《[亨利八世] 国王要离婚》 第1章 [bg同人] 《[亨利八世]国王要离婚》作者:菸【完结】 文案: 亨利八世以处死父亲的两位大臣而开始他的统治; 在他的六任王后中,两位被休弃,两位遭斩首; 他下令处决了一位公爵、一位女伯爵、数位伯爵和三位枢机主教…… 伦敦塔既是王宫又是监狱, 王后与阶下囚之间身份的转换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注】 詹依依穿书了,穿成了一本都铎言情小说中的炮灰女配——玛丽·博林, 一个臭名昭著的女人,外号“英国母马”。 她的出现,令安妮·博林、简·西摩、克里维斯的安妮、凯瑟琳·霍华德和凯瑟琳·帕尔不再成为英格兰王后; 她的儿子,亨利九世,使都铎王朝的统治历史不再短暂! 表面偏执暴躁、实则爱妻狂魔的亨利八世 x 看似温顺、实则野性难驯的玛丽·博林 tips: 1、随榜更,更新时间不固定; 2、感情流,文不会很长,20万字之内; 3、人设古早,作者水平有限,请谨慎入坑; 4、其它雷点待补充。 注:引自《亨利八世时代》,华文出版社 内容标签: 英美衍生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西方罗曼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亨利八世,玛丽·博林 ┃ 配角:阿拉贡的凯瑟琳,安妮·博林 ┃ 其它:都铎王朝 一句话简介:都铎王朝 立意:真爱会使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第一章 1521年底 “你父亲准备派人,把你妹妹从法国接回来。”伊丽莎白·博林夫人道。 听到母亲说安妮就要回来了,玛丽·博林松了一口气。 母亲口中的妹妹——安妮·博林,是小说《都铎王朝的断头王后》中的女主角。 自从两年前,詹依依穿越进这本小说,成为了玛丽·博林,便一直在家装病,以躲避去王宫服侍阿拉贡的凯瑟琳王后的剧情。 在这本书里,她是安妮·博林的姐姐,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炮灰女配。 小说以都铎王朝的历史为蓝本: 英王亨利八世爱上了安妮·博林,为了立她为王后,不惜与罗马教廷决裂; 当初有多么疯狂,最后就有多么残酷,当亨利八世不再爱安妮时,他将她送上了断头台。 男主亨利八世,是英国历史上有名的暴君,最大的爱好就是杀妻和休妻。 小说中,玛丽先于安妮两年回国,然后被父亲托马斯·博林安排在了凯瑟琳王后身边供职,很快她就成为了亨利八世的情妇,被始乱终弃。 她在文中唯一的作用,就是提醒安妮·博林,千万不要被一个男人轻易得到手。 因此,当亨利八世追求安妮时,安妮一直欲就还推,狠狠吊着国王的胃口,直至他将英格兰王后的王冠戴在她的头上。 * 詹依依穿进这部小说时,正和未婚夫杨锐、以及他的法务顾问马思成,乘飞机去英国签订收购德莱公司的协议。 飞机失事的那一瞬间,她拼命想要抓住杨锐的手,却坠入黑暗的深渊。 再醒来时,她身处一艘驶往英国的航船当中,她的模样也由一名年轻亚裔变成了典型的西方金发美人。 她发现,她穿越进了一本在飞机上为了打发无聊而点开的小说。 小说中,因为玛丽·博林作风混乱、行事轻浮,她被法国宫廷驱逐了出来,先于安妮乘船回国,然后成为亨利八世的情妇…… 詹依依因为看过小说,于是回到英国后一直装病,避免入宫成为国王的情妇,被人诟病。 如今听闻安妮·博林即将回国,她似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想总算不用再装病了。 * 两周后,詹依依见到了书中的女主安妮·博林。 她有一双会说话的黑眼睛,脖颈修长,身材窈窕,一头如海藻似的黑色长发。 书中设定安妮长得没有姐姐漂亮。玛丽·博林金发碧眼、皮肤白皙,但安妮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安妮回来的当日,父亲托马斯·博林和弟弟乔治·博林也赶回了家中。 这些都与原书中的情节发展得一样: 安妮在家中稍作停留后,会被送入宫廷,成为凯瑟琳王后身边的一名荣誉侍女。送女儿到宫廷王后身边供职,是西方贵族家族的传统。安妮一进入宫廷,马上就吸引了亨利八世的注意。 玛丽·博林的装病计划也是基于此,当亨利八世对安妮一见钟情后,便不会再与她这个炮灰女配发生什么了。 * 托马斯和乔治回家后,博林家的城堡被下人们打扫得焕然一新,博林夫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我已经为你在王后身边谋得了一个位置。”家宴开始前,托马斯·博林对安妮说。 去宫廷供职,是许多贵族女孩梦寐以求的安排,安妮听了却一副受宠不惊的样子——从最奢靡高级的法国宫廷换到英国宫廷,对于她来说,确实不必大惊小怪。 “玛丽,你的眩晕症好些了吗?”托马斯·博林转过脸问大女儿。 “父亲大人,我已经好多了。”自从得知安妮要回来,玛丽已渐渐不再装病。 “你身体如果已经无碍的话,就和安妮一起进宫吧!” 第2章 “谢谢父亲,能够去王后身边供职,我将深感荣幸。”玛丽恭敬地道。 “太好了,那我们三人便能经常见面了!”乔治道,他作为国王的侍从也在王宫服务。 “你们仨是博林家族的未来!在宫中一定要互相照应、互相帮助!”托马斯·博林一直孜孜不倦追求家族事业发展,三个儿女都将在国王和王后身边服务,极大满足了他的野心。 “不许互相拆台!尤其你们两个!”托马斯·博林用手指警告安妮和玛丽。 安妮朝玛丽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敬博林家族!”乔治举杯。 “敬博林家族!” “……” 玛丽端起银色的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博林家族的命运一早已经写好,安妮和乔治会被砍首,只有托马斯·博林和自己会幸免遇难,而此刻他们还什么也不知。 * “听说亨利国王长得很帅?”安妮问乔治。 “是真的,他擅长狩猎、射箭、跳舞、作曲……太多了,他还是网球高手!” 安妮促狭地转过脸,用食指轻轻抵住下巴,注视着玛丽道:“我敢打赌,玛丽见了他,一定会爱上他。” 玛丽很讨厌她的自以为是,说:“我不会,我对有妇之夫没有兴趣。” “那么,你变了。”安妮刻薄地道。 她是指玛丽·博林在法国时的轻率作为吧! 玛丽突然决定不要和安妮一起进宫——至少要晚三个月,以确保那时亨利八世已经被安妮·博林吸引。 她才不要再出现什么意外! 她对亨利八世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年轻贵族女子,除了进宫、嫁人就是入修道院,她肯定不会选择进宫。 “父亲,我想等过了圣诞节再进宫,医生给我开的药剂还未服用完。”玛丽找了一个借口推迟入宫。 “随便你!”托马斯·博林漠然地道:“反正我也不指着你能够得到王后的青睐。” ——玛丽·博林胸大无脑,不是托马斯·博林看好的那一个。 * 晚餐后,安妮和玛丽回到了两人的卧室。 两张小床,一张梳妆台,一把梳妆凳和两只大木箱。安妮乍然回来,空间一下子显得拥挤了。 “我感到奇怪,他们竟然还没有把你嫁出去。”安妮突然道,她蹙了蹙眉头,接着说:“……而且,你竟然也没有去宫廷。” 对于一个自幼就生活在宫廷的女孩来说,隐居于乡间这么久的时间,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没办法,我的身体不允许。”玛丽懒洋洋地回答。 “可是你在法国时,并没有眩晕的毛病。” “也许是乘船遇到大风暴的后遗症吧!”玛丽总是拿回国海上遇到的风暴作为生病的借口。 “哦,是吗?!”安妮显然不太相信,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开始挑选将要带去宫中的衣服。 她有很多漂亮的衣服——法国式样的衣服。身边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觉,比起英国人,她更像是一个法国人。她的腔调、姿态、习惯,无不在默默地强调她是来自法国宫廷。 玛丽·博林百无聊赖地看着她收拾衣服。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宫廷吗?”过了一会儿安妮抬起头,盯着她若有所思地问:“有点不像你了。” “为什么?” “以前,你处处都要与我针锋相对,处处都要和我比……” “哦,那以后不会了,我保证。”玛丽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的话。 安妮狐疑地望了她一眼,最后怏怏地道:“最好是这样。” * 安妮他们很快出发去伦敦了。 乡间的日子依旧是乏味的,玛丽已经呆了两年,不介意再多呆几个月。冬日她最喜欢呆在画廊里,坐在靠窗座位,可以俯瞰护城河和花园。 乔治写回信来,说安妮已经成为宫廷的宠儿—— 她会骑马、弹琴、作诗……精通法语、博览群书……尤其厉害的是,她很会调情,会欲迎还拒、半推半就,让人抓心挠肝、欲罢不能。 乔治在信中写,很多人开始为她争风吃醋。 没错,安妮一开始就是这样,最后也是死于这个原因。 玛丽没有办法去提醒她——安妮太有主意了,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她的命运一早已经注定,她其实是死于自己的招摇和野心。 安妮没有写回信来。 玛丽很想知道,没有自己的遭遇做反例,安妮还会不会成为王后? 在原书中,玛丽·博林为国王生下两个私生子后被无情抛弃;安妮正是从她的身上得到了教训——不成为合法夫妻,她坚决不让国王得到她——才最终登上了王后的宝座。 * 足足等了三个月,玛丽·博林才启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由最开始的恐惧、不适,慢慢变得麻木。抵达威斯敏斯特宫后,玛丽直接去谒见王后。 “你真的应该早点来到宫廷!”年轻的凯瑟琳王后道。 “能够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她礼貌地说。 原小说中,玛丽·博林一开始就引起了凯瑟琳王后的戒备,因为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令王后非常介意,但詹依依不会这么做。 “去和安妮见见面吧!你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吧?”王后道。 第3章 “多谢陛下!” 玛丽·博林屈膝行了一个礼,退出了王后的会客厅。她刚一出来,安妮便一把牵住了她的手,小声地说,“你来的时间正好,马上将有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 “是红衣主教沃尔西大人举行的宴会吗?” “你怎么知道?”安妮诧异于她的消息灵通。 玛丽·博林看过小说,对一些关键情节印象深刻,她懊悔于自己的不小心,但好在安妮没有继续探究下去。 “你准备穿什么衣服?”安妮问。 “我穿那条银灰色的礼服好了。” “我要穿黄色的!”安妮兴致勃勃地道。 “黄色很适合你。” 事实上,黄色只有王室才有资格穿,安妮礼服的颜色是一种非常接近黄色的黄褐色。 第二章 1522年,忏悔星期二 沃尔西主教为欢迎西班牙大使的到访举办的宴会在忏悔星期二,声势十分浩大。 玛丽·博林有时候会庆幸,自己穿越成为小说中的一名贵族女子,而不是女仆或平民;更庆幸的一点是,原书当中女配的结局竟然比女主角还要好。 在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的府邸,饮着最上乘的莱茵葡萄酒、吃着一道又一道的大餐,玛丽安慰自己,总算运气不至于太坏。 可是在现实世界,她有大笔财产和深深相爱的未婚夫! 为什么会穿越到小说里呢?自己到底在飞机事故中丧生了吗?其他的乘客呢? 这个世界,女人的出路,除了嫁人就是进女修道院; 医学不发达,生孩子是件会要命的事; 日常充斥着各种祷告与斋戒…… 想到这些,就令她气馁。 看着满大厅的宾客,贵妇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男人们则装腔作势、个个像心怀鬼胎,玛丽百无聊赖,不停地饮酒,有一种众人皆醉自己独醒的孤独。 晚宴之后,会进行一场拯救美德女神的扮演游戏。 一座带有城垛和三个塔楼的巨大木制仿真城堡伫立在大厅一端,八个贵族女孩分别代表着同情、善良、美丽、毅力等女神,被穿黑色衣服的反派囚禁在城堡中。 玛丽·博林也是其中之一,她扮演“善良”女神,而安妮扮演“毅力”。 国王会带着他的骑士来营救她们。 ——十分俗套的剧情。 * 玛丽作为新人,对约克府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搜寻安妮·博林的身影,发现她正躲在大厅的一隅,与一个年轻绅士亲密交谈。 男子背对着玛丽,看不清模样,但是从背后看,身材颀长挺拔,一头卷发浓密。 按照小说中的剧情,短短的三个月,安妮赢得了宫廷中许多男子的青睐。 其中最显赫的一位是诺森伯兰家族的年轻继承人——亨利·珀西。 他是一名男配炮灰。 起初的安妮并没有企望太高,她只想成为一名伯爵夫人,可是却遭到了诺森伯兰伯爵和沃尔西主教的反对。 其实那个时候亨利八世已经喜欢上了她,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连沃尔西主教都没有意识到,国王示意他去阻止这对恋人的真正原因,竟然是国王本人爱上了这个普通的骑士女儿。 * 玛丽趁着微醺的酒意,一把拽过同是王后侍女的简·帕克小姐,问:“亲爱的,与安妮·博林交谈的那位绅士是谁?” 简·帕克朝那个方向眺望了一眼,回答她:“看背影好像是亨利·珀西勋爵。” “奇怪,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眼熟呢?”玛丽的话音未落,那男子转过了身。 玛丽感觉耳中“轰”地一响,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男子的长相,与她的未婚夫杨锐一模一样。 她感觉酒意一下子全醒了。 用颤抖的声音,玛丽又问了一遍:“那个男人是谁?” “他是亨利·珀西勋爵,诺森伯兰家族的继承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玛丽记得亨利·珀西在原书中的结局:他是安妮的初恋,遭到阻挠后,在家族的安排下与别的女子结了婚,但他至死都对安妮念念不忘。 玛丽装病在家时还考虑过,要不要推动和更改一下这个世界的剧情,比如,想办法让安妮和亨利·珀西最终在一起。 这样安妮和乔治不会被砍头、博林家族的利益得到了最大化,她这个博林家的女孩也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 后来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亨利·珀西长得会和她的未婚夫杨锐一模一样。 杨锐的英文名字也叫亨利。 * “亨利·珀西勋爵两年前比武时伤到了脑袋,忘记了好多事情,最近刚刚返回宫廷。诺森伯兰家是英国首屈一指的家族之一,沃尔西主教大人已经安排他与什鲁斯伯里伯爵的女儿玛丽·塔尔波特订婚了,他们两家门当户对……但似乎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简·帕克的话里有话,暗示安妮·博林与亨利·珀西的关系不同寻常,然而玛丽根本无暇顾及她话中的深意;她仅仅注意到的是,他失忆的时间点正好和自己穿越来的时间一样。 他会不会也穿越来到了这里! 可为什么她穿越成了玛丽·博林,模样改变了很多;而他的模样却一点都没有改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白种人吗? 第4章 虽然亨利·珀西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未婚夫,玛丽的内心却没有半分喜悦,他殷勤对待安妮的样子,似从她的头顶浇下了一盆冷水。 “简,你现在去找安妮随便聊点什么吧!我有话要对亨利·珀西勋爵说!”玛丽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简·帕克。 “你要背着安妮对亨利说什么?她知道一定会生气的!” “拜托!” 简·帕克是乔治·博林的未婚妻,对博林姊妹相互的伎俩和法兰西宫廷争艳斗丽的习俗再熟悉不过。 她朝安妮走了过去,亲热地将她带到一边。 玛丽·博林趁机来到了亨利·珀西面前。 “亨利,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詹依依,十羣一52耳七五2叭一是你的未婚妻。我们一起飞伦敦收购你看中的公司时,飞机失事了,我没想到你也穿越进了书里……” 亨利·珀西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甚至不认识她。 “那是我在飞机上随便点开的一本小说,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穿越进来,而且我的模样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急切地说。词不达意,语无伦次。 她幻想能够唤醒他的记忆。 “抱歉,我并不认识你!”亨利·珀西没有在宫廷见过她,她应该是新来的,或许她认错了人? “亨利,我们认识!你对我一见钟情,我们已经订婚了!”玛丽不由自主挑高了声音。 亨利·珀西实在不知道面前的淑女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望向了不远处的安妮·博林。 安妮很敏感,察觉到了珀西勋爵的异样,不顾简·帕克的纠缠,分开人群,提着裙摆走了过来。 “玛丽,你们在聊什么?” 玛丽看着安妮熟悉的淡然而又清高的笑容,突然背后一阵冷颤—— 此时安妮对诺森伯兰伯爵的年轻继承人志在必得,她想做伯爵夫人久矣! 自己该如何向安妮解释,亨利·珀西本是她的未婚夫?他只是失忆了而已。 她本该和安妮一起来到宫廷的!她不该整整推迟了三个月才出发! 安妮看着玛丽怔怔的样子,转向了亨利·珀西,道:“哈里,她是我的姐姐玛丽·博林,前天才刚进宫,对这里的一切还不太熟悉。” 亨利·珀西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安妮,玛丽·博林小姐,一会儿游戏就要开始了,你们不去准备吗?” 他指的是拯救美德女神的大型扮演游戏,宴会指挥官确实已经在召集众人了。 安妮拉着玛丽的手,朝珀西勋爵妩媚一笑,“待会见!” 玛丽木然地被安妮牵着。 “你是不是喝醉了?我看你今晚酒杯一直未离手——天呐,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安妮抱怨。 玛丽清楚自己没有醉,不不,或许自己真的醉了! * 大厅一端矗立的一座高大的城堡被装饰成了绿色,点缀着都铎玫瑰的家徽,城垛上的绿色金属箔闪闪发光,整个建筑都被四周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 每座塔楼上都挂着一面旗帜,上面绣着代表暗恋之苦的纹章: 三颗破碎的心; 一位女士的手握住一位男士的心; 一位女士用手翻转一位男士的心。[注] 扮演美德女神的贵族女孩们被囚禁在塔楼里。 在城垛上,看守她们的是与美德相反的品质——鄙视、轻蔑、嫉妒、恶毒等,由八个来自王室礼拜堂的唱诗班男孩扮演这些恶习。 为了赢得女神们的心,由国王亲自领导的骑士们必须打败恶习。骑士们分别代表高贵、活力、快乐、忠诚、体贴和自由等品质。 “不知道国王会扮演哪个?”安妮在玛丽耳边低声问。 亨利八世有六英尺多高(1米9多),远远高于宫廷中的其他男子。他招牌一样的金红头发和笔直长腿,是不容易伪装的,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爱好玩这种乔装游戏。 所有人都被告知,当国王摘掉面具、暴露自己的身份时,他们必须感到惊讶。 * 随着宴会事务官一拍手,女孩们争先恐后地换上了统一服装:白色的绸缎衣裙和镶嵌着威尼斯黄金的米兰帽子。 “面具!戴上你的面具!”安妮对玛丽喊道。 哦,面具!玛丽根本不记得她把面具放哪里了,安妮替她找到了它。 “快点!” 玛丽接过了面具,心不在焉地把它系在眼睛上。随即她们登上那座巨大的仿真城堡。 大厅里变得一片寂静。 鸦雀无声。 玛丽能听到安妮急促的呼吸声。 一个发言人走到了城堡前,他是威廉·科尼什,皇家礼拜堂唱诗班的主管,他为国王设计了所有这些华丽的盛会。 他身穿绣着金色火焰的深红色缎子礼服,朝站立在城垛上的唱诗班男孩们张开了双臂。 他喊道:“我要求你们投降,交出被囚禁的女神们——否则我们会毫不留情地摧毁你们的防御工事。” 两个唱诗班男孩——“鄙视”和“轻蔑”,非常粗鲁地回绝了他:“没有骑士会突破我们的防线!” 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双重含义,大家纷纷笑了起来。 “那么——”威廉·科尼什喊道,“我们将披荆斩棘、奋勇向前,把你们的城堡攻克下来。” 第5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6章 玛丽不耐烦地甩开了他的手。 * 音乐变换了,跳舞的人们打乱了次序。玛丽与亨利八世组成了一对。 “你叫什么名字?”国王问。 “玛丽·博林。” “哦,你是安妮·博林的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 或许刚才她关注的并不是亨利·珀西,而是他营救的对象,也就是她的妹妹安妮。亨利八世心里松了一口气:“你之前也在法国吗?” “对。” “和安妮一起回来的?” “哦,我回来得早。比她早了两年。” “那为什么不来宫廷?” “我身体不太好。” 亨利八世从来没有这么无话找话地和人交谈过,从来都是别人小心翼翼地取悦自己,只有这个新来的侍女,问一句才回答一句,而且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亨利八世忍不住有些恼怒地问:“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玛丽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初次见面,你感觉我怎么样?与法国君主相比。”亨利八世补充了一句。 “您很强大,也很有活力。”玛丽绞尽脑汁地想。 她对他的印象全是小说中的:善变、残暴、食欲旺盛。 是一个偏执狂,追求了安妮七年; 食欲旺盛,是个大胃王,最后吃成了一个大胖子; 残忍,杀害了数个老婆,将安妮送上了断头台…… 但这些都不能说。 他确实很英俊,尤其年轻时——也就是现在,身体高大,运动细胞发达;他多才多艺,会作曲作诗,研究过神学、数学、天文学……被誉为“文艺复兴王子”。 亨利八世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他多情又无情;专诚又善变;聪明,同时又孩子气。 尽管如此,玛丽对他只想敬而远之。 “我是国王,你意外吗?” “当然。” 不过,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他没有去救安妮,而是救了自己。 在小说中,亨利八世首先对玛丽·博林感兴趣,让她做了他的数年情妇,之后才移情别恋安妮。 她将加入宫廷的日子往后延迟了三个月,也是为了亨利八世能够先遇到安妮,只要他对安妮一见钟情,那么自己就可以完美避过作为国王情妇的这段剧情。 可是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必须有玛丽的牺牲在前,安妮才会从中得到启发——亨利八世还是先救了自己。 这才是最令她担心的。 * “你很高兴是国王救了你吗?” “是的。” 她口中回答着“是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追随着亨利·珀西,彷佛后者比国王还要有分量许多倍。 亨利八世发现自己天真了,她真正关注的人不是安妮·博林,而是亨利·珀西。接下来交换舞伴后的情形,更加准确验证了他的想法。 舞形再次变化,玛丽·博林与亨利·珀西组成了一对。他俩刚一面对面,她就朝他笑了。亨利八世内心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失落。 事实上,玛丽并不开心。 * 她在穿越来此的前一秒,还与亨利在一起。如今两人面对面,却俨然一对陌生人。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玛丽不甘心地再次发问。 亨利·珀西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之前在马上长矛格斗时头部受了伤,丢失了一段记忆。”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穿越来的。” “什么意思?” “我俩原本并不属于这里,我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的这里……” 亨利·珀西打断了她的话:“玛丽·博林小姐,你这样和我开玩笑不太好吧?” “我真的没有和你开玩笑。” “你一定是从某些人口中得知,我失忆过。所以你这样戏弄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高兴就好!” 亨利·珀西完全不相信她所说的话,玛丽·博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证明。 “亨利,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本来马上就要结婚。你爱我,你说过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 “这个玩笑到此为止,好吗?” 亨利·珀西被玛丽·博林认真的模样吓到了。 * “停止!”亨利八世喊停了乐师们的演奏,“让我们再去用些餐吧!” 亨利·珀西趁机甩开了玛丽·博林。 * 亨利八世是故意的,他受不了玛丽·博林紧紧盯着亨利·珀西的样子,那目光如此炙热,里面饱含的感情令他非常不舒服。 他一直是整个宫廷最受追捧的人,他受不了自己成为被轻视的那一个,所以他叫停了音乐。 凯瑟琳王后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带他入座就餐。他俩与宴会主人沃尔西红衣主教、西班牙大使们坐在高台上,其他人的用餐座位很随意。 玛丽眼睁睁地看着亨利·珀西与安妮坐在了一起。 * 刚才凯瑟琳王后一直与东道主沃尔西主教、西班牙大使们交谈,没有加入扮演游戏和跳舞,但她一直注意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宫中到处是年轻的女孩,她知道自己需要留意,以免亨利八世被那些女孩们所吸引。 她出身高贵,是西班牙公主;长相漂亮,学识不凡;但是美中不足,她比亨利八世大了六岁。 第9章 “谢谢您的夸赞。” “事实上,令我印象更深刻的是,我听到你对亨利·珀西勋爵说,你穿越进了一本小说。” 玛丽惊慌地抬起了双眼。 ——只有从别人口中说出,才会发现,“穿书”是多少荒谬的一件事啊。 “我在信口开河,”她否认道:“你就当是一个玩笑吧!” “我知道不是玩笑。”克伦威尔很认真地说。 玛丽心中一惊。 “因为我和你们乘坐同一班飞机,事实上,我们去办同一件事,也就是签订收购德莱公司的合同。” “所以,我真的不是在做梦?”玛丽·博林颤声问。 “我觉得不是。” “天呐,托马斯,我们一起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是一本小说?” “对,我在飞机上随便点开的一本小说。” “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这里明明很像英国亨利八世时期,可是与历史又不大一样。我还以为自己穿越进了一个与都铎王朝平行的世界,原来是一本小说。” 托马斯·克伦威尔从穿越来的那天就一直很疑惑,他了解一些英国历史,可是这里许多细节都与历史不同,似是而非。直到他无意间听到她说,她与亨利·珀西穿进了一本小说,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是的,一本借鉴都铎王朝历史背景的虚构小说。” “你看完了这部小说?” 玛丽·博林点了点头。 “那么,你肯定知道全部剧情和里面人物的结局——”托马斯·克伦威尔道。 玛丽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托马斯·克伦威尔是什么结局?”他没有看过那本小说,但是历史上,克伦威尔最后上了断头台。 “我可以告诉你结局,但是杨锐在穿越时失忆了,你能不能帮我证明,他是我的未婚夫?” 克伦威尔摇了摇头,道:“亨利·珀西现在没有任何穿越前的记忆,他不会相信的。这个时代,如果我们吐露了真相,会被当成异端烧死的。最好我们都保持低调。” “你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命运吗?”玛丽·博林不甘心地问。 “我想知道,但我认为,相对于大肆宣扬我们从现实世界而来,闭紧嘴巴会更安全。再说,我想我们的到来,已经打破了剧情,知道或者不知道结局,相差不大。” “如果你要保持低调,为什么还来找我?你隐名埋姓,隐藏自己的身份,不是对你自己更有利?” “我以为你会不吝告诉我。”克伦威尔遗憾地道。 “我会告诉你——只要你帮我向亨利·珀西勋爵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不帮你,相反,我是为了你好!你还不明白你目前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吗?你我随时可能会丢了性命。” 玛丽默然。 克伦威尔接着道:“我希望知道我在小说中的结局,但是如果你不肯透露,我也无所谓;我倒不怕你揭发我是从现代社会来的,因为我不会承认的,旁人也无法证明,只会认为你在胡言乱语。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能谨慎,想想自己的下一步,想想怎么在这里生存。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好好打算一下,总不能日子就不过了,直接摆烂,对吧?” “我只想杨锐恢复记忆。” “万一,我指的是万一,他永远都记不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女士,那你最好小心一点。” “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克伦威尔摇了摇头,“原谅我不能,因为真的没有意义。” 对他,当然是没有意义;可是对于自己,却是意义重大。玛丽难过地道:“如果我不去提醒他,他怎么可能记起来呢?!” “那你最好有耐心。还有,动静要小一点——我希望不要波及到我。”克伦威尔耸了耸肩道。 “为什么你都没有失忆,而杨锐会失忆呢?” 克伦威尔笑了:“你觉得不公平,是吗?你希望我才是忘记一切的那一个。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成了英国最有权势的家族的继承人?而我仅仅是一个铁匠的儿子。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我,一个法律专业的高材生,只是一个铁匠的儿子。” “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应该你告诉我吗?”克伦威尔意味深长地望着玛丽·博林。 玛丽摇了摇头,坚持道:“只要你帮我向亨利·珀西证明,我们都是穿越来的,我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 克伦威尔也无所谓,扶了扶帽子,微微鞠了一躬道:“那么,再会了!祝我们都好运!” 得不到克伦威尔的帮助,玛丽很失望,但好歹她知道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她的臆想。 这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第五章 骑马 亨利八世故意冷落了玛丽·博林许久,都未等来她的主动示好。 他渐渐心烦气躁,这一日与廷臣们打网球也一连发挥失常。最后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想去王后那里看一看玛丽·博林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陛下?” “不打了。” 他唤了贴身男侍过来,洗澡更衣,然后前去王后的房间。 第10章 “国王陛下驾到!”传令官大声道。 王后正在和她的侍女们一起缝制一张巨大的祭坛罩,听到国王拜访,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 亨利八世率领着他的随从们,走进了王后的会客厅。他上前吻了吻凯瑟琳的手背,温和地问:“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凯瑟琳王后微笑着回答:“没有。陛下,今天下午不是要和萨福克公爵一起打网球吗?” 亨利八世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王后在做什么?” 凯瑟琳虔诚地说:“我们正在缝制一张新的祭坛罩。” 国王走上跟前去看她们的半成品,不经意地问:“玛丽·博林小姐负责的是哪一部分?” 王后回答道:“她负责缝制天空——这是最简单的。” 国王问:“她的绣功不好?” “差强人意。” “那样的话,明天我要去骑马,就让玛丽·博林小姐陪我同行吧!这样也不会太耽误你们的进度。” 王后一怔,马上道:“祭坛罩早一日或晚一日完成并无太大关系。” 国王摆了摆手:“不不,只玛丽·博林小姐同行就可以。” 王后听了不再坚持,脸上也未出现明显的不悦:“那就辛苦玛丽·博林小姐了。” 自从国王进来后,安妮·博林手中的针就没有再动一下。她的目光轮流在国王、王后和玛丽的脸上短暂停留,极力想去分辨,国王只是随意指定了玛丽·博林,还是另有深意。 * 次日,玛丽·博林怏怏地陪着国王外出骑马。 她骑了一匹栗色母马,那是国王专门为她挑选的马匹,性情极其温顺。 天气已渐渐暖和,国王身穿深紫色的骑马装,马靴擦得锃亮,看起来华贵而又英俊,他的金发在初春的阳光照耀下熠熠发光。 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与玛丽·博林骑马并排同行时,不时侧过脸注视她。 “你喜欢什么?”国王兴致勃勃地问。 “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玛丽回答。 “女人都喜欢珠宝。” “大部分吧。” “上次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 “不,主要是太贵重了。” “我是国王,送人礼物贵重一点很正常。” “可是我没有理由接受。” “当作是我对你的喜欢呢?” “臣子式的喜欢?”说完这一句,玛丽马上后悔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喜欢,都不可以。自己最好不要与亨利八世有什么瓜葛。 国王道:“不是臣子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陛下,恕我无法遵从。” “只要你接受,我什么都可以满足你——华服、首饰、财富、地位……”亨利八世慢悠悠地道。 “我不需要这些。” “你的家族也不需要吗?” “家族也不值得我出卖自己的名誉。” “得到国王的青睐,并不会有损你的名誉。” ——成为国王的情妇和成为一个农夫的情妇是不一样的。 “我有我自己的原则。值得我去爱的人,一定要是未婚且单身。” 亨利八世好像听了一句十分好笑的笑话,不以为然地笑道:“我是国王,你的原则在我跟前没有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是我的臣民,我想得到谁,就一定能得到谁。” 玛丽怔住了。他是一国之君,确实想要什么,没有道理得不到。 她嗫嗫道:“我认为国王陛下不会这么做的。” “恰恰相反,我的耐心有限。” “为什么要这样呢?王后更高贵与美丽,我认为,陛下应该对妻子忠诚……” 亨利八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够了!一国之君的婚姻,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说完,他狠狠瞪了她一眼,策马骑到了她的前面。 玛丽很郁闷:不知道这该算是原作者的执念,还是世界意识的倔强,目前发生的事情,始终绕不过国王最先喜欢玛丽·博林这一情节。 她现在只能寄托于亨利八世的内心还有一点道德尚存,不至于做出强买强卖的事情出来,否则她才是欲哭无泪。 * 亨利八世惊异于自己总是轻易能被玛丽·博林激怒,她就是有这种本事,换言之,不识好歹到了极点。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为什么偏偏自己想得到她的在意呢? 玛丽·博林并没有骑马追上来,对于她来说,好像国王的喜怒都是无关紧要的似的,这一点令他感到格外不舒服。 亨利八世放慢了骑行的速度,慢得几乎在原地踏步了,玛丽·博林的栗马才慢慢赶上。 “你一点都不怕我吗?” “陛下——” “你很特别,如果你是故意用轻视来吸引我的注意,那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 “我不敢。” “关于刚才我的提议,”亨利八世恢复了倨傲:“你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我希望你能聪明一些!” 玛丽甚至不明白国王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她在宫廷很低调。 目前的处境很麻烦,她不愿成为亨利八世的情妇,但是一直拒绝他,又担心他会更加锲而不舍。因为他追求了安妮整整七年,越是得不到,他越是追求;得到了,也就很快腻了。 第11章 她怀疑亨利八世有偏执症,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让他放弃的办法,竟然就是接受他。 但她没办法接受他。 尽管亨利八世口口声声让她回去考虑,但一路上,他已经对她另眼相待,允许她与自己骑马并行,野餐时赏赐她最好的座次和食物,与她分享他的种种见闻和看法…… 玛丽很无奈,一旦想起凯瑟琳王后,脊背瞬间就冷汗涔涔。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觉得小说中的凯瑟琳王后比历史中的凯瑟琳王后更加难对付。 首先小说中的凯瑟琳很年轻,并且还没有生育,虽然她比亨利大了六岁,但是此时二十七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 历史上的凯瑟琳王后因为频频生育和流产,身材臃肿、并且对宗教信仰虔诚,基本没有什么威胁。 玛丽所指的“威胁”,是人身伤害、精神暴力诸如此类。但是小说中的凯瑟琳,年轻、美丽而且还未生育,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她不满自己的侍女吸引了国王,可用的手段就多了。毕竟她是王后,王宫最有权势的女人。 玛丽不想与凯瑟琳王后为敌。 她甚至希望可以得到国王与王后的支持,允许她和亨利·珀西在一起——在这个世界结婚、生子,如果他俩回不去现实世界的话。 她已没有亲人,所以无论在哪个世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都是可以忍受的。 * “你的骑术不错!”返回宫殿的路上,亨利八世对玛丽说。 “谢谢,陛下!” “晚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共进晚餐?” 玛丽立即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 亨利八世讨厌玛丽连思考都懒得思考一下,就直接拒绝他。他像个孩子一样赌气说:“那我偏要!” 一个身穿红衣主教府邸制服的信使骑马迎面飞驰而来。国王和玛丽勒住了缰绳。 信使跳下马,半跪在国王面前,彬彬有礼道:“陛下,我是沃尔西主教派来的,他想和您见面。主教大人想知道,晚上可否一起共进晚餐?” 亨利八世看了一眼玛丽,她趁机道:“主教大人应该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亨利八世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算你走运。” 自从玛丽从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口中得知,他们仨确实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进小说中,她稍稍恢复了一些信心——至少杨锐的身份是确定的,这一切并不是她的臆想。 亨利·珀西虽然经常陪同沃尔西主教进宫,但他的时间总是留给了安妮,所以玛丽想找一个与他单独谈话的机会并不太容易。 玛丽回到宫中,将马送回马厩,没换衣服就直奔皇家花园而去。亨利·珀西常常在那里等候安妮,而这个时间,安妮要服侍王后吃饭。 她可以趁此机会先见到他。 “亨利勋爵!” “又是你!”亨利·珀西看到她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玛丽被他下意识的倒抽冷气动作,弄得脸上有些难堪。 “我有了一个证人,他可以证明,我没有骗你。不过,他目前因为安全的原因,不方便现身为我证明,但是我会继续说服他,让他为我作证的。” “玛丽·博林小姐,同样的玩笑,重复得多了就成骚扰了。” 玛丽难过地说:“珀西勋爵,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忘记你吗?” 她也知道,她这样莽撞的提醒他太傻,可是按照小说中的剧情发展,亨利和安妮很快会秘密结婚,并且发生了实质性关系。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这一切都是由安妮主导的,为的是将婚姻变成事实。她想不出别的办法能恢复他记忆,只能拼命地刷存在感,幻想他在看到自己的某个瞬间,会突然全部想起来。 亨利·珀西平时被人奉承惯了,经常说一不二,但被一个女人这么纠缠还是第一次。尤其想到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妹妹,于是板着脸道:“你是安妮的姐姐,因此我尊重你,但凡事都有限度,请你也自重。” 第六章 冷战 玛丽回想起亨利·珀西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心如刀割一般难受。 她是独女,继承了父母的庞大遗产。没有经济和物质的压力,她和杨锐原本可以一世相伴、逍遥快活。 可是,竟然飞机出事,来到了这个陌生又荒谬的世界! 玛丽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可是这个梦冗长且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希翼自己只是在飞机上睡着了,可是她总也醒不过来。 刚穿越来到这个世界时,在肯特郡装病的那两年,她确实生了病。 她患了抑郁症,抑郁深入到了骨髓中。 她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仅仅在这个世界混吃等死。可是没想到,杨锐竟然也一同穿越到了这里。 她当然不能放弃他,他是她所有的联结,整个人存在的意义。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请她“自重”。 她要如何自重?面对她打算共度一生的男人,请告诉她怎么自重?玛丽感觉自己就像进入了炼狱,每时每刻都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之前她还可以麻木、混吃等死,现在却是疼,每天都疼彻心扉。 “亨利,你不能这么对我。至少,你应该设想一下,假如我说的是真的呢?你不可能平白无故失忆,对不对?” 第12章 “荒谬!”亨利·珀西厌恶地道:“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我是被长矛击中了头部才丧失了记忆。我没想到,你会利用这一点,反复骚扰我。” 玛丽有一瞬间万念俱灰。 “你这么纠缠我,我尽量不告诉安妮,因为我不想惹她不开心。但是你如果还要继续的话,我就只能向她和托马斯·博林爵士据实以告了。” 亨利·珀西的语气很严厉,比对待陌生人还要冷漠。 玛丽非常难过,但是无计可施。似乎她只能等着沃尔西主教去拆散他和安妮了,可是就算两人分开,亨利·珀西还要娶其他的女人,而且终其一生,他会对安妮念念不忘。 不不,她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是书中亨利·珀西的结局,并不是她的亨利的结局。 一定会有什么不一样的。 可是,面对亨利·珀西越来越恶劣的态度,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 亨利·珀西在花园原本是等待安妮·博林,没想到先来的人却是玛丽·博林,费了一番功夫摆脱了她后,等到安妮出现时亦然已经影响了心情。 “服侍沃尔西大人,令你疲惫了嘛?”安妮善解人意地问道。 “没有。”亨利·珀西摇了摇头。 “沃尔西大人既是国王的首席大臣、又是教皇使节、枢机主教,英国有一半的贵族家庭把他们的儿子送到他家里受训,真让人叹为观止。他怎么能抽出时间来指导他们,我感到很惊讶。” “他精力很旺盛,可以坐着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连更衣室都不上。”亨利·珀西虽然不喜红衣主教的为人,但是对他的精力和敬业态度很敬佩。 “他对英格兰的每一件事都插手。” 亨利·珀西笑了笑,“国王喜欢他。” 安妮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如果不是因为他,国王不会向法兰西宣战。我听说,皇帝(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许诺他,让他当选下一任教皇。——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把英格兰卷入了神圣罗马帝国与法兰西之间的战争。” “我倒是很感激他,如果不是因为英国将要与法国开战,你也不会从法国宫廷回国。那么,我还怎么去认识这么一位迷人的女士呢!” 安妮:“你不后悔认识我?” 亨利·珀西:“绝不。” 安妮笑着挽上了他的胳膊,两人开始在花园中漫步。 “玛丽·博林小姐总和我开玩笑,”亨利·珀西委婉地说:“怎么说呢,我认为已经超出了玩笑的限度。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是恶作剧?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安妮听了很生气,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不用顾及她是我的姐姐,如果她说的话不妥当,你就不要和她留情面,我不知道她的教养哪里去了,她在法国时——算了,你记得不用理会她就行。” 安妮本想说玛丽·博林是故态复萌,在法国时就作风轻浮,话到了嘴边,想到玛丽的名誉也关系到博林家和自己,硬生生又止住了。 亨利·珀西温和地道:“她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只是担心她一直这样,会影响到我们。” “你担心什么?” “你知道,我父亲轻易不会同意你我的婚事。” 安妮点了点头,轻声道:“因为我只是一名骑士的女儿,我们博林家族根基太浅。” “但我无任何轻视你的意思,你父亲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官,你从小就在法国宫廷学习礼仪,我倾倒于你优雅的举止、不凡的见识和聪明的头脑。我会想尽办法解除我与玛丽·塔尔波特小姐的婚约,安妮,给我一点时间。” “你觉得国王会同意吗?” 贵族的婚姻不仅仅是家族事宜,也关乎政治、财富和领地,因此大贵族的婚姻都需得到国王的首肯。 亨利·珀西牵住了安妮的手,在手背上深深一吻,抬眼凝视着她道:“如果他不同意,我会和你直接秘密结婚。” “就像萨福克公爵当年秘密娶玛丽公主?” “对。” * 安妮听了亨利·珀西的保证,心情好了一点。回到房间后,看到玛丽·博林像监视她一般盯着她打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玛丽·博林,你忘了你在家时,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什么都不和我争,你现在算什么?”安妮开始气咻咻地质问。 “不是我要和你争,是亨利·珀西勋爵与我早有婚约在前,他只是不记得了。” “你和他在沃尔西主教忏悔星期二的晚宴上是第一次见面。之前珀西勋爵根本没有见过你。你们有屁的婚约在前。”安妮忍不住爆了粗口。 “既然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那我就什么也不再说了,但是亨利·珀西勋爵,我不能放弃,我等着他恢复记忆——他一定有恢复记忆的那一天。” “你这样,会连累我俩谁也得不到。”安妮气急败坏。 “那你放弃!”玛丽也大声道。 “让给你吗?” “本来就是我的。” “你太不讲理了!”安妮气得已经无话可说。 玛丽接着道:“就算你不放弃,你也得不到他——沃尔西主教不会让你得到他的。” “这不用你操心,我们会按我们自己的步骤来,我们有自己的办法。” 第13章 “你喜欢他,只是因为他的头衔、财富和家产。亨利八世国王比他更有钱,你真正的爱人和命中注定的爱人是国王。” “国王?你真的是疯了。父亲让你来宫廷完全是个错误!” “想想看,国王陛下比亨利更有钱有地位,更重要的是,他会爱上你,为了你,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国王陛下已经结婚了。”安妮气极反笑。 “他会为了你离婚的。” “他为什么要离婚?!凯瑟琳王后是西班牙公主,一个公主!他们彼此般配!” “但是他不爱她!他只是因为两国同盟的原因才与她结婚。” “玛丽,你可以去找国王结婚。亨利·珀西勋爵是单身,我不像你,我只要一个伯爵夫人的头衔就满足了。” 安妮完全不为所动。 两姐妹开始冷战。 冷静下来后,玛丽反省,自己在明知道安妮与国王相爱的结局是最后被砍头的情况下、还撺掇她和国王在一起,其实是不应该的。 她的目的只要集中在让亨利·珀西恢复记忆就可以了,其它的是是非非,自己不应该参与,也掌控不了。 * 安妮看到玛丽·博林频繁与亨利·珀西纠缠,于是找到了父亲和舅舅,开门见山地道:“我想与亨利·珀西勋爵结婚。” 舅舅萨里伯爵道:“沃尔西主教和国王才能决定。” 安妮道:“如果我成了诺森伯兰伯爵夫人,对整个家族都有好处。” 萨里伯爵看了她一眼:“亨利·珀西现在还做不了主,他没有实力反抗。不信的话,你可以一试。” “我需要家族的帮助。” 萨里伯爵摇了摇头:“沃尔西一直认为博林爬的太快,他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只要我俩直接成婚,他没有办法阻止。” “那你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要玛丽·博林暂时回赫弗一段时间,她会搅了我的好事的。” 萨里伯爵将目光转向了妹夫托马斯·博林,后者于是道:“我会警告她的。” “如果她仍不悔改,就让回赫弗。”安妮坚持道。 托马斯·博林没有回答,他并不想让玛丽·博林随便离开宫廷,那会削弱博林家在宫廷的影响力,只有在严重影响了家族的事业时,他才会用此手段。 “父亲,如果她仍不悔改,就让回赫弗。”安妮又重复了一遍。 “我心里有数,还轮不到你告诉我怎么办!”他威严地吩咐安妮:“现在叫你姐姐来见我吧!” 第七章 1522年4月 玛丽被带到萨里伯爵的房间,父亲和安妮都在。看到这阵仗,玛丽已经明白是关于什么事。 “舅舅、父亲!你们找我?”虽然心中不安,玛丽·博林还是优雅地行了屈膝礼。 托马斯·博林待她站起,郑重地警告她,声音不怒自威:“玛丽·博林,你不要影响安妮。” 玛丽很快否认道:“我并没有。” “我已经有所耳闻,你明知道亨利·珀西与安妮在交往,你仍然纠缠他。” 玛丽不服气地反问他:“那安妮呢?她明知道亨利·珀西与什鲁斯伯里伯爵的女儿玛丽·塔尔波特已经订婚了,她还去接近他。” “有一个博林家的女孩就够了,珀西现在感兴趣的是安妮,而不是你。”托马斯·博林严厉地道。 “除非他俩已经正式成为夫妻。” “你已经搞砸过一次,想想你在法国宫廷留下的‘好名声’吧!”托马斯·博林呵斥她:“一味纠缠自己妹妹的男朋友,传出去博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如果再影响安妮,我就送你回赫弗,直接找一个修道院把你扔进去呆一辈子。” 玛丽不敢再吭声,但是心中并不服气。 从萨里伯爵的房间出来,玛丽疾步离开。 她并不吃惊托马斯·博林和萨里伯爵的态度,如果安妮能够攀上亨利·珀西、并成为诺森伯兰伯爵夫人,无论对博林家还是霍华德家都是一件好事。 托马斯·博林精明过人,精通多国语言,与沃尔西主教处在不同阵营。安妮如果与亨利·珀西结婚,那对红衣主教将是一次严重的打击。 玛丽完全可以将安妮和亨利·珀西准备结婚的事,透露给红衣主教,这样他肯定会立即采取行动阻止他俩——但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虽然安妮求助家庭并要求她回赫弗的行为令她非常生气。 经此一事,两人谁也不理睬谁,虽然同是凯瑟琳王后的侍女,朝夕相处在一起,但是相互间一句话也不说。 但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时,两人又十分默契地“姐友妹恭”,亲密得让任何人看不出破绽。 * 安妮取得了家庭的支持,心情很愉悦。她与亨利·珀西的感情在持续升温,甚至她自己感觉,由于玛丽·博林的骚扰,亨利对她更加体贴和怜惜了,似乎同情她有这样一个糟糕的姐姐,更加维护她了。 她一直拿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与玛丽·都铎公主的婚姻鼓励亨利,当父亲和舅舅问他们的感情到了哪一步时,她向他们保证,亨利·珀西很快就会向她求婚。 * 与安妮即将达成所愿的情形相反,玛丽似乎霉运不断。 亨利八世持续不断让乔治·博林送来礼物,有时是名贵的香水,有时是真皮手套,甚至他打来的猎物……极力诱惑她接受做他的情人。 第14章 她明白对于一个国王来说,婚外的情人不过是一次性用品,她不愿意,但又怕不断的拒绝引来更锲而不舍的追求。 亨利八世没有逼迫她马上接受,玛丽也便拖一日是一日,像个鸵鸟似的不愿面对这个难题。 * 亨利八世对玛丽·博林的异常关注,令凯瑟琳王后感到了一丝危机。 国王一直像个贪玩的孩子,他热爱冒险和运动,身边围绕的全是类似他的一样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跟班们:查尔斯·布兰登、安东尼·布朗和威廉·康普顿…… 他们整日狩猎、骑马、打网球、进行马上长矛格斗。 亨利八世在恋爱方面似乎没有开窍。 她一直像看顾弟弟一样,等待他长大。可是突然间,他似乎开窍了,但是对象却是她的新侍女。 凯瑟琳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正是这不同寻常的美丽,令前夫亚瑟的父亲当年曾不顾一切想要娶她;她现在也仍旧美丽,可是,还能美多久?而且似乎是因为亚瑟的原因,亨利八世从未正视过她的美丽。 她时常抱怨造化弄人,如果一开始她的婚姻对象是亨利八世多好!亚瑟的存在完全是多余的,他们结婚了五个月,成了她人生最大的阻碍。 亨利八世不相信她和兄长是纯洁的,如今想来,他竟是不似看起来的那样简单无知。 他似乎笃定她与亚瑟之间发生过什么,换言之,他相信他俩完成了婚姻,所以他踟蹰不肯向前。 他是慎重的,他知道一旦错误酿成,就没有回头路。她是西班牙公主,他们的婚姻以及子嗣后代,关乎着王位和领地,稍有不慎就会上升成国家间的严重外交事件。 凯瑟琳王后很心焦,表面却镇定自若,显得依旧端庄迷人。 * “关于我的提议,你考虑好了吗?”亨利八世例行拜访完凯瑟琳王后,告别时询问玛丽·博林。 玛丽·博林轻声回答:“陛下,请原谅我还是原来的态度,我并不适合做您的情人。” “适不适合,我说了算!”亨利八世不自觉抬高了声音。 “我恳求,陛下将这机会让给其他人。” 让给其他人? 亨利八世怒极反笑:“很好!很好!” 从王后的寝宫中出来,亨利八世一脸烦躁,问他的侍从官们。 “我是不是基督教世界最英俊的王子?” “是的,陛下是基督教世界最英俊的王子。”亨利·吉尔福德回答。 “不仅最英俊,而且最有才华、并且富有……”威廉·康普顿补充道。 “我英俊有才华、有财富、有权力……可是玛丽·博林小姐为什么却不喜欢我?” 众人一时语塞。半晌,弗朗西斯·布莱恩道:“会不会是因为畏惧王后?” 亨利八世听了若有所思。 * 国王走后,凯瑟琳王后遣散了身边的侍女们,让她们回去休息,只留下了玛格丽特·波尔夫人和她的西班牙心腹们。 “你们听到国王临走时,和玛丽·博林小姐说了什么吗?” 侍女们摇了摇头。 “他看上了玛丽·博林。”凯瑟琳王后痛声道。 “国王拥有一两个情人是很正常的事情。”玛格丽特·波尔夫人试图宽慰她。 “在王后毫无所出的情况下?”没有孩子——永远是阿拉贡的凯瑟琳的最大软肋。 “国王也许只是与她调调情、开开玩笑罢了。” “我没有你这么乐观,等他们生了一堆孩子后,一切都晚了。”凯瑟琳王后道。 “我看玛丽·博林似乎并未动心。”玛格丽特·波尔夫人接着道。 “她是傻子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呢!谁知道她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勾当呢!”西班牙侍女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尖刻地反驳。 “所以我该怎么办,你们快想!”凯瑟琳王后道。 “我们先静观其变吧!国王陛下对任何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等他过了这股新鲜劲儿后,他自然就把她甩在了脑后。”玛格丽特·波尔夫人不愿动静太大。 “就是,王后陛下,您根本不用担心玛丽·博林,她不过一个骑士的女儿,与您根本没法比。” 凯瑟琳王后心中苦涩:博林一家永远都在努力向上爬,听说安妮·博林已经与诺森伯兰伯爵的继承人搞在一起,一个伯爵夫人还不够,他们会不会还想拥有一个国王的私生子? “不如我们召诺森伯兰伯爵来伦敦,让他敲打敲打他那挥霍无度的儿子,不要与自己地位相差甚远的姑娘谈情说爱,挫一挫博林家的气焰。”另一个侍女道。 “我们出面不合适,亨利·珀西在红衣主教家供职,沃尔西大人出面会比较合适。” “沃尔西主教肯定乐于打压托马斯·博林爵士的。” “……” 王后烦躁地打断了她们的话:“安妮·博林嫁不嫁亨利·珀西,我一点都不关心。现在是玛丽·博林,她要是与亨利八世公开在一起了怎么办?我是该睁一眼还是闭一只眼?如果她再生出一个私生子,那会是国王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天呐,我该怎么办?” “要不然给玛丽·博林介绍一门亲事吧?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萨里伯爵和沃尔西主教不是在推动她与爱尔兰奥蒙德伯爵的儿子詹姆斯·巴特勒的婚事吗?” 第15章 “听说托马斯·博林不热衷,已经不了了之了。” “那威廉·凯里怎么样?” “这个可以一试,只要玛丽·博林结了婚——哪怕仅仅是订了婚,亨利八世国王也会收敛一些的。” 这个主意不错,凯瑟琳王后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但想到自己与国王迟迟没有同房,心头仍是阴云密布。 * 威廉·凯里是国王的年轻男侍官之一,与博林家族门当户对。凯瑟琳王后找了一个机会,先向威廉·凯里本人探了探口风。 “威廉,你觉得玛丽·博林小姐怎么样?她长得很漂亮,对不对?” “王后陛下的每一位侍女都很漂亮,各有特点。”威廉·凯里十分警惕。 “玛丽·博林小姐从小生活在法国宫廷,非常优雅,而且她的父亲托马斯·博林亦非常能干,深得国王的信赖。我在想,你俩着实很般配,凯里家如果和博林家结为亲家,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呢!” 凯瑟琳王后原本以为威廉·凯里会对这个提议非常感兴趣,没想到他听后却变了脸色,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 “王后陛下,臣的婚姻完全由家父和红衣主教大人做主,臣不知他们是怎么安排的!” 凯瑟琳王后亲切地道:“如果您对玛丽·博林小姐比较倾心和满意的话,我愿意替你向红衣主教和博林家提出请求。” 威廉·凯里道:“事实上,我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我想一切还是听家父和红衣主教的安排比较好。” 凯瑟琳王后见状,微微变了脸色,但威廉·凯里是亨利八世的近侍,她也不便朝他发脾气。只是通过威廉·凯里的态度,她敏锐地感觉到,亨利八世对玛丽·博林的感兴趣程度似乎超过了她的预想。 第八章 1522年5月 英格兰宫殿的布局一般都有规律可循: 国王和王后的住处彼此分开,沿着一条正式的、列队仪式时用的路线分布,越往里走就越隐蔽、越私密。 外围的房间有警卫厅和谒见室,接着是寝宫——国王的内室,他在这里用餐、跟客人交谈、处理公务,或者休息。再往里是一个人的或者说“私密”的住处,其中有国王的主卧室和小卧室,还有一间密室(可以是个人祈祷室也可以是书房)和马桶。[注1] 只有最受宠的廷臣才可以进入寝宫,大多数的廷臣只能挤在大厅和谒见室里,奢望等待国王经过时,能够注意到他。 宫廷的大小不是固定不变的,因为在夏季或伦敦城受时疫威胁的时候,国王和少数受宠的廷臣会去伦敦以外的宫殿或者显赫的贵族和枢密大臣的府邸“巡游”。他们会在一地待到正好耗尽主人所拥有的物资为止,然后带着庞大而冗杂的车马与侍从队伍搬到下一个住处。平均一年要搬迁30次。[注2] 宫廷会根据搬到的房子的大小、国王的心情、以及这个季节的庆祝活动等因素而膨胀或缩小。 在宫廷要迁往埃尔特姆宫前,玛丽·博林在威斯敏斯特宫的谒见室碰到了托马斯·克伦威尔。 谒见室总是人潮攒动、熙熙攘攘,就像个闹市。每天挤在这里的廷臣和请愿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你还在试图唤起他的记忆?”克伦威尔问。 “对。” “有效果吗?”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 “如果你真正想要对他好,就放过他,他现在有权势、有地位、有前途,让他在这里生活,不更好吗?放过他也是放过你自己。” “我不知道。” “你这样会害了他。” “我只是一个小卒,我伤害不了他。” 托马斯·克伦威尔叹了一口气,“他与安妮·博林小姐的事情,本来就不被看好——博林家配不上古老而又高贵的珀西家。如果再让世人知道,安妮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姐姐,或者,两姐妹争抢一个男人,最后成何体统?珀西家只会更看低你们。你搅了安妮的好事,最后珀西也会受到伤害。” “他受什么伤害?” “你看不出他很爱安妮小姐吗?” 她看出来了,他为安妮着迷。她自己也未想到,他会爱上别人。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我和他就要结婚了,他俩才在一起短短3个月。” “爱情从来就不是以时间长短来衡量。” “如果哪天他恢复记忆了呢?” “那时,让他自己选择。” 天啊,玛丽·博林突然想到,就算他恢复了记忆,也未必笃定就选择自己。 太糟糕了! “据我所知,亨利也不是诺森伯兰伯爵最爱的那一个儿子。他虽然是长子,但,并不绝对就能继承伯爵的一切。他父亲随时可以改变主意,如果亨利……烂泥巴扶不上墙的话。” “他们不会让他娶安妮的。” “小说里这么写的?”克伦威尔问。 玛丽·博林点了点头。 “如果安妮不行,意味着你同样也不行。你们是博林两姐妹,身份上并无差别。” “所以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活得更好。” “没有亨利,我能好到哪里去?” “书中是怎么写的?关于亨利·珀西和你,是怎样的结局?” 玛丽黯然道:“书中我俩是毫无相干的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 第17章 贵妇们用手捂着眼睛,不敢去看高大的马匹相互疾驰而来。木头和金属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可怕的声响。 全体人员起立,眼睁睁地看着国王被萨福克公爵的长矛击中了面部。 “陛下!” “国王陛下!”所有人都在惊呼。 被击中后的亨利八世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国王如果出现了意外,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 “陛下有没有受伤?”凯瑟琳王后差点晕倒。 “他没有受伤,萨福克公爵的长矛击中了他的头盔,折断了矛尖。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戳中了他的眼睛。” “感谢上帝!”凯瑟琳王后闭上了眼睛。 国王很快在马背上稳住了身体,对满脸紧张愧疚的萨福克公爵道:“不是你的错,查尔斯!是我自己的错!” “我没有受伤,我们重新比!”年轻的国王满不在乎地喊道。 当然,这一次他赢了。 观众席响起一阵欢呼声,国王的胜利,一扫刚才大家心中的阴霾。 【??作者有话说】 注: 引自 [英]特蕾西·博尔曼《托马斯·克伦威尔:亨利八世最忠诚的仆人鲜为人知的故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第九章 利未记 当天的比赛一共折断了一百多根长矛。晚上,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王后一同单独进餐。 “我很担心你。”凯瑟琳王后道。 “王后,我很抱歉,让你受惊了。” “幸亏你没事。”她一边说,一边飞快而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放心吧!我是受膏的英格兰国王,上帝一直都庇护着我。” 凯瑟琳王后从餐桌的一端虔诚地走到亨利八世的座位跟前,跪下来,仰起脸道:“亨利,尽管如此,你需要一个继承人!” 如果他真的在一场格斗中或骑马时遇到了意外,对于整个王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因为他们还没有孩子,一个继承人都没有。 凯瑟琳温柔无比,带着恳求的意味道:“陛下,请让我履行作为王后的义务吧!” 亨利八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轻轻扶起了她,声音坚定而又低沉:“凯瑟琳,你知道我还没有完全搞懂上帝的隐喻。” “你的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们的婚姻已经得到了教皇的赦免,不存在任何障碍和罪业。” “不,教皇不能决定上帝的律法。” “那你告诉我,我们结合到底哪里有罪?” “《利未记》里面说了,‘人若娶弟兄之妻为妻,这本是污秽的事,羞辱了他的弟兄,二人必无子女’。” “可是在《申命记》中却要求,男人可以在他死去的兄弟没有留下子嗣的情况下娶他的妻子。” “所以我不能确定哪个才是正确的。” “没有人能够确定!” “也许。” “亨利,我知道你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可是英格兰需要继承人,只有生下继承人的王后,才是一位完整和合格的王后。我们应该给英格兰全体的臣民一个交代,我今年已经二十七了,我怕等到你终于搞懂了神谕的涵义时,我已经力不从心了。我请求你,让我履行我的责任!” “我完全理解你的担忧,事实上,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亨利八世斟酌着语言,小心翼翼同时又郑重其事地道:“我想,如果你不愿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可以协议解除婚姻。” 凯瑟琳王后大惊失色。 亨利八世接着道:“你我都清楚,我们其实并没有婚姻关系的束缚,自从亚瑟去世后,你一直是单身,我也是。我们名义上虽然是夫妇,但是根本没有发生事实。如果我们公布了真相,我相信上帝和世人都会允许我俩分开。” “我已经嫁给你了,我们举行了婚礼。”凯瑟琳低声喊道。 “你是亚瑟的妻子,我们在一起是不妥的,至少我不能完全打消顾虑。” “我和亚瑟成婚时,他只有十四岁,他还是一个孩子。如果你肯,你会发现我是清白的。” 亨利八世摇了摇头。 凯瑟琳开始小声啜泣:“你答应过亚瑟,会娶我为妻;你答应过他,让我做英格兰的王后。” “因为当时你父亲不肯付你的另一半嫁妆,我不能看着你在英格兰流离失所,但是现在不同了,你父亲已经去世了,没有人能再操纵你进行政治联姻,我可以保留你的威尔士亲王寡妃头衔,给你不菲的津贴,让你衣食无忧,你可以选择你喜欢呆的地点,也可以和你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亨利,我只想要你。我从来没喜欢过亚瑟,我们当时还小,我还不懂爱情。可是对你,我的感情不一样。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刻挺身而出,我爱上了你,我想和你一起生许多孩子,让他们继承未来英格兰的王位。” “凯瑟琳,我这样也是为你好,如果我们不被上帝祝福而结合在一起,我们都会受到诅咒。那样,无论你的精神和身体都会受到伤害——我不愿拿你去冒险。” “你根本就是自私!事实是,你根本就不爱我,你答应亚瑟娶我,只是要完成他的遗愿。你接纳我,从一开始就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亨利八世没有反驳她的话,“你是亚瑟挚爱的王妃,我无法毫无顾忌地爱上你。” 第18章 “你是国王,而我是西班牙公主,我们在一起生下血统高贵的王子,难道不是最理想的结果吗?就算你不爱我,但我承诺你,我会是一位称职的王后,我会永远善待你的子民,用心抚育我们的儿女……” “凯瑟琳,你是一位完美的王后人选,如果亚瑟还活着,你会是一位备受爱戴的王后。包括你现在也是。但是亚瑟死了,我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你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不,我和你错误的婚姻,一直折磨着我。” “那你要我怎么办?” 亨利八世拿餐巾小心地擦了擦手,站起来,缓缓道:“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今天的提议,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亨利八世走了,凯瑟琳委顿在椅子上。 *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上前扶起了王后,小心翼翼地问:“国王这样,是因为玛丽·博林吗?” 凯瑟琳摇了摇头:“没有玛丽·博林,还会有安妮、伊丽莎白、玛格丽特……他长大了,自然对男欢女爱有了需求,但与我解除婚姻,我相信他早就有此想法。” “您是最合适的英格兰王后啊,无论您的出身、道德还是身材、外貌,您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国王陛下为什么还要折腾呢?” “因为我和亚瑟举行过婚礼,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存在人们的记忆中,也存在亨利八世的记忆中。我原本就是亚瑟的妻子……” 凯瑟琳噤住了声,但在内心接着道——因为我和亚瑟确实是夫妻,真正的夫妻。五个月的时间,我们行了多次夫妻之事,当时所有的人都知道,尽管后来我否认了。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对一切心知肚明,但是双方的父母已经为他俩申请到了教皇的特许,他俩之间并不存在障碍。 “王后陛下,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呢?” 凯瑟琳站直了身体,她的目光注视着前方,似乎穿透了一切:“我是英格兰王后,我不会与亨利国王解除婚姻的。” “如果国王陛下执意要解除呢?”玛利亚·德·萨利纳斯担忧地问。 凯瑟琳冷冷一笑:“就像亚瑟那时,我说未同过房,谁能提出异议呢?现在我说我和亨利国王早同过房,又有谁能反对呢?何况教皇已经颁发了特赦令,亨利八世想要解除婚姻,必须得到教皇的允许。” “他能拖得起,您呢?我就怕您守在他身边,耽误了最佳生育年龄,也错过了其他好姻缘。” “他比我更需要继承人,否则他随便摔一跟头,都有可能令他的王朝四分五裂。只要他不主动提出离婚,我就还是英格兰的王后;就算他提出离婚,我也不会让他如愿。最后折腾下来的结果,他会发现,还是与我生下后代是最理性的选择。” 凯瑟琳回想起亚瑟王子刚去世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以为她完蛋了,结果她还是如愿坐上了英格兰王后的王座。 一切都交给耐心,自己的命运要靠自己去争取。幸运的是,她还有一个强大的外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他不会坐视不理,看着英格兰与西班牙的关系破裂。 “帮我传西班牙大使明天过来觐见。”王后沉稳地吩咐。 * 西班牙大使是一个思想敏捷、聪明实干的外交家,他无比爱戴凯瑟琳王后,一直是王后忠实的朋友。接到了凯瑟琳的密报,第二日他马上赶到了王宫。 “西班牙大使求见!”传令官大声喊道。 “日安,王后陛下!”大使单膝跪地亲吻了凯瑟琳的手背。 “日安!大使勋爵!”凯瑟琳亲切地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想要去花园走走吗?” 西班牙大使会意地点头:“十分求之不得!” 凯瑟琳王后知道自己的侍女们当中,有红衣主教沃尔西以及各个家族安插的眼线。她不想与大使交谈的内容被她们听去并添油加醋地禀告给各自的主子。 凯瑟琳王后与西班牙大使来到花园里,将众侍女甩在了身后一段的距离。 “最近您又见过亨利国王吗?”凯瑟琳关切地问。 西班牙大使摇了摇头:“沃尔西主教说国王一直在忙,由他全权代表。” 凯瑟琳小声问:“您与沃尔西大人相处得怎么样?” 大使也压低了声音:“与之前一样。对了,皇帝陛下近期就会向法国宣战,沃尔西主教表示英格兰会派士兵与西班牙军队联合作战。” 凯瑟琳露出了一丝欣慰得微笑:“很好,请转告皇帝,我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他。” 大使颔首:“皇帝陛下也甚是牵挂着您!” 两人转入了花园里的一条小径,凯瑟琳吩咐大使上前,用非常小的声音道:“我和英格兰国王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请查尔斯陛下务必要小心。” 西班牙大使不敢置信地问:“国王陛下?他看起来对您很好。” 凯瑟琳苦涩地道:“那只是表面——事实上,他有考虑与我解除婚姻。” 大使吃了一惊:“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凯瑟琳恳切地道:“我现在唯一可依靠的就是皇帝陛下,请告诉他,只要我一日是英格兰王后,我就会全力维护英格兰与西班牙之间的盟约关系。” 大使连连点头。 第十章 第19章 1522年夏至冬 夏季巡游开始了。 在玛丽·博林看来,国王每天的活动就是娱乐、娱乐和娱乐,政府的日常事务完全有托马斯·沃尔西在处理。 白天,亨利八世忙于放鹰、打猎、练习马上格斗术、摔跤和打网球;夜晚则是各种狂欢、盛会、唱歌、跳舞、骰子游戏和美宴。 无怪乎欧洲的大使们在私下说,“英国国王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他肆意挥霍着父亲的遗产。除了打猎和女人外,他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女人”,是最近才加上的——因为玛丽·博林的存在。 亨利八世浪漫起来,也是无可救药的。他会作曲,会演奏好几种乐器,而且他有自己的皇家乐队,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弹奏起浪漫的乐曲作为背景音乐。 玛丽·博林每次和亨利八世在一起,都有一种拍西方宫廷偶像剧的感觉。 亨利八世:“陪我作诗。” “不会。” “那么陪我作一首曲。” “不会。” “我们去骑马。” “我怕晒。” “那你想干什么?” “……想让别的宫廷女眷侍奉您。” 玛丽·博林说的是真的,她确实不擅长这些,小说中也是花瓶一样的角色,真正聪明、具有才华的人是安妮·博林。 可是国王迟迟不肯移情别恋安妮。 其实亨利八世见惯了美人,玛丽·博林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它什么也不会,可是就是觉得她很特别,被她所吸引。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他从小就是这个毛病,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值得。 他不愿意对玛丽·博林用强,他是全欧洲最英俊、最有才华和财富的国王,他不愿意用暴力和强制手段去取得一个淑女的好感。这就造成了他与玛丽·博林的关系在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她每天心不在焉,就像谜一样。可越是这样,越令他着迷。 他送她珍珠金线制成的钱包,貂皮大衣,钻石首饰……都被她一一退回了。 从夏天到秋天,从秋天到冬天,他始终无法打动她。 * 亨利八世的脾气见长,身边的侍从官和仆人们纷纷倒了霉,十羣一52耳七五2叭一轻则被训斥,重则挨上一顿拳脚,所以他们都盼着玛丽·博林小姐能尽快满足国王的愿望。 就连乔治·博林每次夹在国王与姐姐中间,也是叫苦不迭。 最后,国王的首席侍从官威廉·康普顿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威廉·康普顿经常充当宫廷骰子、扑克等游戏的簿记员,对每个参与者胜负和输赢的情况了解的比较多。 这一天,国王又大发脾气后,他对国王说:“陛下,玛丽·博林小姐欠了很多人的钱,您不如将那些债权转移到您的身上。您送的礼物,她可以不收;但欠您的债,她没有理由不还吧?如果不还,就要接受您的恩惠。” 亨利八世问:“她一共欠了多少钱?” “具体不知,”威廉·康普顿道:“但光我知道的就有几笔挺大的,加起来估计总数目不会小。” “博林爵士——她的父亲应该会帮她还吧?” “如果被托马斯·博林知道,我想他会马上命令她回赫弗;有合适的对象,也会马上让她出嫁,不会这么好心大方地养着她!我相信她应该不会想回去。” 亨利八世有点踟蹰,但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先帮我把她的所有借据收集过来,我看看她一共欠了多少钱。” 薄记官的动作很迅速,很快收集了一堆签着玛丽·博林大名的借据回来。 “陛下,这一共是一百二十磅,还有一些小金额的零碎债务我没有归于里面。” 亨利八世随手翻看了几张借据,不可思议地道:“我没想到她会欠这么多钱,她也没怎么做新衣服,首饰也几乎没有——她借了这么多钱都干什么了?” 威廉·康普顿微笑着回答:“她押注的水平太差劲,眼光和运气一直不怎么好,却几乎每场都参与。” 亨利八世清楚宫中有很多人,看着衣着光鲜,其实手中很拮据,因为要维持体面和相应身份的生活水准,需要花费很多。 他只是没想到玛丽·博林会赌那么凶。 威廉·康普顿接着道:“乔治·博林和安妮·博林手中也没多少钱,他俩都是狂热追求时髦的人,就算想帮姐姐,也是有心无力。” 亨利八世喟叹:“我送了她那么多东西,随便一样转手卖了,就可以将欠帐全部还清。但她真傻,什么也没要,一样都没要。” 威廉·康普顿斟酌着语言道:“我想,她是一个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的人。” “博林家一向以精于计算出名,没想到玛丽·博林会这么单纯。” “事实上,无论是玩扑克还是骰子游戏,很容易作弊,只是她看不出来吧!” “真是单纯得可以——” 威廉·康普顿看国王心情不错,趁机道:“那要不要我传唤玛丽·博林小姐过来?” 国王点了点头,吩咐他说:“再把那件新做的衣服拿出来,我换好了衣服再见她。” 亨利八世重新梳洗了一番,穿戴了一套全新的行头,并且戴了一顶羽毛夸张的帽子,等着玛丽·博林的到来。 “国王陛下!”玛丽·博林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偷偷瞄了亨利八世一眼,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第20章 “请起!”亨利八世道。 “不知道陛下找我有何事?” “玛丽·博林小姐,”亨利八世不慌不忙地道:“最近我赢了一些钱,你知道国王赢钱总是很容易的,他的下属都不希望他输。” “是国王的运气一向都胜于常人。” “你什么时候嘴巴涂了蜜?” 玛丽:“……” 亨利八世话锋一转:“但是他们拿不出现钱,因为他们的钱都放出去了,所以拿了一些借据抵债,也就是说,将玛丽·博林小姐你的债务转给了我。” 玛丽听傻了。 “我让人清点了一下,现在你一共欠了我一百二十英镑,这些是相应的借据,你可以再核对一遍。” 威廉·康普顿将一沓借据呈上。 玛丽开始明白今天国王心情看起来很好的原因。 “欠债还钱,没问题吧?”国王问。 玛丽知道自己欠了很多人钱,但是数目和时间久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借了到底有多少钱。一百二十磅是很大一笔钱,如今全部落到了他的手里,他一定会趁机刁难自己。 玛丽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国王陛下,请宽恕我一段时间,我会还清它们的。” 亨利八世笑了一声,问:“你拿什么还?你颈间的琥珀吊坠项链,还是腕间的银质手链?它们能卖多少钱?一磅还是两磅?” 玛丽咬紧了嘴唇,她也没想到会输了这么多。 “又或者你想要接着赌,希望能赢到钱来还债?”亨利八世饶有兴趣地问。 “我会想办法还清陛下的。” “好,不过我有言在先——如果还不上,就拿你的人抵——很公平吧?我给你一天时间筹钱。” 一天? 玛丽压抑着自己的愤怒,道:“陛下能再宽限些时间吗?” “除非你求我。” 玛丽咬紧了嘴唇:“一天就一天,我会尽快筹钱还给陛下。” 亨利八世看着她死鸭子还嘴硬,忍不住笑出了声:“三天吧,我再给你三天时间。” * 玛丽从国王的枢密室出来,发现后背全湿了。 三天时间,顺利的话应该能筹到吧?她和安妮正在冷战,安妮肯定不会帮她。乔治一向浮夸,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买买买早已花光了他所有的钱。 无论哪个世界,欠别人钱都是要命的,她对钱没概念,从没有吃过没钱的苦——现在她的教训来了。 其实她也想早收手,可是赌桌上的刺激,能使她暂时忘记失去亨利·珀西的痛苦。 安妮和亨利·珀西,他们的目光每一次交织在一起,他们窃窃私语、亲昵的动作,都令她痛苦万分,只有押注的时候,她会忘记痛苦。 拿鸩毒来止渴,现在反噬的时候到了。 * 玛丽心急火燎,最先去找的人是她的弟弟,乔治·博林。 “乔治,你借我一点钱?” “你需要多少?” “一百二十磅。” 乔治听了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呐,我有十磅就谢天谢地了。” “十磅也可以,你先借我。” “你要干什么?我只能给你尽量凑凑。” “最近手气不太好,输了很多。” “你不要玩太大,偶尔娱乐一下就好。” “我知道。”玛丽·博林忍不住又叮嘱了乔治一句:“千万不要告诉父亲和舅舅。” * 就算乔治能凑来十磅,也远远不够。玛丽·博林知道,王后的侍女们身上都没什么钱,而且她们都吝啬的很。 去向王后借?然后还国王的钱?太荒谬了。 托马斯·克伦威尔呢?他是律师,可是他有一大家子要养。说来也好笑,托马斯穿越来的身份是已婚人士,除了妻子,还有好几个孩子。幸亏他头脑灵活,有律师的本领,可以养活一大家子。 玛丽·博林决定还是找托马斯·克伦威尔碰一下运气。 “我刚刚换了新房子,手头并不宽裕。而且如你所说,是欠了国王的债,请问谁敢借你呢?”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话永远理性。 是啊,谁敢借我呢?玛丽如梦初醒。 第十一章 债务 钱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了,玛丽·博林决定破罐子破摔。 尽管这么决定了,内心还是有些不死心,她不敢相信,自己穿越来这里才短短二年多时间,就已经走投无路。 第一日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 第二日,玛丽向侍女长请假外出一趟。她的心中还有一丝的希望,亨利·珀西不会见死不救的。 侍女长是王后的心腹,她不耐烦地问:“你又要去干什么?” 玛丽·博林小声回答:“我有点小事,需要外出一趟。” 侍女长没声好气地道:“玛丽·博林小姐,你最好收敛一点,作为一名淑女,不去破坏别人的感情,这是最基本的道德。” 玛丽本来只是想告个假,那会想到她长篇累牍地教训自己,不由气愤地道:“我没有!你为什么要这么诋毁我?” 侍女长干脆直截了当地指出:“没有?整天想着办法往国王的身旁凑,变着花样引国王注意,你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 玛丽巴不得能离国王越远越好,事实是国王纠缠着自己不放。 第21章 侍女长又道:“不要玩火,否则王后不会放过你。” 玛丽气得差点晕倒。 侍女长虽然说话难听,但最后还是准了假。玛丽匆匆从王后的谒见室出来,七拐八绕来到了亨利·珀西的房间。 英格兰宫廷是国王和他的廷臣、侍从和仆人等居住的地方,大概有一百多人可以拥有固定的房间,越受宠的廷臣离国王的房间越近。 亨利·珀西和他的仆人们住在一个豪华的套间内,墙壁上挂着华丽的挂毯,地板上铺着新鲜的灯芯草和薰衣草。 门没有关,玛丽站在门口。 “你找我还有什么事?”亨利·珀西看见玛丽·博林就非常的不耐烦,“我以为你已经死心了。” “亨利,你能不能……借我一百磅?” “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吧?”亨利·珀西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 玛丽有一点伤心:跟金钱无关,她从小到大就不缺钱,没想到现在在他眼里,自己成了这种女人。 “你不借我也没关系,”玛丽道:“就当我没开过口吧!我只是想……和你告个别。” “告别?” “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玛丽的语气很平静,却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等你想起来所有事情的那一天吧!只是那时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一切我都无力改变,所以就先这样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玛丽苦笑,没有再多解释。 亨利·珀西对她的态度还是很恶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样子本来应该很讨厌才对,却似乎讨厌不起来了。是她太会表演了吧?!她眉宇间的哀愁,竟然让他忍不住怀有一丝可怜。 玛丽说完了这些话,转身赶快走了。她怕走得慢了,亨利·珀西又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她现在已是负重不堪,随便一根稻草就能压倒她。 亨利·珀西其实已经犹豫了,一百磅虽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对于他来说,借给她还是毫无负担的——但她却迅速走掉了。 他有些不安,不知道她借这么多钱要做什么。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向视她为洪水猛兽的自己,竟然开始担心她。 * 晚上,众人在大厅吃饭时,亨利·珀西找到了安妮·博林。他在长条木质餐桌的另一侧坐下,与她面对面。 “你姊姊今日张口向我借钱,而且是很大一笔,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亨利·珀西压低声音道。 “她借多少?” “一百磅。” “一百磅?”安妮惊呼。 亨利·珀西点了点头。 “你不要借她,她现在的行为,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能出什么事?事实上,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她在法国时,怎么说呢,与法王的关系很亲密。”安妮气恼地放下手中的叉子。 “你是说,她和法王之间存在绯闻?” “许多人都这么认为。她先于我回国,也是因为作风方面的原因,所以被驱逐出了法国宫廷。” “法王以沾花惹草出名,如果玛丽·博林小姐真的轻浮,只会更适合法国宫廷吧。” “不不,法王的妻子克劳德王后和他的姐姐玛格丽特夫人都是很正派和虔诚的女性,她们不会允许自己的宫廷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 “玛丽·博林怎么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被驱逐,她解释了吗?”亨利·珀西问。 “她没有。但她在法国时,收了法王很多礼物,做了很多新衣。我和她每月的津贴很少,她根本没有能力去购买那么多东西。” “法王资助了她?” “具体的情形没有人知道,我和她关系不是很亲密,所以我也不知道。总之,她虽然是我的姐姐,但是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你最好还是与她保持距离。”安妮小心叮嘱他。 亨利·珀西听了她的话,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反而更重了。 * 三天时间转眼到了。 玛丽·博林不相信上帝,这几天也忍不住暗暗祈祷,祈祷有奇迹出现,能够让自己顺利度过难关。 她无心刺绣也无心阅读,只怔怔地发呆,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如惊弓之鸟。 但她的祈祷并没有作用,期限一过,亨利八世便立即派了亲信带她觐见。 * “国王陛下!”玛丽·博林向他行了屈膝礼。 “起来吧!我相信你已经准备好还我钱了吧?”亨利八世慵懒地道。 他坐在一个金线织成的满是精湛刺绣的华盖下,懒洋洋地斜靠在他的宝座上,目光却炯炯有神。他的华服是用白色和深红色的缎子制成的,上面挂满了珠宝,最大的像胡桃一样大小,他的手指上戴满了镶有宝石的戒指。 他是如此的有钱! 玛丽抱着一线生机恳求:“陛下,能不能再宽限我几日?” “没钱,你可以拿你的人还账。” “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我觉得很公平。”亨利八世打断了她的话。 “如果陛下执意要这么做,就拿去我的命好了。” “我要一个死人有什么用,要,我也只要活人。” 玛丽·博林知道,亨利八世只是拿欠款做借口,逼迫她做他的玩物,但偏偏她却毫无办法。她甚至筹不来一百二十英磅! 第22章 “而且,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是不是格外宽容?你频频挑衅我的耐心,我真正惩罚你了没有?”国王接着道。 玛丽·博林默然。 “玛丽·博林小姐,如果你肯做我的女人,不仅所有债务一笔勾销,我还会送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他非常耐心地对她讲。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让他一再迁就。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玛丽·博林回答得很快。 “你就这么看不上我?”亨利八世有一点暴躁,欧洲这么多国家,哪个君主没有三五个情人?他年轻又英俊,而且作风并不混乱,除了王后,他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关系,就是与王后之间,也是清白的。 “不是我看不上陛下,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陛下已经是有妇之夫,我不愿做破坏你俩关系的那个人。”玛丽·博林说完这番话,突然警觉这些都是小说中安妮拒绝国王的借口,这些理由不会令偏执的国王停下,而只会让他更加坚持。 “我是国王,我结婚是为了英格兰、为了我的子民,不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能拿这一点作为自己的开脱。” “可是事实就是你已经结婚了!” “所以我没有要求你做我的妻子,而只是作为我的情人!”亨利八世失去了耐心,肆无忌惮地道:“也许我会很快就厌倦了你——两个晚上,或一个晚上。当我厌倦了你,我就放了你。” 玛丽·博林脸色变得苍白,假如亨利八世一意孤行,她确实没有办法。 “那我只有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 “对!”玛丽鼓起勇气道。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想死也死不了。”亨利八世简直要气炸了,自己到底是有多不堪,令她宁可死,也不愿做他的女人。 “既然如此,是绞刑还是砍首,就请您随意吧!”玛丽低垂着眼眸,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但她的眉宇间有一种不屈服的隐忍与倨傲。 亨利八世想狠狠占有了她,也许就像自己所说的,只用两个晚上或一个晚上,自己就会厌倦了她,再也不会被她扰乱了心神。可是她苍白的脸色、微红的眼眶和倔强而又委屈的样子,令他又不忍心那样对待她。 他极力缓了缓自己的情绪道:“正如我所说,我有很多种方式对待你,但我不愿意那样,你当我是对你的仁慈也好。你抗拒我,是因为你不了解我,这是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开始,我给你时间慢慢了解我。” 玛丽想了想,道:“如果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已经足够了解了你,但仍然不愿意呢?” “那我绝不再强人所难。”亨利八世耐着性子道。 玛丽知道,亨利八世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如果再得寸进尺的话,会弄巧成拙。只要他答应了不再强人为难,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好,那我答应陛下,我们先从朋友开始。”玛丽·博林终于道。 平心而论,亨利八世已经够有耐心了,大概也是因为从小受骑士风度的影响至深,因此不愿勉强她。 玛丽·博林知道不该对父亲和舅舅抱有希望,但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对亨利八世说: “陛下,虽然我同意与您从朋友开始了解,但是我毕竟要听从我父母的安排,如果他们对我已经有其它计划,请恕我不能遵守今天的言语。” 第十二章 交往 如果托马斯·博林不允许她与国王有瓜葛,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她欠下的借款自然就由父亲偿还,国王也便没有了要挟她的借口。 抬出父亲有利有弊: “利”就是万一他不同意,那么他就该想办法,替她偿还债务和摆脱国王; “弊”则是如果他很赞成,这事等于又在铁板上钉了一枚钉子,以后可以转圜的余地就更小了。 但玛丽·博林又不得不“抬”,因为宫廷里的事情都是牵扯到家族。 这里虎视眈眈要上位的家族太多:王后身边每出现一名侍女的空缺名额,马上就会有十几个家族申请。 成为国王身边的人,意味着有可能得到领地、爵位、年金、商品特卖许可等一系列丰厚的回报。一旦得到了国王格外的照顾,其他家族眼红或破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每个人都与自己家族的利益捆绑着。 亨利八世听了玛丽·博林的话并不在乎:“你放心,托马斯·博林爵士是一位出色的臣子,我相信他非常清楚怎么为国王解忧。” 国王的话,令玛丽·博林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恐惧,在这个臣民以国王为主人、女人以父兄和丈夫为主人的时代,她的命运其实根本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 托马斯·博林最大可能还是会欣然向国王献上自己的女儿;至于舅舅萨里伯爵,在原著中,他巩固国王喜爱的办法,就是将一个又一个年轻的霍华德女孩,不断地塞入宫廷。 女孩们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而家族的男人们却可以升官加爵,获得一片又一片的新领地和伴随领地而来的头衔和年金。 想到托马斯·博林和萨里伯爵的功利与贪婪,她不由自主地发抖。 年轻的国王仍在说:“我要举行一系列盛大的庆祝活动,而你,玛丽·博林,要做我的专属舞伴!” 众所周知,英格兰的上一任国王亨利七世十分吝啬,为国库积攒了巨大的财富,可以供亨利八世这个败家子大量挥霍。 第23章 但玛丽·博林发现,并不仅仅如此。 亨利八世身材高大,长相英俊,又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喜欢赞助艺术家、学者。他聪明博学、风雅幽默,擅长运动、音乐与天文神学,精通多国语言,他确实喜欢盛大的排场,频繁参加各种运动、狩猎、舞会和网球比赛等,但这些都会强化国王的权威。 本身国王就是一种偶像,是大众崇拜的一个心理映射。一个寒酸的国王会让人民瞧不起,进而对整个王国的前途没有信心。 亨利八世喜欢华丽,他的衣服上总是缀满了珍珠和宝石,帽子上喜欢用夸张的羽毛和饰物装饰,他的出场每次都让人眼前一亮,他是天生的国王。 人们爱戴他,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结合的产物,代表着不偏不倚的统治,是英伦王国受人景仰的年轻君主。 玛丽·博林明白,不能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待宫廷的铺张和浪费,她也无意去改变宫廷的风气。 唯一令她不舒服的是这个时代大家的着装,男子有时喜欢穿紧身裤,而且袖子夸张的很,里面装满了填充物。至于女子,凯瑟琳王后来自西班牙,喜欢穿由鲸鱼骨制成的衬箍裙,带领着宫中的女子们也都穿这种并不舒服的裙子。 玛丽·博林还是习惯了现代服装的简洁和方便,她超级想在宫廷穿长裤。 “我会与陛下跳舞,但不能陪您一直跳。我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这样会影响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请陛下先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荣誉侍女看待吧,这样我也会更客观地了解您和爱戴您。” 亨利八世微微笑了笑:“你不用玩弄词句和修辞,我是国王,不是一个傻瓜。我想要你,没人敢指指点点。玛丽·博林小姐,我不会把你当成炫耀的谈资,让你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但请你也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的本分是什么。” 玛丽·博林被呛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亨利八世又道:“我会派人给你送去一些礼服衣帽和首饰,你需要什么,都可以和他们讲——我的女人,不应该是寒酸的。” * 玛丽·博林感觉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不真实而且反应迟钝,她似乎被困在了一团大雾中,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来路。 她不知道怎么回的王后的房间,也不知道明天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王后这个时间都会在密室一个人祈祷,侍女们就在会客间百无聊赖地打瞌睡或聊天。 她没看到安妮,也许她又偷偷外出私会亨利·珀西。 玛丽·博林有点害怕面对凯瑟琳王后,如果她知道了亨利八世出轨,她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我说她怎么不再纠缠亨利·珀西勋爵了,原来是惦记上了国王。” 玛丽·博林听到巨大的落地凸窗前有人在窃窃私语,她们背对着大门的方向,所以并不知道她走了进来。 “国王根本不会喜欢她很久,等新鲜劲儿过去,会随便打发给她一个丈夫,让她远离宫廷。” “如果在那之前,她怀上了国王的孩子呢?” “私生子不能继承王位,对于国王来说,什么用处都没有。国王和王后还年轻,还能生许多孩子,不可能重视她所生的孩子的,没准会把她的孩子送进修道院。” “可是国王与王后……”声音越压越低,但是玛丽·博林知道,她们肯定在议论,国王和王后已经结婚了这么久,却还没有怀过一个孩子。 “国王和王后的身体都很健康,他们也许是方法不对……” “祈祷他们能很快给英格兰带来一个健康可爱的小王子吧!” “……” * “私生子”这个字眼太遥远,玛丽根本没有考虑过,它会与自己有关。 仿佛又在大雾中一样,她们谈论的好像是自己,又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玛丽浑浑噩噩,虽然看过小说,也知道小说中人物的结局,可是就是感觉一切都不真实,也什么也看不清。 小说中,玛丽·博林确实为亨利八世生了两个私生子,而且国王也没有承认他们。玛丽熟知故事的所有情节,眼前却仍一片模糊。 她一定不能允许自己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绝对不可以生下国王的私生子!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国王亲口答应了她,如果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已经足够了解了他,但仍然不愿意,国王便不再强人所难。 如是真的,她只用熬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彻底摆脱他了! * 亨利八世举行了一系列庆祝活动。他公开邀请玛丽·博林一起跳舞,除了凯瑟琳王后,他只和她一人舞蹈。 “我已经提拔你父亲做了内廷司库。”跳舞时,他对玛丽说。 那是一个油水十分丰厚的职位,像这种大型的庆祝狂欢活动,会花费大量的金钱,作为内廷的总管,可以捞走一大块好处,足以一饱私囊。 玛丽轻声道:“请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我希望陛下任命他,是因为他能够胜任这份差事。” 亨利八世摇了摇头:“胜任差事的人有很多,但我任命他,只是因为爱屋及乌。” 国王允许她和乔治跳舞,仅仅乔治。 “凯瑟琳王后会生我气的。”跳舞时,玛丽对乔治说。 “沃尔西主教也会。” 第24章 “乔治,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亲爱的姐姐,至少父亲和舅舅不会生你的气!” 玛丽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 狂欢活动一直持续了很久,宴会指挥官忙得不可开交。玛丽·博林成了所有活动中的焦点,与凯瑟琳王后平分秋色。 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又都装作一切正常。 凯瑟琳王后看着亨利八世与玛丽·博林翩翩起舞,心中像打翻了调味瓶。她既不能闹,也不能表现出醋意,因为那样反而会显出了玛丽·博林的分量。况且,亨利八世的表现也无可指摘,他的一切举动都在正常的社交范围内,让她没有发作的理由,但他与玛丽·博林明明又不仅仅是普通的关系那么简单。 这比随便与一个侍女上床,更令王后感到生气。 宫中一些善于见风使舵的人,开始明目张胆地对玛丽·博林示好,对于一个年轻的王后来说,心中很难咽下这口气。 于是再接下来的一场射箭比赛前,凯瑟琳王后命令玛丽·博林留在房间里照看她的狗。 射箭场搭起了一座金色与猩红色天鹅绒织就的巨大帐篷,国王卫队的骑兵们穿着深红色的紧身上衣和锃亮的盔甲站在帐篷两边。 国王和王后并排坐在宝座上,等待比赛的正式开始。场地前,挤满了各种级别和职位的朝臣。 红衣主教沃尔西身穿鲜艳的大红色,被他众多的随行人员簇拥着。贵族领主和他们的妻子们纷纷戴上最珍贵的珠宝,希望给国王留下深刻的印象。 没有玛丽·博林。 到处没有玛丽·博林的身影。 亨利八世急躁地期待着,最后忍不住开口问王后的一名侍女。 “玛丽·博林小姐呢?” 侍女望了一眼王后,不敢冒然回话。 “玛丽小姐留在寝宫,看管我的小狗。”王后假装不经意地道。 “看管你的小狗?” “对,小狗最喜欢她。” “威廉,请去王后的住处,请玛丽·博林小姐观看射箭比赛。”亨利八世冷冷地吩咐,眼神中的寒意令人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凯瑟琳王后动了动嘴唇,没有再说什么。 * 晚宴时,凯瑟琳的情绪终于失控,向亨利八世质问:“你这样抬举一个骑士的女儿,你置我于什么处境?” 亨利八世不解她为何如此生气,平静地回答:“你很清楚我有权利这么做。”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俩仅是名义上的夫妻,在上帝的眼中,他是一名单身汉,另找一位情人是很正常的事。 凯瑟琳王后忿忿不平地控诉:“我是你的王后,你结发的妻子。我服侍您,到底哪里不合您的心意了,您要这么对待我?” 亨利八世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平静地道:“我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 凯瑟琳王后立即反驳:“除了最重要的!” 亨利八世看了她一眼,旋即垂下眼眸:“我们不要再争论这个问题了!” 凯瑟琳王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优雅的语调:“可以,但玛丽·博林小姐不能再留在宫里了。” “为什么?”亨利八世语调很平稳,但是平静下面蕴含着巨大的能量:“玛丽·博林小姐的品德并没有什么不妥,她的家族对王室竭诚尽忠,为什么她不能留在宫中?” 凯瑟琳王后恨恨道:“她勾引你!她肆无忌惮地勾引我的丈夫!” 亨利八世从未见过凯瑟琳这么失仪,耐着心解释道:“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与玛丽·博林小姐之间是完全清白的。” 凯瑟琳王后差点尖叫出来:“清白?她已经快爬到我的头上了!” 亨利八世忍不住澄清:“王后,我看到她一直对您都非常尊重。” 凯瑟琳王后摇了摇头,苦涩地说:“我不能容忍她在我的眼皮底下,与陛下勾勾搭搭;我不能容忍宫里的人们像对待另一名王后那样对待她——她必须得走。” 亨利八世渐渐失去了耐心:“王后,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好不好?玛丽·博林小姐必须留下,你没有随便剥夺一位毫无过错的淑女伺候她的王后的权利!” “我有,我有权利挑选和驱逐服侍我的侍女。” 亨利八世的眼底浮现一抹愠怒,用一种冷得彻骨的声音道:“我说‘够了’,凯瑟琳,当我说‘这件事到此为止’,这件事就必须到此为止。而且,为了你以后能够记住这次的教训,我要驱逐三名西班牙侍女作为惩罚。不要忘了,这本来就是英格兰王后的宫廷,你应该学会和习惯用英格兰淑女做侍女,而不是在这里建一个西班牙小宫廷。” 亨利八世愤然离席。 凯瑟琳王后气得发疯。 三名西班牙侍女被勒令收拾打包,马上离开宫廷。国王和王后第一次发生冲突,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亦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第十三章 1523年初春 凯瑟琳王后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她披着头发,已经独自默默坐了很久了。 她知道,外面的那一群侍女中,虽然会有一些是真心爱戴她,但更多的一些侍女是把到她身边供职,当成接近国王的机会。 她们假装是她最忠诚的朋友,其实不过是为了伺机将国王俘获,用年轻、用美貌、用无穷无尽的阴谋与诡计。 第25章 玛丽·博林可能会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她或许应该习惯国王身边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女孩,除非她有勇气离开他; 除非她有勇气,不要这英格兰王后的王冠。 *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悄悄来到了她的身后。 “玛利亚,是你吗?”凯瑟琳王后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 “是我,王后陛下!” “她仨已经离开王宫了吗?”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轻轻道:“陛下不必担心,我会安排人照顾好她们的。” “你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陛下您——您要尽快生下继承人,这样地位才会稳固。” 凯瑟琳王后绝望地道:“怎么生啊?他根本就不给我机会。”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上前走近了一步,小声说:“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 王后掩面道:“我总不能强迫他。” “听说意大利有一种药,”玛利亚·德·萨利纳斯瞄了一眼王后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可以诱使……” 凯瑟琳王后愣住了,许久之后,缓缓摇了摇头:“私下给国王用药,这是叛国罪。更何况,这种状况下怀上的孩子,健康与否令人担忧。”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心中很清楚,其实只要王后有了继承人,所有的问题就都不将是问题。 王后口中所说的叛国罪也好,孩子的健康问题也好,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背后真正的原因是她那身为西班牙王室公主的骄傲。她抛不掉她的骄傲,只会让处境越来越艰难。 “玛利亚,”凯瑟琳王后转过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作为一位王后,我是不是不够有度量?” “不是您的错,是国王的眼光有问题。” “国王陛下说,他与玛丽·博林之间是清白的,你相信吗?还是我真的反应过激了?”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不想说谎骗她,就没吭声。 凯瑟琳王后心下了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马上就是圣诞节了,到时各国驻英格兰的大使们都会代表自己的君主来赠送礼物,并参加宫廷举办的各种盛宴。我猜国王陛下不会希望自己的绯闻被传到欧洲各地、当成君主们饭后的谈资,所以他一定会收敛和约束自己,疏远那个博林家的女孩。” 希望趁那段时间,自己可以令陛下回心转意吧! 整个圣诞期间,阿拉贡的凯瑟琳一如既往地高贵迷人,她与年轻的国王是那么的般配,只有她自己知道,两人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 第一次,她觉得英格兰的冬天是这么地难熬。 * 1523年初春。 亨利八世兴致勃勃地对玛丽·博林道:“你去换身衣服,我们要骑马。” “陛下,您每天都不用处理政务吗?”玛丽·博林十分不情愿地问。亨利八世简直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有沃尔西在,”他满不在乎地道:“他向我保证过,‘只要有他在枢密院,国王无需利用享乐时间来处理枢密院里的事务’。” “所以枢机主教处理所有政事,你从不过问?” “你认为一个国王需要事无巨细的处理所有的事情吗?” 玛丽·博林哑口无言,或许他是对的。 * 亨利八世带博林三姐弟与他的随从们沿河一路骑马来到了船坞。那里停泊着一只崭新的大船,船身涂着都铎王朝的绿色和白色,迎着清晨的微风。 “她是‘玛丽·博林’号。”国王道。 “以我的名字命名?” 亨利八世点了点头:“喜欢吗?” 玛丽·博林渐渐发现,亨利八世的许多思想和行事风格带着中世纪色彩和怀旧气息,他最希望比肩的英格兰国王是爱德华三世和亨利五世,他对海军的重视程度也远远超过许多君主。 亨利八世接着道:“她和‘伟大亨利’号吨位一样,都是1000吨。” 乔治悄声在玛丽·博林耳边道:“是‘彼得·石榴’号的两倍。” 安妮·博林仍是十足的法国派头,用一种刻意的崇拜的语气问:“她会和‘伟大亨利’号一起出征法国吗?” 亨利八世道:“她会,并且很快。” 玛丽·博林感到了一丝沉重,“彼得·石榴”号是凯瑟琳王后的象征,石榴一直是凯瑟琳王后的徽章,亨利八世如果将新船命名为自己的名字,并且出征法国,那么很快全欧洲都会知道自己是他的情妇。 这将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在船坞的工作人员:船只书记员、造船师、船匠和铸锚匠等,亨利八世不时停下与他们交流一些东西。 他的神情自负而又骄傲,彷佛拥有新战船的英格兰是海洋的霸主。 玛丽·博林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皇家船只下水是庄严的国事活动,一般会邀请各国的大使和显要参加。届时凯瑟琳王后自然也会出席——对她来说,在各国大使面前,看着以国王的情妇的名字命名的战舰启航,不啻于被当众打脸。 “陛下,我可否拒绝这份荣耀?” “为什么?”亨利八世问。 “因为……因为我不想用我的名字,去命名一只唬人的玩意!” 亨利八世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第27章 陪猎的侍女玛格丽特·谢尔顿是一个外表开朗的女孩,她比王后年轻,很轻易赶上了国王,几乎与国王并驾齐驱。每遇到一处栅栏或障碍,她的马匹都可以与国王的一前一后跨越过去。 “你用的什么香水?”国王突然勒住了猎马。 “什么?” “我问你用的什么香水?”国王又重复了一遍。 “玫瑰——”谢尔顿小姐不明所以。 “回去赶紧洗了它,熏得我已经没心情打猎了!” 玛格丽特·谢尔顿委屈极了,明明国王用的也是玫瑰香水,她是故意投其所好才洒了好多玫瑰香水! 那只成年的野鹿突破了狩猎队的包围,最后跑掉了。 亨利八世率领着众人怏怏回宫。 每一个人都惴惴不安,因为不知道国王的心情为什么陷入了低谷。 * 凯瑟琳王后回宫后,一边换衣服,一边恶狠狠地对玛利亚·德·萨利纳斯道:“霍华德家的女孩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发生什么事了,陛下?” “玛格丽特·谢尔顿一直追着国王骑马,几乎全程与他并驾齐驱。”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为王后换上舒服的亚麻长裙:“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凯瑟琳解开了长发,长吁了一口气,说:“你尽管说。”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道:“以前,国王未对玛丽·博林小姐表现出兴趣之前,侍女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自从玛丽·博林出现之后,她们的野心都被激活了——如果玛丽·博林可以吸引国王,并且把国王逗弄得团团转,那么她们也可以。尤其最近国王冷遇了玛丽·博林后,她们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凯瑟琳王后骑了大半天的马,浑身都是疼的,她用微笑掩盖着疲倦道:“所以我才尽量陪伴在国王的身边,哪怕我感觉我的腰和背都快断了。”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安慰她道:“不过王后陛下也不必太在意,您看,国王这不很快就厌倦了她。她们都是流星,转眼就会消失不见,只有您是永恒的月亮。” “月亮吗?”凯瑟琳王后惆怅地道:“我感觉自己都快暗淡无光了!” * 亨利八世这一次外出打猎,没找到半分的乐趣。王后也是成心,一个博林家的女孩都不让参加,反而挑选了一个新来的侍女。 新侍女对自己一直紧追不舍,偏偏她还洒了一身的香水,香气馥郁,熏得他一点心情也没有了。 那一瞬间,他怀念起玛丽·博林的味道,她身上一直是清新的马鞭草的味道,特别好闻。 该黏着他的人,不黏;不该黏着他的人,哪儿哪儿都是!可真是讨厌死了。 亨利八世早早结束了这次打猎,神情阴郁地回到宫中。以往每次狩猎,都是天不亮就出发,直到天黑透了才结束。 今日天色却还早,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远远地就看到玛丽·博林与一个男子站在鹰舍前,两人也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一只白色的猎鹰静静地伫立在她戴着防护手套的手背上,偶尔活泼地跳跃几下。 亨利八世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得罪了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神情泰然自若,完全看不出有半分的担忧和自责。 与她交谈的人是詹姆斯·巴特勒,爱尔兰贵族——皮尔斯·巴特勒的长子和继承人,玛丽·博林的表兄。 看清了他是谁后,亨利八世的脸色更阴悒了。 第七代奥蒙德伯爵——托马斯·巴特勒去世后,他的堂兄——皮尔斯·巴特勒自命为奥蒙德伯爵,实际控制了伯爵在爱尔兰的所有遗产,并取得了爱尔兰议会和民众的支持。 已故伯爵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其中长女是托马斯·博林的母亲。 托马斯·博林代母亲提出了上诉。 究竟谁才是合法的继承人,这么多年,一直官司不休。 作为亨利八世,他需要亲英的巴特勒家族继续在爱尔兰为他效力,他不想得罪皮尔斯·巴特勒;同样,他也不想让博林失望。 如何才能完美地解决这个争端,1520年,萨里伯爵向沃尔西主教提出了一个方案,通过双方的子女联姻——皮尔斯·巴特勒的长子娶一位博林家的女孩,这样伯爵的头衔和领地将由双方的后代共同继承。 亨利八世当时觉得这个办法很完美,这样既能安抚博林,也能让巴特勒在爱尔兰继续尽忠效力,同时还能借婚姻条款细节的谈判,拖延“人质”——皮尔斯·巴特勒的儿子在伦敦多呆几年。 可谓一箭三雕。 可是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玛丽·博林会是那个博林家的女孩。 詹姆斯·巴特勒生于1496年左右,比玛丽大不了几岁。想到自己气得要死,玛丽还有心与人谈笑风生,亨利八世真想拿马鞭,逮着什么人随便猛抽一顿。 至于想到这两人的婚事万一真的成了,亨利八世的内心更是说不出的不安与烦躁。 曾经倍受自己祝福的一个提议,如今,如鲠在喉。 * 嗅觉灵敏的廷臣们和侍女们以为玛丽·博林这么快就失宠了。 “……国王再也没有私下召见过她。” “当然了,每一个女人就像一道菜肴,所有的口味都不一样,只有傻瓜才会满足于一种口味。” 第28章 “你好大胆!” “嘘——” “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但是她的父亲和兄弟,得到了很多。” “……” 凯瑟琳王后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在密室内忏悔和祈祷。当她做忏悔时,她的侍女们就在谒见室缝纫、刺绣、阅读、下棋或玩扑克牌。 这段时间,宫内的闲言碎语似乎格外多。 玛丽·博林听着同伴们的窃窃私语,不露一丝异样表情。 她倒是真希望亨利八世能够就此厌恶自己,从此天高地远两人再无瓜葛,可是这一天什么时候能到来呢! 第十五章 良心 “……皇帝查理五世提出,如果波旁公爵同意与他妹妹结婚,他愿意帮助他夺回全部领地。波旁公爵不仅同意了,而且提议,英格兰从加来入侵法国,查理五世从南方进攻,他则将从自己位于法国中部的领地征集500名骑兵和1万名步兵,直接进军巴黎。”[注1] 沃尔西主教用他一贯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向亨利八世汇报最近的军事和外交进展。 波旁公爵夏尔三世,是法国最显赫也是唯一的一位公爵,财富和实力仅次于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手下有500位贵族。他一直担当法国统帅,经常随从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出征。 夏尔三世娶了波旁的苏珊,苏珊拥有几乎全部家族领地。1521年,苏珊去世,留下遗嘱,她的全部领地和财产由她的丈夫继承。 苏珊的所有财产继承自她的母亲,但其母在遗嘱中说,苏珊若死后无嗣,这笔财产即归于国王。 于是苏珊死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及其母萨伏伊的路易丝,开始与波旁公爵抢夺这笔遗产。 事情闹到巴黎法务院,法务院判决对波旁公爵不利。弗朗索瓦一世愿意折中处理:遗产归王室所有,但一切收入当波旁公爵在世时,完全任其享受。[注2] 萨伏伊的路易丝倾心于波旁公爵多年,不顾两人年龄悬殊,提出联姻,以此解决遗产问题。但她这时已经51岁,波旁公爵才31岁,因而被拒绝。 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路易丝将夏尔三世的拒绝,视为一种侮辱,瓦卢瓦家族与波旁家族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注3] “波旁公爵认为这些伤害已经足以构成背叛君主和国家的正当理由,所以愿意跟皇帝和英格兰国王秘密结盟。现在就等着我们派出特使,签订三方合约。” 沃尔西主教踌躇满志,用满是戒指的手指敲了敲大橡木桌上的羊皮地图某处,“喏,就是这里。” 他的声音和动作一贯富有感染力,以往这个时候,年轻的国王会在战事和荣誉的召唤下,显得激情澎湃、斗志昂扬,不知道怎么回事,此刻亨利八世却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高兴。 对于国王的反常,沃尔西主教有了感到一丝不安,他不由猜测了起来:国王这么沉闷是因为什么事情?是关于上个月他嘱咐自己安置的那位侍女吗? 对,那名侍女叫伊丽莎白·布朗特,他已经将她安排在了埃塞克斯郡的一处修道院,她的预产期在九月份,她会得到最好的照料,国王完全不必为此担忧。 亨利八世凝视着地图,但没有说话,看得出他已经走神了。 沃尔西主教轻轻咳嗽了一声:“陛下觉得派谁去签约合适呢?” 亨利八世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他沉吟了片刻,道:“暂时先不签约,有一件事,可能会对此有影响。” 沃尔西主教不由警觉起来:“怎么了,陛下?” “是关于我的良心问题——” 亨利八世从铺着金丝软垫的座椅上站起来,走到铅框玻璃窗边:“我和阿拉贡的凯瑟琳一直生活在罪恶中,因为她是我兄长的妻子……” 沃尔西主教惊讶于亨利八世的想法,道:“陛下,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亲自宣布亚瑟亲王和凯瑟琳的婚姻无效,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完成过。你和凯瑟琳王后的结合,在上帝和人类的眼中都是合法的。” “教皇不能决定上帝的律法。‘人若娶弟兄之妻为妻,这本是污秽的事,羞辱了他的弟兄,二人必无子女。’想想看,托马斯,如果我和凯瑟琳王后没有孩子,后果会怎样?从王朝的角度去看,这绝对是一场灾难。” “陛下和王后的身体都这么健康又年轻,只要时机成熟,一定会为王室增添很多继承人。” “托马斯,你确定吗?”亨利八世转过身,以一种罕见的、咄咄逼人的语气追问。 沃尔西主教识趣地闭紧了嘴巴。 “就算可以生下孩子!一旦教皇宣布,我与凯瑟琳的婚姻因与《圣经》抵触而无效,我俩的孩子会不会就成为私生子?我从未忘记过我的职责,托马斯,我要保证英格兰的继承人是完完全全合法的!当我为他们与欧洲的君主或公主们缔结婚约时,他们的身份可以经得起任何的质疑!” 亨利八世所担忧的问题,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凯瑟琳是亚瑟亲王的遗孀,于是沃尔西主教问:“陛下有什么建议?” 亨利八世坚定地说:“我想与凯瑟琳分开,我想中止这个错误,我希望我们两个都能得到解脱。” 沃尔西主教完全傻眼了,如果此时,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分开,查理五世对英国的信任会大打折扣,甚至破裂。 第30章 只能先这样了,沃尔西主教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陛下,”他微微迟疑了一下:“请容我十分冒昧地问一句——这一切,是为了伊丽莎白·布朗特小姐吗?” 如果为了一名还未出生的野种,而与出身高贵的凯瑟琳王后离婚,这太不值得了! 亨利八世愣了一下,“贝茜?” “是的,上个月,陛下嘱咐我将她悄悄安置在埃塞克斯郡,她未婚而有了身孕。” 当时国王交代他去做这件事时,他并没格外放在心上,因为布朗特小姐不过是一名王后侍女,生下来也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 他在王宫里,没有听到国王与她的任何传闻,所以可以判断,这场孕事只是一时放纵的结果,甚至连一点感情都不掺杂。 当时他就是这么想的,可现在国王突然提出要与王后分开,不难不让人去想象,这个决定会不会与这位女士有关? 亨利八世恍然明白了他所指,斩钉截铁地回答:“与她无关。” 沃尔西主教并不能完全打消疑虑,强调道:“陛下如果是为了她,就太不值得了。” “当然不会。”亨利八世道:“还有一件事,在还未闹出丑闻前,你最好尽快处理一下。诺森伯兰伯爵的长子——亨利·珀西,我记得他与什鲁斯伯里伯爵的女儿已经签订了婚约了吧?他现在与博林家的那个女孩,安妮·博林?这是我不能允许的——你要知道,我对博林家的女孩一直另有安排,我需要安妮与皮尔斯·巴特勒家的男孩结合,解决关于奥蒙德伯爵头衔的争端,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奥蒙德伯爵头衔的争执了。” 沃尔西主教答应了下来。 他对亨利·珀西负有监护责任,后者在他的府上接受教育,如果真的闹出了丑闻,他脸面也无光,现在已经惹国王不高兴了。 至于博林家的女孩与巴特勒家族间的联姻,他是愿意推进的,是托马斯·博林爵士一直在拖延,很明显,他是有意的,因为他不赞成这门亲事,他本人更愿意成为奥蒙德伯爵,而不是他女儿的后代。 所以他狡猾地拖延着谈判的进展!不过,若是联姻的话,也应该是他的大女儿,不应该是安妮…… 沃尔西主教感觉计划全部乱了,他满心以为今年会将法国彻底覆灭。 在布鲁日会面时,查理五世承诺他,帮他竞选上下一任教皇;另外,皇帝每年给他7000杜卡特的年金! 他现在只能寄望于经过自己的好好协调,王后与国王心平气和地分开,最终不影响英格兰与西班牙的同盟关系。不得不说,这件事非常棘手。 当然还要做最坏的打算,一旦亨利八世与皇帝决裂,应该马上再为他娶一位法兰西王室新娘,这样的话,就可以抗衡西班牙,当然,损失的年金,需要法国国王补偿……沃尔西主教的大脑转得飞快。 最理想的情况,还是凯瑟琳王后能够顺从国王的意志,这样的事情有过先例。当初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想要娶布列塔尼的安妮,他的第一任王后就主动选择去了修道院,何况阿拉贡的凯瑟琳还很年轻,可以再嫁。只是她的父母斐迪南二世和伊莎贝拉一世已经都去世了,仅凭威尔士亲王遗孀的身份在婚姻市场上恐怕没多少价值了,但是她可以选择回西班牙,嫁给某个西班牙大公…… 沃尔西主教的思绪很乱,而且心中始终隐隐不安。可能是第一次,他发现,亨利八世不再任他摆布,而是明显有了自己的主意。 虽然他苦口婆心、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竭力奉劝国王,但这并没有奏效,国王的主意已决。 “我们原计划下个月召开的国会议会,现在也暂时推迟吗?”枢机主教突然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先暂时推迟吧!” 这届国会原本是7年来首次召开,为了筹资对法军费。枢机主教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去年他派人普查了王国的人口、年龄、职业、门第和岁入,结果还不错,民众很富庶,现在计划全部乱了。 * 沃尔西主教告辞了。 亨利八世缓缓在座椅坐下,初春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里照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斑斓的光圈。 他也不明白,明明只是把玛丽·博林当成一个短暂的消遣,为什么要关注她与谁结婚。自从他看到玛丽与爱尔兰那小子在一起交谈的画面后,他就莫名有一种危机感。 他指使枢机主教去分开亨利·珀西和安妮·博林,督促她与詹姆斯·巴特勒订婚。这样玛丽便安全无虞。他就放心了。至于为什么这么未雨绸缪,他心想,或许只是因为自己还暂时未厌倦她,不想被扫兴而已。 【??作者有话说】 注: 注1:《英国史:都铎王朝早期》大卫·休谟; 注2:《狼厅》希拉里·曼特尔 第十七章 格林威治宫 周日,安妮·博林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前,突然看到一名身穿红衣主教家制服的男仆,引领着一脸严肃的父亲登上了主教大人的驳船。 安妮的心脏怦怦直跳,直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对玛丽·博林道:“你快把乔治叫来。” 安妮一向清高、淡然,很少方寸大乱,眼前她焦虑的样子,令玛丽有一点诧异:“怎么了?” “枢机主教召见了父亲!肯定是为了警告他,不许我与亨利·珀西勋爵来往。” 第31章 玛丽·博林马上想到了小说中的剧情: 枢机主教沃尔西反对安妮和亨利·珀西的恋情,强制拆散了他俩。在原著中,国王对安妮产生了爱慕之情,因此暗示沃尔西主教去阻止两人。 此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是亨利八世做出的指示,那么沃尔西主教召见托马斯·博林,究竟有多坚决反对他俩的婚事,就不确定了。 安妮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于是玛丽·博林匆匆为她找来了乔治。 “乔治!怎么办?红衣主教知道了我和亨利·珀西的事!” 乔治·博林安慰她:“不要担心,父亲一定会为你竭力争取的。亨利·珀西并不喜欢玛丽·塔尔波特,他爱的人是你,也非你不娶。” 安妮·博林紧张地道:“可是沃尔西主教不喜欢我们博林家,他又与舅舅萨里伯爵一直是对手,他一定不会赞成我和亨利结婚的。” 乔治坚定地说:“你们已经在证人面前订婚了,婚约已经成为事实,沃尔西主教就算不喜欢未来的诺森伯兰伯爵娶一位博林家的女孩,他也没有办法。” 安妮激动地道:“每个人都害怕沃尔西!当他明确反对时,谁能保证那些证人会挺身而出为我作证呢?!” 乔治握住了她的双手:“你太悲观了。” 安妮喃喃道:“亨利·珀西又能为我抗争多久呢?” 乔治将她的一缕碎发,塞进她的法式兜帽内:“安妮,你先安静下来,我们等着父亲回来。” * 玛丽·博林同样备受煎熬,这件事对亨利·珀西也是很大的打击。小说中,他从这件事之后开始一蹶不振,挥霍无度,醉生梦死。 虽然他失去了记忆,已经不再在乎她,但是,她还是不忍他受到伤害。 彷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位身穿霍华德家制服的仆人前来召唤博林三姐弟。 三人急匆匆过去,一路上什么也不说。来到萨里伯爵的房间,有二位仆人在门前把守,增添了肃杀的气氛。 “父亲,舅舅!”安妮进去后匆匆行了一个屈膝礼,就抬起头着急地用目光询问父亲。 托马斯·博林一脸愠容:“安妮,你现在收拾一下行李,我派人送你回赫弗。” 安妮·博林大惊失色:“为什么?” “因为你的亨利·珀西勋爵靠不住。他向他父亲屈服了,他不会娶你了。” 安妮连连摇头:“不可能。” 托马斯·博林将帽子脱下,放在书桌上,毫无生气地说:“你最好回赫弗呆一段时间,让人们暂时忘掉你的惨败,我不想在宫廷听到关于你的任何风言风语。” “我没有失败!我们已经发过誓了,我已经是亨利·珀西的妻子了。” 托马斯·博林有点嫌恶地道:“我劝你以后不要再提这句话了,你总不至于想要流言飞得到处都是,最后谁也不愿再娶你吧。” 安妮开始小心啜泣:“为什么?为什么?红衣主教为什么要反对我们?” 托马斯·博林注视着她,冷冷地道:“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们不般配。因为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诺森伯兰伯爵,是英格兰北方的王,而我们博林家族早期是经商的。” 安妮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是亨利·珀西想要娶的人是我。” 托马斯·博林说:“如果他是一名农夫或者一名铁匠,他想要娶谁就可以娶谁;但他是诺森伯兰伯爵的继承人,英格兰北方一半领土的主人,他想娶谁,可不是由他说了算。” 安妮扑到托马斯·博林的身边:“父亲,让我留在这里,珀西勋爵肯定不会屈服的,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他已经屈服了——他同意不再和你谈论婚嫁。” 安妮连连摇头,不肯相信。 玛丽·博林也很纳闷,小说中亨利·珀西对安妮用情至深,被诺森伯兰伯爵和红衣主教强制分开后,也一直对安妮念念不忘,按理说不应该如此轻易就屈服。也许托马斯·博林是故意这么说,好让安妮早点死心。 “我不相信亨利会这么做!” “除非他不想要诺森伯兰伯国的继承权。当他什么也不是、一文不名,你还想要嫁给他吗?” 安妮没有回答。 托马斯·博林冷笑了一声,吩咐乔治说:“你监视着她收拾完行李,马上回赫弗。” 说完这句话,他抓起书桌上的帽子,离开了房间,背影坚硬而又冷峭。 玛丽想起小说中最后的结局,当安妮被国王定罪要送上断头台时,托马斯·博林冷酷地撇清与她的关系,他没有为他的子女做任何抗争,忙不迭地承认了国王强加于安妮和乔治身上的罪名,当然,最后独善其身,成功保留了自己的爵位和性命。 他是自私的,对子女只有利用和控制。 房间里安静的可怕,只有安妮绵绵不绝的哽咽声。 过了许久,乔治开口说:“安妮,先按父亲要求的做吧,回赫弗休整一段时间——这样对你和家族都好。” “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亨利了!他会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生一堆和他一样白痴的孩子……” 安妮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着对玛丽·博林道:“你向国王求求情,求他赐我嫁给珀西,我一定会当好伯爵夫人,一生衷心服侍国王。”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国王不会听我的话的,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侍女,怎么可能影响和动摇到红衣主教的决定呢?!” 第32章 安妮情绪失控地喊:“国王陛下喜欢你,他会为你做的!你是他最心爱的情妇,他会满足你的任何要求的!” 玛丽·博林轻声辩解道:“我并不是,我们只是名义上的这种关系,他不会为我做任何事的。” ——除非付出相应的代价,比如,成为他事实上的情妇。 ——但这正是她所不愿意做的。 安妮开始大喊大叫:“只要你去请求国王,他一定会答应你的!” “安妮,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恨我,你巴不得我和亨利·珀西分开,不能在一起!你看到我失败了,你特别开心对不对?对不对?” 玛丽·博林向后退了一步,息事宁人地说:“这不是我所能操纵的,安妮,你镇定下来!” 安妮根本冷静不下来,她发出绝望的哀嚎:“玛丽·博林,我恨你,还有托马斯·沃尔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俩都后悔。” 乔治上前搂住了安妮,轻声安抚她:“安妮,你冷静!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安妮低声啜泣:“乔治,我完蛋了!” 乔治不再说话,用嘴发出轻轻“嘘嘘”声,像哄摇篮中的婴儿入睡一样,安妮渐渐安静了下来。 三人从萨里伯爵的房间出来时,安妮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清冷的笑容,但是里面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安妮开始在仆人的帮助下收拾行李。 乔治趁机对玛丽·博林道:“安妮刚才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失了分寸,失去做诺森伯兰伯爵夫人的希望,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玛丽·博林不认为安妮的话是气话,小说中,英格兰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的大法官、教皇使节和红衣大主教托马斯·沃尔西,最后就是倒台在了安妮手中。 但她什么也没说。 行李被很快打了包。临走前,安妮对乔治说:“乔治,如果有来自亨利·珀西勋爵的任何书信或口信,请要确保一定会送到我的手中或耳中。” 她仍旧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 乔治答应了下来。 * 玛丽·博林很难分清安妮喜欢珀西,是爱情的成分更多一些,还是对伯爵夫人的头衔的喜爱更多一些。 安妮被送走了,玛丽·博林代她去向凯瑟琳王后请辞。 “陛下,安妮的身体突然有恙,需要回家治病,不能再侍奉王后,还请王后陛下原谅。” 沃尔西主教阻止了亨利·珀西要娶安妮的消息已经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宫廷,凯瑟琳王后对安妮回家的真正原因心知肚明。 她没有问安妮得了什么病,只是客气地回了一句:“真遗憾!希望安妮小姐回家的路途平安愉快!能够很快恢复健康。” 王后没有替安妮出头,甚至也没多说一句安慰的话。当知道这是枢机主教的决定时,任何人都会小心地表达意见和看法,以免被误会为——他们对他的决策心存不满。 沃尔西主教的势力太大,博林家族此刻遇到一点挫折,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玛丽·博林的内心谈不上高兴或者不高兴,亨利·珀西越来越像一个陌生人了,而且她现在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残酷程度,从安妮的遭遇中产生了一种物伤其类的心情。 第十八章 托马斯·克伦威尔 没有了安妮·博林的宫廷,依旧充满了欢愉和笑声。每次红衣主教的驳船停靠在岸边,玛丽·博林还是会刻意去留意,但亨利·珀西勋爵几乎没有再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更年轻的陌生面孔的家臣。 托马斯·克伦威尔也很久没在宫廷露面了,听说他被红衣主教派去约克郡整治修道院,那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玛丽·博林再见他时,已经是安妮被送回赫弗之后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天鹅绒短上衣,同样颜色的短斗篷,羊皮短靴,没有佩戴任何饰物,在亨利八世的宫廷中,他低调得厉害。 “怎么没看到你的妹妹?”他问。 玛丽·博林回答:“她回赫弗了。” “至少,暂时你不用再担心亨利·珀西娶你的妹妹了。”他像是在开玩笑。 “我现在担忧——就算他恢复了记忆,他也无法做主自己的婚姻。”玛丽·博林已经越来越认命。 “如果他能够尽早继承了诺森伯兰伯爵的爵位,也许他的择偶自主权会变大一些。” 那意味着现任的诺森伯兰伯爵要早一些死掉,听起来像是一个冷笑话。 “他会被要求马上与玛丽·塔尔波特结婚吗?”玛丽·博林问。 “不知道,反正都是早晚的事情。” “我父亲说,亨利·珀西屈服了。我一直以为他至少会抗争一番。” 托马斯·克伦威尔接着她的话说:“他屈服得很快——沃尔西主教与你父亲交谈时,我就在房间里。我认为,他认清了现实。” 所以就算他全部记起来也没用,他的身份注定他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 托马斯·克伦威尔看到玛丽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于是道:“国王对你很好。沃尔西主教处置完安妮的事情后,得知国王差点以你的名字命名英格兰新舰船,还有些后悔对待你父亲的态度恶劣、对安妮的处置太草率。” 玛丽·博林有些意外:“他后悔?” 第33章 “他听说了亨利八世对你的种种举动,他怪我们在与托马斯·博林爵士谈判前,没人提醒他。” 玛丽·博林笑了笑,道:“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的。” 托马斯·克伦威尔似乎不太赞成她的话,顿了好久,感慨道:“你知道吗,穿越前,你就像是一个手里拿着大把珍宝走在闹市的小孩,不知道有人会觊觎你的财产;现在呢,你又像是一个手里握着真枪实弹的孩子,但你不知道你手中的武器的威力。——我不知道,你算是属于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 “武器?你是指国王对我的青睐吗?” 托马斯·克伦威尔点了点头。 玛丽尴尬一笑:“它在我手里发挥不出什么威力,或许,在安妮的手里会不一样。” 克伦威尔挑了一下眉毛:“所以,安妮·博林还是会像历史上一样,成为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后?” “是的。”玛丽·博林道:“在小说中,也还是你,最后将她送上了断头台。” “听起来不太妙的感觉。”克伦威尔摸了摸下巴。 “说到了每个人在原著中的结局,”玛丽·博林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基本上都与历史差不多。托马斯·克伦威尔到最后,也被亨利八世砍头了。” 怕他对这个结局太过膈应,玛丽安慰他说:“不过不用担心,小说中的剧情是可以改变的。你看,我就是一个例子,在原著中,我从法国回来不久,就与威廉·凯里结婚,成了凯里夫人。因为我做了亨利八世的情妇,他要掩饰与我的不光彩关系,所以让我嫁给了他的近侍。但我通过在赫弗装病了两年,完全避过了这部分剧情,我现在还是单身……” 不过,因为自己是托马斯·博林的长女且还未婚,小说中原本要与詹姆斯·巴特勒联姻的人,也由安妮变成了自己。 不过玛丽·博林并不太担心,因为她知道,托马斯·博林本人更想得到奥蒙德伯爵的继承权,他不会让她嫁到爱尔兰的。 事实上,在小说中,也是安妮·博林得到了亨利八世的宠爱后,国王将奥蒙德伯爵的爵位赐给了托马斯·博林。他死后,因为他的儿子乔治早已被砍头,这个头衔才又重新回到爱尔兰的巴特勒家族。 托马斯·克伦威尔虽然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感,但听到看过小说的玛丽·博林亲口说了出来,还是感觉有一点点不舒服。 “你知道吗,我最近刚刚取得了一个下议员的席位。” 这是托马斯·克伦威尔的政治事业起点。英格兰议会分为上议院和下议院,上议院成员为根据君主敕命出席的本国贵族,而下议院成员则是通过地方选举获得席位的人。[注]克伦威尔的出身和血统都很低微,只能从下议员开始。 “你要在国会议会上发言吗?”玛丽好奇地问。 克伦威尔点了点头:“是的,不过国会议会临时推迟了。本来沃尔西主教准备通过这次国会议会,为国王筹集到80万英镑的军饷。” “所以,你赞成他的对外政策?”80万简直是天文数字。 克伦威尔摇了摇头:“不,我反对英格兰对法兰西作战。战争太浪费金钱了,这会掏空亨利八世和英格兰人民的全部家底。” “这与你侍主的政策完全相悖。你不怕得罪他吗?” “他会将我的发言作为未来政策改变的退路,毕竟我是他的门徒,等于两边他都押了注。” 克伦威尔接着道:“我本来踌躇满志,希望借这次国会议会的首秀往上攀爬。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最后还是要被亨利八世砍头,突然有点灰心丧气。” 玛丽笑道:“剧情会随着我们的到来改变的。不过,你若是不想趟这片浑水,你可以选择离开英国,去意大利或者别的城市,反正你在哪里都可以经商。” 玛丽知道,他除了沃尔西主教和律师诉讼的事务,还一直在做羊毛和织物生意。 克伦威尔摊手:“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尽管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出身不高,玛丽还是很羡慕他,不管怎样,这个时期的男人有很多选择,比女性自由得多。 玛丽有点不甘心地问:“你知道沃尔西主教为什么突然拆散安妮和珀西勋爵吗?” 克伦威尔摇了摇头,道:“不是沃尔西主教要拆散他俩,是国王的主意。” 玛丽心中一怔:“你确定?” “是的,沃尔西主教亲口告诉我的。” 听了他的话,玛丽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剧情终于按小说发展了,国王因为私下爱慕安妮,暗示沃尔西主教中止了她与亨利·珀西的初恋;忧的是,安妮·博林成为亨利八世的王后之后,会因为生不出儿子,最后被送上断头台。 所以,怎样才能让她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呀!玛丽·博林感到有点发愁。 只要剧情开始按着原著发展,自己就能摆脱亨利八世的纠缠了! 可能上次拒绝了他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新战舰,真的戳中了他的逆鳞,玛丽·博林心中五味杂陈。 * 除了安妮·博林被送回了赫弗,大家发现,凯瑟琳王后的另一名侍女——伊丽莎白·布朗特,也突然销声匿迹。 她被沃尔西主教安排在埃塞克斯郡的一家修道院,等待生产。 第34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35章 凯瑟琳王后蹙眉,冷冷地重申:“我不会离开亨利的,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英格兰的王后。” * 沃尔西主教对跟亨利八世一样固执的凯瑟琳王后,头疼坏了。 这是他第一次发觉,英格兰大法官和红衣主教的帽子不好戴。不管怎么着,他都会两边不讨好: 如果不能为亨利八世顺利办成离婚,他在英格兰的仕途就毁了; 同样,如果得罪了凯瑟琳王后,就会与皇帝查理五世为敌,失去成为下一任教皇的希望。 但是,无论再难,他都得走下去,因为亨利八世是不会允许他停滞不前的。 1523年5月17日,沃尔西枢机主教大人利用自己教皇使节的身份,在约克宫开设了一个调查委员会,对国王婚姻的有效性进行调查。亨利八世被要求出庭,并出示教皇允许他娶他兄长的遗孀的特许状。他出示了,并且相信法庭会找到该文件的某些漏洞。[注] 理查德·沃尔曼博士被任命为国王的离婚诉讼的代理人。 一时间,王宫中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国王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王后不能生育吧!他们已经结婚六七年了,王后的身上还没有动静。” “……” 玛丽·博林初次听到国王想要离婚的消息,也很诧异,因为这比小说中沃尔西主教开始接手“国王的大事”,整整早了四年。 原著中,亨利八世对安妮·博林苦苦追求,但安妮一直坚持,除非成为他的合法妻子,否则国王永远不可能得到她,因此亨利八世开始筹划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离婚。 “你们还不知道吧,贝茜·布朗特怀孕了,就在埃塞克斯郡的一座修道院待产,孩子是国王的。只有国王与贝茜结婚了,他们的孩子才是合法的继承人,否则就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所以国王才要尽快与王后离婚。”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国王喜欢的人是玛丽·博林,没想到,最先怀孕的人竟然是贝茜·布朗特。” “是的,这是国王的第一个孩子。” “情妇谁都可以当,但是最重要是为国王生下继承人。否则就算是王后,也免不了落得被国王抛弃的下场。” “王后真可怜,她怎么会生不出孩子呢!她的母亲,伊莎贝拉一世女王,生了好几个孩子,真不敢相信王后无法受孕。” “是啊,国王给她的时间太短了,他们明明还很年轻,还可以继续尝试。” “……” 原来如此,玛丽·博林没想到现实的剧情改变这么大,但未必是件坏事,如果亨利八世的私生子一开始就成为合法继承人,对于英国的政治来说,会平稳许多。 甚至对于安妮·博林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如此就可以避过被砍首的命运。 但是,离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当初,亨利八世承诺安妮·博林一年之内就解决掉婚姻障碍,却整整花费了七年的时间才恢复单身。 如果伊丽莎白·布朗特目前已经怀孕,沃尔西主教要加快进度才行,否则恐怕会赶不及。 亨利八世提议与自己从朋友开始慢慢了解,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的骑士荣誉,而是将自己竖成了一个靶子——一个名义上的情妇,承担了宫中全部的流言蜚语,以及来自王后的所有敌意,暗中却让伊丽莎白·布朗特呆在一个安全而又舒适的地方,保证为他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 是的,伊丽莎白·布朗特会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而不是一个女儿。日后,他会被国王封为里士满和萨默塞特公爵,“里士满公爵”是老国王亨利七世登基前的头衔,意义重大。 就目前的形势看,他的出身可能会更矜贵,如果亨利八世离婚顺利,他会成为婚生子,真正的都铎王朝继承人。 亨利八世会娶伊丽莎白·布朗特吗?也许,只要她能为他生下继承人。 玛丽·博林自穿越来到小说中的世界,从未感到像此刻这么轻松。 【??作者有话说】 注: 引自《狼厅》,希拉里·曼特尔,上海译文出版社。 第二十章 1523年5月 宫中的流言蜚语, 也传到了凯瑟琳王后的耳中。 “贝茜·布朗特是什么时候怀的孕,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在布里奇维尔宫北侧二楼的一间会客室内,凯瑟琳王后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张高凳上,像一座美丽的雕像。 五月的阳光灿烂地照进来,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安静地缝纫着, “听说, 她得知自己怀孕后, 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红衣主教。” “贱人,她求告离开宫廷时,我还以为她真的生了病,没想到她背叛了我!”阿拉贡的凯瑟琳恨恨地道, 一双垂放在刺绣长裙上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一直以为令国王心猿意马的女人是玛丽·博林, 国王根本连看都没看过贝茜一眼, 她怎么就怀了他的孩子呢?!”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幽幽地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怀了孕, 国王也不会提出解除婚姻关系吧?您觉得他是为了娶伊丽莎白么?” 凯瑟琳王后低声咆哮道:“他想都不要想。”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叹了一口气:“沃尔西主教正在忙着查找当年教皇的特许状中的漏洞,以便证明国王与您的婚姻不合法。” 凯瑟琳王后坚定地说:“教皇不会拆散已成的婚姻, 如果特许状存在技术上的漏洞,教皇会用一张新的来弥补。” 第36章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如果国王一定要离婚呢?” 凯瑟琳王后冷笑了一声:“我俩结婚的特许状用了快一年的时间才拿到,你觉得一张离婚的特许状会花费多久呢?伊丽莎白小姐能怀多久?二十个月?当她的孩子生下来注定只能是一个私生子,你觉得沃尔西主教还有多大的劲头去折腾国王的离婚大事?”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听说预产期是九月份。” 凯瑟琳王后从高凳上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十羣一52耳七五2叭一“我已经写信给皇帝, 让他向教皇施压,撤销托马斯·沃尔西的英格兰教皇使节的身份。如果亨利想离婚, 他必须到罗马教廷去上诉。除了教皇的裁决, 别的判决我一概不认。” 教皇阿德里安六世和查理五世皇帝都是佛兰德斯人, 在他当选为教皇之前, 他曾是查理五世的家庭教师、后来又为他担任卡斯蒂利亚总督。 有这样一份关系在, 她还是比较相信,教皇阿德里安六世会是偏向于支持自己的。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道:“我就是搞不懂,国王陛下到底在想什么。未来英格兰国王的生母是一个平民?他脑中到底在想什么呀?” 凯瑟琳王后黯然道:“我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让我走进他的心。”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您从没想过与他分开吗?” 凯瑟琳王后摇了摇头:“我无法想象自己不是英格兰王后,我从小就是按英格兰王后养大的,我的儿子应是英格兰国王。现在我母亲已不在人世,并且把王位传给了胡安娜,我已经不再是卡斯蒂利亚女王的女儿,我的联姻价值已经微不足道……”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所以您会抗争到底?” 凯瑟琳王后的目光穿过高窗,眺望着远方:“我不甘心——我始终觉得,我和亨利会有一群孩子,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开心。但是他被上帝的隐喻吓疯了,我会寻找教会里面最高明的神学专家、最专业的人士去疏导他、开解他,打消他的念头。如果我们真的有罪,我可以往后余生一直忏悔,但我绝不会离婚。”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低声安慰王后:“约翰·费希尔主教一直支持您,他是英格兰公认的最圣洁、最睿智的主教。” * 托马斯·沃尔西在约克宫召开的教皇使节法庭,参会的主教有:罗切斯特主教约翰·费希尔、林肯主教约翰·朗兰、以及伦敦主教卡斯博特·滕斯托尔等众多主教。 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沃勒姆则作为顾问出席。 法庭讨论了尤利乌斯二世教皇当年的特赦诏书,托马斯·沃尔西征询了所有主教们的意见。 主教给出的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只有罗切斯特主教约翰·费希尔坚决地认为,这场婚姻是完全合法的。[注1] 法庭未能作出国王有罪的判决,一时陷入了僵局。 法庭外,凯瑟琳王后派出了她的一名亲信,一个名叫弗朗西斯科·费利佩斯的西班牙籍仆人,前往卡斯蒂利亚,把消息带给了她的外甥——查理五世皇帝。 查理五世为筹备军费,正在策划七月份召开卡斯蒂利亚议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亨利八世要与姨妈凯瑟琳分开,意味着两国的同盟关系随时可能破裂。 一旦破裂,亨利八世势必会倒向法兰西,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他先是给亨利八世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请求亨利八世,最好还是将此事保密,保持体面,并且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他吩咐大使提醒亨利八世,质疑教皇的特赦权还会影响到除他自己之外的其他国王的地位。随后,他写信要求教皇阿德里安六世拟一道温和的简函,终止这起丑闻。[注2] * 一切都在沃尔西主教的预料之内,他知道,凯瑟琳王后势必会想出各种办法,阻止与亨利八世分开。 就算他的教皇使节法庭做出了婚姻不合法的判决,她也会继续上诉到罗马教廷,何况本国教会的主教们还不能达成一致——罗切斯特主教约翰·费希尔是个固执的家伙,他完全站到了阿拉贡的凯瑟琳一边。 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等时局进一步变化。 他把情况向亨利八世一一道明,亨利八世只是冷冷地回道:“那就向罗马教廷上诉。” * 玛丽·博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王后,大家都知道,国王在想办法与她分开。 沃尔西主教劝勉亨利八世,在教皇未做出明确判决之前,仍要温和地善待凯瑟琳王后,于是宫廷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谁都能看出,国王夫妇貌合神离。 亨利·珀西回到了红衣主教的府上,令玛丽·博林意外的是,他进宫后还主动找到了自己。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凯瑟琳王后与罗切斯特主教约翰·费希尔在密室中祷告。最近她与约翰·费希尔主教经常在密室中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嘀嘀咕咕,似乎有做不完的忏悔。 “安妮后来怎么样?”他主动询问。 “她很受打击,”玛丽·博林略微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她以为你会为她抗争。” 亨利·珀西淡淡道:“贵族是没有婚姻自由可言的。”尤其是这个国家最古老的贵族家庭。 玛丽·博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亨利·珀西似在为自己辩解,缓缓又道:“国王需要博林家的女孩与巴特勒家族联姻,解决关于奥蒙德伯爵头衔的争端。” 第38章 之后,在凯瑟琳王后的建议下,开始追逐罗马教廷的荣誉。因为查理五世拥有“最笃信天主教的国王”的头衔,弗朗索瓦一世拥有“最笃信基督教的国王”的头衔,英格兰国王也要拥有一个可以比肩的特殊头衔。为此,花了无数的时间,写成了《捍卫七圣礼》一书,终于得到了教皇利奥十世颁布的“信仰捍卫者”一衔,却也被马丁·路德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此书是专门驳斥马丁·路德而著。) 再然后,就是去年,在凯瑟琳王后和沃尔西主教的双重主导下,与查理五世结盟、对法兰西宣战。当萨里伯爵在法国一路攻击和破坏时,国内兵力空虚,苏格兰趁机从北方入侵,若不是驻守边境的托马斯·戴克男爵处理得当,及时言和,险些铸成大祸。 还有1521年底,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斥巨资支持托马斯·沃尔西竞选教皇(只在第5次和第12次投票时,得到了7票)。 …… 亨利八世发现,无论是沃尔西主教还是凯瑟琳王后,都是为了不让自己插手国内的事务。 沃尔西主教让自己担当欧洲事务的调解者,斡旋在查理五世和弗朗索瓦一世中间,用眼花缭乱的外交事务,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干预国内政治; 凯瑟琳王后则充当的是她外甥查理五世利益的代言人。 当自己不再刻意去追求“荣耀”,不再被浮夸和虚张声势的外表所吸引,真相开始慢慢显现。 想到这里,亨利八世的心中生起了一股怒意,一扶桌子站了起来。他对萨里伯爵不客气地道:“既然去年双方已经和解了,就不要再生事了!除了烧光一些苏格兰农民的房子,我们的王国能得到什么!” “可是——” “我已经决定了。” 萨里伯爵深感不惑,似乎国王哪里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 亨利八世很清楚,自己思想变化的源头,来自玛丽·博林对英格兰新战舰的评价。从来没人这么呛过自己,所有的人都在奉承、夸赞和恭维自己;所有的人都在投其所好,尽可能地满足自己。 只有她是个例外。 因为被她的那番话伤了自尊心,他生气没有再理她。她竟然也安之若素,想到上次看到她与詹姆斯·巴特勒在一起相谈甚欢,说不定她现在又和哪个男子在一起…… 亨利八世没有再往下想,尽管如此,心中的妒嫉还是压抑不住地翻涌。 想想自己为她做了什么,圣乔治节时(4月23日),封了托马斯·博林为嘉德骑士,这是基督教世界骑士制度中最高级别的荣誉!她却对自己完全没有表示! 想到这里,亨利八世喊乔治·博林进来。 他带着一丝怒意问:“你姊姊最近是不是还在因为冒犯了我而后悔?” 乔治以为国王指的是安妮,连忙道:“是的,她已被我父亲放逐回赫弗,免得惹您生气。” 亨利八世:? 乔治越来越紧张,不敢乱说话。 亨利八世:“那倒也不必驱逐回赫弗——玛丽小姐,不一直在王后宫中么?” 乔治这才明白,微微躬身,道:“玛丽她一直都觉得配不上陛下对她的宠爱。” 亨利八世听了心中略微舒服了些,“她有没有让你为她在我面前求情?” 乔治不敢胡说,低声道:“没有。她错得太离谱,已经不敢奢望陛下原谅她。” 亨利八世一脸悦色,很大度地说:“她知道错了就好,我对小心取悦我的人,一向都是很仁慈的。” 乔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复:“陛下对令姊确实很仁慈。” “你去把玛丽小姐叫来吧,”亨利八世为自己找了一个台阶:“我新作了一首曲子,想让她听听。” * 乔治只好去找她,来到王后的会客室,正好见到亨利·珀西与玛丽在交谈。 “抱歉,我需要借我姊姊一用。”乔治不客气地道。 “你请便——”亨利·珀西显得气定神闲。 乔治和玛丽一起走出了房间。 “国王要召见你。” “因为什么事?”玛丽有一点点紧张。 “没事,国王的心情很好。” 玛丽还是觉得有点不妙。 乔治走了一会儿,警觉地道:“姊姊,你最好不要趁安妮在赫弗,就以为可以与珀西勋爵发生什么,沃尔西主教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不会让我们与珀西家族联姻的。博林家再经不起一次这样的丑闻了。” 玛丽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 第二十二章 格林威治宫 诺森伯兰伯爵与什鲁斯伯里伯爵, 这两个古老的北方家族,有着相似的利益和责任。 亨利·珀西娶了玛丽·塔尔波特,无论从王国还是从家族的角度考虑,都是一场很务实的婚姻, 可以将这两个家族牢牢团结在一起。 这两个家族守护的是王国的北境, 面对的是苏格兰这个亘古不变的敌人。 * 宫廷从布里奇维尔宫搬至格林威治宫后, 亨利八世每天早上四五点起床去打猎, 一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回来。不累坏八到十匹马,他都不可能尽兴。 年轻的君主就有这么一种本领,能把一项本来愉快的消遣运动,不遗余力地变成一种痛苦的折磨。 玛丽·博林揣摩国王突然召见自己, 一定是因为这场雨。他无法出去狩猎, 对于他这种闲不下来的人来说, 不生出些幺蛾子就不正常了。 第39章 乔治推开了房门, 让玛丽一个人走进去。 亨利八世穿着一件土耳其式的长袍,用白色绸缎制成, 上面镶着用红宝石和钻石缀成的都铎玫瑰纹章。 因为最近国王与王后闹分手、来王后的寝宫次数极少,玛丽·博林多日来都只是远远地看到过国王,未像此刻这么近距离的觐见过。 他理短了头发,没有留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 都是很年轻英俊的一张面孔。 玛丽向国王行了礼,国王一挥手, 示意她在旁边的一张镀金凳子上坐下。 “我新作了一首曲子, 想让你第一个听听。” 亨利八世会很多乐器——长笛、竖笛、鲁特琴、竖琴、手风琴等, 他是一个胜负欲很强的人, 玛丽·博林听说, 如果遇到不错的音乐人,他会不择手段地挖人。 他成功挖角了威尼斯圣马可大教堂的风琴师——迪奥尼修斯·梅莫修道士来伦敦,作为他的乐队队长和神父。至于从其它大学和教堂唱诗班抢走的音色优美的歌手,那就更多了。 他的王室教堂合唱团唱出的效果,一定要比其它教堂里的听起来要好。玛丽心想,这也算是另一种虚荣吧。 亨利八世走到了他的竖琴旁,随意拨动了几个音符,然后坐下来开始正式弹奏。他弹得很用心,旋律一出,玛丽就怔住了。 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曲子,在现实世界中,很多电影和纪律片的背景音乐都用过。对于她来说,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小时候学钢琴,也练习过很多次。 它就是大大有名的《绿袖子》,一首听起来会感到淡淡忧伤的曲子。 一曲弹罢,亨利八世问:“你觉得怎么样?” 玛丽·博林由衷地赞叹:“好听。” 亨利八世又换了竖笛演奏了一遍,音色不同,仍是很好听。 “这首曲子还没有名字——”他蹙眉道。 玛丽抬眸,说:“就叫《绿袖子》吧!” 亨利八世瞥了一眼玛丽,她戴的袖子是蓝色的,夹了一点点粉色。他不高兴地道:“为什么要叫《绿袖子》,我偏要叫《蓝袖子》。” 蓝袖子?玛丽扶额,“不可以。” 虽然亨利八世在历史上很渣,可是这首曲子很经典,不能让名字毁掉经典呀! 亨利八世又琢磨了一会儿,“嗯,《蓝袖子》,就叫它吧,这个名字真不错。” 玛丽·博林:“您不觉得《绿袖子》比《蓝袖子》更好听吗?” 亨利八世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我发现,你就是所有事情都要与我对着干。” 玛丽·博林心中真是委屈,明明一片好心。 亨利八世离开了竖琴,雨还没有停止,房间内的光线越来越变暗。从玛丽的眼中看过去,晦暗的场景像一幅油画。 他个子本来就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饶是玛丽的个子也不低,当他每次靠近时,仍有一种处于下风的被震慑感。 亨利八世冷着一张脸,凝视着玛丽说:“我一直等你来给我道歉。” 等了那么久! 玛丽心道:你可真记仇!嘴上却恭恭敬敬地说:“我怕我表达不好,惹你更生气。” “后来想想,赐予你的荣耀太大,对你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是的。” 亨利八世望了一眼窗外:“等天晴后,你每天随我一起去打猎吧。” 玛丽的手指在袖中攥紧了亨利·珀西借给她的钱包,国王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还要她继续扮演情妇的角色吗? “最近这段时间,沃尔西主教大人正在处理您的‘大事’……,这样真的好吗?” “你也听说我离婚的事情了?” 玛丽点了点头,想了想,问:“您会娶伊丽莎白小姐吗?” “谁?” “他们都在说,您和凯瑟琳王后分开后,你会娶伊丽莎白·布朗特小姐,因为她现在怀着一位继承人。” 亨利八世感觉很荒诞:“她怀的是男孩、女孩还不知道。” “那您是要和她结婚吗?” “不是,沃尔西主教可能会想让我娶一位法国公主。”亨利八世完全没有料到,原本不相干的两件事,竟然被大众误会成互为因果。 “可是我们不是要与法国开战吗?”玛丽记得,那艘差点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战舰,正是为了与法国作战而建造的。下半年英格兰会大举进攻法兰西,一直是公开的秘密。 她记得小说中,也是这个剧情,国王的姐夫萨福克公爵会率兵一直攻打到了距离巴黎首都不到四十英里的瓦兹河,那时已经是11月了,凛冬将至,而且还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寒冬。 萨福克公爵被迫撤退,带领大军灰头土脸地回到英格兰。小说中,亨利八世很失望,还禁止萨福克公爵和他的将领进宫。 难道,剧情全都改变了? 亨利八世:“我突然觉得‘和平’更适合我。我不想再伸手去问国会要钱了,上次你说要重视探险和贸易,我认真想了想,也许你是对的。所以我不打算再与查理五世共同对敌法兰西,我想与阿拉贡的凯瑟琳和平解决婚姻问题,但她对英格兰王后的王位太执着了!不管怎样,国王结婚是很复杂的一件事,具体的谈判让沃尔西主教去做吧!” “如果离婚,付出的代价会很大。”玛丽忍不住道。 第40章 “长痛不如短痛。” 第二十三章 1523年6月 玛丽·博林心中犹豫着, 想把亨利·珀西勋爵刚刚借给自己的钱,还给亨利八世。目前国王无论是离婚、还是再娶新王后,传出身边还有情妇,对他的声誉都是有损的。 这段时间, 众人都以为国王对她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 她轻松自在了许多。 如果把欠款还给他, 所有的纠葛一笔勾销就好了!但是,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此刻向他提出还钱,他不一定会高兴。 玛丽发现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小了。 亨利八世发觉了她的走神,有点不悦地问:“你和我在一起时, 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还有, 你手里一直攥的是什么?” “啊?”没想到被他发现了!玛丽干脆豁了出去, 把手中的钱包呈给国王。“陛下, 这里是一百二十英镑,我想把欠陛下的钱还了。” 亨利八世的脸色果然一沉:“你从哪里弄来的钱?” 玛丽·博林期期艾艾道:“重点是, 一直欠着陛下的钱,我心里很不舒服。” 她不敢说赎身之类的话。 “你是以为偿还了这笔债务,我就没有理由再召见你了吧?”他的目光慢慢从钱包移到她的双眼,问:“玛丽,你就那么不想与我有关系?” “欠账还钱, 天经地义嘛。”玛丽·博林硬着头皮说,“再说, 陛下也曾说过, 经过了解, 我若是还接受不了您, 您就绝不再强人所难。” 亨利八世除了震惊, 还有无法抑制愤怒。 “所以经过了这么久的了解,我在你的心中,仍是一文不值?” 玛丽·博林连忙否认:“不是,是想到陛下的‘大事’,我的存在会有损您的荣誉;何况,解除与王后陛下的婚姻后,您马上会迎娶新的王后……”新婚夫妇中间夹一个她算怎么回事! 国王的婚姻都是政治性的,为了加强两个国家的联盟;另外,与这些身无长物的平民女孩不同,王后通常会带来一份丰厚的嫁妆,有时是领地。 她是不是怨国王再婚要娶一位王室公主,而不是娶她? 亨利八世几乎要讪笑起来,她不会这么无知吧!不过,除了不能给她正式的婚姻,其它的要求,他都可以满足她,也愿意满足她。 亨利八世的心情一时复杂起来:“玛丽,国王的婚姻是国家大事,常常不由自己决定。你不是出身在王室,所以不在枢密院和议会的考虑之内。不过,除了不能给你婚姻,别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低声说:“无论再多的保证,都改变不了我是一个情妇的事实。” “国王的情妇!”他该怎么才能让她明白,国王的情妇与一般的情妇是不一样的! 亨利八世凝视着一脸惨白的玛丽,柔声道:“你生的孩子,我会公开承认他;就是新王后来了,我也可以让她先承认你的身份。那个再娶的王后是为英格兰娶的,而你是属于我的。” “可我真的不想当什么人的情妇,哪怕他是国王!我受不了大众异样的目光落在身上。” 亨利八世的耐心消失了,眼神中的蜜意全化成了狠戾,口不择言地怒斥道:“你是非要我把王冠戴你头上,才会心甘情愿吗?” 玛丽被吼得噤了声,室内变得很安静。 很久以后,亨利八世控制着声音再次开口:“唯一的情妇!玛丽·博林,我承诺你,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以后只有你一个情妇。” 玛丽心中的失望已经像天那么大! 明明他已经有了怀着身孕的贝茜,他还指使沃尔西主教分开了安妮与珀西勋爵,为什么他还要纠缠自己去做一个可耻的第三人呢! 说什么,国王的婚姻是国家大事,那为什么还要去离婚! 玛丽几乎可以肯定,亨利八世并不爱自己,因为在小说中,他爱上安妮时,是不顾了一切、想尽了办法的要娶她。 她真的被这种追求弄得身心俱疲,沙哑着声音道:“陛下,你承诺过我的,一段时间后,我对你无感,你就再也不纠缠我。” 一位君主的话,怎可以不作数呢? 亨利八世盯着她,冷冷地开口:“这段时间的长短,由我决定。我说时间还不够,你还不够了解我,你就不能离开我。” “我是不可能爱上陛下的。”玛丽几乎是哀求。 亨利八世深蓝的双眸,像结了一层冰:“那你就耗吧!” * 房间里越来越暗了,没有国王的示意,仆人们不敢冒然进来点灯。 玛丽·博林向国王行了一个屈膝礼,准备离开。刚一转过身,就被亨利八世用不快的声音叫住了,“玛丽!” 玛丽站住了。 还是国王的声音:“后退。” 宫中的礼仪:离开国王的身边时,所有人只能倒退着走,以示对他最大的敬意。玛丽一时失神之下,将最基本的礼节都忘记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亨利八世重新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然后躬着身一直后退至门外…… 所有的礼仪都在提醒着,这个年轻的国王一直高高在上。 * 雨停了,国王恢复了每天的狩猎运动,玛丽·博林不时侍奉在他身边。 6月28号是国王的生日,也是他和王后的大婚纪念日。1516年6月28日,两人举行了婚礼,当时亨利15岁,阿拉贡的凯瑟琳21岁,转眼间七年过去了。 第41章 宫中照常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只是纪念日刚过,凯瑟琳王后便发现,她不能再以“凯瑟琳王后”的名义签署任何文件,只能以“凯瑟琳,西班牙公主”的名义签署文件。 * 天气越来越热,有人报告伦敦出现了汗热病。汗热病是一种烈性传染病,经常在数周之内就可以横扫全国,它杀死一个人有时只需一个或两个小时。亨利八世决定夏季巡游开始,于是整个王室开始打包行李。 玛丽·博林对这种迁徙真是深恶痛绝,她本来就有点add,不擅长归纳和整理,偏偏王室动不动就要搬迁,每次都是一次拆家和重新组装的过程,简直要了她的命。 凯瑟琳王后的东西繁多,国王巡游的命令又下得匆忙,一时间宫内乱糟糟的。 “国王召见玛丽·博林小姐。”国王的侍从官亨利·诺里斯走进了玛丽所住的房间。 玛丽·博林头疼死了,不知道亨利八世又有什么事。 诺里斯带领着她穿过谒见厅。平时这里人头攒动,等着见国王的人没有数千也有数百,此时因为疏散显得空荡荡的,从谒见厅又经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最后进入国王的密室。 “陛下,玛丽·博林小姐到了!”亨利·诺里斯将玛丽·博林领了进去,并随手将门关上了。 玛丽·博林向国王行了屈膝礼:“陛下!” “你过来之前在做什么?” “王后命我们在打包。” “我知道,是夏季巡游。沃尔西主教已经把路线全部安排好了。” “陛下,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把这个喝了。”亨利八世递过来一杯秽浊的液体,虽然用金杯盛着,看着也令人有点作呕。 “这是什么?”玛丽·博林问。 “这是预防汗热病的草药剂,用我自己精心研制的药方。” “这里面都有什么?”谁知道这都是什么制成的、有没有毒副作用。 “迷迭香、苦艾、薄荷、还有肉桂、良姜……总之对汗热病很有效果。” 玛丽·博林皱着眉头,一点也不想喝。 亨利八世开始急了:“你快点喝了它,虽然有点难喝,但比起得了汗热病,还是好多了。” 玛丽小声嘟囔着说:“要不……陛下还是留着赏赐其他人吧?!” 亨利八世生气地道:“为什么?” “我没有病,所以不太想喝。” “这是预防的!玛丽·博林,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固执!” 第二十四章 托马斯·怀亚特 玛丽·博林最受不了亨利八世这一点, 总自诩是全才,什么领域他都要插上一脚。他是真的相信,他对各种药材作用都有研究,他发明的药剂很有效。 玛丽记得小说中, 1523年汗热病在英格兰并没有流传开来。真正严重的那次是在1528年爆发的:安妮·博林、托马斯·博林、还有许多国王的侍从都染上了。有些人幸存了下来, 更多的人去世了, 包括小说中玛丽的第一任丈夫威廉·凯里, 也未能幸存。 所以此刻,她认为没有喝这杯药剂预防的必要。 但是,亨利八世的火爆脾气离爆发可能只差一点点了。 “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得了汗热病有多糟糕!” 玛丽·博林思忖,与其与他这么纠缠, 还不如赶紧喝了了事, 有副作用就副作用吧!她从亨利八世手中接过杯子, 屏住了呼吸, 一口气将杯中的未知名液体喝得一干二净。 “陛下,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亨利八世气得想掀桌子:“走吧!走吧!我天生欠你的!就该受你的折磨!明知道你不领情, 还天天担心你的安危;配好了良药第一时间想让你服用;怕你生病、怕你心情不好……,我堂堂一国之主,连你的仆人的地位都不如!” 亨利八世一顿抱怨,让玛丽·博林压力陡增。 “谢谢陛下赐药,如果陛下没有其它的事, 那容许我先退下了。”解除压力的办法是离国王越远越好。 亨利八世气得差点失去理智。 * “陛下,萨福克公爵求见。”一名随从在门口大声禀报。 “让他进来吧!” 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是来向国王告辞的, 因为汗热病的缘故, 宫廷的规模将缩至到最小。这个夏天, 很多廷臣都可以回家陪伴自己的家人。 亨利八世又倒了一些药剂在金杯中, 递给萨福克公爵。 “这是什么?”萨福克问。 “预防汗热病的。” 萨福克公爵仰起脖子, 一饮而尽。 亨利八世注视着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信任自己这么简单的事,对玛丽来说怎么就那么难呢! * 国王的夏季巡游开始了。 从汉普顿宫出发,沿途会停留在一处又一处达官贵胄的府邸。停留期间,这些达官贵胄会安排许多精心准备的活动和宴会,保证国王的心情舒畅。他们会认为这是最大的荣光。 沃尔西主教驻守在伦敦,继续处理“国王的大事”。他收集国内主要贵族和主教们的签字,还有各个大学的意见,派人到罗马把这些文件呈给教皇看,证明国王的罪恶生活必须得到结束。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这些事,谈不上多么尽力,更像是走走过场。 谁知道年轻的国王会不会又改变心意呢?良心这种问题,太让人捉摸不定了。也许今天感到罪恶不赦,明天又觉得毫无罪过了呢! 第42章 他知道,教皇阿德里安六世不会轻易批准英王离婚。他是皇帝查理五世的导师,无论为了西班牙的利益,还是为了教皇的权威,他都不可能偏袒亨利八世。 承认前任教皇颁发的特许状“无效”、“不合法”,对现在教皇和罗马教廷的权威有什么益处呢?! 轻易就可以撤销一位教皇的诏书,只会让普罗大众认为教皇的威信一文不值,如同戏言。 最重要的是阿德里安六世教皇太老了,并且体弱多病。他最多还能撑多久?六个月还是一年? 查理五世去年亲口承诺,会帮助他赢得下一任教皇竞选,这是皇帝欠他的人情。托马斯·沃尔西对教皇的三重法冠,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那些罗马枢机主教各个都是酒囊饭袋,论谈吐、论外交、论精力和计谋,还有比自己更适合胜任教皇的人吗? 他还是想做最后一搏。 而且,他相信亨利八世会再次支持他,如果他当上了教皇,他会做出有利于他离婚的判决。 * 在比利尤宫停驻时,玛丽·博林收到了一封安妮的信。 “玛丽: 父亲正在与爱尔兰的巴特勒家族交涉联姻条款,为什么是我要与詹姆斯·巴特勒联姻?这门亲事明明一开始是为你安排的。 整件事情透着诡异,国王和沃尔西主教为什么要分开我与亨利·珀西勋爵?我在想,你一直很受国王的青睐,国王甚至到了对你有求必应的地步,所以,是不是你在国王面前进了谗言,不许我和珀西勋爵交往? 玛丽,我知道你一直都爱与我攀比,你不希望我的位置比你高。 我不想代你去爱尔兰那个满是沼泽地的地方,你最好不要再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利用你的影响力,让我尽快回到宫廷。 我不要在家等着嫁给巴特勒家族那种野蛮人。 安妮。” 玛丽收到信,感到很闹心。安妮有怀疑的理由,她确实一度希望唤醒亨利·珀西的记忆,但是后来她放弃了。 安妮的恋情被破坏,这是小说剧情正常的发展,没有来自自己的任何助力。 对着空白的羊皮纸,玛丽·博林提笔试着回信,她想劝安妮尽可放心,与巴特勒家族的联姻不会成功的,最后一定会不了了之。但她知道无论怎么解释,安妮都不一定会相信。她还是找个机会在国王面前求一求情,让安妮尽快回到宫廷好了。 安妮离开宫廷后,玛丽·博林一直与简·帕克住一间房。简是弟弟乔治·博林的未婚妻,这门亲事也是双方父母安排的。 简·帕克问:“安妮的来信吗?” 玛丽·博林道:“是的。” 简·帕克意味不明地一笑:“安妮在信里告诉你她的新恋情了没?” 玛丽:? 简·帕克笑得似乎别有深意:“安妮回赫弗也没有消停。托马斯·怀亚特先生隔三岔五都会去赫弗拜访她,这个夏天唷,两人恐怕更是难舍难分。” 托马斯·怀亚特? 坦白说,如果是他的话,玛丽倒一点也不意外。主要是托马斯·怀亚特爱慕安妮这件事,太人尽皆知了。 简·帕克是莫利勋爵亨利·帕克的女儿,莫利家、博林家和怀亚特家都在肯特郡住,说是邻居也不为过。 简·帕克如果从自己家人那里听到这些消息,也很正常。 托马斯·怀亚特是英国历史上著名的诗人,据说为安妮写过几首诗,两人之间也有过一段情愫。小说中,在珀西勋爵之后、亨利八世之前,安妮曾让托马斯·怀亚特倾心不已,玛丽差点忘掉这段剧情了。 托马斯·怀亚特的婚姻很不幸福,他娶的是伊丽莎白·布鲁克,两人已有了孩子。 贵族的婚姻都是父母包办的,所以幸福的不多,但是闹到像他那样的很少。他指责妻子对他不忠,两人已经分居了。 玛丽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怀亚特的情节也安排上了,是不是亨利八世爱上安妮的剧情也快了? 简·帕克无比遗憾地道:“可惜,安妮不能与怀亚特先生结婚——要是他俩能结婚就好了!” 玛丽忍不住问:“为什么?” “若是他俩结婚了,奥蒙德伯爵的爵位就有可能是乔治的了,而我就是伯爵夫人了。可惜怀亚特先生离不了婚!”在天主教会的教义中,“不忠”不能作为离婚的理由。 简·帕克的想法也无可厚非,如果托马斯·博林能得到伯爵爵位,下一任伯爵自然就是他的继承人乔治了。看来,对于安妮与詹姆斯·巴特勒的联姻安排,简也是很不高兴。 因为如果安妮嫁给了詹姆斯·巴特勒,奥蒙德伯爵的爵位就会是他俩的后代的。 安妮的性格比较强势,与简·帕克相处的并不好,反倒是玛丽与简之间还过得去。 因为这个时期,几乎所有的婚姻都是包办的,所以很难见到几对幸福夫妇。简·帕克和乔治·博林,在小说中,也是一对怨偶,最后安妮·博林被审判时,简也没少贡献不利于她的供词。 第二十五章 1523年8月 简·帕克生于1505年, 比乔治·博林小一岁。两人都是很小就进入了宫廷,分别服侍国王和王后。简的父亲莫利勋爵亨利·帕克,是翻译家和学者,经常为亨利八世翻译外国书籍;与精通法语、经常出任外国大使的托马斯·博林的廷臣气质很相近。 第43章 两家都住肯特郡, 相隔不远。在外人看来, 相似的家庭背景, 相差不大的年纪, 简和乔治的结合称得上是完美配对。 毕竟有那么多家庭为了头衔或财产,少年配中年遗孀,或者年轻女孩嫁给年过五十的男人,这种情况多不胜数。 简·帕克很漂亮, 一头柔软的金褐色长发, 瞳孔是绿色的。去年红衣主教在约克宫招待西班牙特使的宴会上, 她在假面剧中扮演了“执著”女神。能够亮相在这种场合, 本身就说明她的自身条件不差。 安妮·博林是椭圆脸,黑头发, 皮肤近似橄榄色。在简的眼中,安妮其实是不漂亮的;但不漂亮的安妮在宫廷顾盼生辉、昂首挺胸,自诩是最优雅、最机智的仕女。 安妮·博林是外向性格,有才华、同时伶牙俐齿,还有些颐指气使。她属于个性魅力很强的女孩, 喜欢她的人会特别喜欢,但, 讨厌她的人也会特别讨厌她。 她常常把简·帕克当成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蠢丫头, 暗中贬低简配不上乔治。 简自然是不乐意的。 简虽然没有像安妮一样在外国宫廷受过教育, 但是并不是那种全然无知的女孩——她完全不懂安妮·博林的优越感在哪里。 简很富裕, 她的父母为她提供了在宫廷中所需要的一切, 除了出席盛大场合需要穿的漂亮礼服,还给她准备了许多首饰和珠宝,保证她能在宫廷完美代表帕克家的形象。 在小说中,简和乔治婚后很不合拍。 玛丽·博林和简住一个房间,她不讨厌简。她知道,类似这样的情侣太多了。 在众人眼中,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又何尝不是一对伉俪,虽然女方比亨利八世年长了几岁,但是无论出身、容貌还是学识,两人都是很般配的一对。 民众不明白,为什么亨利八世要与凯瑟琳王后离婚。英国人喜欢凯瑟琳,因为她是西班牙公主。英国盛产羊毛,羊毛贸易离不开低地国家,所以英国人对西班牙有天然的亲近。 亨利八世如果与凯瑟琳离婚了,他会另娶一个西班牙公主,还是再娶一个法国公主?法国人是英国人的宿敌,没有哪个英国人喜欢法国公主。 玛丽·博林来自现代,她会认为阿拉贡的凯瑟琳与亨利八世若是离婚了,也没有什么不好。作为威尔士寡妃,拥有自己的庄园和宫殿,想一个人就独身,不想一个人就再找个喜欢的人结婚,没必要非得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她的个人想法。这些欧洲王室的公主们从小就被教育,长大后会去另一个国家做王后,这是上帝的旨意。她们为自己的血统自豪和骄傲,所以阿拉贡的凯瑟琳不愿与亨利八世离婚,玛丽也是能理解的。 反正这个时期,不管是国王还是贵族、领主,婚姻基本都是这个样子。见得越多,越觉得绝望。 自己未来会嫁给什么人,玛丽从不敢深想。她心中仍怀有一抹微弱的希望,亨利·珀西有一天突然恢复了记忆。她愿意舍弃所有,与他一起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城市,当一个普通人,开一家酒馆或者类似的营生。 但对这一抹小小的希望,她从不敢认真,怕自己会更失望。 * 整个巡游期间,亨利八世与凯瑟琳吃饭时一起坐在高台上,除了一些必须共同出席的公众场合,私下基本没有独处过。 亨利八世不是不愿体面解决问题,他好言好语劝了凯瑟琳多次,在这场错误的婚姻内,两人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婚姻是双方父母安排的,到了今天这一步,凯瑟琳还很年轻,完全可以另嫁良人。 但是他怎么说都不管用,阿拉贡的凯瑟琳对英格兰王后的王位有一种坚定的执着。 在亨利八世看来,自己的姐姐玛丽·都铎也是王室公主,并且曾是法国王后,现在嫁给了查尔斯·布兰登,也没有什么不好(查尔斯·布兰登是平民)。而且,因为玛丽嫁的是自己所爱的男子,感觉很幸福。 不管是王室公主还是普通女人,欧洲普遍有一种约定俗成的做法,就是第一次婚姻,因为完全听命于家里的安排,所以默认在第二次婚姻时可以自主选择。 凯瑟琳不一定非得当王后,尤其,他还曾是她的小叔子。普通大众也极少缔结这么有伤风化的婚姻。 亨利八世12岁时订婚,15岁大婚,原本他以为长大后可以做到心无芥蒂,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良心越来越不安。 无奈凯瑟琳王后就是不同意,离婚无法体面解决,只能付诸法律。 他把国王的大事交给了托马斯·沃尔西,红衣主教从未让自己失望过,他相信这一次,他也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 比利尤宫的原主人是第七代奥蒙德伯爵托马斯·巴特勒,他去世后,在英国的这部分遗产由托马斯·博林继承。1515年,王室以一千英磅的价格从博林手中购入,并对其进行了翻修和改造,由沃尔西主教最器重的建筑顾问托马斯·博尔顿负责。 比利尤宫内建有一座网球场,亨利八世与近侍们闲来无事时就一起打球。 玛丽收到了安妮的信,想找个机会向国王求一求情,至少秋天时可以让她回到宫中。 都铎时期的网球属于贵族运动,平民家中不可以保留网球场。网球规则也与近代不一样,可以经墙壁、以及天花板反弹。玛丽的理解就是一种全空间式的打法,必须充分利用地形,比现代网球更复杂。 第44章 乔治的网球打得很好,这个夏天他的皮肤被晒成了蜂蜜般的浅古铜色,显得更加健康和强壮了。 乔治会有策略地让亨利八世赢,无论国王的状态好坏,他总能在最后赢得比赛。 玛丽等着他们打完了一场,趁着国王赢了球高兴时,向他提出请求。 “我想请求陛下,允许我妹妹安妮在秋天时返回宫廷。” 亨利八世难得遇到玛丽有求于自己,大方地同意:“那时我们将会在里士满宫,你可以写信让她直接到里士满宫。” 玛丽心中大喜,帮国王从他侍从的托盘里拿汗巾递给他擦汗。 * 一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信使来到网球场门口,等待国王的召见。 “陛下,有一名来自埃塞克斯郡的信使——”乔治来到国王身边道。 “让他过来吧!” 玛丽想回避,国王示意她不用。 信使在国王的面前跪下:“陛下,我从圣劳伦斯奥古斯丁修道院来,伊丽莎白·布朗特女士刚刚顺利产下了一名健康男孩。”信使道。 亨利八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玛丽·博林盯着一脸平静的国王,感到不可思议。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亨利八世疑惑地问。 “您没听到信使说嘛?陛下刚刚有了第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儿子! 亨利八世:“你在说什么胡话?” 第二十六章 国王的诅咒 玛丽·博林也很疑惑:“不是你的孩子?” 亨利八世道:“当然不是。” 他看到玛丽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继续解释道:“她因为未婚怀了孕很害怕,所以来向我求情,我看在她叔叔蒙乔伊男爵的份上,让红衣主教安排她有个容身的地方而已。如今既然顺利生产、而且母子平安, 稍后会再帮她指一门婚事。” 第四任蒙乔伊男爵威廉·布朗特, 是亨利八世的伴读和“研习伙伴”, 幼时教亨利八世阅读和写作拉丁文。他才华横溢、学识不凡, 是欧洲最有名的学者伊拉斯谟的学生。 蒙乔伊男爵还是宫廷骑士礼仪的代表,经常以迎宾者的身份出席外交场合,他负责指导亨利八世的行为准则,教他学习和掌握“绅士风度”。玛丽一直觉得, 亨利八世只学会了他的皮毛, 而对绅士内核的理解处于模棱两可、懵懵懂懂的状态。 贝茜·布朗特生的不是亨利八世的孩子——和历史完全不一样。玛丽仔细想了想, 确实小说中没有过多贝茜·布朗特的情节;是历史让自己提前有了刻板印象, 产生了误会。 那国王提早了四年要与王后离婚,应该也不是为了贝茜了。 “玛丽, 我在你的眼中就是这样的人!”亨利八世在网球场边的休息长椅上坐下,一脸幽怨地道。她竟然坚信不疑贝茜·布朗特生的孩子是他的私生子。 是她看错了吗?亨利八世的表情中竟有一丝委屈。 玛丽不禁哑然失笑,“好多人都猜测贝茜有孕与您的‘大事’有关,不止我一个人会这么想。” 可是这么一来,亨利八世还是一个继承人也还没有哇。 “其实, 如果是陛下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好。”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亨利八世真不明白她的脑袋中整天想的是什么,可能是真不在乎自己的原因吧, 她完全没有一点吃醋或介意的样子。 “陛下也得有后嗣了。”法兰西国王都已经有三个儿子了! “我只有得到了教皇的赦令, 再婚生下来的孩子才是合法的。”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亨利八世每次一提到离婚, 情绪也会受到影响。 自从他提出离婚, 身边的人都尝试劝他与王后重修于好,仿佛他的良心问题,只是为了追逐新欢所说的谎言。 “你好像从未劝过我与王后继续生活。” 玛丽·博林开玩笑道:“我懂什么!陛下还得记得我第一次和您一起外出骑马嘛,您训斥我说,国王的婚姻还轮不到我来指手画脚。” 亨利八世笑了:“你记得那么清楚!” 玛丽努嘴:“那是国王发怒呐,怎么可能不让人记忆犹新。” “可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怕我,你总是违抗我的话,我说什么你都只当耳旁风。” 玛丽心道,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怕你呢,你可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 亨利八世又道:“今天,我允许你指手画脚一次。”他想听听玛丽的看法,他总认为他看不懂她。 玛丽·博林并不想指手画脚,但是她今天不想亨利八世不高兴,她还指着他把妹妹安妮弄回宫廷。 “所以,陛下提出与王后解除婚姻,完全不是因为贝茜了?” 亨利八世道:“当然不是。我要解除是因为它不合法,教皇的赦令不该在上帝的律法之上。” 又是这重复一套的说辞,玛丽挑了挑眉,问:“真正的原因呢?” 亨利八世一愣,真正的原因?驱动着自己一定要解除这桩婚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有吗? 亨利八世思忖了许久,道:“因为恐惧吧!”他确实无法爱上凯瑟琳,可是国王的婚姻原本也不需要爱情。 “恐惧?” “你知道沃里克伯爵——爱德华·金雀花吗?他是克拉伦斯公爵的儿子,金雀花王朝爱德华四世和理查三世国王的侄子。” 第45章 玛丽·博林点了点头。 “当初,阿拉贡的凯瑟琳嫁给英格兰亚瑟·都铎王子,西班牙国王斐迪南的条件是——约克宗室不能还有任何男性后裔。于是,在她登船来英格兰之前,一直囚禁在伦敦塔的沃里克伯爵被除掉了,他是金雀花王室的最后一位男性。 斐迪南国王不希望把女儿嫁到一个王冠不稳的王国,他认为如果沃里克还活着,都铎王朝的统治就不会长久。 所有人都知道白玫瑰沃里克伯爵是无辜的。为了成全这桩婚姻,一个无辜的身上流着王室血液的王子被砍首了。 我兄长亚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个诅咒。这个诅咒说,因为杀掉了无辜的白玫瑰,都铎家族为自己招致了厄运——都铎的国王将不会有子嗣,都铎王朝也会因为无子嗣而终。 大婚之前,亚瑟告诉我,他很恐惧,但是他又很喜欢凯瑟琳。他真的是既满心欢喜又恐惧不安,他拜托我,假如他有了什么不测,让我好好照顾凯瑟琳,因为她是一个异乡人,在英格兰举目无亲。然后不久,诅咒开始应验了,亚瑟死了。” 关于这个诅咒,亨利八世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亚瑟的死亡像一片乌云一直笼罩在他的头顶上。关于都铎国王会绝嗣的恐惧,一直如影随形。 “再加上,我了解到《利未记》记载,‘人若娶弟兄之妻为妻,这本是污秽的事,羞辱了他的弟兄,二人必无子女。’我怕招致上帝的诅咒,所以我从不敢与凯瑟琳发生关系,这也是她一直未孕的原因。” 亨利八世没想到这么自然地就把内心深处的恐惧,向玛丽说了。 * 玛丽·博林也很意外,关于亨利八世坦白的恐惧,书中完全没有写;或许也写了,只是她阅读得匆忙,没有注意? 他现在还完全不能料到,他的离婚会掀起多大的风暴,将改变多少人的信仰。 但是很难指责他做的不对,因为他寻求的只是一个公正的判决。 在小说的剧情中,教皇克莱门特七世批准了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的离婚,批准了他的姐姐苏格兰王后玛格丽特·都铎的离婚,这两人的情况与亨利八世的情况是差不多的,可是因为离婚对象不是最有权势的查理五世的姨妈,都获得特赦了。 只有亨利八世不能离婚,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他算是有良心的君主,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意大利、法国或其它国家,会有更龌龊、更直接的方法,很快把麻烦解决掉。就是因为他还有良心,想给世人一个说法,所以坚持上诉,坚持声明,不懈地寻找了很多办法。 教皇没有办法做到公正,他总是受强大的君主的左右。亨利八世在罗马注定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玛丽·博林想了想,说:“如果要与王后分开,没必要去欧洲各个大学征询意见,最后会发现全是白费功夫。”不仅浪费钱财,还会闹得整个欧洲都是风言风语。 这是红衣主教的计划,得到基督教最优秀的学者和神学专家们的签字,呈给教皇和民众看,以便证明英格兰国王的婚姻确实是不合法的。 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她竟然已经料到了。 亨利八世对玛丽有点捉摸不透,她很年轻漂亮,算是宫廷数一数二的大美女。但她不像她的妹妹安妮那么自负和骄傲,她有时候看起来有些颓废,和自己在一起时经常心不在焉;但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露出机敏、聪颖的一面。 亨利八世问:“你认为那些大学学者的意见,将不会与我的一致?”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不是的,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立场,一旦您开始征询他们的意见,拿着大笔的金钱去进行贿赂,皇帝会做同样的事情。您派去的人说服这几所大学支持您,他派去的人说服那几所大学支持他,最后还是没有定论。但是,您的‘大事’会成为整个欧洲的谈资。对您,对王后,都是不利的。” 她不建议,把婚姻不合法的证据,锁定在当年凯瑟琳与亚瑟亲王是否圆房上。把这些极其私密的细节,在法庭上一一公布和暴露,对王室来说太不体面了。 其实,教皇当年的特许状,有两个明显的漏洞。一是诏书中说,教皇根据亨利·都铎的恳请颁发此旨,而亨利当时还不到十二岁;另一个是颁发的原因,是“为了保证两王国和平,联姻必不可少。”可是当时西班牙和英格兰没有任何战争和冲突的迹象,处于长期和平状态中,这个前提是不存在的,动机是不充分的。 凭这两个漏洞,现任教皇完全可以做出裁决,当年的特许状是无效的,是可以被这一任教皇撤销的。如果不能做出裁决,那不过是因为这是权力的博弈,与真相和公正无关。 国王的‘大事’提前了四年,现在形势与原著中不太一样。因为小说中,1527年罗马遭到了皇帝雇佣军的侵袭,教皇克莱门特七世完全处于查理五世的控制之下。 现在的这任教皇还是阿德里安六世,亨利八世将离婚大事提早了四年,或许结果又不一样。 * 亨利八世饮了一些淡麦芽酒,饶有兴趣地问:“你曾赞许过探险和贸易,你对治理王国呢?有什么意见?” 玛丽·博林有气无力地道:“我哪懂什么。” 亨利八世鼓励她:“只是随便闲聊。” 第46章 她是真的不太懂,偶尔从她口中说出的稍微显得有些高明的话,无非来自现代穿越者的加持罢了。 第二十七章 1523年9月 不过身为亨利八世统治下的其中一员, 为了让今后的日子好过一点,确实也可以提一些建议供他参考一下。 “如果是闲聊,我觉得陛下不用把精力全部放在欧洲事务上,包括试图夺回法兰西王位, 战争带来的收益太有限了。相反, 陛下可以把精力和关注点放在本土、爱尔兰、威尔士和苏格兰, 陛下可以考虑把它们合并为一个大不列颠帝国。”玛丽·博林道。 亨利八世喃喃道:“大不列颠皇帝?” “是的, 把英格兰和苏格兰联合在一起,因为这两个王国本来就在同一个岛上,风俗、语言、法律和政体都相同;只要能抛弃民族之间的积怨和恶意,就可以组成一个强大、紧密联盟, 享受和平带来的好处。” 亨利八世的眼光一直放在意大利、米兰、勃艮第和法国等拥有璀璨物质、奢靡宫廷和发达人文思想的地方。 他对蛮荒的威尔士、爱尔兰等地, 没有多大兴趣;至于苏格兰这个相邻的邦国, 与英格兰更是自古冲突不断。 “其实上半年, 你舅舅萨里伯爵曾主张要对苏格兰实施报复的,因为去年秋天他们趁我国在法国作战时进犯了边境。” 玛丽·博林也早就注意到了, 原本在小说剧情中应该去苏格兰作战的舅舅竟然没有去。 “我打消了他的念头!”亨利八世唏嘘道:“但我只想到了和平,没想到——英格兰、威尔士、爱尔兰和苏格兰可以联合成一个大不列颠帝国。” “只要陛下和苏格兰玛格丽特王后(亨利八世的姐姐)搞好关系,努力化解两个王国人民之间的仇恨,把好意用在这个离自己最近的邻居身上,相信肯定会有那么一天。” 亨利八世发现玛丽·博林始终是务实的, 每次与她交换观点,自己都是好大喜功、虚荣爱挥霍的那一个。 * 亨利八世叫停了红衣主教要去欧洲各所大学取得签名支持的计划, 催促他派人尽快去罗马, 向教皇阿德里安六世求得一封解除婚姻的诏书。 调查国王‘罪恶生活’的委员会早已解散, 贝茜·布朗特生子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国王并没有对这个孩子表现出任何重视和偏爱。 就在人们以为王室婚姻不可解除、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王后只能继续一起生活下去时, 红衣主教派出的特使已经又奔赴在去罗马的路上。 * 九月,宫廷来到了里士满宫。 亨利八世迎来了一个从法国而来的客人安格斯伯爵——阿奇博尔德·道格拉斯,苏格兰王后玛格丽特·都铎的第二任丈夫。 亨利八世和法国遗孀王后(玛丽·都铎公主)一起接待了他。 阿奇博尔德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挺拔,风度翩翩。玛格丽特·都铎当初为了和他结婚,差点失去了苏格兰王位,但是现在两人在闹离婚。 准确地说,是玛格丽特·都铎要与他离婚,阿奇博尔德并不想,因为他想作为玛格丽特的配偶统治苏格兰。 他在法国呆了一段时间,寻求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帮助,好率兵返回苏格兰,将年幼的詹姆斯五世置于他的摄政之下。 但弗朗索瓦一世已经有了他的代理人——奥尔巴尼公爵。所以,阿奇博尔德现在来到了英格兰,试图与亨利八世建立友谊和联盟,说服他支持自己回到苏格兰并掌权。 寒暄过后,阿奇博尔德道:“萨伏伊的路易丝(法国王太后)秘密计划给玛格丽特一笔丰厚年金,好让苏格兰反对您。路易丝向玛格丽特保证,奥尔巴尼会很快回到法国,不再干涉她摄政。” “路易丝还有钱吗?弗朗索瓦一世的登基典礼、马里尼亚诺战役、金缕地会盟、竞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随后多次战争的支出,法国王室的债务应该已经高到天上去了吧?或许她还有钱来自波旁公爵的领地。”玛丽公主揶揄道,因为法国国王还拖欠着她作为法国遗孀王后的养老金。 “玛格丽特需要一个丈夫来帮她治理国家,”阿奇博尔德道:“我愿意与她和好,道格拉斯家族将会成为英格兰最可靠的盟友。”当然,作为盟友需要英格兰国王的大额金钱资助。 “问题是,玛格丽特不会重新接受你的。”亨利八世道。 因为阿奇博尔德对她不忠,还侵吞了她的财产。亨利八世之前并不赞成玛格丽特的所为,因为“不忠”并不能作为离婚的条件。——为什么他们都铎家的成员,每个人的婚姻都是一团乱麻。 “只要您向她施压,她会同意的。”阿奇博尔德恳求道。 亨利八世想到“大不列颠帝国”的设想,摇了摇头:“安格斯伯爵,我建议你不要再回苏格兰了,你俩很难和好如初了。玛格丽特独自可以做好小国王的摄政的。鉴于此,我不会给你签发安全通行证,你生活在国外,对苏格兰、对你俩都好。” 希望自己释放出的善意,可以令玛格丽特·都铎也做出类似的举动吧! 阿奇博尔德不明白亨利八世的态度为什么变了,之前他明明是反对玛格丽特离婚和摄政的。在来见亨利八世之间,他先去拜访了红衣主教。红衣主教向他保证,亨利八世会欣然接受与他联盟的。看来红衣主教完全错了。 第47章 * 安妮·博林如愿以偿回到了宫廷,在赫弗是没有未来的。 她急于见到亨利·珀西,因为乔治曾写信告诉过她,珀西勋爵希望帮助她回到宫廷。 她一直不肯相信,亨利·珀西就这么放弃了两人的感情。尽管国王、红衣主教、诺森伯兰伯爵……每一个反对他俩恋情的人,都是不可撼动的大人物,但她还是很不甘心。 她一到里士满宫,就让乔治给珀西勋爵送信,与他约在一间废弃的房间里见面。 几个月未见面,亨利·珀西看起来精神更抖擞了,原来他身上总有一种散漫的贵族气质,现在却从内向外散发着精干与自信的感觉,似乎变得有点陌生了。 安妮心中有一点点不安,但她很快平静了下来,他肯如约而来,就证明他还是在乎她的。 她穿了他最喜欢的果绿色天鹅绒长裙,方形刺绣领口前悬着一条珍珠项链,末端是一个金色的字母“b”吊坠。她悄悄将兜帽往后推了推,露出一大截美丽的秀发。 亨利·珀西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见到她就与她紧紧贴面。 “哈里,你真的放弃了吗?放弃你和我的恋情……”安妮幽幽地责问他。 亨利·珀西朝她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对不起,安妮。我之前与玛丽·塔尔波特小姐订过婚约了,我不该再与你不知轻重地交往。” 安妮的脸一下涨红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里,你在说什么?你忘了我们发过的誓了吗,在上帝的眼中,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亨利·珀西轻轻摇了摇头:“我已经与其他人早有约定,所以,安妮我们之间的誓约是不能作数的。” “你是因为害怕沃尔西主教和你父亲的惩治吗?” “不,我只是终于明白了我身上的责任。” 安妮半晌不吭声,许久之后,她冷笑了一声:“亨利·珀西勋爵,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没有担当。懦弱,胆小。” 亨利·珀西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安妮,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如果我现在放弃诺森伯兰伯爵继承人的身份,我们一起去国外——去安特卫普,或者随便哪个香料岛,你愿意去吗?我父亲本来也不太喜欢我,只是拿我这个长子没办法,如果我离开了,他就可以把继承权传给他最喜欢的儿子了。” 安妮·博林没料到他会说这些,一下哑住了。 “我们乘船偷偷地走,”亨利·珀西急切地问:“安妮,你愿意吗?” 安妮·博林迟疑了片刻,问:“去安特卫普,我们靠什么维生呢?” “怎么都可以,最重要的不是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亨利,怎么说呢,你的想法过于天真了……”安妮的话还没说完,就发觉亨利·珀西恢复了他平静的神情,她甚至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了一点鄙视她的意味。 安妮渐渐说不下去了。 “安妮,所以离开诺森伯兰伯爵继承人的身份,我会寸步难行。不说你和我一起去国外,就说你嫁到了诺森伯兰郡,也未必能适应。那里的人普遍很粗犷、很凶狠,因为如果不这样就难以对付同样野蛮和凶狠的苏格兰人。北方城堡居住起来也不像宫廷这么舒适,家庭中识字的人很少,没办法与你交流最新印刷的书籍和作品……” “我们可以一直呆在宫廷。”安妮·博林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诺森伯兰伯爵的职责在北方,”亨利·珀西道:“忘记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吧,你属于宫廷,在这里,你的所有才艺才有用武之地。和我一起去安特卫普,当一个小贩的太太,你怎么可能会愿意呢!” “可是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安妮低声道,“我们有过那么多甜蜜的时刻,我去哪里再找到你这样的男人。” “安妮,以你的条件,就是国王你也配得上。你也听说了吧,国王要与凯瑟琳王后离婚,他会再娶一任王后的。” 安妮惊讶道:“国王怎么可能会看得上我!” “你比玛丽差吗?国王能看上玛丽,怎么就不能看得上你呢?以你在勃艮第宫廷和法国宫廷受过的教育,吸引国王应该是绰绰有余吧?只要你愿意。” 安妮不安地抿了抿嘴唇。 亨利·珀西接着道:“亨利国王现在是铁了心要离婚,他的外祖父就娶了一个平民——爱德华四世娶了伊丽莎白·伍德维尔。” 安妮有点迷惑了,明明沃尔西主教反对她与珀西勋爵还在不久之前——在那个屠夫的儿子的口中,她只是一个低级别骑士的女儿,甚至连古老高贵的珀西家族都配不上。怎么突然就可以替代凯瑟琳王后了呢! “当然,我是希望你越来越好的。今后,我们就做回最普通的朋友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随时可以向我开口。安妮·博林,再见了!” 亨利·珀西向她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安妮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二十八章 乱猜测 安妮·博林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间。宫中与她离开时相比, 有了很多变化。国王为了避免与王后过多见面,宫中的大型娱乐活动变少了。 但她总能和国王在一起,因为乔治·博林、简·帕克、玛丽·博林、托马斯·怀亚特,他们几个组成了一个小集体, 日常策划了很多小游戏和活动, 可以一直围绕在国王身边, 与他一起消遣。 第48章 她的心情还是很失落, 不明白亨利·珀西勋爵为什么要说去国外之类的话,好像造成他俩无法复合的原因是她不肯似的。 他的提议简直离谱到了极点——偷偷离开所有的家人和朋友,连再见都不说,然后去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城市——香料岛, 亏他说得出口, 他们是海盗吗? 安妮头疼欲裂。现在的情形, 很难与他再续前缘了, 可是一想到她失去了他,心中还是酸涩不已。 * 玛丽·博林从里士满宫的大果园回来, 与正要去码头乘驳船的亨利·珀西迎面碰上。她让他在花园里等她一下,花园离泰晤士河不远。 她准备把借他的钱仍还给他。——亨利八世不肯收下,她留着也没用。 她回房间取了钱包。 “珀西勋爵,我把这笔钱还给你!”因为上下楼梯走得有点急,她说话有点微微地喘, “我用不上了,谢谢你。” 亨利·珀西没有去接钱包, 而是很绅士地道:“你留着用吧, 女士们需要用钱的地方比较多!” 玛丽·博林晒然一笑:“那怎么好意思!” 亨利·珀西的唇角微露一抹笑意, 道, “你现在还给我, 我一转眼就花光了。要不,你替我保存着吧,万一以后我手头突然没钱了,这笔钱还能帮我应个急。” 玛丽想到小说中,亨利·珀西因为被迫与安妮分手非常伤心,以至十羣一52耳七五2叭一于他此后的生活挥霍无度,临死前债台高筑。他是三十多岁的时候去世的吧?因为酗酒和生病。她苦思冥想,却发现再也回忆不起更多有关他去世的细节,当时她不曾刻意留意这些信息。 玛丽·博林想了想,道:“那我就帮你存托马斯·克伦威尔先生那里吧,他往外放贷,利息很高。他会把这钱放出去。” 亨利·珀西大度地道:“好呀,谢谢你。” 他的笑容很温和。让玛丽·博林感到安慰的是,看不出他有消沉的迹象,如此应该不会走上早逝的结局吧? * 安妮·博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透过窗玻璃,她看到了玛丽·博林与亨利·珀西在花园里交谈着什么。 奇怪的是,之前亨利·珀西勋爵明明很讨厌玛丽的,可是现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甚至从他看玛丽的神情还透出一丝柔情来。 妒嫉在心中悄悄滋长,安妮怀疑玛丽做了什么手脚,以至于她与珀西分手了,然后与巴特勒家族联姻的人变成了她,现在又看到珀西勋爵对玛丽态度改观,她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等玛丽·博林回到房间,安妮冷冷地开口:“你明知道珀西勋爵对我意味着什么,你还故意去接近他。” 玛丽·博林正色解释:“安妮,我与珀西勋爵之间没什么。” 安妮的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你不要以为我和他分手了,你就有机会了。” 玛丽·博林将钱包重新锁回小箱子里,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道:“你别再无理取闹了,这么大声被别人听了去,你我的脸上都无光。” 安妮尖刻地叫道:“你以前纠缠珀西勋爵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玛丽摇头:“你我身份相同,你不被允许和珀西勋爵结婚,我一样也会是。你没必要乱猜测我。” 乔治·博林正好从外面进来,听到了这几句争执,上前扶住了安妮的肩膀,安慰她说:“你这次回宫,还是玛丽向国王征得了同意。你想,她如果要背着你做些什么,为什么还让你回来呢?!” 安妮虽然被告知玛丽没有做什么手脚,可心中仍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乔治又道:“从现在开始,忘了亨利·珀西吧!宫中还有那么多的廷臣,一定能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结婚对象的。” 安妮心中苦涩,还有比亨利·珀西更高贵的年轻人了吗? 现在大家都知道父亲在商讨她和詹姆斯·巴特勒的婚姻细节,谁还会向她示好呢!像托马斯·怀亚特这样的廷臣和玩伴,调调情可以,结婚是完全不行的。 亨利·珀西说,以她的魅力,就是国王也配得上。她倒是相信,除了没有出身在王室中,她的仪态、谈吐和心智都是女性中的佼佼者。 如果她是王后,她会把英格兰宫廷变成欧洲最令人向往的地方。阿拉贡的凯瑟琳太死板了,她的那些西班牙籍的侍女头上总戴着厚厚的山墙式的头饰,衣服的颜色太暗;王后还过于虔诚,总是没完没了地祈祷和忏悔。 她会让各国大使都倾心于英格兰王后的优雅和高贵,让宫廷变成欢乐和流行的海洋。 国王真的会离婚并再娶一位王后吗?似乎这话之前也曾听谁说过,但她想不起来了。 或许最近国王的大事闹得沸沸扬扬,令大家都太敏感了。 * 院里传来了一阵清晰响亮的马蹄声,接着是一阵不小的喧哗声,一名正在为王后朗读经书的侍女停住了口,走到了窗前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一个信使,”侍女道:“他的马疲惫不堪,看样子有什么重要紧急的事情发生了。” 凯瑟琳王后向索尔兹伯里伯爵夫人玛格丽特·波尔使了一个眼色。波尔夫人会意,走出王后的房间,去寻找她的儿子亚瑟·波尔,他一直在国王身边服侍。 很快,她从亚瑟口中得到了信使传来的消息:“教皇阿德里安六世去世了。” 第49章 波尔夫人回到房间,弯腰在凯瑟琳王后的耳旁轻语:“教皇阿德里安六世去世了,是9月14日发生的事。” 凯瑟琳王后缓缓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阿德里安六世是查理五世的导师,尽管他为人不善变通、诚实得近乎迂腐,可他毕竟会看在皇帝的面子,在离婚事件上偏袒自己这边。现在随着他的去世,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 晚上遣散了众人,凯瑟琳王后坐在高凳上,让她的心腹玛利亚·德·萨利纳斯为她梳理长发。 “托马斯·沃尔西主教一定还会参加教皇竞选,一旦他当上了教皇,他会马上宣判亨利国王的婚姻无效,可以自由再婚。”凯瑟琳王后不安地道。 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绸缎睡袍,领口有精美的刺绣。 “他不可能竞选上的——”玛利亚小心翼翼地把梳好的长发编成松散的发辫。最近王后的头发脱落了太厉害,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失眠、落发、肠胃不适……所有这些细节透露出王后非常焦虑。“英格兰从没有竞选上教皇的先例,在罗马,它被归于边缘位置。” 凯瑟琳王后的指节轻击梳妆台,道:“如果亨利八世铁了心为他在罗马大肆贿赂呢?!” 第二十九章 发疯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一边收拾梳妆台上的东西, 一边道:“放心吧,陛下,沃尔西主教没有丝毫的可能当上教皇,皇帝陛下不会允许它发生的。” 凯瑟琳王后看着昂贵的威尼斯镜中的自己, 她的面容依旧姣好, 可是过往曲折而又坎坷的经历, 令她内心苍老。 “我有时候特别害怕, 我最后也会像我姐姐一样发疯。” 先是丈夫亚瑟死了,接着是亨利七世想要娶她,再然后是漫长的等待,父亲斐迪南二世很少给她写信;她被孤立、被遗忘, 在最艰难的时候, 她不得不把嫁妆里的金盘子和珠宝一一当掉, 来维持她和仆人们的生活。 成为英格兰王后, 远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简单和光鲜亮丽,这一条路上充满了荆棘与陷阱;她遭遇过背叛、受过冷遇;她曾衣衫褴褛, 也以为幸福和荣耀终于降临,却又重新坠入黑暗。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听了王后的话,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胡安娜女王被她的儿子查理五世安置在托德西利亚斯女修道院,听说她经常不吃饭、不睡觉、蓬首垢面,不时怀疑有人要害她。 她不敢想象凯瑟琳王后也陷入精神错乱。 “陛下, 您只要放宽心,有天主的保佑, 您不会像胡安娜女王一样的。” 凯瑟琳王后从高凳上站起, 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玛利亚, 和我一起祈祷吧, 祈祷我明天继续拥有面对困难和抗争的勇气。” 两人跪在冰凉的地上, 在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前开始虔诚地祷告。 * 汉普顿宫。 托马斯·沃尔西主教在一间宽敞豪华的书房内,踱来踱去。教皇阿德里安六世去世了,只在位了十八个月,就去世了。教皇的位置再度空缺,可自己依旧没有做好准备。 如果不是亨利八世突然要离婚,盟友皇帝查理五世一定会全力支持自己成为教皇。今年截止到现在,在皇帝与法国国王的战争中,亨利八世没有再为他的外甥提供任何帮助。 只有不安,只有猜忌。现在查理五世还会信任自己吗?还会不遗余力地支持自己去竞选教皇吗? 托马斯·沃尔西既心急又懊恼,机会再一次光临,他却不知道能不能抓住。 首先他要写信给英格兰驻罗马特使——巴斯和韦尔斯主教约翰·克拉克,让他为竞选做好准备;还有他的秘书理查德·佩斯,本来他的任务是觐见教皇取得亨利八世离婚的特赦书,现在可以继续留在罗马帮助约翰·克拉克,为自己的竞选奔走。 他坐回到坚固的大橡木办公桌前,在羊皮纸上奋笔疾书。他还需要他的心腹向法国国王施惠,以取得他的支持。神圣罗马帝国在罗马的影响力太大,对法国国王也不是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他要说服亨利八世,让自己再次成为教皇候选人。他要说服国王拿出一笔巨款,来满足罗马的那些胃口欲壑难填的枢机主教们。他相信亨利国王会愿意支持他的,因为除了自己,还有哪个候选人会把英格兰的利益放在首位? 一旦他当上了教皇,他会帮助亨利八世恢复自由身,使他可以再婚并成为一个合法儿子的父亲。 想想看,基督教世界的宗教领袖,一个屠夫的儿子,谁能想到他——托马斯·沃尔西取得的成就会如此之高。 他将桌上的烛火挪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他还有那么多的信要写。 * 亨利八世宣召红衣主教进宫。 当乔治·卡文迪什把这个口谕传达给他时,沃尔西主教一点也不意外。 阿德里安六世教皇去世的消息,会令年轻的国王心烦意乱,因为他的离婚将被再次短暂搁置。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英格兰国王还没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亨利八世不喜欢等待。他会安慰他,同时也会提醒他,只有自己当了教皇,才能加速和完成他的离婚进程。 但他不会向亨利八世泄露自己真正的目的,没有人喜欢自己的仆人效忠别人,哪怕“别人”是全能的上帝,他不能让他看出他在渴望成为教皇。 第50章 亨利八世一看到他,立刻沉重地说:“托马斯,我收到消息,圣父离开了我们,他回到了天主的身边!” “愿他安息!” 过了许久,亨利八世道:“希望这次罗马选举会议能很快选出新任教皇,不会令基督教徒们等太久。”经过上一次有史以来最漫长的选举会议后,这次应该会稍快一些吧! 沃尔西主教保持着谦卑的姿势,“这次的天气要比上次好太多。” 利奥十世去世时正值隆冬,梵蒂冈没有任何供暖设备,大多数参会者长期过的都是极其奢靡的生活,根本受不了这么简陋的条件,那次选举会议成为史上最难熬会议之一。现在正值秋天,条件比上次要好很多。 亨利八世递给他一杯葡萄酒。 托马斯·沃尔西接过来浅浅地尝了一口,味道没有他家的葡萄酒的味道好。——英格兰最好的东西总是出现在他的府中,这个结论再次得到了验证。 亨利八世开了口:“你不想登上梵蒂冈宫殿的宝座吗?”成为梵蒂冈的最高统治者。 沃尔西主教坚定地摇了摇头:“以我目前在英格兰受到的陛下的宠爱,就算是给我十个教皇的职位,我也不愿意交换。” 他等待着亨利八世反驳他的话,像过去那样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托马斯,你必须为我去竞选教皇,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因为你处理基督教国家事务的经验丰富;你会讨伐异教徒;解决基督教世界存在的问题;你的当选将会大大提高英格兰在罗马教廷的影响力……” 他等待着国王慷慨地许诺支持自己,“绝不能因缺少金钱的投入而输掉这场选举。” 亨利八世没有说话,他抬起眼眸打量沃尔西。 红衣主教已经年过五十,他精力过人,仪表堂堂,总是彬彬有礼。虽然担任的是教会的职务,却有一种王者气派。 “当然,除非我参与竞选,是为了国王的利益。”托马斯·沃尔西补充道。 一位英国枢机主教当选为教皇、戴上三重王冠,对亨利国王来说,不同样是一种巨大的荣耀吗?这将大大提高他的名望。 亨利八世点了点头,赞叹说:“很好,托马斯,你没有将为上帝服务置于为我服务之上。那么,你觉得谁最有可能会当选?” 沃尔西主教的大脑一时转不过弯。 亨利八世接着问:“枢机主教朱利奥·德·美第奇和亚历山大·法尔内塞,你认为,他俩谁当选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沃尔西主教尽量不让沮丧的情绪从脸上流露出来:“朱利奥·德·美第奇的胜算更大一些。” 第三十章 排挤 枢机主教朱利奥·德·美第奇, 是教皇利奥十世的堂弟,美第奇家族一直视教皇职位为增进家族在佛罗伦萨利益的一种手段。 亨利八世想了想,道:“查理五世会支持朱利奥·德·美第奇,一旦他当选, 他肯定会碍于查理五世的情面, 想办法拖延我与凯瑟琳的离婚特赦。托马斯, 你有什么提前应对的方法吗?” 沃尔西心知, 就算朱利奥·德·美第奇在查理五世的影响下当选,也不会满足查理五世的期望。因为他有美第奇家族的利益要维护,一定会尽量平衡西班牙与法国在意大利的势力,用一方牵制另一方。只有这样, 才能保障他的教皇国的利益最大化。 当教皇偏向法国的那一方、与西班牙作对的时候, 才是亨利八世提出离婚申请的最佳时机, 教皇为了拉拢英格兰, 一定会尽可能的满足他的愿望。 但他现在不想告诉亨利八世这些,因为查理五世答应他, 会利用他皇帝的影响力在这次教皇竞选上帮忙。 如果他食言,那时他再让英格兰转向法兰西,并对查理五世进行报复。现在,他还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 于是沃尔西主教安抚国王,道:“我们先耐心等待教皇的选举结果出来, 无论谁是下一任的教皇,我都会尽心尽力地办好陛下的大事。” 亨利八世还是很沮丧:“不过是拿到罗马的一张纸, 怎么就这么难呢。”至少又要拖延到明年了。 沃尔西主教慢条斯理地解释:“罗马一向效率低下, 而且没有钱寸步难行, 每一步都要打点相关人员。”说到这里, 他心中又忿忿不已——若是他当了教皇, 凭他的能力一定会使这种状况改变。 亨利八世注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托马斯,不要让我失望!” 沃尔西主教微微躬身,稍后,他故意举重若轻地说:“陛下,既然我们现在保持中立、不需要介入欧洲的战争,不如让萨里伯爵仍动身去爱尔兰,继续担任总督。爱尔兰那些各自为政的大酋长,最近闹得也太不像话了。” 沃尔西主教在枢密院有两个政敌,一个是国王的姐夫萨福克公爵,一个是诺福克公爵的长子萨里伯爵。这两个武夫什么也不懂,只要是他提出的意见,这两人都反对,在背地里骂他是屠夫的儿子。 因为他们看不得国王这么赏识和信任他,看不得他的权力和财富在英格兰无人能及。 萨里伯爵现在的妻子是白金汉公爵的女儿,白金汉公爵的死完全是他一手策划的。因为白金汉公爵仗着自己出身在王室,傲慢、不可一世,不将他放在眼里。 那是一次宴会上,吃完了烤乳猪,当白金汉公爵捧着金盆让亨利国王洗手后,他也把手放入了盆中。白金汉公爵当即变了脸色,将整盆水打翻在他的衣服上。 第51章 最终,他让白金汉公爵在伦敦塔砍掉了脑袋,听说人们在背地里嘀咕,说“英格兰最高贵的雄鹿被屠夫的狗杀害了。” 他不以为意。看吧,这就是冒犯了他的人的下场。 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则头脑简单,当初萨福克私自与玛丽·都铎在法国结婚,是他向国王求情。 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对冒犯过自己的人,都会报仇雪恨。现在是萨里伯爵,他最好识相一点。 萨里伯爵自诩出身自霍华德家族,血统高贵,一直不老实服从他的计划和安排;还有他的妹夫托马斯·博林,也是一有机会就向亨利国王邀宠。 将萨里伯爵远远地打发到爱尔兰,不让他再插手自己的事务,才称自己的心意。另外,爱尔兰的问题很棘手,他去了解决不了,坏消息不断传来会更惹亨利国王反感。 还有托马斯·博林,也要想办法让他出使哪个国家,不在国王面前出现才好。 * 亨利八世确实没有再参与欧洲战争的打算了,爱尔兰也迫切需要整顿,除了萨里伯爵,国内没有其他人能胜任。 萨福克公爵肯定不能去,如果被玛丽公主知道,把她的丈夫派遣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只会惹来她的哭闹不休;再说他也需要萨福克公爵日常陪伴着射箭和马上长矛训练。 所以,就让萨里伯爵去吧!他在那里也干过两年了,没有人比他对爱尔兰更熟悉。 * 沃尔西主教与亨利八世商量完事情,乘驳船回去。 他每次进宫,都有大批随从跟着,这些随从既有贵族也有绅士,各个身份显赫、家境优渥; 他有两个大银十字架,一个代表约克大主教,一个代表教皇特使;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两个仪表堂堂的神职人员,一直在他前面举着; 另外还有随从们分别捧着英格兰国玺、枢机主教的帽子、两个大银柱,纹章官则扛着一根镀金的大银权杖。 他身穿的枢机主教法衣,布料用的都是最好的丝绸锦缎,颜色不是大红色就是紫色; 当他经过时,他的礼宾官会大声的喊,“为大法官阁下让道!诸位,请为大法官阁下让道!” * 亨利八世倚着铅制的窗框,俯视着沃尔西主教离开的排场,华丽的主教驳船正在缓缓驶离登岸台阶,岸上有虔诚的教徒追着驳船一边奔跑一边叫喊。 以前从没有这么这种感觉——怪不得有些人背地里吐槽红衣主教,说他的罪孽太深重,举一个十字架都不够! 实在是谱摆得太大,过于隆重、也过于浮夸了。还有,举两个十字架也太傻了! 透过玻璃,年轻的国王脸上是一副玩味的表情。 * 在霍华德家族位于伦敦的私人府邸,萨里伯爵听说自己又被派到了爱尔兰担任总督,气得是又拍桌子又踹凳子。 这个屠夫家的崽子,欺人太甚了!仗着在国王面前得宠,一次又一次地排挤自己。 霍华德家的人一旦发怒,从口中吐出的恶言恶语,是绵绵不绝。 托马斯·博林木讷地忍受着姐夫的愤怒和不甘。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沃尔西主教的权力太大,他能言善道、手腕高明,总能影响国王的判断。 萨里伯爵怒骂了托马斯·沃尔西半个多小时,对爱尔兰的事务他真的是一筹莫展。那一点点兵力,在爱尔兰根本无济于事;一旦卷入了爱尔兰的事务,就像进入了沼泽地。 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永不踏入那片深渊。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剥了那个‘屠夫的野种’的身上的皮!博林,你的大女儿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她就不能给国王一点甜头,让国王为霍华德和博林家做哪怕一点好事吗?!” 托马斯·博林不安地抿了抿嘴唇,“玛丽她一向没有什么头脑,您也知道,虽然她是长女,当初勃艮第的玛格丽特向我要侍女时,我反而把年龄小的安妮送了过去……” 萨里伯爵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成为国王的情妇,不需要什么头脑!” 托马斯·博林小心翼翼地辩解:“国王对她不是简单的那种关系。” 萨里伯爵皱起了眉头,冷冷地道:“什么关系?不要告诉我,国王只满足于从远处欣赏!” 第三十一章 国王来信 托马斯·博林道:“国王对玛丽一时的宠爱, 根本动不了沃尔西的根基;除非她成为国王正式的妻子,她的影响力才能超过红衣主教。” 萨里伯爵慢慢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先支持国王离婚;然后再把玛丽放到王后的位子上。” 托马斯·博林肯定地道:“只有这样,才能把‘屠夫的儿子’彻底扳倒, 否则一旦他卷土重来, 会加倍地报复我们。” “把一个骑士的女儿放在王后的位子上, ”萨里伯爵难以置信地问:“托马斯, 你认为有可能发生吗?” 托马斯·博林点了点头:“亨利国王与他的外祖父爱德华四世很像,当时‘拥王者’沃里克伯爵的权力比现在的沃尔西主教还要大,当伯爵去法国为爱德华寻找一位公主新娘时,爱德华四世却在国内偷偷娶了平民伊丽莎白·伍德维尔, 并最终造成了拥王者的倒台。与现在的情况相比, 有何不同?最重要的是, 玛丽吸引了亨利国王。” 第52章 萨里伯爵盯着妹夫若有所思, 博林家从籍籍无名的商人取得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能就是靠的这样的野心。 托马斯·博林的祖父只是绸布商人, 据说短暂地当过伦敦市长,他让儿子娶了奥蒙德伯爵的女儿,完成了家族由平民向贵族的第一步蜕变;然后是孙子托马斯·博林,娶了他的妹妹伊丽莎白·霍华德,一个公爵的女儿;现在, 难道博林家,还会再有一位王后吗? 萨里伯爵耸了耸肩:“问题是, 亨利八世想让玛丽当王后吗?” 托马斯·博林清了清喉咙, 道:“如果想要得到玛丽的唯一条件, 就是必须是他合法的妻子, 那么, 国王为了得到她,就只能让她成为王后。” 萨里伯爵咧嘴一笑:“国王有这么蠢吗?” 托马斯·博林狡黠地回答:“可以一试。我会让玛丽回赫弗呆一阵子,看看一点点的分离之苦,会让亨利国王做出什么举动。他是一名优秀的猎手,猎物短暂消失一段时间,不仅不会令他放弃,还会加速他的步伐。” 到那时,猎手便成为了霍华德和博林家的猎物。 萨里伯爵抚掌,大声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你最好能很快成功,因为我在爱尔兰只能依靠巴特勒家族的忠诚,如果我长期陷在那里的话,你就只能准备一大笔嫁妆、尽快把安妮嫁过去了。” * 托马斯·博林去拜访凯瑟琳王后。向她请求,允许带玛丽·博林回去一段时间,他的妻子生病了,需要女儿的陪伴和照顾。 凯瑟琳王后同意了。 待托马斯·博林离开了谒见室,凯瑟琳王后对玛利亚·德·萨利纳斯道:“以前,我巴不得玛丽·博林能离开我的王宫,让她再也无法与国王照面。今日终于如愿了,我的心中又生出惶恐,我失势已经如此明显了吗?让这些侍女们争先恐后地离我而去、另谋出路。”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道:“王后,您多心了。” 凯瑟琳王后闷闷地重复:“我多心了嘛?现在国王几乎不来拜访我,你看从前有多少家族争着要把女孩们塞进我的家庭,现在呢,他们知道国王不再带着他心爱的廷臣们来我这里了,一个个再也不提这茬儿。”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小心谨慎地道:“如果只是看您暂时受了冷遇,就赶紧另谋其它出路也便罢了。最怕不知道他在背后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凯瑟琳王后的眼睛开始刺痛:“无论他们搞出什么阴谋诡计,我都不会退缩。” * 一名男仆把安妮、玛丽和乔治,带到了托马斯·博林的司库办公室。 “玛丽,你要收拾一下衣服和行李,回赫弗一段时间。”他对玛丽道。 安妮抬眸不解地问:“为什么?” 托马斯·博林颇不在意地回答:“你母亲病了。” 安妮惊讶:“病了?那我呢?” 托马斯·博林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刚回宫嘛?所以,让玛丽回去照顾一段时间好了。” 安妮有一点狐疑,但没有再问什么。 “我已经派了两个人一路护送你回赫弗,”托马斯·博林又道:“王后陛下那里,我也帮你请辞过了。你一会儿收拾好了行李,就动身吧!” “好的,父亲!” “你赶紧回去收拾吧,我还有其它的事要再交代一下他俩。” 玛丽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并没有多想。 两个博林家的男侍从已经在水门那里等着了,他们会先一起乘船然后再换骑马,一直骑到肯特郡。 “玛丽,你这是去哪里?”亨利八世骑了一早上的马从外面回来,看到玛丽·博林提着一只小藤箱子、身边有两个人护送着往码头去,不禁诧异地问。 玛丽·博林向马背上的国王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道:“我母亲病了,父亲让我回去照顾一段时间。” 亨利八世翻身下马,咆哮脱口而出:“谁允许的?” “陛下,我父亲已经向王后请辞过了。” 许久,他闷闷地开口:“你要回去多久?” “不知道呢!” 亨利国王的一腔愤懑无处发泄,玛丽是凯瑟琳王后的侍女,离开经得她的同意即可。可是,那个回去照顾的人为什么必须是玛丽,而不是安妮或者乔治? 实在是太猝不及防了。 “圣诞节时,我能见到你吗?”亨利八世低声问。 玛丽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陛下。” “那么,你会给我写信吧?”亨利八世目光炙热地注视着她,炙热中还有一抹恨意。 “当然。”玛丽小心道。 “记住你答应我的话!”亨利八世气咻咻地转身,他怕自己再不离开,情绪就会失控——也许他会逼着托马斯·博林改变主意! * 玛丽对回到赫弗的生活,还有些向往。她甚至期待离开的这段时间,剧情会加速向前,发生一些令她高兴的事情。 赫弗城堡一直被伊丽莎白·博林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原著中好像没有夫人生病这段剧情,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小说中交代的不可能面面俱到。 玛丽对夫人的病情倒也不太担心,因为依稀记得,博林夫人是在安妮砍首两年后去世的,这次生病应该是无大碍的。 秋高气爽,沿途的乡村景色很美。 第53章 回到赫弗,玛丽先去见了母亲。博林夫人看着疲惫,但是身体状况应该还不错,至少没有卧病在床起不来。 “母亲,听说您生病了。” 博林夫人点了点头:“是的,这段时间需要你帮助我一起打理庄园的事务。” “遵命,母亲。” “先去梳洗梳洗吧!晚上一起用餐。” 赫弗的日子很平静,一如她刚从法国回来装病的那两年。博林夫人看起来虽然病恹恹的,但不至于很严重。就这样过了两周,乔治突然骑马回来了。 玛丽迎出了城堡,站在内院问道:“你怎么也回来了? 乔治笑道:“作为信使。” “什么?” 乔治让马夫把他的马牵走,拉着玛丽一起走进大厅。“国王陛下派我来送信。” “哦。” 乔治把一封封着皇室印章的信,递给了玛丽。 “我的爱人,虽然你肯定忘了对我许下的承诺——会写信给我,但我认为,任何一个侍臣都理应主动关心他的爱人是否安康(否则他将对此一无所知)。 ……随信寄去一只昨夜被我亲手猎杀的雄鹿,愿你在大快朵颐之际,能想起将它赠予你的猎人。h.r.”[注] 玛丽匆匆看完了国王的来信,所有的这些与小说中的剧情都相差不大,只不过国王写信的对象,由安妮变成了自己。 在安妮之前,玛丽要先成为国王的情妇,这个情节算是始终绕不过去了! * 乔治等着她看完,神采奕奕地道:“玛丽,国王不爱写信是出了名的!就是给教皇或其他君主的信,也经常由秘书们代笔,他只签名了事!他真的很在乎你!” 玛丽心中的烦闷不减,强制自己忘掉压力:“那么,晚上我们要吃鹿肉了?” 乔治看着玛丽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也是深感佩服。国王的耐心总归是有限的,等到了那一天,会变成什么样呢! * 乔治需要带着玛丽的回信返回宫廷交差。 玛丽随便写了两句,先是抱歉忘了写信报告自己回赫弗的旅途很顺利,然后感谢他赠送的鹿肉令她大快朵颐。除此,觉得没必要再写什么。写好后,把回信交给了乔治。 * 晚上,乔治把玛丽的回信拿给了博林夫人看,看完又重新封上。 博林夫人对乔治道:“这一封回信就先这样送回去吧,等等看国王下一封信怎么说!你也知道,你姐姐的头脑不好使,所以只能靠我们想办法把王冠帮她弄到手。——她只用伸一下头戴上就行了。” 乔治有些担忧地说:“我怕她会拒绝这份荣耀,她也许并不想当王后。” 博林夫人冷笑道:“子女的婚事不一向都是父母安排的吗?她有什么理由拒绝,父母给她指定的丈夫。还是说世道现在变了?” 【??作者有话说】 注: 引自《亨利八世致安妮·波琳情书》,中信出版社 第三十二章 权力的游戏 乔治一大早就离开了赫弗。下午, 又有一位信使来到了赫弗城堡,是博林夫人的另一位哥哥,埃德蒙·霍华德派来的。 信中的消息很不好,埃德蒙告诉妹妹, 他的妻子生病了, 看样子快要死了;而他的孩子, 一堆的孩子需要人照顾。 玛丽·博林知道, 这群孩子当中,就有亨利八世的第五位王后——凯瑟琳·霍华德。 因为埃德蒙不是长子,生活一直贫困潦倒。他的孩子太多,家庭开销大。像这种出身高贵, 但是生活拮据的勋爵, 英格兰有很多。 这是一封求助信。 博林夫人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埃德蒙差不多有十个孩子, 如果嫂子不幸去世,他肯定会再娶, 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呢。 玛丽·博林问:“我们需要去看望一下她吗?” 博林夫人犹豫了一下,道:“不去了,别是什么传染的病。我让信使捎些钱和衣物带过去。” 玛丽·博林道:“那些孩子们怎么办呢?” “等下替我写一些信,我要写信给你的外继祖母和萨里舅舅,只能让这些孩子们分散地寄养在不同的亲戚家中吧!”就算这次病好, 孩子那么多,埃德蒙的妻子一个人也照顾不了。 博林夫人似是有感而发, 对玛丽道:“我和你父亲刚结婚那会儿, 也是很穷, 几乎一年生一个孩子, 那时候你父亲还没有继承祖父的遗产, 城堡破旧也没有钱修葺。后来,随着你父亲为国王服务,担任了越来越多的职务,生活才渐渐好了起来。” 玛丽·博林知道,博林夫人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他们三个。 博林夫人把兄长埃德蒙勋爵的信收起来,抬眼注视着玛丽,问:“如果亨利国王离了婚,想娶你作为他的妻子,你愿意吗?” 玛丽对母亲突然的问话有一点惊讶,很快摇了摇头:“国王不会娶我的,他亲口告诉我,他有可能娶一位法国公主,或者另一个西班牙公主。” 博林夫人的声音不大,似要把经验传授给女儿:“但是国王也有可能娶一位英格兰淑女,爱德华四世就娶了白王后。玛丽,如果命运有机会使你成为一位王后,你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抓住它,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的后代。”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千万不要下嫁,人要往高处走。” 第54章 生为一位公爵的女儿,伊丽莎白·霍华德嫁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托马斯·博林,估计早年卑微贫困的生活,也很令她难熬。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妹妹安妮与亨利·珀西勋爵情投意合,可是在沃尔西主教的眼里,博林家是配不上诺森伯兰伯爵家族的。你再看看你舅母的生活,嫁的不理想,连自己的孩子都养活不起,得全部打发出去。玛丽,你的长相随我,模样很好看,但是你的性格太温和了,这一点和安妮太不一样了。” 博林夫人想起了女儿们十几岁时,托马斯·博林出任勃艮第宫廷的大使,赢得了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她是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兄长胡安王子的遗孀)的好感,她邀请他的一位女儿成为她的宫廷中的一员,按理说,应该是玛丽过去,因为她年长。 这是一个机会,勃艮第宫廷是欧洲最时髦、最华丽的宫廷之一,在那里可以接受法语和各种宫廷礼仪教育,所见所闻都是王室人员(皇帝查理五世当时也在舅妈玛格丽特的监护下),对未来嫁人也有诸多好处。 才过了十二岁的安妮就闹着要去,玛丽则完全没有兴趣。也是在勃艮第宫廷,安妮学会了法语读写,法语是通用语言,很快安妮就可以与各国大使们愉快交谈。 安妮长得没有玛丽漂亮,甚至算不得好看,但她见过世面,受过古典文学和艺术的熏陶,接受过很多新思想,使她身上有一种异国的情调,令人印象深刻。 想到这里,博林夫人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在长女的身上:“哪怕去做国王的情妇,大家都是毫不犹豫的,何况是王后。亨利国王喜欢你,如果他要娶你,你父亲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这样不仅能省下一大笔嫁妆钱,还能为你兄弟谋得一个好前程,博林家、霍华德家的所有亲戚都能跟着获益。就是你自己,得到的好处也是最大的,你的儿子出生就是威尔士亲王……” 亨利八世把自己的离婚大事,闹得甚嚣尘上,态度也表现得很坚决;离婚后还会再娶,自然牵动了所有廷臣们的心。博林夫人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只不过要实现的话,并不是现在,而是在安妮的身上实现。 如果不是国王要离婚,似乎博林家也不会生出要让女儿当王后的野心,谁都知道,所有的权力和好处都在国王的手里,要想分得一杯羹,只能去讨好他、迎合他和影响他。 还有什么比一位王后所能得到的利益更多呢!所以对于博林这种正上升的家庭来说,想去试一下搏一下,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权力的游戏是非常残酷的,博林夫人口中所说的白王后,凭着非凡的美貌,嫁给了爱德华四世国王,她的所有亲戚们封爵的封爵、加官的加官,全部都获了益。但是爱德华一死,最后的下场是两位王子在伦敦塔里失踪。 如果不当王后,至少她的两个儿子能活到长大吧? 原著中,安妮·博林苦熬了七年,终于当上了王后,最后不也被砍首?还牵连了他们唯一的儿子乔治。托马斯·博林当初为了奥蒙德伯爵的头衔争破了头,乔治一死,博林家连个继承人都没有,最后一朝失势还不是得还给巴特勒家族。 权力的好处是很诱人,可是代价也很巨大。至少对于她来说,她没有这份野心。 玛丽不能向博林夫人剧透,也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她现在就像那种打着“我都是为了你好”旗号的家长,她不会觉得支持女儿成为王后这是害她。 玛丽不打算打消博林夫人的念头,她的这个念头只是时机不对,注定成为王后的是安妮,亨利八世不会爱上自己。她也打消不了,这种权力的游戏,就像看电影,当前排的观众站起来时,后排的观众也只能站起来。一旦参与进来,就只能一直争夺下去。 失败者的下场会很惨。 这段时间,她呆在赫弗,说不定亨利八世就会慢慢喜欢上了安妮,反正原著中是这样。另外,当不当王后,最终还是得看亨利国王的意愿,不是博林家能决定的。 所以,玛丽含糊着对博林夫人说:“国王并没有特别喜欢我,再说,他要教宗宣布他的婚姻无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博林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走吧,陪我去书房把信写了吧!” 玛丽松了一口气。 其实,在原著中,玛丽·博林虽然是炮灰,但结局算是比较好的。安妮死了,乔治也死了,她继承了托马斯·博林的所有遗产,在安妮的女儿伊丽莎白一世当政时期,她的孩子和后代都很受女王的照拂。 第三十三章 1523年底 亨利八世收到了玛丽·博林的回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措辞很恭敬。 她离开宫廷还不到三周的时间,他就已经感觉度日如年。天气越来越冷,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出去打猎, 他有时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很久, 什么也不干, 就是发呆, 回想玛丽的一颦一笑。 从她去年入宫,到现在一年多了,他认为自己足够真诚、也非常慷概,可是为什么她就一点也不为所动呢? 亨利八世拿起羽毛笔, 把想说的话, 全部诉诸在纸上。 “……从被爱情的箭射中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 还没有确认,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失败了还是找到了一席之地,爱是否已生根发芽?”[注] …… 第55章 写完了信, 慢慢地放下笔,亨利八世的内心被一股惆怅填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日思夜想,夜想日思,满脑子都是对方。 亨利八世让信使再次把信送过去, 随信带给她的,还有他精心挑选的珠宝。 然后, 等待她的回信。 时间变得漫长, 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致。 * 沃尔西主教没有得到亨利八世对其竞选教皇的支持, 但他并没有放弃, 他私下指使理查德·佩斯和约翰·克拉克仍在罗马继续为竞选奔走。 令他欣慰的是, 查理五世仍渴望他的友谊。他寄来了向罗马枢机主教们写的举荐信的副本。在这封手写的信中,查理五世大力夸赞再没有人比托马斯·沃尔西更适合担任教皇,他历数他的优点,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影响力支持他能够得到教宗的职位。 查理五世告诉他,他已经派了特使,将这封举荐信送往罗马。 但,沃尔西主教不知道的是,除非教皇选举结束,否则查理五世的特使将永远抵达不了罗马,他们故意延迟了行程。 查理五世早已事先交待了自己在罗马的大使——塞萨公爵路易·费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要促成朱利奥·德·美第奇的当选。 1523年11月19日,经过50天的选举后,枢机主教朱利奥·德·美第奇被宣布成为新任教皇,即教皇克莱门特七世。 沃尔西收到消息时,十一月的阳光惨淡地洒在河面上,他所有的雄心抱负被全部瓦解掉了。 皇帝查理五世背叛了自己!他被一个面容苍白、下巴丑陋的年轻人欺骗了。 这是沃尔西主教的至暗时刻。 痛恨查理五世吗?当然,因为他背信弃义;要报复西班牙吗?是的,英格兰将要与法兰西国王站在一起。 沃尔西主教没有允许自己难过很久,他重整了心情,先是写信祝贺新教皇荣登法座,称赞他的当选实至名归,然后趁势要求继续保留自己在英格兰“教皇使节”的职位。 克莱门特七世慷概地答应了他,并且授予他“终生教皇使节”。 他仍是罗马教廷在英格兰的代理人,拥有在英格兰教会最高的权威。 沃尔西主教开始认真谋划为亨利八世选择一位法国公主,他要帮助国王离开阿拉贡的凯瑟琳,这一次,他很认真。 * 亨利八世在格林威治宫盼了许久,终于盼来了玛丽·博林的回信。 在信中,玛丽·博林感激国王对她的好意,但她深知自己出身低微,她承认她抱有与国王同样的感情,但她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她选择在一起的人,只能是她合法的丈夫,这个人在上帝的眼中和在他人的眼中,都是单身且可以自由选择妻子。 她恳求他的原谅,她虽然爱他,但不能接受罪恶的生活; 她将永远是他忠诚的臣民和真挚的朋友…… 这是第一次,玛丽承认了她的感情,她也爱着自己,但是她要做他合法的妻子。 这就是这封信的意思。 如果想要得到她,他就必须娶她。 亨利八世把信轻轻放在桌上。她也爱着自己,她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感情!想到这一点,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以至于微微发疼。 * 亨利八世继续写信,邀请她回宫廷过圣诞节,他每分每秒都在思念着她; 玛丽·博林回信,在宫廷,他的激情会削弱她的意志;只有在赫弗,她软弱的灵魂才可以得到救赎; 圣诞节前,他让人送给了她一条手链,上面镶嵌着钻石和一副他的微缩肖像画; 新年时,他收到了玛丽回赠给他的礼物,一个少女站在一艘船上,船下是汹涌的海浪,两根桅杆之间镶嵌着一颗宝石,代表了她恐慌不安的内心。 …… 将玛丽赠送的礼物紧紧地贴在胸口,亨利八世已经下定了决心,恢复自由后要娶玛丽·博林小姐,为什么不呢? 如果一个农夫或一个铁匠,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他一个国王,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 漫长的冬天,树枝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啪啪作响,冰雹和冻雪的颗粒拍打着铅框和玻璃窗。 亨利八世在暖和静谧的寝宫,畅想与玛丽·博林今后的生活。他会为她举行加冕庆典,乡间各处都会燃起庆祝的篝火,教堂的钟声会响起…… 他会亲吻她玫瑰花瓣一样的面颊;像这样的冬日,他为她弹奏一首欢乐的乐曲…… 壁炉里不停地燃烧着木材,厚厚的地毯让脚底生出温暖,亨利八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已经决定,待天气一转好,就要亲自骑马去一趟赫弗,当面告知玛丽他的新计划。 * 沃尔西主教来到了枢密院,他向国王汇报了最新的欧洲事务: 去年7月,查理五世于召开了卡斯蒂利亚议会,经过一个月的讨价还价,他得到了议会拨给的一笔巨款。10月,他离开卡斯蒂利亚,任命他的姐姐埃莉诺为摄政者,然后前往纳瓦拉,去指挥从法国人手中收复丰特拉维亚的作战; 法王弗朗索瓦一世识破了波旁公爵夏尔三世的叛变阴谋,公爵逃至哈布斯堡领土,丢失了他的全部领地。现在,波旁公爵为皇帝查理五世的“意大利副将”,他们将法国驻军逐出了伦巴第,下一步,波旁公爵准备率兵入侵普罗旺斯…… 第56章 克莱门特七世当选为新教宗后,皇帝派了信使去尝试拉拢他,但据可靠的线人报告,他更愿意维护教皇国的利益; 查理五世没有完全放弃英格兰的盟友关系,他希望亨利八世能首次拿出十万克朗支持波旁公爵的军队,之后每个月或继续支持十万克朗、或亲自派兵协助波旁公爵。 亨利八世对沃尔西主教道:“我可以继续支持皇帝,但是要等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事务妥善处理后,才能进一步与他签约。请他也写信帮忙劝说凯瑟琳,只要她同意和平分手,我会提供很优厚的条件,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西班牙。” 沃尔西主教微笑着说:“我会再次派一名特使去罗马,向新教皇申请解除陛下婚姻的特赦令。并且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很合适的人选,法国的勒内公主,她是法国老国王路易十二的小女儿,弗朗索瓦一世国王的妻子克劳德王后的妹妹。克劳德王后已经证实了她的生育能力……” 亨利八世静静地听着,他暂时还不打算向沃尔西主教透露,一旦他被教皇宣布为自由身,他想要娶的人是玛丽·博林。 当沃尔西知道他要娶的人是博林家的女孩,恐怕在申请特赦令这件事上,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用心了吧! 将来他会理解我的,一个国王的幸福也是很重要的。 【??作者有话说】 注: 引自《英国史1: 在世界的边缘 3000bc—ad1603》[英] 西蒙·沙玛,中信出版社 附上正文情书的完整版,引自《亨利八世致安妮·波琳情书》,中信出版社 你最近几封书信的内容,我自反复思量忖度,仍百思不得其解,为此我感到苦不堪言。信件中若即若离的言语,使我每每读到便不禁时而自叹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又时而忽觉柳暗花明,两心相系。在此恳求你对于我俩的爱恋表明心迹。这于我而言意义非凡。自对你倾心以来,我已为爱神魂颠倒一年有余,时至今日对是否能赢得你的芳心与青睐却仍不得而知。这悬而未决的谜题近来已成为我将你唤□□人的最后一道阻碍;因为,若你对我只是怀有普通的情意,那么这个称呼则与你并不相称,因为它象征着举世无双的爱情,诚非平庸之爱可比。但若你有意成为一位忠诚的爱人和真挚的朋友,并愿将身心交付于我——这个一如既往并将继续守护你的最忠诚的仆臣,(若蒙你不弃)我便会许诺冠你以爱人之名,并将你视为唯一的爱人,斩断除对你之外的其他一切欲念与情思,只为你一人效忠。恳请你为此封冒昧的来信给以完整的答复,好让我明白是否情有所依而又情深几许。若你不愿书面回信,尽可选一处地方亲口回应,我定会带着满腔真情赴约。恐你受累,至此停笔。 愿永远为你所属的 h.r. 第三十四章 伪造 沃尔西主教的兴致不减:“克劳德王后和勒内公主, 都是布列塔尼公国的继承人(布列塔尼的安妮和路易十二没有生下男嗣,只有这两个女儿)。若是陛下娶了她,理应拥有半个公国。” 可是,弗朗索瓦一世可能会为了成为整个公国的主人, 而不让勒内公主结婚, 这样她就不会有子女, 公国将永远属于法王和他的后代。 亨利八世对勒内公主完全提不起兴趣, 他对沃尔西主教道:“他们没能选举你当教皇,是教廷的一大损失,但就我而言,我非常感谢你能继续为我服务。” 沃尔西主教感觉心似在滴血, 打起精神道:“陛下知道, 我除了尽我最大的努力实现您的意愿外, 别无其它愿望。” * 1506年, 肯特郡的赫弗城堡经过主人的改造和修葺后,变得温暖、明亮, 适宜居住。画廊是后建的,大约三米宽,围绕城堡的三面,从窗户可以俯视护城河和庭院。 玛丽·博林穿了一件深蓝色天鹅绒制成的衣服,脖颈上一条简单的金项链, 紧身胸衣上别了一个金色玫瑰形状的胸针,尾指上是一枚小小的红宝石戒指。 初春的午后, 阳光灿烂的日子, 她最喜欢坐在画廊靠窗的座位, 阅读一本书, 比如被她读了不知有多少遍的《坎特伯雷故事》, 或者为新衣的衣领刺绣一枚枚小小的图案。 一阵马蹄声在吊桥和鹅卵石道上哒哒作响。玛丽放下了手中的书,探身从打开的窗户向外张望。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面鲜红的旗帜,上面是三只金色的狮子,它们有着蓝色的爪子和舌头。旗帜上的金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这是小小的一队皇家人马,人数不多。身材最高的是亨利八世,他戴着一顶镶满宝石的天鹅绒帽子,帽子上插着柔软的白色羽毛,在微风中轻轻地飘动着。 玛丽看到父亲托马斯·博林和弟弟乔治·博林,也陪着国王一起回来了。 一般国王去臣子家做客,都会提前派传令官通知,以便臣子能做好招待的准备。不用说,这次肯定又是亨利八世的一时心血来潮。 博林夫人和她一样,对国王的到来事先全然不知,但她很快就恢复了优雅和镇定。 她带着玛丽来到城堡大门口去接待。当亨利八世贴面亲吻博林夫人,与她寒暄时,托马斯·博林悄悄靠近了玛丽,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今日国王若是向你求婚,欣然答应他!” 玛丽来不及做出反应,亨利八世就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外套,里面是黑色紧身衣,胸前垂着一条镶嵌着红、绿宝石和钻石的金项链,腰上悬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第57章 他握住了她的手热烈地亲吻了一下,抬眼道:“你看起来更美了。” 仆人们已经将马匹全部牵到了后面的马厩,亨利八世并没有打算立即进入大厅。他站在那里身材魁梧,光彩夺目。 “陛下,对于您的大驾光临,我们真的感到万分荣幸!但恐怕您会发现,我们毫无准备……”博林夫人恭敬地道。 “不用担心,博林夫人!向我的伙伴们提供最简单的招待即可,你瞧,我带的人不多。不需要任何仪式,我只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让我可以与玛丽小姐安静交谈而不受打扰……” 国王在托马斯·博林的带领下走进城堡拾级而上,来到楼上的一间最好的房间。 “现在,请给我们一点时间!一会儿我会到大厅与你们见面。” 玛丽·博林被独自留了下来。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玛丽。”亨利八世道。 所以就不吭一声骑马来到了这里? 玛丽再次向国王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亨利八世将她拉起。 “我们完全不知道陛下会来——”玛丽道。 “叫我亨利。”国王打断了她的话。 玛丽感到有点好笑,因为她想象得到父母此刻在楼下该有多么不安,哪有来臣子的家中做客,一上来就和女眷嘀咕在一起。 亨利八世握住了玛丽的手:“你看起来美极了,美得令我不敢相信——你愿意把你的心、你的身体和你的灵魂都交给我。” 玛丽皱了皱眉。 “之前,我要求你做我的情妇,我承认是我错了。因为要是真的尊重你,就不应该这么要求你。玛丽,我这次来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妻子,做英格兰的王后。” 所以,刚才托马斯·博林的小声叮嘱,是因为他知道亨利八世会向自己求婚? 亨利八世又道:“你很清楚,我从来就不是阿拉贡的凯瑟琳的丈夫。若你肯答应,我们将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一对王室夫妇。” 他很认真,认真得让人不忍去欺骗他。 “可是,陛下,我不能够嫁给你。”玛丽的嘴唇动了动,“您可能……” “沃尔西主教会很快帮我办理好离婚,你当然能够嫁我!这不是你承诺过我的吗?当我在上帝和众人的眼中恢复自由时,你就会毫无保留地选择我。” “我没有,我一直都对你说,我是不可能爱上你的。” 亨利八世站在那里,似乎僵住了。他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陛下,我不爱你,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你。” “所以你说,你爱我,都不是真的。”亨利八世低吼:“你竟敢骗我!” 他从怀中掏出那些他视为世间最宝贵的信件,一一扔在玛丽的脚下:“这些都不是你写的吗?这里面的每个字都是假的吗?” 玛丽已经大约猜到了怎么回事,伪造字迹写信欺骗国王,这是欺君之罪,是完全不可饶恕的。一旦让国王知晓,不啻于家族的灭顶之灾。她冷静地道:“那都是我父母希望我写的,并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亨利八世阴沉着脸,说:“所以,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就是让你做英格兰的王后、国王的妻子,你也一点都不愿意!” 玛丽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驱逐 亨利八世气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来的路上有多开心,此刻就有多失望,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路拍马风驰电掣地赶来,就是为了要听她说一句, 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真是要多蠢有多蠢, 那些在夜里慰藉了他的温暖字句, 都不是她的真实想法;她说她是他的仰慕者、她会像爱天主一样爱他……只是在敷衍自己而已。 可能她也没想到, 自己会有这么傻,竟真的想娶她为妻!所以她现在反悔了。 亨利八世一时有些恍恍惚惚,自己怎么就做出了这么丢脸的事!只差没有一只手举着戒指,一只手捧着王冠, 单膝跪地——请求她嫁给自己了!自己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荒唐的蠢事! 然而就算那样, 估计也仍然换不来她一句——愿意。 她看起来有多温柔无害, 骨子里就有多凉薄无情。 亨利八世压抑着心中的痛楚, 低声问:“玛丽,你告诉我, 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他好像从来不知道她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我的真正想法就是,我配不上陛下,希望陛下今后不再干涉我的自由。” 她从一开始就一直想远离自己。亨利八世的自尊要求自己:立即告诉她,他以后不会再纠缠着她了;话到了嘴边,却是问:“我到底哪里不够好?玛丽, 为什么?” 难道我身上就没有一点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吗?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伴侣? 玛丽·博林清楚地回答说:“您很好,可是不适合我——您的身份令我深感压力, 是我配不上您, 就让我远远地避开您的光芒吧!” 亨利八世的脸色灰败得像一头奄奄一息的龙, 声音低哑:“好, 玛丽, 那么就如你所愿,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一见到她,就会想到自己有多么傻。亨利八世的心中像被刀剜一样地疼,“我曾想过,我俩的孩子的名字,男孩就叫亨利,女孩就还叫玛丽。” 楼下的大厅,鸦雀无声。亨利八世铁青着脸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 第59章 玛丽从马车上下来, 霍特管家告诉她:“托马斯爵士吩咐了,不会让你发愿, 只是作为修道院的客人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修道院的外院设有门房和接待室,还有神甫、管家和牛奶工等人的宿舍。后面是教堂和修女的宿舍,庭院里还有谷仓、磨坊、鸽笼、牲口棚、药圃、小花园和酿酒房,再远一点,似乎还有一片果园和一个鱼塘。 玛丽猜, 这些应该基本能保证修道院的自给自足,其它的东西恐怕就是定期从外面送来。 一个神甫和女修道院长从教堂走了出来接待他们。神甫很显然是认识霍特先生的, 很自然地与他打了招呼。 “这位是修道院的约翰·杰维斯神甫, 这位是琼·特姆塞院长。”管家介绍。 约翰神甫的年纪大概有四五十岁的样子, 体型很瘦, 显得有些干瘪;琼·特姆塞三十出头的样子, 穿着一身黑色的修女服,只露出一张鹅蛋形的脸。 管家一边把推荐信递给神甫,一边道:“托马斯·博林爵士希望他的女儿玛丽,被允许在这里和修女姐妹们一起生活;她会遵守这里的规定,但先不发愿。捐赠的明细附在信后。” 琼院长朝管家点了点头,然后对玛丽道:“请跟随我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玛丽抬眸问:“我的行李呢?” 琼院长道:“这里是不允许拥有私人物品的,你的箱子,包括你等会儿十羣一52耳七五2叭一换下来的衣物,都会暂时先保存在修道院的存储间。另外,未经许可,也不得给予和接受别人任何物品,哪怕是书、笔和纸张。‘那拥有满满一杯水的人,仍不称心如意,他还希望得到整整一条河的水。’拥有私物,是一种需要铲除的恶习。” 玛丽·博林跟随着女院长,穿过庭院,来到教堂后面的一幢房子,这里是修女们的宿舍。一人一间,宿舍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窄床,简单的寝具和被褥,一只木箱,上面摆了一支烛台。由于是半地下室,窗户是向上开的,很小。 “玛丽·博林姐妹,你在这里的身份,与其他修女姐妹并无区别,如果违反了这里的规定,将会受到同样的处罚,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女院长又吩咐了几句,随后离开了。 玛丽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床板很硬。因为是半地下,一切都显得陈旧、潮湿,石头砌成的墙壁看起来又硬又冷,石缝里长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苔藓。 床上没有柔软洁净的羽绒枕、墙壁没有华丽厚实的挂毯、地上没有新鲜清新的灯芯草。 一位年轻的黑衣修女走了进来,为她带来了需要更换的衣服,一套灰白色的见习修女服,布料很粗糙,用一根皮带系起来。除了念珠串、十字架、一些圣书……玛丽两手空空。 事实上,女院长刚才说的还不完整,这里不光是私物,包括自己的身体和意愿,也不再属于自己了。 本笃会的会规是很枯燥、乏味和重复的,却不简单: 一天分为夜祷(凌晨两点左右)、晨祷、第一时辰祷、第三时辰祷(午前祷)、第六时辰祷、第九时辰祷(午后祷)、晚祷、日间结束祷。 夜祷必须要吟诵圣咏第3篇和第94篇,总数量不得少于14篇; 晨祷要吟诵圣咏第66篇,第50篇,以及《圣咏集》结束部分之第148-150篇; 第三时辰祷、第六时辰祷、第九时辰祷要吟诵圣咏第119-127篇; 日间结束祷要吟诵圣咏第4篇、第90篇和第133篇; 日间结束祷后不许任何人讲话。 日课礼仪除了“吟诵圣咏”,还有读经、对答咏和赞美歌,主日、平日和节庆日又各有不同。 每日的作息基本上就是:傍晚6点左右就寝、夜里凌晨2点左右起床,一日两顿饭(午餐和晚餐)。星期三和星期五是传统的守斋日,只有一餐,且在日落后才能吃。 玛丽·博林来的日子因为在复活节后,与之前四旬斋的日常相比,已经很轻松了。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来的那段时间。第一天,玛丽·博林被安排去厨房工作,清洗毛巾、器皿。修道院的人们几乎是不说话的,因为圣经上说:多言难免无过。 没有必要,大家基本不开口。除了日课祈祷、手工劳动就是阅读。阅读的是新约、旧约和圣经注释。吃的也很简单,面包、蔬菜、鱼蛋奶和淡啤酒。 圣乔治女修道院的修女们并不太多,加上见习的,有十几个。她也有点脸盲,认不出几个。 有一个年纪小一点见习修女,叫多萝西,与她说过几句话。她的家中女孩太多,不够所有人的嫁妆,所以她被送了进来。这十几个修女基本都是这样:有的是发自内心地想一辈子侍奉天主;有的就是因为没有嫁妆、或者家里不愿让财产落入外人的手中。 这里的生活很平静,对应地,完全没有自由。服从、缄默和谦逊,是修女们最基本的要求;未经女修道院长的许可,不得与外界通信,不得随意接见访客和走出修道院。 玛丽·博林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托马斯·博林也许是顾及到自己或许还有用途,暂时没让自己发愿。因为一旦发愿,就很难再脱离了。但是以后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事实上,她也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些事,仅是适应这里的生活,每日履行所有的日课礼仪,就已经让她体力不支、筋疲力尽了。她背疼膝盖疼,夜里也休息不好。 第60章 * 亨利·诺里斯是亨利八世的一名贴身侍从,他和威廉·康普顿,每月轮流睡在国王床下的一张托盘床上。 从赫弗回来,他就忍受着亨利八世的阴晴不定。 第一个晚上,亨利八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说了一晚上的胡话; 第二个晚上,亨利八世睁着眼睛睡不着,在黑暗里不死心地瞪着,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当他跟随着怒气冲冲的国王从赫弗一路骑马回来时,他曾认为一切都结束了,玛丽·博林彻底出局了,也许将来会被他父亲随便嫁给某个肯特郡的绅士。 到第三个晚上时,他有点不确定了。亨利八世像一只困兽,穿着睡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一页他根本翻不过去。 “诺里斯,那不是玛丽·博林的错,身为女儿她必须听从他的父母。”国王叹了一口气,之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亨利·诺里斯的一只手按着佩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明天,我要派一个人去赫弗,看看托马斯·博林有没有虐待她。——诺里斯,你是不是觉得我彻底没救了?” 第四天的清晨,亨利·诺里斯问国王,准备派谁前往赫弗。 亨利八世一怔,随即,眼神里全是嘲弄。他射箭、放鹰,又看了一场斗熊……一刻也没闲下来。亨利·诺里斯心想,国王的那个软弱的时刻过去了。 到了第四天的夜里,亨利八世又开始不睡。亨利·诺里斯连熬了几宿,不知怎地就睡着了。突然,他感觉自己被晃醒,他一个激灵,举起佩剑就要拔开保护国王…… “是我,诺里斯,没有什么刺客。”亨利八世道。 “怎么了,陛下?” “我心里始终不安生,博林家一定是用了什么巫术。” “您要不要再喝点葡萄酒?” 亨利八世的声音像游魂一般:“我想你现在骑马去一趟吧,去赫弗看看,玛丽她有没有受惩罚。” 【??作者有话说】 修道院的日常和会规,引自和参考《本笃会规评注》。 第三十七章 1524年5月 亨利·诺里斯吃了点东西, 天微微亮就骑马出发了,带了国王的一枚祖母绿戒指作为信物。 他非常忠于国王,并且希望国王每日都开心、快活。在他看来,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法国的弗朗索瓦一世国王就有一位深发色的夏多布里昂伯爵夫人——朗索瓦丝·德·法克斯, 充当他的正式情妇;西班牙查理五世国王据说也有不止一个私生子。 作为“国王的甜心”肯定要是甜的, 而不是让选中了她的人深受其苦。亨利八世无疑选择的是一种苦酒, 既惩罚了自己,他身边的人也跟着受苦。 在他看来,亨利国王的问题就是太偏执,但凡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一定要得到。其实, 宫廷中等待国王青睐的淑女有太多, 没必要非玛丽·博林莫属。 但他转念又一想, 这种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只是他们这种普通人的想法。亨利是国王, 他已经习惯了他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手。而且,这么多年大家也用一致的行动,为他灌输了这样一种信念,那就是只要是国王的愿望, 大家都会竭尽全力地满足他。 托马斯·博林爵士应该会惩罚玛丽吧!也许会关禁闭,或者不再给她买漂亮的礼服和最新流行的花边。 把这枚戒指交给托马斯·博林, 交代他, 不要对玛丽实施任何惩罚, 这是国王不希望看到的。 然后, 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对方听到这个消息, 肯定会喜出望外,同时对自己的到来充满感激。贿赂是肯定有的,博林家一向有眼色。然后他们就可以等着国王的怒火彻底熄灭时,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重新回到宫廷。 这就是亨利·诺里斯以为的任务。 他很疲倦,连日的奔波和缺乏睡眠,使他根本骑不快。所以,当他终于来到了赫弗,得知玛丽·博林并不在家中,而是在威尔特郡的一家女修道院时,他决定携乔治·博林一起回宫,告诉亨利八世这个消息、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但是他希望去威尔特郡修道院的差事,就不要再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 乔治·博林在赶往圣乔治女修道院之前,先匆忙给父亲写了一封短信: 信中有两点内容:一是国王命令玛丽·博林立即恢复对宫廷的服务;二是国王指定伦敦的达勒姆府作为玛丽的私邸,宫中的一些侍女,比如安妮·博林、简·帕克、玛格丽特·怀亚特等……都可以作为她的女伴,和她一起生活在那里。 乔治无法在信中告诉父亲的是,亨利八世一听说玛丽被家人送入了修道院,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就仿佛在害怕,玛丽已经彻底发了愿、剃了发、成为了一名基督的新娘,再也不会回到俗世中。 国王的样子像是受到了重击,直到听到他说姊姊只是作为客人在修道院时,他的脸上才恢复了血色。 乔治·博林差人把信尽快送回赫弗,他自己按国王的指使,直接去圣乔治女修道院接玛丽回宫。 他原本以为,国王肯召玛丽回宫,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说明国王原谅了玛丽,然后博林家会被宽恕也是早晚的事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国王竟赐予了玛丽单独一座府邸居住。 这意味着什么,他不太能看明白。首先,不用说,国王会负责达勒姆府的所有开销;其次,玛丽不必再作为王后的侍女、履行侍女的职责,虽然服侍王后也是很轻松、很简单的差事;而且她可以拥有自己的女伴。 第62章 回想起那件事,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但其实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事。 如果教皇宣布了婚姻无效,他会娶玛丽·博林吗?他的外祖父就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娶了一个平民为妻,冒犯了所有贵族。 第三十八章 1524年6月 就在凯瑟琳王后日盼夜盼新大使能够尽快到来的同时, 门多萨大使正在法国经受着海关官员一连串的刁难: 他的行李箱被扣留和查处,因为他拒绝交出钥匙,所以锁被强行撬开,并被翻了个底朝天;他的身份证明和安全通行证被质疑是无效的, 在他申辩和抗议了多次、被耽搁了数个星期后, 才终于被放行, 抵达英国。 * 亨利八世在格林威治宫为门多萨新大使举行了一个欢迎宴会, 与过去招待各国大使的规格相比,这一次显得有点简单。但是在目前的形势下,这种规格的招待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了。 宴会上,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王后坐在一起。从门多萨大使的角度看, 如果不知内情, 似乎完全没有问题。 凯瑟琳王后原本一直担心, 亨利八世会阻止大使来单独见她。没想到, 宴会结束的第二日,门多萨大使就被允许前来觐见。 她怀着喜悦的心情, 用心打扮了一番。当大使进来后,她命令侍女们全部退下。 门多萨大使亲吻她的手,向她表达敬意。 或许是太激动了——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全部涌上了心头,使她半天都说不出话。良久,她道:“我每天都祈祷上帝, 我的外甥——至高无上的陛下会为我带来最好的消息。我现在的生活与人间炼狱的痛苦已没有什么分别,亨利八世拒绝与我单独用餐, 也不再拜访我的寝宫, 非必要、不会开口和我说话, 就好像我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我在这里没有一个亲人, 也得不到任何有实质性的支援。” 门多萨大使很同情她的遭遇:“对您正在经历的一切, 我感到非常抱歉。皇帝陛下没有忘记您,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但他一直都把您的利益放在最前面。” 凯瑟琳王后悻悻地道:“那为什么不趁着克莱门特七世初上任,撤销托马斯·沃尔西的教皇使节的身份呢?” 门多萨大使道:“克莱门特七世需要沃尔西主教的友谊,来实现对英格兰教会的控制。如果撤销了他的教使权力,罗马天主教教会可能马上就会出现分裂。” 凯瑟琳王后有一肚子的怨气:“他根本不配担任教皇使节,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不像一个圣职人员的主教了,他很少做弥撒;一口气占住了林肯教区、达勒姆教区、约克教区的大主教教职,领着圣俸,却连自己的教区都没有去过;他掌控着英国最大的修道院——圣奥尔本斯修道院的收入;他的宫殿——约克府和汉普顿宫,足以媲美国王的宫殿,甚至更舒适和华丽;他置酒享宴、放鹰斗狗,与一个叫琼·拉克的女人同居,那女人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他作为教皇在英格兰的直接代表,真的是每每让我想起,心中都憋了好大一口闷气。” 门多萨大使好言相劝道:“虽然没有撤销他的教皇使节头衔,但是教皇克莱门特七世答应查理五世陛下,不会允许托马斯·沃尔西及任何英格兰法庭受理您和亨利国王的案子。如果要审理此案,必须由教皇和枢机主教团出面。” 凯瑟琳王后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感谢天主的保佑!” 门多萨大使又道:“就是因为沃尔西主教贪婪爱财,所以,皇帝陛下愿意把拖欠他的年金一次性付清,并许诺他更多的好处,希望能使他回心转意,站在您的立场。” “他的胃口只会被惯得越来越大。” “对待这样的人,只能这样了。” “要小心他向弗朗索瓦一世开出同样的价码,他一贯喜欢别人为了他互相抬价。” 门多萨大使道:“皇帝陛下还让我告诉您,教皇的权威正遭到马丁·路德等人的质疑,任何可能有损这一权威的问题——比如质疑教皇是否有权撤除《圣经》中禁止弟续兄孀的诫命——都必然会遭到强烈反对[注1]。亨利八世在一个最糟糕的时机,提出了一个错误的诉求。教皇不会同意他的,您要对此有信心。” 没有了罗马中央权威的管束,基督教世界将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这是克莱门特七世不会允许的。 凯瑟琳王后的双眼含着点点的泪光:“请带我转述皇帝陛下,我十分感激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并随时准备好为他效劳。” 作为曾经护送凯瑟琳公主去英国的护卫队中的一员,门多萨大使对王后怀有深深的同情。当年他目睹着女王最小的公主登船,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多雨的小岛,不该受到如此糟糕的对待。 * 在约克府,沃尔西主教再次举办了宴会,欢迎门多萨大使的到来。 某种程度上,这让门多萨大使的心稍微放宽了一些。没有得到冷遇,且被允许单独见面,似乎一切都还有转机。 在这里,他见识了凯瑟琳王后口中所说的铺张与奢华: 沃尔西主教的仆人们穿着统一定制的深红色天鹅绒制服,头上戴着显眼的帽子,上面还绣着仆人名字的首字母; 大厅的各处陈列着很多巨型花瓶,由纯金纯银所铸;餐柜中陈列的金盘银盏就更多不胜数,令人眼花缭乱; 第63章 这里的排场极大,规矩繁琐到了极致,红衣主教不像一个教职人员,更像一个君主。 门多萨大使向沃尔西主教表达了对他的敬意,以及查理五世渴望与他继续保持友谊的愿望。 门多萨大使说:“自从罗得岛沦陷,皇帝陛下就心急如焚。作为基督教的主要保护者与捍卫者,皇帝陛下非常清楚,彻底击败弗朗索瓦一世是对土耳其人开战的必要准备。皇帝陛下希望可以延续与亨利国王的亲密友谊,共同将法国人击败——这样再无后顾之忧,就可以集中所有的资源与力量,去对付奥斯曼人。” 地中海里的罗得岛是抵抗土耳其人的重要前哨,原本由圣约翰骑士团占据。1522年12月20日,被攻陷。 而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是两人友谊的政治保障。 沃尔西主教微笑着打着哈哈:“异教徒的问题确实是大麻烦,而且形势非常危急,亨利国王希望所有基督教国家能够暂时休战言和,先一致对外。” 尽管奥斯曼帝国的苏丹苏莱曼大帝对西欧的威胁已经很严重,但是统治者们的注意力仍放在对意大利北部的争夺上。 门多萨大使摇了摇头:“现在任何斡旋与和平谈判都是徒劳的,只有尽快解决掉法国,才能腾出资源和精力去对抗苏莱曼大帝,否则你永远不知道弗朗索瓦一世会在背后做出什么。” 沃尔西主教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门多萨大使想了想,道:“大人也不希望教皇的权威受到削弱,对吧?亨利国王如果良心有顾虑,我们可以找一些优秀的神学家私下开导他,没必要将家务事摆在全世界的面前来谈。有什么问题,我们就解决这个问题就好了,没必要将整个婚姻否定掉。” “国王自己就是最好的神学专家,他很清楚,他的婚姻是完全不合法的。” 门多萨大使道:“您是可以影响亨利陛下的人物,我的主人以神圣罗马帝国的名义向您保证,不仅会一次性还清欠您的养老金,还会在每年九千达克特金币的基础上,再增加六千达克特金币,直到神圣罗马帝国主教辖区收入或其他同等收入教会捐赠出现空缺;另外,每一任米兰公爵会在自己领地给您封一个侯爵,年雇佣金为一万二千达克特,您在其有生之年都将享有侯爵爵位,并且可以将爵位传给您指定的任何继承人。 陛下说,如果您想要他的领地上的什么东西,也只管开口,因为他认为,您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注2] 沃尔西主教强忍住内心的激动,道:“我过去为皇帝陛下服务是出于无私的考虑,就如我现在一样。我会充分考虑亨利国王的利益和整个基督教世界的利益,也希望您把我渴望恢复教皇权威的心情,告知皇帝陛下。” 沃尔西主教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门多萨大使礼貌地告辞,给予他充分的时间去考虑查理五世开出的条件。 * 宴会后,托马斯·沃尔西把他的心腹秘书——托马斯·克伦威尔,叫进了密室。 “你要来点杏仁饼干吗?”沃尔西主教温和地招呼他。 “我宁愿喝点您的莱茵葡萄酒。” 沃尔西主教微笑,“那你随便吧!” 克伦威尔为两人的酒杯斟上了酒。这是一个还不算太热的初夏的夜,沃尔西主教漫不经心地吃着樱桃,他喝酒很少,没有克伦威尔喝的多。 沃尔西主教用轻柔的语气说:“查理五世提出的条件很丰厚,他会在米兰为我封一个侯爵,年雇金是一万二千达克特金币,我相信如果我要求的话,一万五千达克特金币——他也会满足我。” 托马斯·克伦威尔专心地听着,并不轻易插话。 沃尔西主教接着又道:“当然,同样的钱,法国国王也未必不愿出。但我有点担心,废婚后,亨利八世不一定想娶一位法国公主。” 克伦威尔喝了一口杯中的好酒,道:“那他会娶谁?” “娶谁?你比我更清楚。因为伦敦的那些金匠和绸布商,会把他们得到的大订单内容告诉你。你很清楚,国王最宠爱的人是谁。” 克伦威尔闻言笑道:“那仅仅是一些礼物而已,虽然金额有些大,但是我想,还不至于到了要娶她的地步吧!” 沃尔西主教用手指揉了揉眼睛:“我也怀疑自己小题大做,但是不知怎的,今天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那是一天晚上,我在国王的里士满宫的花园里散步,发现在小屋的墙角上竖立着一些野兽木雕像,其中有一个暗褐色的母牛雕刻得最栩栩如生。见我看得入了迷,有人就告诉我,说这个母牛和一个预言有关: 这头母牛若是骑上公牛, 神父啊,要当心你的头。[注3] 当时我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好像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这尊暗褐色母牛是国王的兽像,所以应该代表了国王;公牛是托马斯·博林爵士的纹章标志,也许这头公牛代表了达勒姆府的那位小姐?” 【??作者有话说】 注: 注1:《都铎王朝》(英) 琳达·德·莱尔 / 李可欣 / 天地出版社 / 2023-5 注2:《阿拉贡的凯瑟琳》[英]詹姆斯·安东尼·弗劳德 / 曾晔 / 华文出版社 / 2021-6-1 注3:《英国近代早期传记名篇》 /[英]乔治·卡文迪什 / 浙江大学出版社 / 2019-7 第64章 第三十九章 1524年7月 沃尔西主教穿着一件红色的缎质法衣, 脖子上挂着一个镶着宝石的金十字架,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闪光。 “克伦威尔,如果现在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托马斯·克伦威尔很清楚,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或者说, 是一道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题。 因为达勒姆府的那位小姐——玛丽·博林, 是他的最大政敌诺福克公爵的外甥女。 办不成国王的废婚,是渎职,要失宠; 办成了,国王娶了玛丽·博林, 等于自己辛辛苦苦为政敌做了嫁衣。 除非现在甩手不干, 告病还乡, 但对手会心软放过自己吗?一旦自己不身在高位, 毁灭只会来得更快、更彻底。 并且以托马斯·沃尔西的性格,他正站在最巅峰的位置, 让他此时退出,他会甘心吗?有那么明智吗? 克伦威尔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道:“如果是我,既然选定了服侍这位君王,那么, 作为他最忠实的仆人,就只能尽最大努力去满足他的愿望!他想废婚, 那么就殚精竭虑助他废婚;他想娶博林家的女孩, 那么就努力去获得她的友谊。除此, 没有别的办法了。” 沃尔西主教叹了一口气:“现在野马已经脱缰了, 想把它拉回、让它掉头, 已经不太可能了。只能跟着它一起往前疯跑,前面是悬崖还是一马平川,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顿了顿又道:“如果那则预言是真的,那么,‘神父啊,要当心你的头。’可能真的没说错。” 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红衣主教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精神重新抖擞了起来,他道:“我叫你来,是有正事。克莱门特七世教皇已经允许我,关闭英格兰7人以下的修道院。我准备用这些修道院的资产,建成两所神学院——一所设在我的家乡小镇伊普斯威奇,一所在牛津。克伦威尔,我需要你亲身或派人监督这些修道院,并将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以创办学院代替修道院,算是一种进步。 但是对克伦威尔来说,这一过程意味着遣散和安置那些僧侣;把修道院的不动产置换成金钱,会牵扯到土地法律或其它的问题;当所做的事情会毁坏或妨碍别人的利益时,每一个小细节都会变得很棘手。 克伦威尔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道:“那我,最好也要当心我的头。” 沃尔西主教走到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我呀,就是一个豆荚里的两颗豌豆。” * 克伦威尔的心里很清楚,除非亨利八世娶一位法国公主,否则,沃尔西主教离失势已经不远了。 * 1524年7月,波旁公爵夏尔三世率领着神圣罗马帝国(查理五世)的大军,越过阿尔卑斯山脉,入侵普罗旺斯,攻击重要的海港马赛——这是法兰西王国舰队在地中海的基地。 他们围攻几乎没有设防的马赛,希望很快把它攻陷。但马赛市民英勇顽强地抵抗,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也亲自率领人数众多的军队来援。 当弗朗索瓦一世在战场时,他的妻子克劳德王后去世了,只有25岁。她是路易十二和布列塔尼的安妮之女,她为弗朗索瓦一共生了7个孩子。 * 阿拉贡的凯瑟琳寄托希望于门多萨大使的斡旋,可以令亨利国王和沃尔西主教放弃废婚的想法,但是收效甚微。沃尔西主教的态度依旧是模棱两可。 她的外甥正在忙于与弗朗索瓦一世的战争,所有人都在观望,包括新教皇克莱门特七世——他似乎在玩一个伺机而动的游戏,哪方有可能赢,他就选择站在哪方。 毫无公正与胆略可言。 七月往常是国王夫妇一起夏季巡游的日子,她去拜访亨利国王,询问巡游的日程和路线安排。当她来到国王的寝宫门前,她发现站在门两旁的身着银色胸甲、手持长矛的戟兵并不主动为她把门打开。 他们甚至没有把拦在门前的、交叉在一起的两支戟分开。 “我以英格兰王后的身份,命令你们打开房门。” 戟兵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国王有令,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 “我是他的妻子,我随时可以见我的丈夫。” 戟兵们僵持着,“王后陛下,请您原谅,国王陛下真的下令……” 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亨利八世面无表情地道:“凯瑟琳,进来吧!” 房间的门被两名戟兵重新关上了。 凯瑟琳王后羞愤地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不许我再进入您的寝宫了吗?我们到底还要不要王室的体面了?” 亨利八世的情绪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回答说:“你我心中都很清楚,你是我哥哥的妻子,我应该称你为嫂嫂。” 凯瑟琳王后绷紧了下颚,喊道:“天呐,亨利,你要固执到什么时候!你明知道,我和亚瑟之间是清白的,我只爱过你一个人。请你可怜可怜我吧,我没有理由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对待,你拒绝与我一起祷告、共同就餐,也不再来我的房间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使你要这样对待我!” “因为我不是你的合法丈夫。凯瑟琳,我们每次见面,都在重复同样的争吵。我想是时候令你明白,我是真的要解除我们之间的不合法的婚姻关系。当我去夏季巡游时,你要搬去另一座宫殿,我已经为你选择了里士满宫,那里很舒适并且容得下你的全部随从。” 第65章 阿拉贡的凯瑟琳一脸的不可置信:“所以,你是要把我驱逐出你的宫廷了?” “我们不适合继续住在同一座宫殿了。你将有你自己的住所,作为威尔士寡妃的住所。” 阿拉贡的凯瑟琳泫然欲泣:“所以,你要抛弃我了?抛弃你毫无过错的王后?” 亨利八世温和地解释:“如果继续生活在一起,只会让你心存幻想,继续蹉跎自己的年华;不如就此分开吧,你也能早点下定决心,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你要与博林家的那个女孩一起巡游吗?” 亨利八世摇了摇头:“凯瑟琳,你我之间的事情,只与亚瑟有关,与其他的人都无关。” “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亨利,我哪里也不去!只有死亡,可以把我从你身边带走。” * 阿拉贡的凯瑟琳被驱逐了宫廷,消息很快在英格兰传开了。 玛丽·博林在达勒姆府听闻后也很诧异,这比历史和小说中早了七年? 1531年的夏季,亨利八世与安妮·博林一起骑马离开,前往彻特西打猎。那是亨利八世第一次没有与凯瑟琳王后告别就离开。之后阿拉贡的凯瑟琳迁入位于赫特福德郡的摩尔宫殿,两人此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第四十章 去安特卫普 达勒姆府的花园一直延伸到了河边, 玛丽·博林常在清晨和傍晚沿着河道散步,有时会走很远。 一艘船停靠在了码头,达勒姆府的客人很少,这是不常见的。玛丽·博林停下了脚步, 等着看船上的访客是谁。 亨利·珀西沿着码头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来, 他的目光也在寻找, 当他看到了身穿淡蓝色紧身胸衣、奶油色缎子长裙的玛丽, 他朝她笑了笑,沿着草坪朝她走来。 “珀西勋爵?” 亨利·珀西面带微笑:“我奉沃尔西主教的命令,前来给你送一些东西。” 玛丽·博林有点诧异,红衣主教送自己东西? “一起走走?”珀西提议。 玛丽回头望了一眼, 他的仆人们正从船上将一筐筐的东西往达勒姆府里搬。 “好。” 两人沿着河道, 走了一会儿。 “我们去安特卫普吧?”亨利·珀西突然道。 玛丽·博林抬头诧异地看着他。 亨利·珀西的喉结动了动, 用颤抖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詹依依, 我们离开这里,去安特卫普吧?” 玛丽·博林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亨利, 你全想起来了?” 亨利·珀西疼惜地看着她,“是的,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我们可以渡海先到安特卫普,那里各地的商船有很多,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 也可以从那里再换船。” 玛丽·博林忍住内心强烈的悸动,道:“去哪里都可以。杨锐, 我不敢相信, 你真的想起来了, 全部想起了。” 亨利·珀西道:“我不宜久留, 那么, 三天时间够不够?有一趟去安特卫普的船三日后启程。第四天的凌晨四点钟,你在达勒姆府的码头等我,我来接你。” 玛丽点了点头:“好,我一定等你。” “害怕吗?”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不害怕,和你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 * 亨利·珀西离开后,玛丽·博林用了很久的时间平复自己的心情。 杨锐终于全部想起来了!在英国,他是诺森伯兰伯爵的继承人,自己是博林家的长女,都不是自由之身,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办法了。 有三天的时间收拾行李,其实带的东西越少越好,最关键的是需要带足钱财。她不知道亨利·珀西会带多少钱,她有一些珠宝首饰,是国王最近送的。 * 玛丽·博林让仆人送她到宽街上的奥斯丁会修道院,托马斯·克伦威尔的新家就在那里。伦敦的修道院经常把辖区内的土地出租,奥斯丁会也不例外。 克伦威尔家与奥斯丁会教堂墓地的西侧相接,是一座三层的房子,有三面、至少14个房间,还有一座花园,是那一片的最大建筑,很容易辨认。 看门人进去通报后,带她来到了位于一层的一间起居室。克伦威尔的品味不错,起居室铺着精美的地毯并且配有长桌和屏风,房间各处放有绣着兰开斯特红玫瑰的软垫。 “你怎么来了?”克伦威尔对玛丽·博林的到来,表示很惊讶。 “我来有两件事。”玛丽等仆人们都下去后,才开口说。 “怎么了?” 玛丽·博林朝他扑哧一乐,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第一件事,我想把替亨利·珀西存在你这里的那笔钱提走,我知道很仓促,拜托您能通融一下。” 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记忆力很好,道:“一共是一百二十英镑,对吧?没问题!你提这么多钱干嘛?是亨利·珀西要马上用吗?” “第二件事,我带了一些珠宝和首饰,想抵押给你。你在安特卫普有熟悉的银行家最好,我不想携带很多现钱出门,这笔抵押款,由你安特卫普的银行家朋友支付给我、或者能让我在当地随时领取就行。” 她知道托马斯·克伦威尔一直有做羊毛和织物的生意,与安特卫普的商人们有许多交易和往来。珠宝和首饰的折现很麻烦,最好是现在抵押给克伦威尔,如果需要用这笔钱,就从当地的银行取;如果用不到这笔钱,到时写信让他把这批珠宝仍归还给国王。 第66章 最好是用不上这笔钱,她也不想欠国王太多,只是到安特卫普的一切未知,这个时代有太多变故和不确定性,她想多一些保障。 托马斯·克伦威尔的眉头蹙了起来:“你要去安特卫普?” “是的,我和亨利·珀西勋爵,不,我和杨锐,我俩一起去。他全部想起了。” 托马斯·克伦威尔久久不语。 “怎么了?”玛丽·博林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小心翼翼地问:“我知道这很突然,可是你也知道我俩目前的身份,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在一起。” 托马斯·克伦威尔担忧地问:“亨利·珀西全部都安排好了?” “是的,”玛丽的表情有一些扭捏、不自信地道:“但我们对这个时代的生活都很生疏,先去了再说吧。”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玛丽,你还记得穿越这里之前,我们乘飞机去伦敦做什么吗?” “去签定收购德莱公司的合同。” “如果我告诉你,德莱公司只是一个空壳公司,它的合同金额八百七十万英镑,正好是你个人可自由支配的资金上限,不必动用你的家族企业的资金——你有什么感想?” “这个公司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它本身一文不值,只是为了在你这里卖一个好价钱。” “你的意思是,杨锐要从我这里骗钱?”玛丽·博林脸上的笑意完全不见了。 “对。” “他完全没必要,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他是惯犯,上一个被他骗了感情和钱的女人,嗯,那个富家女叫什么名字?对,叫翠西亚,翠西亚·费佛,比你还大上几岁,后来自杀了。” 玛丽·博林一时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尖刻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那你呢,你的身份是什么?你不是他的法律顾问吗?” 克伦威尔起身为她倒了一杯葡萄酒,道:“正是因为如此,我说的才有可能是真的,你可以亲自向他求证。” 玛丽一阵颤抖:“但是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克伦威尔叹了一口气,把酒杯递给了她:“你喝口酒!我现在告诉你,是让你考虑清楚,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一个对你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 玛丽·博林还是无法思考,前一秒大脑还充满了希望,这一秒就被告知,那些希望全是假的。 “但你和他是一伙的,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你明知道他要收购的公司是空壳公司,为什么还要接这个案子?” “三个原因:1、你俩你情我愿;2、这个案子,我不费力、报酬丰厚;3、你父母的钱也并非完全干净……总之,我按正规流程起草需要的各种合同,只负责它的程序正确,不参与被收购公司本身商业价值的判断和评估——我没什么可愧疚的。” 第四十一章 对质 玛丽·博林喝了一口酒, 脸色依旧惨白,这么热的天气,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托马斯·克伦威尔避开她的眼神,接着又道:“当然, 我告诉了你这些, 不完全是为了你好, 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在。因为我已经打算哪里都不要去, 就在英格兰建功立业。 你我都很清楚——托马斯·沃尔西、安妮·博林、托马斯·克伦威尔,在都铎王朝历史中的下场。他们三人的飞黄腾达,靠的都是国王一人的抬爱。 你也告知过我,托马斯·克伦威尔在小说中的下场, 仍是被国王砍了首, 对吧?所以, 我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你, 由你自己选择——是与亨利·珀西勋爵远走高飞,还是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你或许会成为英格兰最有权力的女人,我会支持你屹立不倒。当然,我对你的支持和你对我的支持,必然是相互的。” 玛丽·博林听明白了克伦威尔的计划。 从头至尾,他都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选择此刻告诉自己真相, 不排除有一小部分是担心她在安特卫普的未来生活,但更大一部分是为了他的仕途: 托马斯·沃尔西枢机主教, 伊普斯威奇小镇的一个屠夫的儿子; 安妮·博林王后, 伦敦丝绸和羊毛商人杰弗里·博林之后; 未来的掌玺大人、嘉德骑士、埃塞克斯伯爵——托马斯·克伦威尔, 帕特尼的铁匠之子。 三人都是草根平民, 不是出身王室、也没有古老的贵族血统; 他们的发迹之路是完全一样的, 倒台之路也是; 一旦他们从高处坠落,那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因为他们的背后没有任何靠山; 他们的敌人是一致的,就是那些古老贵族:科特尼家族、波尔家族、卡鲁家族、西摩家族…… 爬得越高,树敌也越来越多。 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托马斯·克伦威尔需要真正的盟友、有实力的盟友。 玛丽·博林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克伦威尔不解地问。 玛丽·博林渐渐地止住了笑,正色道:“所以,你告诉了我,你很久之前就看破的事情,只是因为我有可能成为亨利八世的王后?你觉得只要我们两个联了手,就可以屹立不倒,改变被砍头的命运?” 托马斯·克伦威尔道:“历史是前车之鉴,你我守望相助,未必不可以改变命运。” “我想起了小说中的一句话,是托马斯·莫尔对诺福克公爵说的一句话,他说,‘我真诚地告诉你,你我的不同就是,我今日死,你明日死而已。’国王的宠爱反复无常,他可以将一个人捧到众人只能仰望的高处,也可以瞬间将他从云端上拽下,摔得粉身碎骨。” 第67章 托马斯·克伦威尔道:“那也好过像一只蠕虫一样地苟活着,对吧?” 玛丽·博林道:“容我考虑考虑吧!” * 玛丽·博林从奥斯丁会出来,站在小巷中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偌大的世界,竟然没有一处容身之地。 因为这个时代的法律规定了,女人是男人的附属物,她们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她们是造物主用男人的肋骨做成的,生来低人一等。 她们是残次品:生来软弱、感情用事、情绪不稳。 她们被命令要服从她们的父兄、丈夫和儿子,因为她们在伊甸园诱惑了亚当,是人类堕落的原罪。 如果不与亨利·珀西结伴,她一个单身女人无法前往安特卫普——这就是托马斯·克伦威尔所说的,像个蠕虫一样的生活——只能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除了达勒姆府,她此刻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她好像从威尔特郡的圣乔治女修道院出来了,但是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更大的修道院。 克伦威尔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告诉自己杨锐是个捞男,明明距离开此地,只有三天的时间;就好像为什么签订收购合同前,飞机会失事一样。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竟然身处在她所看的一本小说中的世界。呵,都铎王朝,三人一起来到了都铎王朝、亨利八世的宫廷。 会不会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因为结果太惨烈,所以她欺骗自己,飞机失事了,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一切是不是全是假的? 玛丽·博林从脚底向上生出一股冰冷的寒意,大夏天,竟然冷得瑟瑟发抖。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现在完全分不出来了。 如果杨锐一直在骗自己,为什么他现在肯抛弃诺森伯兰伯爵的继承权,带自己奔赴一个未知的地方? 托马斯·克伦威尔呢?他有没有骗自己?因为他希望坐在王后之位的人是她。 玛丽·博林只感到彻骨的冷意。 全员恶人。 甚至在克伦威尔的口中,连她的父母也不是好人,他们留给自己的钱并非绝然干净。 玛丽·博林的世界已经全部坍塌了,到处是断壁残垣。 此时的达勒姆府,是自己唯一能去的地方。 * 玛丽·博林不再收拾行李,其实她心中已经相信了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话,如果不是事实,他不会那么笃定。 只是自己真的很傻,从来不觉得杨锐是在骗自己,一个人的演技怎么可以那么好。 * 亨利·珀西勋爵如约凌晨四点前往达勒姆府的码头,整个世界好像一片黑暗,只有水流的哗啦声,他提着一盏灯站在船头眺望,四周空无一人。 码头没人,台阶上也没人,他不敢相信,玛丽竟然失约了。 会不会是被国王发现了? 亨利·珀西的一颗心被揪紧了。 他沿着河道往两个方向都仔细查看了一遍,到处都没有他要等的那个人。 达勒姆府在夜色中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好似不存在这么一个约定。 他决定等天亮后,敲开大门,亲自问玛丽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 露水已经把他的袜子全部打湿了,当亨利·珀西坐在玛丽的会客室的一张座椅上,他才感觉到腿部的不舒服。 玛丽·博林很美,她与詹依依的容貌完全不一样,但是两人的神态、说话的样子完全一样,就好像内在是同一个人。 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 亨利·珀西抬头凝视着玛丽·博林,只见她情绪毫无波澜,无法分辨她是喜是忧。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低声问。 “此时再去登船,已经来不及了吧?” “是的,但是过些日子还有其它的商船,只是船长我不太熟了。” “亨利,你能告诉我,莱德公司是怎么回事吗?” 亨利·珀西的神色一滞,“你现在问它干嘛?” “它是一家空壳公司,对吗?收购价正好在我的个人可自由支配资金之内,不用惊动公司的董事会。” “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你再说那家公司有什么意义?再说合同不是也没签吗?” “因为飞机失事了!你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直接给你。我们都已经订婚了,婚后你将得到的——不比那笔钱更多?” 亨利·珀西摇了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家公司有问题,当时所有的合同和报表你也都看了,它确实很有发展的潜力。” “我根本不感兴趣!我信任你,所以我不在乎那是家什么样的公司,但是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要从我这里骗钱。” “我不知道你现在疑心我,有什么意义?如果我对你不是真心的,我现在为什么要放弃诺森伯兰伯爵的继承权,和你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过一种平民的生活。” 第四十二章 少管闲事 “那翠西亚·费佛呢?”玛丽·博林问。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不详的诅咒, 令亨利·珀西的身子明显地一晃。 他咬了咬牙,神色趋于阴冷:“是不是马思成也穿越来到了这里?在我失忆的那段时间,你告诉我,你找到了一个证人, 可以帮助你证明我们都是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 那个人是不是马思成?他穿成了谁?” 第68章 他低头略一思考, 冷冷道:“他是不是穿成了托马斯·克伦威尔?那个律师?难怪我在大主教府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再抬起头凝视着玛丽·博林时, 他的眸中尽是恳求之意:“翠西亚·费佛是一个意外,她的感情很脆弱,我与她是和平分手。通过一段时间交往,我发现她过于依赖我, 还经常限制我的自由, 所以我提出了分手——我也没想到后来她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玛丽·博林突然感到很疲惫, 不想再听这些陈年往事的狡辩:“亨利, 其实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你恐怕在看到我父母的讣告时, 就已经想好怎么接近我;你告诉我的那些和我母亲一起做慈善的经历,都是凭空捏造、虚构的吧?” 不忍再去想父母意外去世后的日子,玛丽的声音略哽:“正如你刚才所言,你如今的身份不同,是诺森伯兰伯爵的继承人, 前途一片光明。飞机出事是一个契机,让我们都能重新开始。” 亨利·珀西愤然道:“那你为什么要在我忘了一切的时候, 拼命让我记起来这些?我原本已经全忘了, 是你纠缠着我, 让我重新记起这一切。现在我全部记起来了, 你又不认了!我不管, 我要我们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怎么恢复?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你了!” 亨利·珀西跺足道:“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该死,为什么克伦威尔要告诉你这些!依依,我发誓我对你是真心的,特别是发生了翠西亚·费佛的事情后,我真的发过誓会好好对你。你不能只听了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把我俩的一切全部抹煞了。” 玛丽·博林淡淡道:“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太阳底下的新鲜事了。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假的,现在又何必执着于此?” 在现代社会缺少的,在这里已经全都有了。等老诺森伯兰伯爵过世后,他就会继承他的一切,成为北方的王,所以这是何必呢? 亨利·珀西蹲下哀求道:“依依,你不要这么对待我。你知道我恢复了记忆后,我有多开心。我计划了我们所有的将来,你这样对我太残忍了。”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道:“就这样吧,从今往后,你仍是亨利·珀西勋爵。我的生活再与你无关。” 信任这东西,一旦消失就很难再重建起来。她现在想起来的每一件与他有关的事,都会去怀疑它是真是假。更不用说,与这样的人一起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亨利·珀西发狠道:“我会让你重新相信我。依依,我发过誓的,我们会在一起。” * 从达勒姆府出来,太阳直直地晒着草皮,亨利·珀西气得浑身发抖。他一语不发地登上驳船,一回到约克府,就直奔托马斯·克伦威尔的房间而去。 克伦威尔是沃尔西主教的秘书,承担了他很大一部分工作。此刻他正俯在桌上整理修道院的清单,桌子上面全是文件。 亨利·珀西走上前用手臂大力一挥,将桌上的文件全部扫到地上。站在一片狼藉中,他质问克伦威尔:“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德莱公司的事情?” 托马斯·克伦威尔抬起头,不慌不忙地回答:“因为事关重大。她要去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必要了解一下,同行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对她是认真的,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我肯抛弃一切带她离开这里?” 托马斯·克伦威尔打断道:“那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亨利·珀西被问懵住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托马斯·克伦威尔一字字道:“沃尔西主教提出让你和安妮·博林分手时,恐怕你就已经恢复了记忆了吧?当时我就在房间里。我认为至少那时,你就已经全部记起来了。” 亨利·珀西怔立了片刻,涩声道:“那又如何?那个时候我能做什么?我需要时间去计划。”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带她走!倘若那个时候你带她走,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但你没有。因为你舍不得诺森伯兰伯爵的头衔、财富和领地。你明知道她被亨利国王狂热追求,仍放任她在宫廷里……” 亨利·珀西忍不住吼道:“因为我以为国王对她只是一时兴起,你我都知道,历史上,国王最终要娶的人是她的妹妹安妮·博林,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带她去安特卫普?因为国王将凯瑟琳王后赶出了王宫。现在国王要立她为王后了,你才想要带她走,你觉得国王会善罢甘休吗?承认吧,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带着她远走高飞,因为你还是贪图伯爵领的荣华富贵。 若不是亨利国王有骑士风度作祟,反倒是挺尊重玛丽·博林,她岂会平安到现在?——有几个人能一直向国王说不呢?你真的为玛丽考虑了吗? 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她,但其实在你的心中,还是把金钱和权力放在第一位。相形之下,我觉得国王比你更在乎她。” 亨利·珀西斩钉截铁地否认:“国王追求安妮·博林时,会比现在更狂热,最后不还是砍了她的头?!我承认我没有第一时间就考虑带她走,因为我希望能给她更稳定、更优渥的生活。我记得历史上,诺森伯兰伯爵没过几年就去世了,那时她做我的伯爵夫人,不比我俩在外面从零开始强?你不能凭这个就判定我不够爱她。” 第69章 托马斯·克伦威尔语重心长地道:“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顺境时,以为承诺很容易做到;可在逆境时,一切就未必如此了。你现在是最有权势的伯爵继承人,为什么不选择重新开始呢?与什鲁斯伯里伯爵的女儿联姻,或者娶了安妮·博林,都可以。” 亨利·珀西冷冷道:“我要做什么,不需要你替我安排。事实上,我现在就恨不得杀了你。” 托马斯·克伦威尔皱了皱眉,道:“我劝你最好与我合作。我知道,翠西亚·费佛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渴望重新做个好人?但是愧疚不是爱情,如果你真的想为玛丽·博林好,今后就少在国王面前给她惹一些麻烦。” 亨利·珀西一脚踢翻了一把椅子:“托马斯·克伦威尔,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多管我的闲事。” 第四十三章 1524年12月 里士满宫。 阿拉贡的凯瑟琳依旧试图保持一名王后的威严, 她花大量时间祷告和阅读,她继续亲自为亨利八世缝制衬衫,从结婚至今,他的贴身衣物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但她内心深处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原本只有在最正式的场合才能和亨利八世在一起, 可是她没想到亨利八世竟然连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也不要了。他命令她搬到了里士满宫。整个夏季和秋季, 他带着少量的随从一直狩猎、四处会见老朋友, 在各郡的廷臣家里做客。 他始终自己一个人,仿佛她这个王后不存在一样。 她给外甥查理五世写了好几封信。她告诉他,她目前的处境,她对未来充满了不好的预感。她恳求他, 为她伸张正义;她提醒他, 不要把她忘了。 但是, 很久没有收到回信了。 12月初, 她派了一名仆人去请示亨利八世,今年的圣诞节要怎么过。她无法想象, 在各国大使和廷臣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仍要一个人装作是单身汉的样子。但亨利八世明确地回答她,他不会邀请她到宫廷一起庆祝。 亨利八世的回答,伤透了她的心。 她召门多萨大使前来,她必须提出抗议。 门多萨大使的脸色也不太好, 当她看到他时,就明白一切不容乐观, 但她仍打起了精神, 和颜悦色地问:“亲爱的大使阁下, 最近皇帝陛下给了你什么指示吗?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门多萨大使忧心忡忡地回答:“现在的形势不太好。” 凯瑟琳王后悄悄挺直了脊背:“告诉我,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和所有你知道的事情。” 门多萨大使叹了一口气:“原本一切都对皇帝陛下有利, 波旁公爵携神圣罗马帝国大军进入普罗旺斯,围攻马赛——但是马赛人民很顽固,他们一直抵御、始终斗志昂扬,弗朗索瓦一世也亲自领兵来支援。形势逐渐不利,波旁公爵只好撤退,损失了很多炮兵。” 凯瑟琳王后喃喃道:“全因为亨利八世背信弃义,如果他按照最初与查理五世的约定,从皮卡第牵制住弗朗索瓦一世率领的法国军队,波旁公爵一定可以拿下马赛。就是因为亨利八世听信了沃尔西主教的谗言——他为了报复查理五世没有选择他担任教皇,所以教唆国王对此袖手旁观。” “是的,现在皇帝陛下没有钱继续发军饷,原本亨利八世承诺一起对法作战时,他会支付大部分的战争费用,全部食言了。皇帝陛下已经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了战争中,包括从美洲源源不断送来的金币和财宝,全部抵押成了现金,送到了他的将领们手中,但是还是不够。波旁公爵被迫从马赛撤退后,弗朗索瓦一世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带领追兵紧跟其后,在迪朗斯河谷穿越了阿尔卑斯山脉。现在弗朗索瓦一世扬言,他不仅要从皇帝手中夺走米兰,还要夺走那不勒斯,并派遣一支强大的远征军去征服西班牙。” 凯瑟琳王后忍不住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这一切都是因为亨利八世,他的鬼迷心窍、中途变卦、改弦易辙,令皇帝陛下的事业功亏一篑。告诉我,我外甥他的身体怎么样?” 门多萨大使道:“他现在失去了作战能力,并且极度虚弱。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令人气愤的是,他的朋友们都在离他而去。看到波旁公爵的军队入侵普罗旺斯失败、而弗朗索瓦一世则翻越了阿尔卑斯山脉,重新占领了米兰——教皇国、威尼斯共和国和其它意大利邦国,纷纷与法国结盟,要共同对付皇帝陛下。” “他们认为弗朗索瓦一世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是的,教皇克莱门特七世与弗朗索瓦一世阴谋成立‘科尼亚克神圣同盟’,大多数的意大利邦国都是其成员。我一再向沃尔西主教保证查理五世对他的友谊,但恐怕仍阻挡不住英格兰也会加入其中……” 这正是沃尔西主教想看到的,英格兰与西班牙分道扬镳,与法兰西成为了新的盟友。 现在最不妙的是,教皇克莱门特七世成为了查理五世的敌人,一旦英格兰也加入了“神圣同盟”,教皇不会再顾及她的利益,而首先会选择满足亨利八世的愿望。 也就是说,她与亨利八世的婚姻随时有可能被废。 阿拉贡的凯瑟琳不由冷汗涔涔,她一早就知道,克莱门特七世太软弱、并且自私,他根本没有作为一名教宗的公正和魄力。一看到查理五世渐呈衰微之势,就赶紧投入到了弗朗索瓦一世一方的阵营,这样的所为,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第70章 如果她的外甥一败涂地,自己该怎么办呢?凯瑟琳王后不敢再想下去。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皇帝陛下能够尽快恢复健康,我会每天都为他祈祷——” 目睹阿拉贡的凯瑟琳被驱逐出了王宫,门多萨大使也没有办法。现在查理五世深陷战争的泥沼、自顾不暇,他又能对改善远在英格兰的姨母的处境做些什么呢!相反,查理五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得到亨利八世的支持,但是两人的婚姻分歧,正成为两国成为盟友的最大的阻碍。 送走了门多萨大使,阿拉贡的凯瑟琳只能告诉自己要忍耐,她已经命人制作了一个金杯,作为亨利八世的圣诞节礼物。 也许他不会让她出现在宫廷中,但她必须继续履行她的义务。当他看到这个金杯时,会想起送礼物的人吗? 她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 格林威治宫。 沃尔西主教正在与亨利八世商量加入“科尼亚克神圣同盟”一事,对于教皇克莱门特七世的邀请,亨利八世并不介意加入,前提是教皇要给予他解除与凯瑟琳婚姻的特赦令,允许他自由再娶,并且所生下的子女身份完全合法。 沃尔西主教向他保证道:“克莱门特七世没有理由拒绝签署特赦令,陛下一向对教廷的事业不遗余力,现在他迫切需要英格兰保护教皇国的安危,一定会满足陛下的心愿的。” 亨利八世听了很高兴:“你打算派谁负责这件事?” “派格雷戈里·迪·卡萨莱爵士,他对罗马的事务一向比较熟悉。” “好,让他带一万克朗的金币去,我知道罗马的办事效率一向比较低,你要命令他尽快觐见克莱门特七世,把签署好的诏书拿到手,一旦拿到就尽快送回英格兰。” 亨利八世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恢复自由身,不由神清气爽。 马上就要圣诞节了,他为玛丽·博林定做了一套贵重的珠宝作为圣诞礼物,并督促托马斯·怀亚特等人为圣诞节设计和筹备了一系列的庆祝活动。到时,他准备把玛丽邀请到宫中,如果一切都顺利,这会是自己最轻松愉快的一个圣诞节。 沃尔西主教道:“法军进入米兰后,神圣罗马帝国派了一支约六千人的部队,在安东尼奥·德·莱瓦的率领下,控制了帕维亚。波旁军队第二指挥官佩斯卡拉侯爵,则率领另一支军队撤退到了洛迪。现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农民的暴动愈演愈烈,听说查理五世生病了,一直在发烧。弗朗索瓦一世仍在准备进攻帕维亚……” 让查理五世和弗朗索瓦一世继续焦头烂额去吧,自己的这个圣诞节,将会是一个轻松浪漫、无与伦比的节日。 第四十四章 建立合作 法兰西遗孀王后——玛丽·都铎公主被亨利八世邀请成为宫廷女主人, 主持圣诞期间的庆祝活动。 她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关系不错,她不理解亨利八世为什么要把她放逐到宫外,连圣诞节都不在一起过。 “教皇还没有宣布你们的婚姻无效,你这么做是不合适的。”玛丽·都铎抗议道。 “克莱门特七世马上就会宣布我的婚姻无效, 他已经告诉我, 当年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签署的特赦令, 存在着漏洞。因为这种特赦只能应用于紧急的原因, 比如阻止国外战争或国内叛乱。但是我和亚瑟的遗孀申请结婚时,并不存在这种紧急情况。” 这份特赦令完全就是一个错误。 玛丽·都铎沉默了良久,她比较能共情阿拉贡的凯瑟琳,因为两人都是公主。 “我只是真的觉得很遗憾。一旦你恢复了自由身, 你会娶一位法国公主吗?勒内公主。” 亨利八世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考虑。” 玛丽·都铎迟疑了一下, 道:“他们都说你要娶托马斯·博林的大女儿玛丽, 当年我去法国时的陪嫁侍女。然后她的位置将会在我之上?亨利, 娶一个身份比你低那么多的女人,您真的想清楚了吗?” 亨利八世不以为然地反驳:“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娶一个平民呢?你自己就嫁了一个出身低微的马夫。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玛丽·都铎半晌道:“是的,玛格丽特也为自己选择了一个非王室出身的丈夫,然后,她用大炮轰他,我不知道我们仨到底是怎么回事。” * 亨利七世的三个孩子:玛格丽特·都铎、玛丽·都铎和亨利·都铎。 玛格丽特·都铎, 她先是嫁给了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丈夫死后,她选择了苏格兰贵族——安格斯伯爵阿奇博尔德·道格拉斯, 为她的第二任丈夫。 新丈夫年轻英俊、潇洒倜傥, 玛格丽特·都铎的下嫁, 令她大失民心, 苏格兰民众普遍认为她嫁给他完全是为了自己快活。根据国王詹姆斯四世的遗嘱, 一旦她再婚,便失去了摄政权。 玛格丽特·都铎为她的第二次婚姻,吃足了苦头,两个小王子也被议会从她身边带走。 可是安格斯伯爵对她并不忠诚,他另有一个情妇,特拉奎尔的简·斯图亚特夫人。在玛格丽特流亡英格兰期间,两人不仅占有了玛格丽特的财产,还一直生活在一起。 玛格丽特知道后怒不可遏,一心想与他离婚。两人分居已久,两个月前,当安格斯伯爵带兵再次试图夺得摄政权时,玛格丽特命令手下将大炮对准了她的丈夫。 第71章 听说,玛格丽特·都铎现在又喜欢上了一个年轻的侍从——亨利·斯图亚特,为了能和他结婚,她正在寻求教皇克莱门特七世的离婚特赦。 她的理由是,阿奇博尔德·道格拉斯在和她结婚前就已经与他人定有婚约,但这一点并未得到证实。 * 玛丽·都铎公主,曾嫁给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作为他的第三任妻子;她嫁给路易十二时,只有18岁,但路易十二已经五十多岁,婚后几个月,路易十二就去世了。玛丽·都铎选择了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作为自己的第二任丈夫。 查尔斯·布兰登的婚史丰富: 他最早与安妮·布朗订婚,但未正式结婚。之后,他向约翰·莫蒂默爵士的遗孀玛格丽特·内维尔求婚。 玛格丽特·内维尔的年纪是查尔斯的两倍,她不仅是安妮·布朗的姨妈,还是查尔斯·布兰登的叔公的遗孀,因两人有血缘关系,如果要结婚,必须取得教皇的特许。 于是在获得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特许后,查尔斯·布兰登与玛格丽特·内维尔结婚,并生活在了一起。 后来,查尔斯·布兰登想离开玛格丽特·内维尔,就由一位掌握传统事务审判权的伦敦副主教发表了一份声明,宣布两人的婚姻是无效的。然后,他又和安妮·布朗结婚了。 在安妮·布朗死后,他与伊丽莎白·格雷订婚,又追求过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最后才娶了亨利八世的姐姐玛丽·都铎公主。 现在要命的是,玛格丽特·内维尔还活着,如果她与查尔斯的婚姻并不是非法无效的,也就是说,因为当年教皇发布了特赦令允许两人结婚,两人的婚姻是完全合法的,并没有解除。那么,玛丽·都铎与查尔斯所生的孩子就属于私生子。 玛丽·都铎没有立场去指责亨利八世,因为查尔斯·布兰登与玛格丽特·内维尔结婚的情况,与亨利八世和阿拉贡的凯瑟琳完全一样,都是由教皇尤利乌斯二世颁布了特赦令,才得以成婚。 如果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合法有效,那么,查尔斯与玛格丽特·内维尔的婚姻也应是合法有效的。玛丽·都铎现在与查尔斯的婚姻就是非法的。 与亨利八世不同的是,玛格丽特·内维尔没有像阿拉贡的凯瑟琳那么坚持,她接受了查尔斯离开的事实。 但是,自己的婚姻真的经得起推敲吗?她与查尔斯的后代,将来会不会被说成是非法的? 玛丽·都铎不由也生出了许多担忧——查尔斯和亨利八世一样,并未拿到教皇的离婚特赦。 她不禁也考虑,要取得现任教皇克莱门特七世的一份离婚特赦,否则玛格丽特·内维尔随时可以主张自己仍是查尔斯·布兰登的合法妻子。 闹心,实在是太闹心了。 * 玛丽·都铎道:“虽然,我和玛格丽特的第二次婚姻都选择了一位身份低我们很多的男人,但我们毕竟没有坐在王位上;而且,不同程度的,我们都因此陷入了麻烦中。所以,亨利,你还是要考虑清楚,如果让一位很普通的侍女成为英格兰的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玛格丽特就因为下嫁,失去了孩子的监护权,她的小儿子罗斯公爵亚历山大被议会带走后早夭了。我想,可能我们都铎的血液中,有在激情面前容易失去理智的东西。就像你说的,我没有立场指责你,但是亨利,答应我,把损失降到最小吧。” “那么,你会来主持圣诞的庆祝活动吗?”亨利八世问。 玛丽·都铎点了点头,道:“至少现阶段,你不会把她捧为王后一样吧?” “事实上,这些荒唐透顶的情感,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就算她出现在宫廷,也只是身为一名普通的廷臣家眷。”想到这一点,他就十分怅然。 “我希望她能一直坚持,直到你的热情渐渐退去、理智慢慢恢复。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还是接受不了,一名曾经侍奉我的侍女未来的位置会在我之上。要知道,我生来是公主、还曾是法国王后,我无法向一个侍女当作王后一样去跪拜。” 亨利八世的心中闪过一丝阴影,娶一名侍女一定会冒犯所有的贵族,那些公爵夫人、伯爵夫人们的想法恐怕与玛丽·都铎一样。可是,她是自己的妻子,就必须得到一位王后应得的尊重。 “你的丈夫查尔斯·布兰登,从一名马夫提拔到萨福克公爵的位置上时,恐怕也有很多人不乐意看到他的崛起,在背后称呼他为暴发户。玛丽,我以为你能更体谅她一些的。” “明明有一位西班牙的公主,可以使你更得民心,你非要选择一条惹人非议的道路。但是为了你,我会尽量控制我的脾气。”玛丽·都铎无奈道。 * 安妮·博林为出席宫中的圣诞庆祝活动,兴致勃勃地准备礼服和首饰。红衣主教的频频示好,使她意识到玛丽在宫廷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玛丽,你应该提醒国王邀请咱们的父母来宫廷过圣诞节。”虽然乔治他仨都在,但是他们的父亲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宫廷,远离权力的中心太久了。 玛丽·博林目前还不准备与托马斯·博林和解。虽然她需要博林家族的支持,但是,她不能允许他们再随意主宰她的命运。 她购置了一些圣诞小礼物,是为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家人们准备的。不管未来想不想做王后,她都要与他合作。 第72章 基督降临节期间,玛丽·博林再次去了奥斯丁会。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家装饰得很有过圣诞的气氛,大厅摆放着巨大的圣诞树,房梁上缠绕着冬青和常春藤做成的花环,许多地方都挂着精美的装饰物。 他见到玛丽很高兴,为她一一介绍他的家人。 “我的两个女儿:安妮和格蕾丝;我的儿子格利高里。” “格利高里是在剑桥念书吧?”玛丽问。 “是的,学习拉丁语、希腊语、算术、古典文学和宗教典籍。安妮的功课也很好,拉丁语比她哥哥学得还快。” 克伦威尔让他的女儿安妮和格蕾丝在家中接受了跟男孩同等的教育。 玛丽把准备好的礼物给他们,手套、香水、蕾丝花边和几本拉丁文书籍。 克伦威尔拥有一个大家庭,他的妻子名叫伊丽莎白·维基斯,他们与她的妹妹、妹夫一起住。他的两个外甥理查德·威廉斯、沃尔特·威廉斯和格利高里一起受教育,家里还有雷夫·赛德勒,他的得力且忠诚的秘书和助手。 厨房里正在准备节日的食物,炖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仆人们在大厅和院子里走来走去,克伦威尔的家中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 “克伦威尔,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准备与你合作。” 克伦威尔对这个决定,没有太多意外,但仍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通了?” “既然还准备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当然要努力活得更好一些。” 玛丽·博林的语气很坚定,反倒是克伦威尔又犹豫了,斟酌着语言道:“其实,如果你觉得当亨利八世的妻子太冒险的话,可以……怎么说呢,只恋爱不结婚,这样亨利八世既能心满意足,你也不会收获太大敌意。你可以要求国王赏赐你钱财、庄园、领地和头衔,就是封你为一个女侯爵,对他来说也是很轻松的。你我都很清楚,取得教皇的离婚特赦,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煎熬,国王的性格变幻无常,一旦因为期望过高,婚后心理落差太大,极易迁怒于你,从而造成不好的结局。” 历史上,也是做了国王情妇的玛丽·博林,最后免于厄运。只是她比较纯情,在国王垂青期间,没有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可是只有王后才拥有绝对的自由。” 想了想,又道:“我想让自己过得好,不仅仅在物质方面。财富、庄园、领地还有女侯爵的头衔和地位,这些很重要,但不是全部。我想要的过得好,还包括精神上的满足,就像你现在的生活一样:有互相支持的家人,有为之奋斗的事业。另外,我们是从现代社会来的,我还希望能过得更接近现代社会一些。” 第四十五章 天然同盟 托马斯·克伦威尔笑道:“你想什么呢, 现在是多少年?1524年。我们是从什么时候来的?中间隔了好几百年,你想着要过现代社会的生活,那不是痴心妄想嘛!” 玛丽·博林也笑了,道:“是的,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穿越来后, 努力适应这个时期、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我发现, 我错了。适应的结果,就是按照父母的安排去联姻,不知道结婚的对象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要么去女修道院;我个人的意志是一点也不重要的。所以,我想我错了, 我不应该总想着去适应, 而是应该想想怎么改变。我们当然不可能回到现实生活那样, 但是能改善哪怕一点点, 我就可以生活得更舒服一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当然要尽量改善环境和生活——你只要不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就行。” 玛丽·博林用戏谑的语气问:“你怕我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或许吧, 若是换个其他穿越者,恐怕一开始就想着怎么大开金手指了吧?我不会别的,小时候学过琴会弹几首曲子,比如,初次见到国王就给他弹几首《致爱丽丝》、《蓝色多瑙河》……或许可以令他印象深刻、甚至惊为天人?” 克伦威尔大笑道:“亨利八世是威尔士人, 喜欢音乐,这样的开局很不错啊, 一下子就可以引起他的关注。话说回来, 你给他弹过吗?”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没有。事实上, 穿越来此后, 我不大愿意再去想现代社会的生活, 包括现实中的一切。多数时候,我暗示自己就是玛丽·博林。” 克伦威尔探究地问:“为什么?” “好像这样的话,每天会没有那么痛苦。你知道我第一次看逗熊是什么感受嘛?我看到几只凶猛的大狗向一只被锁链栓着的黑熊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它们不停撕咬、生死搏斗;周围的人都兴致勃勃,看得很激动、很入迷;大家都在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血腥,只有我一个人不开心呢?这种时候我会特别痛苦。我们来伦敦,最先看到的是伦敦桥的长矛上插着的人头;大家谈论起烧死异端的火刑场面,那么平常——我忘了是烧谁的那天,说风一直把火苗吹偏,所以烧了很久,被烧的人一直在惨叫——听到这些,我真的特别痛苦,尤其大家像说平常话一样,好像只有我自己矫情。所以我不太愿意回想起穿越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假装自己就是玛丽·博林。” 若是玛丽·博林,她会很习惯这些。 克伦威尔一脸认真:“斗兽就是这个时期的休闲娱乐活动,和后世看马戏表演一样。” 第73章 玛丽·博林不确定地道:“或许吧,所以忘掉现实生活,入乡随俗是最容易的办法。其实,我到现在还时不时地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根本不可能穿越。你不觉得穿到了一本书里很荒谬吗?它就是我的一个梦吧,可是它总也不醒。” 顿了顿,问:“你呢?你是如何做到把原主的家人都照顾得这么妥帖,适应得游刃有余?” 克伦威尔眨眨眼睛,回答:“往无私一点说,就是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就得负起人家的责任;往自私一点说呢,就是我对克伦威尔的历史了解得比较多,比起别的开盲盒人生,走这种提前有剧透的,相对有利一些。另外,我还是蛮敬佩这个人的,他出身底层,但是没有为自己设限。我刚穿越过来时,适应得还算顺利,因为他是一个很有条理的人,他的备忘录、账本、票据、文件……所有的东西都记录得非常完整,甚至他的遗嘱都早早写好了。他很有能力,日常照顾家庭、关心孩子,有精力、有抱负。所以,为了不辜负这样一个人,也得努力去完成他的所有蓝图设想。” “历史上,他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 克伦威尔道:“谁不是呢?除非毫无作为。” 玛丽·博林点了点头:“是的,努力适应也不过是把糟糕的结果往后推迟一些而已,并不能改变什么。所以,‘适应’与饮鸩止渴没有区别。杨锐邀请我一起渡海去安特卫普时,我是真的想去,想摆脱掉小说的剧情,可惜没想到,他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骗财;我是真的想走啊,可是我发现我无处可去,无路可走。就算这是一个梦,在梦里也得生存下去,除非不要活了,否则只能找出一条路来,还得是最好走的路。” 现实会逼着人有所作为。 克伦威尔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亨利·珀西或许也后悔曾经做过的错事,我在想,我们三个一起穿越,为什么你没有失忆,我没有失忆,单单他失忆了呢?也许他潜意识里想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 是的,或许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可以做到随意骗人钱财、骗人感情而毫无愧疚,可是不至于到了要人性命的地步。但,那与自己又有何干呢! 玛丽·博林挥了挥手,道:“他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没兴趣探究了。我现在只关心自己的将来,我不能寄望于家里会给我指一门好亲事,然后‘先婚后爱’,那太不现实了。” 克伦威尔点了点,道:“明白,所以我们可以合作。不过,看似是我们选择了合作,其实是没有别的选择。” 玛丽·博林心知,他这么说是谦虚,她没有选择是真,他是无论如何都比自己选择多的。 她慢慢道:“我对亨利八世一直有偏见,之前他曾让我好好了解他,但我固执地认为,我了解一些历史、又看过小说,我认为我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我很排斥他,害怕触他这个霉头。但是现在,不管是因为别无选择,还是为了改善自己的处境,我都要去接触他。我会抛弃之前的刻板印象,把他当成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历史或小说中的人,重新去认识他。” 克伦威尔干咳了两声,道:“可以,不过不要抱不切实际的想法,毕竟这是16世纪,我们与他们有隔阂很正常,文化、价值观、人生观、宗教观不一致很正常。就是我们要改变,也只能徐徐渐进。我赞成你的想法,先了解他是对的,了解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玛丽·博林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没什么能力,与你合作的基础就是,我们都是从现代社会来的,有相对一致的现代社会价值观,比如教育、慈善、医疗、公共卫生、男女平等、宗教自由等,我们在此基础上求同存异,赞同吗?” 克伦威尔点了点头:“赞同。” 玛丽·博林不知道他对权力的欲望有多大,也不知道当他们真正掌握了权力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毕竟,两人都是穿越者的身份背景,算是天然的同盟。 但是,她不能忘了,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小说中,将安妮·博林关进伦敦塔的人,都是他——托马斯·克伦威尔。 第四十六章 格林威治宫 圣诞节前, 格林威治宫。 国王为玛丽·博林准备的房间很宽敞、豪华,有一间会客室与几间不同的卧室相连,就是托马斯·博林夫妇来了住处也有富余。 房间内配备有大壁炉和全套的家具,只是距离国王的房间不算近。 按照以往的习惯, 宫中会连续十二昼夜的狂欢, 今年的人数规模属于中等, 有一部分贵族回了自己的领地, 另一些则坚守在宫中。 阿拉贡的凯瑟琳是缺席的,她派人送来了为国王准备的礼物,但是亨利八世原封不动地退回了。 赫弗城堡的女仆贝丝,已经陪着玛丽·博林在达勒姆府住一段时间了, 现在也跟随着她一起来到了格林威治宫。 在她的帮助下, 玛丽·博林沐浴并换好了干净衣服。接着, 两人开始把所有的行李和衣服也一一收纳好。 “啊——”贝丝的一声喊叫, 令玛丽·博林警觉抬起头。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十几个身材高大、穿着绿色粗呢短风衣的男人冲了进来, 他们头上戴着兜帽,穿着相同的裤子,每个人都拿着弓箭、刀和小圆盾,像是舍伍德森林的罗宾汉和他的朋友。 第74章 这是一群“亡命之徒”。 玛丽·博林意识到这是亨利八世扮演的一出恶作剧后,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用来形容他,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没有见过比亨利八世更喜欢角色扮演的人了。他的身高在整个宫廷都是数一数二的,一眼就能看穿他是谁, 但是大家都假装认不出他是国王, 他竟然也就相信了, 然后沉迷于这种娱乐形式, 百玩不腻。 这也是一种信息茧房吧, 身居上位时,所有人都会投其所好。 “我要劫持你到我的绿林里,除非……你答应与我跳一支舞。”亨利八世站在玛丽的面前道。 他说得粗野,但内心其实小心翼翼,还有点小惶恐。太久没有和她见面了,也太久没有和她说话了,当他听闻她来到了宫廷,恨不得马上就传她来觐见,可是真的面对她,他突然又被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占据。 被她拒绝得次数多了,他变得不自信起来,不敢真面目示人,仿佛戴着面具才敢面对她。 所以,他扮成了他最熟悉的罗宾汉,带着他的伙伴们,以一种恶作剧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我别无选择。”玛丽·博林站了起来,把手递给亨利八世。随行的乐手们开始弹奏起一首欢快的音乐。 这是玛丽·博林穿越后跳得最轻松的一支舞,也许是因为国王带着面具,可以假装他不是国王;也许是她的心态变了,变得可以去接受生活中的一点点小乐趣。 一曲终了。亨利八世拉着玛丽来到画廊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我要是真的是一个凶恶的歹徒就好了,那么,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挟持你,不放你自由。” 玛丽·博林配合着问:“你难道不是吗?” 亨利八世摘下面具,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我真希望我是——无论给多少赎金,我都不愿放你走。” 玛丽·博林向他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 “看到你身体健康、气色不错,我真的很开心。”他道。 “我也是。” 亨利八世望了望不远处的同伴们,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损害你的名誉或我自己的名誉,因为教皇马上就会给我解除婚约的赦令了。我本来就是自由身,可以和任何我喜欢的女子结婚。” 玛丽·博林直觉不会这么简单,他太乐观了。但转念一想,整件事提前了四年,也许他会因此收获一点点幸运。因为小说中亨利八世申请离婚特赦时,罗马被劫,教皇克莱门特七世成为查理五世的阶下囚、没有人身自由,所以他不敢得罪查理五世。 而现在教皇克莱门特七世还是自由身,俗话说,此一时、彼一时,也许这个时间点,对他申请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婚会容易一些。 “玛丽,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做我的妻子——整个英格兰,还有比我更有权力、更富有的男人吗?我长得不差、也不是不无学术。而且,我发自内心地喜欢你,愿意真诚、温柔地对待你,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难道你更愿意嫁到爱尔兰吗?”亨利八世不甘心地问。 “成为你的妻子,意味着就是英格兰的王后,身上承担的责任太重。陛下,身为一个王后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责任就是为英格兰诞下继承人,如果我生不出儿子怎么办?”这是她最如鲠在喉的一个顾虑,不觉脱口而出。 生不出孩子,倒也不是最严重的。在教会法中,如果女方不能生育,可以申请解除婚姻。最怕的不是生不出孩子,而是生不出男孩。 王后的生育能力没问题,但是生的是女孩,这么一来亨利八世又不能离婚,那么就只能强加罪名除掉她了。 “生不出儿子,那是因为诅咒应验了。我不是告诉过你那个诅咒吗?因为杀掉了无辜的白玫瑰,都铎家族为自己招致了厄运——‘都铎的国王将不会有子嗣,都铎王朝也会因为无子嗣而终。’如果我没有男继承人,不是你的错。是上帝要惩罚我们。” 玛丽·博林有点懵,对于亨利八世来说,都铎王朝的延续,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刚才说的是什么?她的思维已经开始混乱了。 还有他说话的态度,太令她意外了!因为在她的认知和常识里,他一直就是一个繁殖癌和求子狂。 “那假如我生不出孩子呢?” 亨利八世诧异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母亲生了安妮、乔治还有你,证明博林的这方面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母亲是她,我是我。我们现在就假设这种情况,如果我生不出继承人呢?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你还会想娶我吗?” 亨利八世不以为然地道:“你我身体都健康,为什么生不出呢?如果实在生不出,玛格丽特·都铎和玛丽·都铎都有孩子,不用担心都铎王朝缺少继承人。” 玛格丽特的孩子——苏格兰的小国王詹姆斯五世,还有她与第二任丈夫安格斯伯爵所生的女儿玛格丽特·道格拉斯;玛丽·都铎的后代——弗朗西丝·布兰登、亨利·布兰登,确实都是王朝的潜在继承人。 可是,这个回答太惊世骇俗了,令玛丽·博林不由怀疑,自己穿的是飞机上点开的那本书吗? “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如果我压根就不想生孩子呢?生孩子太危险了。” 第75章 亨利八世惊讶于她的想法,踟蹰了半晌,道:“我希望能与你生育孩子、繁衍后代,因为这是我的职责,但你如果执意不肯,我也接受这个现实。” 玛丽真的完全要惊叫出声了,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亨利八世一刹那看起来很悲伤,道:“我母亲就是生产凯瑟琳时去世的,如果因为生孩子而要失去你,这个结果,我也不愿意。” 玛丽·博林太过震惊,竟然无话可对。可能因为对他求子的印象太过深刻,此刻完全懵了,以至于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亨利八世。 * 亨利八世的母亲约克的伊丽莎白在生女儿凯瑟琳时去世了,凯瑟琳没活多久也夭折了。这个时代,确实生孩子太危险了。 他与母亲伊丽莎白王后的感情很好,她曾教他读书写字,他成长过程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和她在埃尔特姆宫亲密地度过。母亲的去世,令他很难过,他给伊拉斯谟的信中都验证过这一点。 按照他说的,确实逻辑自洽,可是就是太不真实。 无论是小说中还是历史中,他为了英国有男继承人统治、不至于四分五裂,折腾得英国脱离了罗马教廷,并且结了和解除了数次婚姻,怎么可能不在乎有没有继承人。 “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建立在激情时,等你厌倦了我,你又该说我用了巫术,使你丧失了基本的理智,甚至说出连继承人都不要了的话。否则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对一个低阶的侍女这么迁就,肯定是因为被我蛊惑了。我可不想被你这么污名化。” 玛丽·博林因为太过震惊亨利八世的一番言论,已经语无伦次。 亨利八世凝视着她:“因为我真的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蛊惑,但是如果问我想娶谁,我头脑中的第一个答案就是你。我不知道我还要做什么,你才能相信我。” 玛丽·博林的头脑混混沌沌的。她知道,不能光听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可是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现在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维。 “陛下,您不是让我了解你吗?我感觉我还未真正了解你,你愿意再给我一段时间去了解你吗?” 亨利八世忍住内心的惊喜和雀跃,道:“当然,我当然愿意你了解我。你会发现,我对你只有善意和忠诚,你完全没必要担心那么多。” 玛丽·博林的一连串问题,其实也把他问得有点懵,他回答时几乎全靠直觉,凭第一反应去回答。他也需要有一些时间再去消化消化。 第四十七章 稚气的国王 罗宾汉和他的伙伴们离开后, 窗外飘起了雪花。 玛丽·博林惊讶于罗宾汉对自己所说的话,为什么与历史和小说中相差那么大,挺令人费解的。她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可能原因,就是他现在还年轻。 与历史和小说相比, 他才23岁, 身体也没什么病痛;同时, 没有经历过与阿拉贡的凯瑟琳所孕育的孩子一个一个失去的痛苦经历。 是因为“少年不知愁滋味”?所以思想才这么幼稚? 印象中, 历史上他执政的早期,确实很受民众的喜爱。廷臣们和各国的大使夸赞他的话也比较多,什么“基督教最英俊的王子”,什么“我们的国王渴望的不是黄金、宝石或贵重金属, 而是德行、辉煌和永恒。” 编年史家爱德华·霍尔说他“天性淳朴、正值年少、生机勃勃、勇猛无畏……是一朵即将盛放的青春之花”;[1] 托马斯·莫尔则把他赞美成是一位“为每一只眼眸拭去泪水, 让赞美代替所有哀鸣”的统治者。[2] 民众那时爱戴他, 见到他全是欢呼和致敬, 所以给他的全是正向的反馈。 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有钱、有颜、有健硕的身体和爱戴自己的臣民;他血统纯正、王位继承权无可置疑, 国内政治统一、稳定。 转折点似乎是在1525年这一年,为了御驾亲征法兰西,他要求施行一个名目为“善行捐”的征款(其实是一种累进所得税),包括对世俗财产征收六分之一,以及教会财产的四分之一[3]。 因为连年的挥霍和对法作战, 他的国库已经见底。但是民众并不买账,因为在1522年秋和1523年春, 他们已经“借”给过王室不少了, 而这一次的征税, 甚至没有勉强伪装成借贷。 他们开始反对, 谩骂不止, 拒不从命,最后几乎要演变成一场动乱。 亨利八世迫不得已,只好取消了“善行捐”,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臣民对他的敌对情绪。国民的怨声载道与即位初期的耿耿忠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此之后,他的重心开始转移到宫廷内部的整治,于1526年1月制定了《埃尔坦法令》,驱逐了一部分王室仆人,包括他的几位密友:威廉·康普顿爵士、弗朗西斯·布莱恩爵士、尼古拉斯·卡鲁爵士和乔治·博林; 他开始追求安妮·博林,与阿拉贡的凯瑟琳闹起了离婚; 他的头疼开始频繁发作,腿部有一处溃疡总不能长好,性情大变。 到底是性情大变,还是之前压抑的阴暗面开始暴露,玛丽·博林不得而知。 君王们总是随心所欲,无论哪一种行为,他们都有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与借口——亨利八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他想要一名男继承人时,他的良心开始不安,与妻子的生活变得罪恶不能忍受…… 第76章 假如,只是假如,他不打算要继承人时,他又能为自己找出什么样的理由呢? 玛丽·博林几乎想笑出来了。某种程度上,亨利八世是一位诡辩专家,主要看他想要什么。 历史上,他曾为各种影视、文学作品提供了许多为子疯魔的素材; 如果现在他为另外一种行为、一种完全相反的行为疯魔,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也只是她所能想到的一个可能原因罢了,国王真正的想法,谁知道呢! 现在和历史相比,他确实还年轻—— 另外,除了1522年的一场对法小作战,此后他再也没有参与任何战争,所以历史上1523年的国民议会并没有召开,明年的善行捐此刻看来,似乎征收的可能性也不大; 因为与阿拉贡的凯瑟琳提前闹起了离婚,为了避免两人同框,宫内的大规模烧钱活动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几乎没什么挥霍财富的机会; 所以,国库内的钱应该还有剩余,不至于需要国内的神职人员和世俗人员出资进行支援。 身为一名统治者,来自臣民的顺从和忠诚,会给他很多安全感。此刻的亨利八世,应该是颇为自得的,因为他还品尝不到子民对他满满的恶意,他还被一种幸运的王者光环所笼罩着。 他是全能之才,精力旺盛,运动突出; 他在希腊文、拉丁文、数学、哲学、神学,甚至在天文、建筑、工程、造船、筑城及炮学,都有很深的造诣; 他会作曲、会演奏多种乐器,有舞蹈天赋,是最好的桨手、板球选手和射击高手…… 就是在现代社会,假如一个国家的王子有上述诸多的优点,也必将收获很多粉丝的喜爱或体育爱好者的追捧。只他的身高这一项,就可以把许多男人比下去。 民众态度好,统治者就会充满安全感,不至于患得患失。至少此刻的亨利八世,还是处于一种盲目的乐观的状态,是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其它的原因,她就找不出了,总之还是因为年少无知吧! 没有病痛、没有内忧外患,不用担心暗算、谋杀和背叛;所以,不曾有失去权力的担忧,也不曾有在危险中需要自保的意识;他的底调,此刻还是乐观无害的。 且不说他是一位全欧洲瞩目的君王,就是一个普通人——玛丽代入自身,如果经历了六次婚姻,恐怕也会身心俱疲、性情大变。更何况,他的那数次婚姻,还不时伴随着背叛和死亡。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经人谁结这么多次不靠谱的婚。 再有就是病痛,长年累月的病痛,对于一个曾经的体育健将的精神摧残是不可想象的。腿疾发作时,其实他就是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对于一个年轻时恨不得脚上穿一千双鞋子的人来说,忍受病痛肯定特别痛苦,也会改变一部分性格吧。 玛丽·博林思来想去,想不出更有说服力的原因。 * 对于一名君王来说,娶一位王后意味着两国之间的盟约、土地和钱财。 联想自己——没有条约、没有土地、没有钱财,如果连最后的一点繁衍继承人的作用也没有了,亨利八世还要自己做什么? 只能是,他被激情蒙蔽了双眼。 * “玛丽安!看起来你的心情还不错?”一身肯德尔绿色的乔治·博林道。“玛丽安”是罗宾汉的绯闻女友,乔治这么称呼她,是在打趣她。 亨利八世的一帮绿林伙伴们已经都离开了,只有乔治留了下来。他也是国王角色扮演游戏中的一员,玛丽·博林对他的保密工作,感到又气又好笑。 “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玛丽嗔道。 “你知道后效果就不会这么好了!再说毕竟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不告诉你,关系应该也不大。”乔治一边玩弄着手中的小弓箭,一边戏谑道:“国王对你的喜爱是一点都没有见少——我们一大帮人乔装打扮,只是为了逗你一人开心。” “我是受惊吓好吧!”玛丽道:“你还有什么事?” 乔治笑道:“被你猜中了,诺福克舅舅想把伊丽莎白·霍兰德,送到你的身边,作为你的女伴。” 伊丽莎白·霍兰德是诺福克公爵的小妾,他与诺福克夫人的感情一向不睦。 “我若是允许她在我身边,就等于直接得罪了舅妈了。”玛丽叫道。 “可是你不接受,那就等于得罪了舅舅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吧!玛丽·博林叹气道:“请告诉舅舅,我没有资格接收任何一名侍女,让他向国王提出请求吧!” 相比得罪舅妈,得罪诺福克公爵可能对自己更有利一些。一是伊丽莎白·霍兰德的名声不好,另外留她在自己的身边等于安插了一个诺福克公爵的眼线,对自身的活动也不好。 乔治接着又道:“还有就是我们的父亲已经离开宫廷有一段时间了,被驱逐的原因也是因为你,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让他呆在乡下吧?” 玛丽·博林推诿道:“冬天路不好,出行也不方便,等过了冬天再说吧!” 乔治对她不顺从家族的态度,真是又有了新的认识。 但他又能如何呢!起码他不敢去向国王请愿,只能等她心情好时再说了。 * 亨利八世回到寝宫,回想起玛丽·博林向他坦露的成为王后的顾虑,几乎全是关于都铎继承人的担忧。 第77章 他没想到,她的内心会有那么多的担忧,似乎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了,她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感。 现在的问题是: ——王子们结婚不是为了爱情,他们娶妻只是为了生孩子。 为王朝诞下后代很重要。 他相信,在正常情况下,他和玛丽是完全可以生出孩子的,除非受到了上帝的诅咒。 目前来看,他的姐姐玛格丽特和玛丽,都可以正常诞下孩子。博林那边呢,也养育了玛丽、安妮和乔治,证明博林家的生育能力同样是没问题的。 所以,他和玛丽没必要为了后代很焦虑——除了上帝的旨意,而上帝的旨意,不是他们所能改变的。 但是,都铎家族在子嗣方面的运气实在是一言难尽。 如果真如玛丽·博林所说,上帝不许他们有孩子,那么,都铎王朝的延续只有靠玛格丽特和玛丽的孩子继承。 玛格丽特的儿子——苏格兰的小国王詹姆斯五世,国内的贵族应该不会顺利允许他成为英格兰国王;相比之下,玛丽的儿子亨利·布兰登,可能更容易被英格兰人接受一些,虽然他的父亲出身不高,但,是否会酿成如玫瑰战争时的动乱,也为未可知。 似乎从亚瑟的命运来看,关于都铎国王的诅咒是会应验的。这也是他内心一直恐惧的一件事情,但是面对上帝的旨意,自己能做什么呢? 约克那边的子嗣好像就没有这么多问题,波尔家族人丁兴旺得简直让人妒嫉。 不管怎样,如果自己无嗣,玛丽·都铎的儿子亨利·布兰登会是一个很关键的继承人,他马上就要两岁了吧? 虽然他未来会继承他父亲萨福克公爵的爵位,但,鉴于他的重要性,不妨再另外给他一个爵位,明年就封他为林肯伯爵吧! 亨利·考特尼可以封为埃克塞特侯爵(爱德华四世的女儿约克的凯瑟琳的后代); 托马斯·曼纳斯可以封为拉特兰伯爵(爱德华四世的妹妹安妮的后代); 当然,为了提高玛丽·博林的地位,可以将她的父亲托马斯·博林,封为罗奇福德子爵。 另外就是,要立一份遗嘱了。 其实,比起玛丽·博林对于子嗣后代的担忧,他现在更在乎自己与凯瑟琳婚姻的废除进程,否则这些关于王后和妻子的说辞,完全像是为了引诱她而随便做出的承诺。 只要他在众人的眼中,仍不是一个可以自由结婚的人,那么,他承诺得再多,也是不真诚的。 【??作者有话说】 注: 注[1][2][3]:引自《亨利八世与都铎王朝》【英】约翰·马图夏克(john matusiak) / 王扬 /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 2020-6 【女主的年龄就是历史上的年龄:】 玛丽·博林约1499年 安妮·博林约1501年 乔治·博林约1504年 简·帕克 约1505年 雷金纳德·波尔 1500年 【都铎家族在子嗣方面的运气——】 亨利七世的孩子: 威尔士亲王亚瑟·都铎死时十五岁; 萨默塞特公爵埃德蒙·都铎死时只有十五个月大。 四个女儿中,有两个夭折——伊丽莎白三岁2个月时去世,可能患了萎缩症,这是一种由于身体组织器官逐渐衰竭导致的消耗性疾病; 最小的凯瑟琳·都铎未存活多久,还让她的母亲约克的伊丽莎白难产而死。 亨利八世的姐姐玛格丽特·都铎与詹姆斯四世的长子詹姆斯·斯图亚特一岁时便夭折; 长女出生时是死胎; 次子亚瑟·斯图亚特只活了九个月; 次女出生时也是死胎; 第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即詹姆斯五世; 第四个儿子亚历山大·斯图亚特一岁多时就夭折了。 妹妹法兰西王后玛丽·都铎的长子,亨利·布兰登六岁时感染了汗热病去世; 次子仍取名叫亨利·布兰登,十一岁左右去世。 第四十八章 离婚方案 亨利八世承认回答玛丽·博林的那些问题时, 他未经过深思熟虑。 可是令他吃惊的是,当他脱口而出——如果确实没有子嗣,那么就让姐姐玛格丽特和玛丽的后代继承都铎王朝的王位——突然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 自己只所以接受不了阿拉贡的凯瑟琳成为妻子,一方面, 因为她是哥哥的妻子, 心理上过不了这一关;另一方面, 也是忌惮与她结合, 会像《旧约·利未记》所预言的无嗣。 这几年,他的心情并不轻松,毕竟娶了兄长的妻子,在人伦这一块, 心理上过不了关, 在上帝的眼中、在世人的眼中, 都是罪恶的;而《利未记》上关于无嗣的警告, 也像一块石头一直压在心头。 他承认从亚瑟口中得知了诅咒之后,心中一直蒙了一层阴影;亚瑟的死, 更是将这种恐惧放大了数倍。 宫中的人都知道,他厌恶生病、衰老和死亡,廷臣们生病时都自觉躲他远远的。其实厌恶不假,但称之恐惧可能会更真实。 尽管可以忘情地狩猎、狂欢和运动,但内心深处仍深受诅咒的折磨, 被一种可能无嗣的恐惧所占据,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可就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 他感到一阵轻松。 毋庸置疑, 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第78章 责任总是很沉重, 责任从来就不是轻松的。 可如果可以不去在乎这些责任, 内心也是真的轻松。 其实, 他不相信与玛丽结婚会没有后代;也许和阿拉贡的凯瑟琳会无嗣,但是与玛丽,他就有一种直觉,不可能生不出孩子。 反正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这样了吧。 * 玛丽·都铎公主坐在皇家高台的位子上,可以俯瞰大厅。她费力地在宾客当中寻找玛丽·博林的身影,发现并不容易找到,心中松了一口气。 很难想象,如果凯瑟琳王后不在、而博林家的女孩坐在国王身边是一副什么样子,自己恐怕会羞辱和尴尬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还好,国王目前并不打算让玛丽·博林凌驾于王国的所有贵族之上。 现在,她坐在亨利八世的右边,她的丈夫萨福克公爵坐在国王的左边。舞台上的哑剧表演是红衣主教奉献的节目,宾客们全都其乐融融,至于最上面坐的是王后或是自己,好像并没有多大区别。 没有谁是永恒的,玛丽·都铎心想,自己也曾是法兰西的王后十羣一52耳七五2叭一,曾坐在法兰西宫廷最受推崇的位置。但,荣耀总有一天会消失。 亨利八世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他饮了一口酒,探过身,对她大声道:“我想封小亨利·布兰登为第一代林肯伯爵。” 玛丽·都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亨利八世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激动地问:“真的?” 亨利八世点了点头。 玛丽·都铎与丈夫萨福克公爵对视了一眼,心中有点疑惑,国王这突如其来的恩典,难道是为了回报自己这个圣诞节留在了宫廷? 虽然她注意到亨利八世与玛丽·博林并没有过多的互动,两人在一起也仅仅不过跳了一支舞,但她还是敏锐地发现,亨利八世的那种喜悦是前所未有的,是与往年凯瑟琳王后一起跳舞时所没有的。 * 主显节(1月6日)过后,沃尔西主教为亨利八世带来了教皇克莱门特七世的一封简函。 简函中,他承认亨利八世的理由是正义的,他许诺会签署一份委托书,授权托马斯·沃尔西主教以英格兰教皇使节的身份审理亨利八世的案件、并做出裁决;一旦沃尔西主教做出了裁决,他会予以确认。 他以最高主教之名承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撤回对托马斯·沃尔西的公开委任,不会把此案提交给圣轮法院[1]审理。 亨利八世看了简函,心情大好,但不免还有一丝怀疑:“梵蒂冈的行政部门处理文书速度慢是出了名的,不知道这份委任状什么时候才会送达。除非这份委任状已经被送至英格兰,否则我还是不放心。” 沃尔西主教回答:“现在教皇急于邀请英格兰加入‘科尼亚克神圣同盟’,他不会有意拖延的。一旦我裁决了陛下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无效,教皇予以确认并发放了废黜诏书,我会用金盘子将它呈给您。” “太好了!托马斯,我就知道没有你办不成的事情。委任状送达后,你准备怎么审理此案?” 沃尔西主教微笑道:“这就是我来的目的。我与我的顾问们经过了多番讨论,准备以‘公众诚信’为申诉理由,废除陛下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 亨利八世诧异道:“不用《利未记》作为理由?” 沃尔西主教缓缓道:“如果用《利未记》作为依据,则不免要质疑教皇是否有特许近亲通婚的权力,质疑教会的律法是否可以在上帝的律法之上——会有损教皇的权威。在目前路德异教如此猖獗的情况下,教皇肯定不会认可任何削弱本身权威的做法。而且,《利未记》与《申命记》的内容有相悖的地方,一旦我方引用了《利未记》,对方必然会引入《申命记》,辩论起来会耗时很久,最后也不一定能得出定论。所以,我们最好暂时搁置这些神学的争论,依据别的理由。” 亨利八世想了想,道:“那从‘公共诚信’怎么证明我和威尔士寡妃的婚姻是无效的呢?” 沃尔西主教道:“是这样的,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特许状豁免了阿拉贡的凯瑟琳与亚瑟·都铎的婚姻,但是他们的婚礼是在教堂举行的,并且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夫妻[2]。因此,陛下再与她结婚有伤社会风化,根据‘公共诚信’的原则,婚姻理应被禁止。而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特许状未曾提及赦免‘公共诚信’的条款,也未能排除这一点的存在。” 也就是说,教皇尤利乌斯二世虽然废除了阿拉贡的凯瑟琳与亚瑟·都铎的婚姻,但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结婚仍有其它的障碍——也就是“公共诚信”方面的障碍,不管阿拉贡的凯瑟琳与亚瑟·都铎有没有圆房,因为公众已认为他们是真正的夫妻,因此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存在着姻亲关系,所以他们再婚是违法的。 这种操作的实际意义,在于把尤利乌斯二世的婚姻赦免看成是对一段并不存在的“关系”的废除,然后,再由这场婚姻仍存在的其它错误部分得出违反教会法的结论。这样,教皇的权威保住了,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名誉也不受损失,因为她一直宣称与亚瑟·都铎的婚礼未曾真正完成。[3] 而如果用《利未记》作为论据,就要证明亚瑟·都铎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已经坐实。 第79章 而任何有关坐实的争论都意味着,必须在公开法庭上发表各种羞耻和不体面的证词!这将严重损害英格兰王室的形象。 亨利八世也不希望阿拉贡的凯瑟琳遭受名誉方面的指责,虽然,他心底更倾向于她与亚瑟的婚姻是已经完成的。 因为有一段时间,似乎大家都是默认她与亚瑟是同过房的;亚瑟死后,他没有被马上封为威尔士亲王,也是大家在等待她是否怀了孕的消息。 但是确实没必要再去争论她与亚瑟是否已经圆房,如果按照“公共诚信”的原则,就可以宣布他与凯瑟琳的婚姻是无效的,那么这的确不失为一个良策。 沃尔西主教又道:“如果依据‘公共诚信’原则,仍无法取得我们想要的结果,那么,就只能指控《尤利乌斯二世教皇诏书》无效了,因为教皇的特赦只能是出于非常紧急的原因,比如为阻止一个王国的毁灭而使用。在特赦亨利八世和阿拉贡的凯瑟琳结婚时,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没有追问是不是有紧急理由。也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他是没有特赦权的,因此授予两人可以结婚的特许状是根本无效的。”[4] 其实,现在回过头再看,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也是勉强才批准的特赦令,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确定自己是否对这件事有特赦权; 而自己与阿拉贡的凯瑟琳也是几经犹豫后才结的婚; 当时国内也分成了两派,有赞成两人结婚的,也有反对两人结婚的。大法官兼坎特伯雷总主教威廉·渥兰持反对态度,而掌玺大臣兼温切斯特主教理查德·福克斯则赞同此桩婚事,两人还为此进行了辩论; 这些足以证明当时就有许多人对教皇特许状的有效性持怀疑态度。 “上个月(1524年12月12日),教皇国与法国、佛罗伦萨、费拉拉已经签订了条约,威尼斯估计马上也会正式加入其中。我听说,查理五世收到教皇该换阵营、与法军结盟后,发誓说‘他会报复作为本届教宗的教皇。有一天,马丁·路德也许会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 “查理五世不是自诩为最虔诚的天主教徒吗,怎么要与马丁·路德同流合污了!”亨利八世乐道。 “一时的气话吧!”托马斯·沃尔西身为神职人员,对罗马教廷还是挺维护的。“陛下,如果您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们就也要与教皇正式签订条约了。” “不签约的话,恐怕审理我的案子的公开委任状就永远不会送来吧?”亨利八世讥诮道。 “应该是这样的。” “那就签了吧!”亨利八世道。虽然与弗朗索瓦一世成为盟友,令自己感到有些不快,但为了恢复婚娶自由,也只能先如此了。 * 托马斯·沃尔西同样怏怏不乐,虽然解决了国王的难题,但自己没有感到任何成就感,并且内心深处颇感不忿。因为他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他拒绝了查理五世的大笔贿赂,只为了国王能娶一位他的政敌家族的女孩,想到这里,他的心都要碎了。 他接受了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建议,对玛丽·博林释放了许多好意,但他内心并不赞成这桩婚事,她什么也没有,无法为国王和这个王国带来任何好处,想到亨利八世像个丧失理智的傻瓜一样,他就很不快。 此外,那个走在玛丽·博林身后的黑头发野丫头,如今对他的态度更是嚣张到了极点,要不是看在她姊姊的份上,他真的会让她能离开多远就离开多远。 他知道安妮·博林恨他,因为他拆散了她与亨利·珀西的好事,让她成为诺森伯兰伯爵夫人的梦落空。他简直可以预见,这个夜鸦一样的黑眼睛换生灵,在她姐姐玛丽·博林的面前,绝对不会说自己一句好话。 他为自己的辛苦工作感到不值。 至于诺福克公爵就更是洋洋得意,整个圣诞期间,他簇拥在亨利八世身边极尽巴结讨好之能。可惜,亨利八世对诺福克公爵的态度也和颜悦色到了极点,一切只因为他是玛丽·博林的舅舅。 【??作者有话说】 注: [1]梵蒂冈设有三个法院,分别是圣赦法院、最高法院和圣轮法院。 [2]《亨利八世时代》[英]a.f.波拉德 / 牛江涛 / 华文出版社 / 2021-10-1 [3]《亨利八世与都铎王朝》【英】约翰·马图夏克(john matusiak) / 王扬 /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 2020-6 [4]《阿拉贡的凯瑟琳:王室联姻、废后风波与英格兰宗教改革大风暴》[英]詹姆斯·安东尼·弗劳德 / 曾晔 / 华文出版社 / 2021-6-1 关于《利未记》: 它是《圣经》旧约的一卷书,主要的内容与律法有关,其中有颇大部分且含有预言性。 它直接的目的就是颁布上帝的律法和原则,叫以色列人生活得像神的子民,又教导他们如何过洁净的生活,以及亲近这位圣洁的耶和华神。 《利未记》记下许多律法条文,对于子民全部的生活都有原则或律例加以管制。另一方面,在旧约书卷中,没有一本书像《利未记》一样,把在基督里的救赎意义表现得那么清楚。 ——以上引自百度百科。 《旧约·利未记》第20章 第21节说:“人若娶弟兄之妻为妻,这本是污秽的事,羞辱了他的弟兄,二人必无子女。” 而《申命记》上面则说,男人应该娶自己已故的兄弟的妻子。 第81章 托马斯·沃尔西为了不让议会干涉自己的政策,已经九年未曾召开过国会议会了。前年,也就是1523年波旁公爵叛变法国国王时,他曾经试图召开议会,为联合皇帝、波旁公爵全面对法作战筹集军饷,被亨利八世叫停了。但此时与前年又有所不同,弗朗索瓦一世被俘,法国国内防御空虚。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如果这意味着他们要支付战争的费用,就不会。”亨利八世道:“不要觉得法兰西已经变得不堪一击——如果皇帝不再有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英格兰乃至全欧洲都岌岌可危。你不觉得现在查理五世过于强大了吗?托马斯,我不愿浪费英格兰的生命和财产,去从弗朗索瓦一世的屈辱中为自己攫取利益,这样不仅会让皇帝变得更强大,而且还有可能使英格兰陷入困境。想想弗朗索瓦一世吧,他就是不肯放弃对米兰的所有权,才有此不幸的遭遇。” 托马斯·沃尔西主教不知道亨利八世的观念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以前,他总是轻易能猜到亨利八世的心意,所以每件事都办得合乎他的心意。可是现在,他好像不大能看穿他的想法了。 除了关注自己的离婚案件,他现在对战斗、对娱乐、对宴饮……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狂热。 这就是原因吗?为了一份激情、一个平淡无奇、身无长物的侍女,放弃了帝王的荣耀和远大的理想。 他确实也想为国王达成心愿来着,可是现在,随着弗朗索瓦一世被皇帝击败,自己的所有努力极有可能会化为泡影。 第五十章 隐退?(过渡章) 事情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 托马斯·沃尔西偶尔会感到非常的迷惑不解,明明弗朗索瓦一世昨日还占尽了先机,怎么突然就败得如此彻底,让自己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真的是上帝要惩罚法王吗?因为他不该侵吞他的最大封臣波旁公爵的领地和财产, 逼得波旁公爵叛变、成为查理五世的一员悍将;当弗朗索瓦一世围攻帕维亚时, 波旁公爵返回德意志凭一己之力、招募了一万二千名雇佣兵, 赶来解了帕维亚的围, 造成了弗朗索瓦一世被俘的悲惨结局。 这就是整件事的因果关系,现在往回想,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可是身在其中时, 却看不太清楚。 法军全军覆没, 这是入侵和瓜分法国的最佳时机, 可是亨利八世一改常态、并不为之所动。当然, 缺少资金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可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亨利八世把关注点放在了“再婚”之上, 对个人感情的追求超越了对君王事业的热度。 自己只能继续向教皇施压、推进他的大事。 如果弗朗索瓦一世不那么傲慢就好了,退回米兰过冬,与查理五世之间的争端和战争从长计议;在此过程中,教皇将委任状授予自己,国王的婚姻问题得以解决, 这将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惜事与愿违,现在法王成为了查理五世的人质, 教皇克莱门特七世肯定会很快与查理五世重新达成协议, 再去解除国王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 已经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托马斯·沃尔西只能感叹自己的运气太差, 弗朗索瓦一世和神圣同盟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 而欧洲局势的变数又太多。 亨利八世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沃尔西主教不得不安抚他,道:“好在‘白玫瑰’理查·德拉波尔死在了帕维亚之役,彻底不会再出来作乱了。” 理查·德拉波尔是爱德华四世的妹妹伊丽莎白(萨福克公爵夫人)的后代,一直流亡在海外,自称“萨福克公爵和白玫瑰”,是一个公然挑战英格兰王位的约克王室后裔。一些外国势力故意承认他是“英格兰国王”,因为都铎家族拥有的英格兰王位是基于博斯沃思战役的胜利,而非基于合法继承权。他比亨利八世更有权利戴上王冠。 理查·德拉波尔是一位出色的军事指挥家,骁勇善战,深得弗朗索瓦一世的喜爱。在帕维亚战役中,他被授予了法兰西一半军队的指挥权,一直与法王并肩战斗,直至战死。 这算是一个极大的安慰吧! 亨利八世的眉头果然舒展了许多,道:“愿上帝怜悯他的灵魂!英格兰终于少了一个阴魂不散的敌人和叛徒!那么,弗朗索瓦一世现在囚禁在哪里?” 沃尔西主教回答:“他现在被关在阿达河畔的皮齐盖托内城堡,由那不勒斯总督看管着。” 亨利八世听了微微有一丝动容:如果是自己被囚,玛丽·都铎的儿子还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能指望他统治英格兰吗? 不管怎样,弗朗索瓦一世至少已有了几个继承人,自己却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 弗朗索瓦一世虽然勇敢、具备一名统帅的一切优良品质,但是对米兰的执着,令他走到了这一步;自己要引以为鉴,对法兰西王权的执着要放下了,至少在自己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不能再御驾亲征了。所以,不支持沃尔西入侵和瓜分法国的建议是正确的。 “不知道查理五世下一步打算如何?”亨利八世接着问。 沃尔西主教道:“无外乎两种:一种是继续发起战争,彻底征服法兰西;一种是达成和平协议,通过释放弗朗索瓦一世换取最大的利益。” 亨利八世思忖了片刻,断言道:“如果查理五世不缺资金,肯定会选择彻底攻占法兰西;但是他没有财力继续维持战争了,只会是和平,就是不知道他会勒索弗朗索瓦一世到哪一步。” 第82章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继续维持均衡吧,不能让查理五世太强大,也不能让弗朗索瓦一世太强大,更不能让他俩联合起来。只有他们争斗时,英格兰的利益才会最大化。” 沃尔西主教不得不赞同他的看法,道:“那我写信慰问一下如今的法兰西摄政(弗朗索瓦一世的母亲,萨伏依的路易丝),与她商量一下怎么帮助法王脱身。” 亨利八世点了点,道:“好,毕竟我们现在已经加入了神圣同盟——另外要利用这个条件,尽快让教皇签发委任书,这是他答应过的。” 沃尔西主教一听他这么说就头疼,只得点头。 * 回到了汉普顿宫,沃尔西主教感到浑身无力。明明这些年来自己的精力一直都很旺盛,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开始衰老了? 他唤来了门役乔治·卡文迪什,吩咐道:“你去找个医生过来,我要放点血。” 卡文迪什匆匆要去找医生,被托马斯·克伦威尔叫住了,“你先别去,等我去劝劝大人。” 克伦威尔走进红衣主教的房间,脱下了帽子。“大人的身体不舒服?” 沃尔西主教有气无力地回答:“只是感到有点累。” 克伦威尔温言劝道:“不如喝点麦芽酒,早点睡上一觉。我保证,明天您的精力就会恢复。” 沃尔西主教摇了摇头:“我睡不着——最近越睡越晚,就是躺下了也睡不踏实,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 克伦威尔迟疑了一下,问:“大人,您有没有想过隐退——将国王的事务交予别人办理,今后自己专心服侍上帝?” 沃尔西主教的心脏倏地一缩,这话如此耳熟,当初他让威廉·渥兰卸任上议院大法官、理查德·福克斯卸任掌玺大臣时,也是这么说的。 威廉·渥兰是坎特伯雷大主教,理查德·福克斯是温切斯特大主教。 他一直知道托马斯·克伦威尔能干,但是,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想取而代之? 沃尔西主教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 克伦威尔作为自己的一名门徒、顾问和秘书,自己得势,只会令他的身价水涨船高;自己一旦失势,他什么也不是。 他甚至在亨利八世的宫廷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另外就是他的出身——他的出身太低了!自己虽然出身也不高,但毕竟在教会中担任了职务,而克伦威尔不是神职人员,那些傲慢的贵族们怎么可能让他凌驾于他们之上、干预国王的事务?所以他如何取代自己?想想都不可能。 那么,他是发自内心地担忧自己!其实他的话很有道理,因为自己的身份是教皇使节、代表的是罗马教廷的利益,而同时又是英格兰的首辅大臣。 自己等于侍奉了两位主子:当两位主子的利益一致时,自然平安无事、甚至互相加成;可当各位主子的利益相悖时,自己夹在中间,只会两头受气。 就比如宣布亨利八世的婚姻无效这件事——亨利八世怀疑自己的利益与教会是一致的,而教皇又会怀疑自己只注重国王的利益、而将教会的利益弃之不顾。 所以自己打算交出所有权力,回自己的教区安度晚年吗? 沃尔西主教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悲观呢?为什么总想着会失败呢?凭自己高明、灵活的外交手腕,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呢! 不管怎么说,克莱门特七世也是愿意满足亨利八世的心愿的,形势虽然变得有点不利,但教皇也不想查理五世成为欧洲的掌权人、从此受他的摆布,为了他自身的利益也会加强与其它国家的联合,达到抗衡西班牙的目的。 追究自己悲观的原因,可能还在于操纵不了亨利八世的意志了,其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国王的年龄一年一年大了,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全然不顾国家的政务。 只是这一天比他预想的早了许多。原本他纵情享乐、贪图虚名,只是一个肤浅而又虚荣的年轻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务实,并且有了自己的主见。 虽然国王这样干预政事,会影响很多决策,但自己必须要接受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沃尔西主教对克伦威尔道:“我当然希望马上就退出所有的政治事务,专心去服侍上帝,一直到死。可是现在除了我,谁更了解罗马教廷的运作,谁与欧洲各国的君主关系匪浅?谁能妥善处理国王的大事?”红衣主教摇了摇头,“等我解决了这些问题后,我就可以安心退隐了!” 托马斯·克伦威尔有心想去反驳:恰恰正因为他是神职人员,所以国王的大事只能拘泥在教廷内部解决;如果换成了其他的人,就可以采用更多的手段。 他是出于善意提醒红衣主教急流勇退,但是对方身在其中、大权在握,真的很难甘于平淡的。 说权力容易撒手的人,一定是没有尝过权力味道的人。 历史上,托马斯·沃尔西的失败很彻底,并且非常不体面。如果他肯听自己的话,现在就申请退隐,回到自己的教区专心处理本教区的事务,或许可以善终。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里的进程与历史已经完全不同了,也许沃尔西主教还有机会。 第五十一章 汉普顿宫(过渡章) 托马斯·克伦威尔每每以穿越者的身份, 审视正在发生的历史,总有一种自己是一个先知的错觉。 第83章 奇怪的是,他能看到大多数人的来路和去向,却依旧看不清自己的结局——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比如他的主人, 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他能看到他的局限, 他处理国王案子的力不从心, 以及他将怎样从巅峰走向衰落——他看得很清楚; 还有教皇克莱门特七世, 他知道当他还是佛罗伦萨大主教时,就撺掇他的堂兄教皇利奥十世发起了意大利战争、挑起了查理五世和弗朗索瓦一世之间的争端,结局却是他自己会成为查理五世的阶下囚——这是1527年发生的事,距离现在还有两年多。 在教皇克莱门特七世彻底失去人身自由之前, 沃尔西主教如果可以办成亨利八世的离婚, 将会是他的幸运;否则等罗马被洗劫后, 基本就没什么希望了。 以一个“先知”的角度去看, 这些历史中的人物还在不明就里地挣扎,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有时忍不住会想指点迷津, 有时又会发现——就算看到了前因后果,也很难改变什么。 此刻的托马斯·沃尔西主教就处于这种懵懵懂懂的状态,他似乎模糊地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又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和真正的结局一无所知。 看着他挣扎,他突围, 他患得患失……,那感觉真的很……复杂。 托马斯·沃尔西并不知道克伦威尔完全清楚历史的大致走向, 还试着对他解释道:“弗朗索瓦一世成了查理五世的阶下囚, 可能会影响教皇克莱门特七世对国王的离婚案件的态度。原本我希望可以快速了结的案子, 恐怕一时半会儿完不成了。” 接着, 他又恨恨地道:“我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可是我的精力全被这件事消耗了。最可恨的是,当我的时间全部用来为国王陛下服务时,他的那些只知道纵情玩乐、游手好闲的玩伴们却利用可以抓住的一切机会来诋毁我、削弱我。” 红衣主教在教会和世俗担任的职务越多,引起的仇恨也就越大。当权力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时,树敌多是再正常不过了。 克伦威尔很清楚,托马斯·沃尔西能取得今日的位置,肯定不是仅仅凭借阿谀奉承和一味讨好,他自身的能力确实突出。 但是他过分地迷信外交手段,另外就是傲慢、专横和奢侈的生活作风,使他的成就失色不少。 通过多年的共事,他了解红衣主教实属于温和改革派。作为一名英格兰的宗教领袖,他没有判过任何一例异端火刑,不像别的主教那么冷酷。 历史上,托马斯·沃尔西倒台后,接替他大法官职务的托马斯·莫尔,也就是《乌托邦》的作者,他对异端的惩罚非常严厉,烧死了很多人。从这一点看,红衣主教还是很人道的。 他也认识到了教会的腐败,计划从内部进行改革和净化教会,包括关闭一些小的修道院,用来成立两所大学,培养有真才实学的神职人员。 他有一个非常庞大的改革教会的计划,但是亨利八世的离婚案件使他快速陨落了,他未能将他的改革和教育计划展开。 这种从教会内部发起的改革,其实是不容易成功的。尤其沃尔西自己身为一名神职人员,代领薪俸、滥用职权和旷职(他自己的教区有的一次都没去过,也不传教)。如果真的要改革的话,首先需要改革的就是他自己,所以很难取得成功。 但现在,他还没有到绝路。 托马斯·克伦威尔道:“大人,乐观地看,弗朗索瓦一世的不幸,是可以转化成为英格兰的机会的。查理五世势必要倾其所能向法兰西施加压力,以便从囚禁法王的谈判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但是只要英格兰的立场是应该释放弗朗索瓦一世、表明会支持法兰西,那么,查理五世所能施加的压力就是有限的。” 沃尔西主教惆怅地道:“是的,我知道我可做的事情很多。可是……有一点使我深深不安,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感觉,我在国王身边正从一个导师、朋友的角色,慢慢滑向一个仆人的角色。之所以现在还屹立不倒,可能因为我还有一些用处……” 当自己仅仅因为有用而存在,一旦有更有用的人出现,是不是就可以随时被甩开?这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承认与国王的信任和亲密关系正在缓缓消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门徒,沃尔西主教也有点难以启齿。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不讲出来,对方也能看透这一点。 克伦威尔听了果然没有表现出多大意外,他认真地道:“因为您的对手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破坏您在国王事务上的影响力。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国王最近这段时间都不是很高兴,大人可愿意将您的汉普顿宫献给他?” 克伦威尔并不是随便说的,历史上确实在这一年(1525年),托马斯·沃尔西将自己最心爱的汉普顿宫送给了亨利八世,因为这座宫殿太过富丽堂皇,已经引来了很多流言和非议。 有一首诗在英格兰流传甚广: 你们为什么不去宫廷呢? 去国王的宫廷,还是去汉普顿的宫廷? 国王的宫廷应该有优先权, 但汉普顿的宫廷才是最重要的。 汉普顿宫是沃尔西主教从医院骑士团获得了99年的庄园租约后、建起的一座宫殿,他重金从欧洲各地雇佣了许多艺术家、建筑师和工匠,建造得比国王的诸多宫殿还要奢华和舒适。房间内挂着精美绝伦的挂毯,每周都会更换。另外还有当时很先进的自来水系统。 第84章 沃尔西主教确实萌生过将汉普顿宫送给亨利八世的想法,只是它花费的心血太多,内心很不舍,所以一直犹豫着。他没想到,克伦威尔也会提出这一建议,可能这座宫殿真的太招人嫉恨了。 一个臣子的住所,比他的国王的宫殿还要更像君主的宫殿,惹人非议当然就在所难免了。 “如果国王陛下收到了大人如此慷慨、宏大的礼物,一定满心喜悦,那些宵小之辈自然就会闭了嘴。没有了乱七八糟的干扰,这段时间大人只要能在与法兰西谈判中为国王继续谋得利益,比如为国王谈妥一笔丰厚的养老金,大人肯定可以重新恢复国王的信任。” 克伦威尔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或者也可以说,坚定了他的这一想法。现在法兰西摄政王太后不顾一切代价要救出自己的儿子,谈什么条件都会答应。当英格兰与法兰西联手,查理五世自然不敢太过分,如此也均衡了两国的力量。 虽然自己付出的代价过于巨大,但是只要站稳了位子,一切都可以重新再赢回来,否则失去的将会更多。 找个机会就将汉普顿宫送给国王吧!它可以为自己赢得时间。 不管怎样,自己还有约克府,还有好几份圣俸;一旦为弗朗索瓦一世的获释出了力,法国那边对自己的答谢报酬也不会少。 更何况,自己的两所大学——其中牛津的枢机主教学院,计划七月份举行奠基仪式,在这关键的时候,不容被人破坏。 这两所大学,是他为复兴天主教而做出的卓越贡献,将使他的声名流芳百世。 * 第二天的枢密院会议上,亨利八世的顾问官们针对弗朗西斯国王被俘,讨论英格兰未来的政策。 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是一名传统的军事指挥官:“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去夺回那些理应属于我们的领土。” 沃尔西主教沉默不语,他已经知道国王不愿发起和参与任何战争。 兰开斯特公爵领大法官,托马斯·莫尔道,“但是战争需要钱,大人们。” 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是一个瘦削、精干的男人,他瞥了一眼沃尔西主教,道:“那要问问管理财政的大人们,我们的钱都去哪儿了!” 亨利八世见状,道:“我们今日只讨论未来的政策、不指责过去的失误。我的主张也是战争花费太大,会给我们的人民带来沉重的负担。” 诺福克公爵怏怏道:“我只是诧异,为什么红衣主教大人有钱盖大学,却没有钱支持国王陛下打仗。” “如果我们定下了入侵法国的政策,我会想办法为这场战争筹集所需要的资金,”托马斯·沃尔西忍着怒气道,“但现在,显然与查理五世斡旋和谈判释放弗朗索瓦一世,对我们更有利。法兰西摄政太后将感谢我们的帮助,也更愿意签署对英国最有利的条约。我们仍将被视为欧洲的仲裁者,并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诺福克公爵小声嘀咕道:当然,这也为你提供了一个报复查理五世的机会,因为他在支持你竞选教皇这件事上食了言。 第五十二章 晒干草 枢密院的委员们像往常一样, 互相妥协着达成了共识。托马斯·沃尔西会用外交手段督促查理五世释放弗朗索瓦一世,英格兰继续扮演欧洲仲裁者的角色,以防止西班牙的力量过于强大。 枢密会议结束后,莫利勋爵亨利·帕克来觐见国王, 呈上了他最近翻译的一本书《ives of scipio and hannibal》, 这是罗马帝国时代希腊作家——普鲁塔克创作的一本西庇阿和汉尼拔的传记。 莫利勋爵是简·帕克的父亲, 莫利家族和博林家族一直是邻居, 两家都在埃塞克斯和诺福克拥有不少土地。 亨利八世收下了莫利勋爵的礼物,非常开心,关切地问:“简与乔治·博林的婚约协议,你与托马斯·博林还没达成一致吗?他俩什么时候结婚?” 亨利·帕克有点拘谨地回答:“去年年底已经达成了协议, 但是博林要求的嫁妆费用有些高, 一时我没有那么多钱, 所以……” 亨利八世好奇地问:“博林家要求你为简支付多少嫁妆?” “1333英镑。” 比都铎家族从托马斯·博林手中购买的比利尤宫还要多三百多英镑, 确实是很大的一笔钱。 亨利八世想了想,安慰他道:“我会帮你的, 你不用担心。” 莫利勋爵大喜道:“多谢陛下。” 莫利勋爵不止简一个女儿,他每年的收入只有两百多英镑,所以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嫁妆,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是乔治·博林是独子,年龄又与简相当, 他很愿意为女儿缔结这门亲事,只是托马斯·博林要求的嫁妆太高了, 为此他伤透了脑筋, 没想到国王这么慷概, 这下二人可以很快结婚了。 亨利八世又问:“你们准备在哪里举办婚礼?” “就在我们大哈林伯里的圣吉尔斯教堂吧!”那是莫利家附近的一座教堂。 亨利八世想了想, 道:“不如在格林威治宫的皇家教堂举行吧, 我有时间的话也会去参加。你同托马斯商量一下。” 莫利勋爵连忙答应下来。 亨利八世的想法无外乎是,乔治·博林的婚礼玛丽·博林肯定会参加,多了一个借口可以与玛丽见面罢了。 莫利勋爵喜滋滋地告退了,亨利八世却陷入了沉思——如果自己的婚事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第85章 * 月底,托马斯·克伦威尔去达勒姆府拜访玛丽·博林。 玛丽对他的到来,感觉很欣喜:“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克伦威尔皱了皱眉,道:“继续调查和处理沃尔西主教选定的那些小修道院的土地和财产,将不动产变成钱,送到他准备在牛津建立的神学院,用来雇佣建筑师和工匠以及……教授。” 从他痛苦的语气可以看出,这份工作确实不好干。玛丽·博林笑着问:“牛津的枢机主教神学院是电影《哈利·波特》中的霍格沃茨大礼堂取景的那个地方吗?” 克伦威尔点了点头:“对,就是那里。” “哇哦,你在创造历史。” 克伦威尔笑了笑,道:“你也一样。你还记得1525年会发生的事情吗?” 玛丽·博林问:“弗朗索瓦一世被查理五世俘虏?” “不是,是亨利八世。他会在温莎的一次打猎时遇到一条水沟,他逞强试图用一根旗杆撑着跳过去,结果一头栽到了水沟里,差点被淤泥呛死。” 玛丽·博林记起来了小说中的这段剧情,后来亨利八世频频头疼,应该就是这次造成的。因为国王差一点死于非命,继承人问题再次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 克伦威尔建议道:“历史上,把亨利八世从水沟中救出的人是埃德蒙·摩蒂。你要提前告诉你的弟弟乔治·博林、安排他充当这次国王的救命恩人吗?” 玛丽·博林一时十分愕然,克伦威尔的提议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列,她没有想到要让乔治去趁机立功,她的第一反应是要避免国王栽进水沟里。 她摇了摇头,道:“我会提醒国王陛下,让他小心——遇到水沟时宁可绕路,也不要冒险。” 克伦威尔有一点讶异,他以为玛丽和自己一样,只是把亨利八世当成了工具人,可是她的回答显然并不是。 玛丽·博林解释道:“因为据说造成亨利八世的偏执性格越来越严重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头部的这次创伤。为了不使他后期变得更暴戾与残忍,还是避免他受伤为好。” 克伦威尔沉默了半晌,道:“你是如何打算的?下定决心做王后了吗?那句俚语怎么说?要趁着有阳光时抓紧晒干草!如果决定成为王后,就抓紧实现。因为难保亨利八世不会变心,那样的话,你就错失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毕竟历史上,从1525年之后,亨利八世开始对安妮·博林动心。克伦威尔更愿意玛丽·博林成为王后,因为历史已经证明了安妮·博林会惨败。而对于玛丽·博林来说,能嫁给亨利八世是最好的选择了,好过在家族的安排下嫁给其他男人。 所以,玛丽最好还是趁国王最喜欢她的时候,尽快当上王后。虽然亨利八世这个人很偏执,喜欢上一个人会一直穷追不舍,但是谁也不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他不会移情别恋安妮·博林。 玛丽·博林不知道他在担心安妮,笑了笑,道:“现在是阳光最好的时候吗?亨利八世不会这么轻易就能恢复单身吧?历史和小说中都拖延了好多年才离的婚。” 克伦威尔十分惋惜地道:“两个多月前的那一次努力,是国王离恢复单身最近的一次。教皇克莱门特七世答应了将国王的案件委托给沃尔西主教以教皇使节的身份在英格兰本土审理;亨利八世也同意了采用沃尔西主教的建议,以公共诚信障碍为申诉的理由,只要罗马教廷的那份公开委任状一送达,国王就轻松解除婚姻了。但随着查理五世成为欧洲的霸主,案子又会陷入拖延与等待中。” 玛丽·博林颇为不解地问:“公共诚信政策是什么?不是《利未记》吗?如果采用‘公共诚信’的策略这么便捷、有效,那为什么小说中亨利八世折腾了那么多年?” 托马斯·克伦威尔:“你知道,基督教会的法律是不允许离婚的——在基督看来,天堂里的上帝所要的那种婚姻是不能分离的,因为男人和女人已成为一体(《旧约·创世记》2:24)。‘所以,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圣经·马可福音》10:9)[注1]。已婚的基督徒,无论男女,都必须坚守一夫一妻至死。[注2]” 玛丽·博林也是穿越后才知道,这个时期的基督教国家是不能离婚的,因为婚姻是七项圣礼之一。 这七项圣礼分别是:洗礼、坚信礼、圣餐、忏悔、临终涂油、神职与结婚。一旦婚姻被列为圣礼(透过仪式得到神恩),它就不能解除。 亨利八世也曾亲笔撰写了一本书叫《捍卫七圣礼》,捍卫婚姻乃圣礼。因为这本书,他被教皇利奥十世誉为“信仰捍卫者”。 “‘凡休妻另娶的……就是犯奸/淫。’(《圣经·马可福音》10:11)。已婚的基督徒,想要离婚,只有三个理由可以得到教会法律的认可:1、淫/乱;2、一方是异教徒,这被视为‘精神上的淫/乱’;3、极端的虐待。虐待必须在极其严重的情况下,女方才能为此提出离婚。即便是判定准予离婚,离婚的双方——即便是无过错的一方——也不得再婚。 所以,只有在前次婚姻无效的情况下,人们才能再次结婚。而即便是妇女不能生育后代,也不再是认定婚姻无效的充分理由。想要宣布婚姻无效,一般采用这两种理由: 第一种、如果夫妻之间的血缘关系太近,或者是由于其他亲戚联姻的原因而成为近亲,他们的婚姻关系就可以解除; 第86章 第二种、如果夫妻中的一方先前承诺过与他人结婚,那么他们的婚姻可以宣布无效。[注3] 国王和贵族们较多使用第一种宣布婚姻无效,平民百姓则多喜欢用第二种。” 玛丽·博林道:“亨利八世就是依据第一种——阿拉贡的凯瑟琳是他的兄嫂,造成他的良心不安,提出了离婚。” 克伦威尔道:“亨利王子与阿拉贡的凯瑟琳属于姻亲关系中禁婚的第一个亲等,所以亨利七世和斐迪南二世夫妇,去向当时的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申请了特许状,允许他俩结婚。他要想使用第一种理由解除婚姻,那就必须要使教皇尤利乌斯二世颁布的特许状无效。所以亨利八世引用了《利未记》,以教皇的律法不应凌驾于神的律法之上为由,判定教皇的特许无效。这也是历史上亨利八世离婚这么艰难的原因。因为他坚持认为,《圣经》里的禁令属于神权而非教权。换言之,只有上帝才能够解禁,教皇发布特许,只能被看作越权。对教皇来说,这是很难接受的。[注4]另外,他还要证明阿拉贡的凯瑟琳与亚瑟·都铎已经圆房。 但是沃尔西想到了另外一个途径,也就是公共诚信障碍。在教会法中,‘与从前承诺要结婚但是后来又没有结婚的人的亲戚结婚也是被禁止的。’,这一条禁忌,非常符合凯瑟琳与亚瑟·都铎的情况,因为凯瑟琳宣称与亚瑟没有圆房、婚姻不存在,所以,采用公共诚信障碍这一策略,可以很好地保留她的体面。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就是亨利八世如果要与凯瑟琳合法结婚,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但是教皇的特赦令只赦免了其中一个条件。另一个没有涉及的就是公共诚信障碍,也就是上述宣布婚姻无效的第二种理由。” 玛丽·博林不解地问:“既然托马斯·沃尔西想到了这个好办法,为什么历史上亨利八世不采取呢?” 托马斯·克伦威尔也不了解,道:“因为偏执吧?他认定自己与凯瑟琳的婚姻触犯了神的律法、遭到了神的诅咒,所以一定要以《利未记》作为理由。为了证明凯瑟琳与亚瑟已经圆房,不惜找来了他俩结婚期间的侍从们,在法庭上当众取证。幸运的是,现在的这个亨利八世没有这么固执,他同意了沃尔西主教的建议。只是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差了点,随着弗朗索瓦一世被俘虏,教皇克莱门特七世重新变得摇摆……不过,公共诚信障碍确实是能想到的最容易解除婚约的办法了。” 那为什么历史上的亨利八世一定要采用《利未记》作为辩护的论据? 玛丽·博林似乎有些明白了,因为历史上,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夭折了那么多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厄运,使他想要向世人证明,这一切与自己无关,这些夭折的孩子们是因为婚姻被诅咒了,才遭到了神的制裁,否则太不合常理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亨利八世,可以轻松接受沃尔西主教的另辟蹊径的建议?因为他与凯瑟琳还没有孩子,他的心理是轻松的。 不把责任完全推给阿拉贡的凯瑟琳,对双方都有利的。否则像她这样一位特拉斯塔马拉王朝的公主,一定会抗争到底的。 【??作者有话说】 [注1、4]:《西方婚姻史》[比利时] 让-克洛德·布洛涅 / 赵克非 / 上海文化出版社 / 2020-8 / [注2]:《太太的历史》[美] 玛丽莲·亚龙 / 何颖怡 / 浙江大学出版社 / 2016-9 / 58 [注3]:《婚姻简史》斯蒂芬妮·库茨 / 秦传安 / 王璠 / 中央编译出版社 / 2009.1 / 第五十三章 三个我 在玛丽·博林胡思乱想的时候, 克伦威尔也在思考——如果亨利八世顺利离婚了,他还有多大的决心脱离罗马教廷。 骨子里,亨利八世是一位传统的天主教徒,就算后来英格兰脱离了罗马教廷, 英国国教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很多。 走得比他更远的其实是国内的新教人士, 亨利八世本人一直在摇摆, 甚至他更倾向于天主教的习俗和教规, 毕竟他从小在祖母玛格丽特·博福特的监护下长大,而玛格丽特是再虔诚不过的天主教徒了。 不过,对于克伦威尔来说,脱离罗马教廷是英格兰必须要走的路。因为国王的收入很有限, 亨利八世的国库比想象的空虚很多。教会占有了英国三分之一的土地, 这笔钱可以干许多事。 没有钱, 所有的计划都会是空想。这也是他来找玛丽·博林的原因。 “你认为现在还有多大的几率——”玛丽·博林问克伦威尔:“教皇会授权沃尔西主教在英格兰的教皇使节法庭裁决?恐怕不会再让他继续审理了吧?我想, 就算让他审理,他判决的结果也不会是最终结果;在皇帝和凯瑟琳的施压下, 案子大概率会召回在罗马审判吧?” 克伦威尔点了点头,说:“大概率会是这样,现在沃尔西主教还在继续催促教皇尽快颁发委任状,但是教皇不会那么爽快了。在教皇不确定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亨利八世的离婚案件只会被搁置。对于教皇来说, 他的家族在意大利的世俗财产和利益,比偏远的英格兰是否脱离罗马教会重要的多。如果必须有损失, 那么就损失对英格兰的宗教管辖权吧!” 以亨利八世的性格, 如果罗马教廷不允许他解除婚姻, 他势必还会像历史上一样, 带领英格兰脱离教廷、成立国教, 自己成为教会的最高领袖。 第87章 玛丽道:“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趁着亨利八世的离婚案子,干脆将离婚的自由还给每个人呢?毕竟马丁·路德也在宣扬——婚姻并不是圣礼,为此亨利八世还撰文反驳他。这是常识——不可能每一桩婚姻都幸福,但是现在这里的人们一旦缔结婚姻,不管有多么糟糕,都无法再从这桩婚姻中解脱出来。想想看,如果可以自由离婚,安妮·博林就算不再被亨利八世喜爱,也可以侥幸逃脱吧?” 克伦威尔摇了摇头,道:“在目前人们的认知当中,婚姻就是神圣的、不可分离的。如果你想为大众争取离婚的权利,我们可以试着去做——但是你要清楚,这个时期,提出离婚的更多是男人,有离婚需求的更多的是男性。这也是历史上,英格兰的民众尤其是女性普遍支持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原因,因为如果亨利八世可以随便抛弃相伴二十多年的妻子,只因为她变老了、丧失了生育能力,那么上行下效,每个女人都是不安全的。你希望的离婚自由,她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并不需要,她们需要的是婚姻牢不可破,私生子不被承认。这就是历史进程,就算我们明明知道离婚自由的权利是好的,但是不符合历史的发展。” 玛丽·博林道:“解散修道院这是同样的道理吧!这个政策总体是好的,可是对于那些一直生活在修道院的僧侣和修女,他们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过世俗生活。历史上的克伦威尔被人经常诟病也是这一点,他使太多人流离失所。” 克伦威尔耸耸肩:“那是因为上议院的贵族们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天主教会的财富,克伦威尔根本无法将没收的教会财富全部用在教育、卫生、慈善、国防等国家事务上,不与那些贵族们均分,他的政策就会受阻,他只有拿出一部分贿赂这些贵族,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如果玛丽·博林成为王后,与自己分担政治上的压力,他就可以将从教会没收的财富,用来做真正的事业。 玛丽·博林有一瞬间特别气馁,所谓穿越者的金手指,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自己所做的,不能让她们眼时就获益,那做了还有什么意义? “那至少我们可以在禁止家暴和财产分配上做做文章吧?”她不甘心地问。 在现阶段的法律中,丈夫对妻子动手是合法的。 因为夏娃听从了蛇的建议,吃了分别善恶之树的果子,也引诱亚当去吃。上帝在她堕落后,告诉她,“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根据《圣经》,妻子应为丈夫管辖。 女人对男人是没有反抗之力的,除了顺从,还是顺从。她们结婚时所带来的全部财产都归丈夫掌管,丈夫无需跟妻子商量,就可以处分她继承的所有动产或租约[注]。就连亨利八世的姐姐,玛格丽特·都铎嫁给了第二任丈夫后,财产被他随意处置,她都没有办法。 玛丽·博林幽幽地道:“有时候我感觉,我的体内存在着三个我:一个就想摆烂,随波逐流,听从家人和命运的摆布,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样至少不用再整日纠结了;一个我,想成为英格兰最有权力的人,比教皇和亨利八世还有权力——这样我就可以颁布法律、推行政令,把这里的生活最大限度地恢复成我原来熟悉的样子……” 克伦威尔笑了起来:“想按自己的想法改造这个世界,一定需要权力。哪怕微小的改变,都会遇到阻力。英格兰是守旧的民族,习惯一成不变的生活,就算改革,他们也需要把新东西包裹在旧东西里面,新理念也要装扮成旧思想。 不管哪里的社会都是这个样子,想要让别人按你说的来,就要拥有权力,否则谁在乎你是什么。你想穿长裤吗?你会发现这也是一种奢望。穿衣的自由也是一种权利,需要去争取。 除非你成为王后——你成为王后,将拥有比现在更多的自由,否则你只能按别人的要求生活。 但是,就算是王后,拥有的权力和自由也是相对的,要用自己的影响力去影响国王;而国王的权力也是相对的,有议会、有国情、有生产力……各种各样的限制。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玛丽·博林摊了摊手:“所以,还有第三个我,在前两个我中间小心地维持着平衡——不要太消极,也不要太激进。” 克伦威尔很认真地问:“那你的第三个我——到底赞成接受亨利国王的求爱,成为英格兰王后吗?” 玛丽·博林笑了笑,“很明显,第二个我更赞成。” 她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道:“对于我来说,接受亨利八世并与他结婚,只是在众多糟糕的选择中,选择一个相对不那么糟糕的选项罢了。就算成为王后,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克伦威尔没有反驳她,“你这么想是对的,现在就是在烂水果中拣一个相对没有那么坏的选项。这个男人至少会让你富足,会让你地位显赫,剩下的就是自己努力从他的权力中分得一杯羹罢了。” 玛丽·博林道:“我之前对你说过,我想试着了解国王,不带任何偏见地去了解他,可是从主显节过后,他一直也没有见过我。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想法有没有什么改变。” 克伦威尔笃定地道:“因为他决心让你做王后,所以不忍心你的名誉有任何污点。” 第88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89章 “我乔治·博林,愿意娶简·帕克为我合法妻室,从今而后,爱护她、保护她,同食共眠,无论好坏、安康或生病,至死方离。” 乔治发完誓,简也以同样的话语发誓,只是她的婚礼誓词比乔治的多了一句—— “我,简·帕克发誓遵从我的丈夫。” 随后,莫利勋爵将一枚戒指交给牧师,由他赐福它并撒上圣水,再转交给乔治。最后乔治将戒指戴在简的无名指上。因为在他们认为,这根手指的血管直通心脏。 牧师接着询问简的嫁妆,她将带给丈夫多少财产与金钱。婚礼最后以祈祷与祝福结束,新婚夫妇进入教堂,领受婚礼弥撒。 *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简的婚礼,就是将来自己的婚礼写照。 玛丽·博林问自己:你愿意在自己的婚礼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誓服从自己的丈夫吗? 这额外多出的一句誓言,令玛丽·博林几乎要呕出来。 为什么男方不需要说这一句誓言?因为这不是一段对等的关系。 什么情形下才需要服从?仆人面对他的主人、下级面对他的上级时——需要服从。 这就是自己的命运。 似乎就在这一刻,玛丽·博林终于下定了决心。 【??作者有话说】 注:文中婚礼的仪式和誓词引自《太太的历史》中的“教堂婚礼”。 第五十五章 现眼包 “……我愿意她(他)作为我的妻子(丈夫), 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好还是坏、富裕还是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这段浪漫、美好的结婚誓词, 玛丽·博林曾在小说中、影视剧中和现实婚礼中看到和听过很多遍。 与杨锐交往后, 她也曾很期待有一天在自己的盛大婚礼上, 当着所有人的面, 与他交换这段美丽的誓言。 现在她知道,那段结婚誓词并不是最初的版本。至于何时才删除了那一句必须“服从丈夫”的话,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全英格兰和几乎欧洲的所有基督教国家, 在每一个婚礼上, 女人们都要这么发誓。 女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在婚礼上发誓, 服从自己的丈夫;而男人们则不用。 因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 “妻子”和他的牛羊、奴仆一样,只是他的财产而已。 * 亨利八世没有参加新人在教堂举行的婚礼仪式, 而是在随后的婚宴上出现。 当他到来时,客人们欢呼雀跃,气氛达到了最高。人们跳舞、喝酒、祝福新人……个个喜笑颜开。 亨利八世小心地寻找玛丽·博林的身影,看到她与安妮·博林坐在一起,不过, 与兴致高昂的宾客们相比,她好像有些落落寡欢。 他疑心是自己的错——这是乔治·博林的婚宴, 弟弟已经结婚了, 而她还没有婚配, 她一定是想到了这个, 所以不开心。 贵族们的女孩普遍早婚, 她是长女,原本要与詹姆斯·巴特勒结婚的,是自己阻扰了她的婚事。之后,又将她安置在达勒姆府,如此以来,基本上不会再有人去找他父亲议婚了。 而自己原本答应一恢复自由身,就向她求婚。可是,什么时候才能解除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 他已经不再见阿拉贡的凯瑟琳了,可是她依旧不松口;而教皇永远害怕承担责任;至于查理五世,他现在如日中天。 * 安妮·博林的情绪也不是很高,乔治结婚了,对象是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简。 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啊!这么多的宾客,放眼望去却没有一个合适的。 毫无意外地,她想到了亨利·珀西,听说他回到了北方自己的领地。也许,他很快也会结婚。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一想到曾经被迫与珀西勋爵分开,她仍心痛不已,对托马斯·沃尔西那个屠夫的儿子的恨意也丝毫未减。 安妮看了一眼玛丽,后者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不知道玛丽是因为什么,也是因为和自己一样,不满意这桩婚事吗? 安妮压低了声音对玛丽道:“你看简——她看乔治的目光,是不是太炙热了?她几乎毫不掩饰。” 玛丽回了回神,回答说:“因为她喜欢乔治啊。” “那她最好婚后就回到他俩的庄园,不要出现在宫廷中。” “为什么?” “宫廷本来就是一个大众互相调情的地方,两人都在宫廷,你看乔治这么招女人喜欢,免不了会生出许多龌龊。一个在宫廷、一个在乡下的话,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感情还牢固些。” 乔治是一个非常追求时髦的年轻廷臣,才华横溢,英俊潇洒,确实很招人喜欢。 玛丽对安妮语重心长地说:“不管怎么说,今日简嫁给了乔治,就是我们的妹妹了。既然你也看出她甚是喜爱乔治,那么请与乔治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让简感觉到她被我们排斥。” 安妮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乔治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别的,是她自己不够吸引人。关我什么事呢?” 玛丽扶额,博林家有时太团结了,是好事也是坏事:乔治与安妮过于亲密,而简融入不进来,家庭内部就会出现裂痕。 想了想安妮刚才的话,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因为宫廷无事也会传出许多流言蜚语,他俩如果都在宫廷,有点像现代的办公室恋情,都在同一个公司,真不是一件好事。 第90章 * 婚宴进行到了一半,亨利八世走到了玛丽·博林的面前,邀请她一起跳舞。 “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亨利八世小声道。 玛丽看了一眼四周,人们的目光已经全部锁定在了自己和国王身上。 她试图忽略掉众人的关注:“我也是。” “你最近一切都好吗?身体可一直都健康?” “我很好,陛下您呢?” “我不好,我每天都在想你。”亨利八世不自觉攥紧了她的手。 玛丽·博林低头不语。 “我看你今天似乎不是很高兴,到底怎么了?是乔治结婚,你感到不开心?” 玛丽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与乔治没关系。可能大厅人太多了,我感觉有点闷。” 亨利八世道:“跳完这一曲,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好。” 一曲终了,两人“溜”出了热闹非凡的宴会大厅,沿着花园的鹅卵石小径缓缓而行。 “我准备封你父亲为罗奇福德子爵,这样以后你就是玛丽·罗奇福德小姐了。”亨利八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玛丽,希望她能够变得开心一点。 “陛下也会同时恢复他的司库职务吗?” 亨利八世轻声道:“你希望的话,就会。” 玛丽转向他,眼波流转,一张脸明媚动人:“这个消息,让我来告诉父亲,可以吗?” 亨利八世忍住心中的悸动,回答说:“当然。” * 玛丽·博林准备把这次晋升当成自己的功劳,让托马斯·博林由此开始感激自己、忌惮自己。 “陛下陪着我,会不会觉得太冷清?”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玛丽·博林知道,亨利八世喜欢热闹,喜欢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不会啊,我的心意——时至今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亨利八世深情地凝视着她,道:“我只在意与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玛丽·博林嘴唇微微弯起,言语却凉薄:“一个人的心意是会改变的。陛下,我没有那么好——” 亨利八世打断了她的话:“好不好我自己知道。只要你爱上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玛丽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曾经在一次比武大赛上,骑着马向空中跳了一千次。” ——为了在王后和女士们面前展示他的能力。 亨利八世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取笑之意,一本正经地回答:“对,一匹马累了之后,我又换了另一匹马。” “真的有一千次?” “当然。” 玛丽·博林一时无语,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想多了解他,可是——他就是个现眼包,一直都是。 想到这里,她突然记起了国王会掉水沟的剧情,于是赶忙道:“我前几日做了一个梦,梦见打猎时遇到了一条水沟,陛下为了不绕远,决定用一根长杆撑着跳过去,结果长杆断了……” 亨利八世好奇地问:“然后呢?” “然后,陛下掉进了水沟里,我就被吓醒了。” 亨利八世喜孜孜地道:“你竟然梦到了我!” 玛丽·博林继续道:“醒来后,我仍然心惊不已——陛下,我可否请求你,如果打猎时再遇到水沟,千万不要用杆子试图跃过去,为您的安全考虑……” 亨利八世看着她:“你在担心我,是吗?” 玛丽被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确实担心他,但只是为了他少受一些伤,免得中年之后性情大变,折磨身边的人。 “如果你担心我,我就不跳。” 玛丽无奈,只得承认:“是的,我担心陛下。” “叫我亨利。” 除了1525年掉进水沟,历史上记载1527年他还会因为打网球崴伤脚脖,1536年比武场上他连人带马摔倒、被马压在身下……这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君王。 【??作者有话说】 注:犹太教与基督教婚礼都有“服从丈夫”的誓词,直到20世纪末叶才废除。 第五十六章 法兰西王后? 1525年6月, 西班牙大使门多萨风尘仆仆赶到里士满宫时,阿拉贡的凯瑟琳正在大发雷霆。 上个月,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把他的汉普顿宫献给了亨利八世。 亨利八世欣然接受了,并把他的里士满宫作为回赠送给了托马斯·沃尔西。 里士满宫比汉普顿宫逊色很多——所以对于亨利八世来说, 这是一件美事, 可是他没有考虑正住在里士满宫的王后, 完全就是寄人篱下了。 因为里士满宫的位置与国王的其它宫殿距离较近、交通良好, 沃尔西主教又提出,凯瑟琳王后可以搬至他的另一座宫殿,位于赫特福德郡的莫尔庄园。因为他需要经常住在里士满宫,与国王商议国家大事。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让自己离国王和宫廷越来越远。 * “西班牙大使求见。”一名引座员来到王后的面前大声道。 “快请他进来!”阿拉贡的凯瑟琳激动地道。她万万没想到, 这个时候西班牙大使会被允许来觐见她。 片刻之后, 门多萨大使走了进来, 他身穿一件黑色的天鹅绒外套,神情有点严肃。 凯瑟琳王后屏退了身边的侍女们、接受了大使的例行问候后, 对大使抱怨道:“大使阁下,您有所不知,现在我将离开里士满、被送到更远的庄园。为什么教皇克莱门特七世还不宣布我的婚姻合法有效——只是按照教规做个决定而已,有那么困难吗?” 第91章 一旦教皇宣布她与亨利的婚姻合法,亨利八世就不可再婚, 再婚所生的孩子也都是私生子,没有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 亨利八世就必须把她接回去, 恢复她王后的权利。 听了凯瑟琳王后的牢骚, 门多萨大使平静地说:“陛下, 我对您的遭遇深表同情。” 同情有什么用呢?凯瑟琳道:“我需要皇帝陛下的保护, 需要教皇为我伸张正义。亨利国王这样做是没有道理的!” 门多萨大使示意她冷静下来:“王后陛下,请相信我,皇帝陛下一直在为您考虑。事实上,我这次来就带来了他的一个建议。您也知道,弗朗索瓦一世的妻子——克劳德王后去年去世了,他现在成了鳏夫。” 凯瑟琳一时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门多萨大使停顿了一下:“陛下可否愿意与亨利八世解除婚姻,然后与弗朗索瓦国王结婚,成为法兰西王后?” 亨利八世已将她驱逐出宫廷,许久未曾见面。从这就可以看出,他对他的“妻子”没有多少爱意可言。现在弗朗索瓦一世是皇帝的俘虏,皇帝不可能永远囚禁着他,一旦法兰西满足了他们提出的条件,就会释放他。 阿拉贡的凯瑟琳与亨利八世结婚多年,未曾生育;而弗朗索瓦一世已经有了好几个继承人,不会存在生育的压力。无论是地位、财富还是影响力,弗朗索瓦一世都不比亨利八世差。 法兰西王后的地位比英格兰王后更显赫,查理五世希望给凯瑟琳姨妈一个不错的归宿。 他不想因为姨妈的婚姻争端,与亨利八世成为敌人,他还欠着亨利八世大笔的债务;另一方面,他需要联合亨利八世和其他基督教君主一起对付马丁·路德的异端邪说,对付奥斯曼帝国的苏丹苏莱曼。 只有消除了各个基督教国家之间的芥蒂,才能再组织一支十字军。他不知道苏莱曼下一步准备进攻哪里、会给基督教世界带来怎样的灾难。 如果凯瑟琳王后能同意这个建议,那么不仅保存了所有人的体面,他还可以令亨利八世承担之前意大利战争的一半花销。他现在最缺的是金钱,还拖欠着雇佣军们的军饷。 门多萨大使也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所有的人都会满意。 “您也见过法王,他的风度、谈吐和知识,不比英格兰亨利国王逊色。众所周知,他是一位英勇无畏的将领,一位强大仁慈的国王,他热爱运动、艺术和建筑,愿意资助教育事业和宗教事业,是一名深受人民爱戴的君主。” 阿拉贡的凯瑟琳对门多萨大使的话,震惊不已。 她见过弗朗索瓦一世,两国在金缕地会盟时,她与他一起吃过饭,一起望过弥撒。他只比亨利八世的身高矮一点点,很有绅士风度,仪表堂堂。 法兰西王后的影响力比英格兰王后大多了,可是身为天主教双王的女儿,上帝的旨意是让自己成为英格兰的王后。 门多萨大使带着感情继续又道:“陛下与亨利八世继续对抗下去,不但会蹉跎自己的年华,也会使健康受到影响。” 除此之外,还会破坏基督教世界的统一和欧洲的和平。 阿拉贡的凯瑟琳沉思了片刻,问:“这是皇帝陛下的愿望吗?” 门多萨大使恭敬地回答:“这是皇帝陛下能够为您提供的一个选择,他只想您过得顺遂、安康。无论同意还是拒绝,他都尊重您的决定。” 查理五世的姐姐奥地利的埃莉诺(她比查理五世大15个月),之前是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的第三任妻子。曼努埃尔一世去世后,查理五世将埃莉诺接回了西班牙。 弗朗索瓦一世被俘后提出了一个条件,他想与寡居的埃莉诺结婚,并且允许查理五世将米兰和勃艮第作为一块封地,由他与埃莉诺所生的孩子统治。同时,他会把死去的妻子克劳德王后的妹妹勒妮公主嫁给波旁公爵。在此基础上,他会接受查理五世对意大利和尼德兰的一切主张。 但因为查理五世之前已经承诺将埃莉诺许配给波旁公爵,而阿拉贡的凯瑟琳在英格兰又是这样悲惨的状态,所以他希望姨妈可以考虑这个提议。 一个是亲姐姐,一个是亲姨妈,谁与弗朗索瓦一世结婚,他其实都可以接受。 埃莉诺的容貌,比阿拉贡的凯瑟琳逊色很多。她身材很胖,上身很长,腿很短,又有标志性的哈布斯堡下巴。 但是她的优势在于查理五世还没有合法的子嗣,埃莉诺是他的合法继承人。一旦查理五世有了什么不测,娶了埃莉诺的弗朗索瓦一世就可以获得整个哈布斯堡帝国。 而阿拉贡的凯瑟琳比奥地利的埃莉诺好看很多,弗朗索瓦一世毕竟风流爱美色,他的上一任妻子克劳德王后,就因为长得不好不受他的青睐。 对于查理五世来说,弗朗索瓦一世成为他的姨父或姐夫,他都无所谓。但他更倾向于阿拉贡的凯瑟琳能够接受这个建议。如此,他就可以避免与亨利八世发生不快。 出于家族荣誉的考量,他不得不保护凯瑟琳;但是从国家利益上,他并不想与英格兰对立。 * 阿拉贡的凯瑟琳承认,法兰西王后的头衔很吸引人,尤其自己在英格兰遭受了这些屈辱之后,可以令自己扬眉吐气。 她也很清楚,弗朗索瓦一世的选择有很多,自己的外甥女葡萄牙王后埃莉诺也还没有嫁人。 第92章 可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口碑——既好色又风流,他拥有的情妇不知道有多少;另外,众所周知他还患有难言之隐的病,这让一贯虔诚的阿拉贡的凯瑟琳感觉很不适。 对比之下,亨利八世真的比其他君王要好多了,且不说弗朗索瓦身上的脏病,自己的外甥查理五世也有不少私生子。 凯瑟琳叹了一口气,她已经将法国人当作仇敌许多年,突然要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后,心理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门多萨大使再次劝道:“为了欧洲的利益,为了教会的利益,也为了您自己的利益,希望您可以采纳这个建议。” 阿拉贡的凯瑟琳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是英格兰名正言顺的王后,是亨利八世合法的妻子。他的离婚理由是荒谬的,上帝会被我作证的。” * 门多萨大使试图挽回:“您可以不这么着急下决定,再多考虑几天……” 凯瑟琳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我不愿成为法兰西王后,只会是英格兰的王后,为此使命而出生,亦以此身份死去。” 门多萨大使摇了摇头,再也不语。 第五十七章 马丁·路德结婚 亨利八世读完了西班牙大使给查理五世的信件副本, 心情一瞬间失望到了极点。 信件是沃尔西主教用他的秘密情报系统截获的。之前亨利八世有多满怀希望,此刻就有多么失望。 当他得知查理五世想让阿拉贡的凯瑟琳与弗朗索瓦一世联姻,他由衷认为这个建议很好。沃尔西主教更是赶在门多萨大使去里士满宫之前,故意提出了让凯瑟琳王后搬到更远一些的宫殿, 人为制造压力以促使她接受。 但是大使的信中明确地透露, 阿拉贡的凯瑟琳并不愿意与弗朗索瓦一世结婚, 哪怕法兰西比英格兰强大很多。 等待亨利八世读完了信, 沃尔西主教无奈地问:“陛下,现在还让王后搬离里士满宫吗?” 亨利八世暴躁地回答:“还搬什么呢!别说搬到莫尔庄园了,就是搬到了伦敦塔,我怀疑她都不会改变主意。” “那……” 亨利八世挥了挥手:“我的这些宫殿, 她愿意住哪里, 就住哪里吧!托马斯, 我并不想凯瑟琳受苦, 我只是想修正两人之间的错误,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亨利八世感到束手无策, 若是这个错误永远都修正不了该怎么办?真令人心烦意乱。 沃尔西主教很清楚再继续这个话题,责任就会追究到自己的头上,于是适时改变了话题:“伦敦再次报告出现了汗热病,每天都有人死去,陛下要不尽快开始夏季巡游吧?乡村地广人稀、会安全得多。” 亨利八世最害怕瘟疫, 一旦他开始去赫特福德郡和埃塞克斯郡狩猎,自己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处理事务。 “陛下可以把一切事务都交给我, 痛痛快快散散心。”沃尔西道。 * 亨利八世乘坐皇家驳船前往达勒姆府。凯瑟琳的固执让他意识到, 刻意与玛丽·博林避嫌也是无望的——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六月的花园, 鲜花开得烂漫, 鸟雀叫得婉转, 只有国王的心情很不咋地。 “马上要去夏季巡游了,”他向玛丽恳求道:“我希望你能陪同我一起!我会带很少的人,不会让你感到不自在。” 最近伦敦的汗热病又流行,城市人口多、卫生条件差,玛丽·博林确实有离开的想法,不过她的计划是等国王开始夏季巡游后,随父母一起回赫弗城堡。 现在托马斯·博林已经是罗奇福德子爵了。封爵仪式是6月18日举行的,红衣主教沃尔西、诺福克公爵、萨福克公爵和牛津伯爵等人都出席了授勋仪式。 托马斯·博林非常清楚他的爵位是怎么来的,因此最近对玛丽·博林的态度非常好。 “陛下目前还是已婚身份,如果我一路伴随陛下巡游,可能会有损您的名誉。”玛丽·博林还是更愿意回赫弗。 亨利八世顿时气结:“那你想过没有,如果教皇一直不肯宣布我的婚姻无效,你就要一直这么疏远着我吗?” 玛丽·博林注意到国王今日的脾气明显比往日急躁,于是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亨利八世走开了几步,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尽力控制住情绪道:“没什么,我只是被罗马教廷慢慢吞吞的的办事速度,搞得暂时失去了耐心。” 玛丽·博林等他恢复了平静,道:“陛下,您听说马丁·路德结婚的事了吗?” 在托马斯·博林正式被封为罗奇福德子爵的五日前(6月13日),42岁的马丁·路德与26岁的凯瑟琳·冯·博拉结了婚,消息很快传遍了欧洲。 马丁·路德曾是奥古斯丁修会的修士,除了抨击教会售卖特赦券的行径,他还提出神职人员不必保持独身,因为在《圣经·新约》里看不到任何耶稣基督反对使徒结婚的话。 不允许教士结婚——只是教会所订的律例,并不是神的律例。 婚姻也并不是圣礼。马丁·路德承认的圣礼只有三个:洗礼、忏悔与圣餐,因为它们记载于圣经里。 身为一名臭名昭著的异端分子,马丁·路德非常清楚,皇帝随时可能派人来逮捕他,所以他决定在殉道前结婚,为神职人员们树立一个榜样。 他的妻子凯瑟琳,在很小时被送入了修道院。新教思想传播开来后,她与另外八位修女姊妹藏身于一辆装满鲱鱼桶的马车,一起从修道院逃了出来。 第93章 * 亨利八世漫不经心地回答:“听说了,一个前修士和一个前修女结了婚,可真有意思,这是故意让魔鬼看笑话呢!” 玛丽·博林没有理会他的戾气,道:“马丁·路德认为教皇在教徒结婚一事上并无权威;修道院和修女院的建立,在圣经上也找不到依据。” 亨利八世转过头,诧异地问:“你赞成他的思想?” 马丁·路德的宗教观,在大众眼里已经很前卫的思想了;可是对于玛丽·博林来说,还是一样充满了糟粕。 马丁·路德赞成婚姻,但是他仍然认为:女人比较劣等,妻子只是“造来服侍男人、做他的帮手”。这样的观点,她自然是不赞同的。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我不赞成他的思想,但我确实认为,他有的地方说的对。比如婚姻一事,不应该归教会管,而应该归国王下辖的世俗法庭或机构管。” 她说完这一番话,心中不免砰砰直跳。 毕竟三年之前,亨利八世还在旗帜鲜明地反对马丁·路德的邪说,而且他还是罗马教廷授予的“信仰捍卫者”。这番话,已经是非常离经叛道的言论。 亨利八世喃喃道:“所以教会没有权力规定谁的婚姻合法、谁的婚姻不合法?” “对,教会没有此权力。婚姻只是人类的一种契约行为,在世俗的法庭进行裁决即可。而且教皇是上帝的代理人,君主们也是上帝的代理人,教皇的位置并不在君主们之上。在英格兰的历史上,国王的统治比教皇的还早。” “这些想法,是谁灌输给你的?” 玛丽·博林平静地回答:“是我从历史书中看的,陛下可以找人看看拉丁语和撒克逊语的编年史,里面记载的史实可以证明——王权一直大于教权;英格兰的教会比罗马的更历史悠久。” 亨利八世半信半疑:“红衣主教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玛丽·博林差点不厚道地笑出来——红衣主教是教会的人,他怎么可能主动去说,国王的权力比教皇的还要大。 “以教皇为首的教阶制度,并非神意安排,而是人为的制度。耶稣基督从未给他的追随者立法或征税的权利。事实上,基督降临人世时,并不是作为统治者或法官,而是一位子民:他所降临的国家的子民。他没有试图统治,也没有交给他的门徒统治的使命。[注1]” 本应该属于国王的古老权利,被罗马教廷篡夺并垄断了。 * 亨利八世想与阿拉贡的凯瑟琳分开,已经想了很久了。玛丽的说法令他心动,只是这些言论太惊世骇俗,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 “陛下,我知道您一直对罗马教廷很忠诚,打猎的时候也会听三次弥撒。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君王都像您这么虔诚。去年教皇克莱门特七世与弗朗索瓦一世结盟时,皇帝扬言,他会利用马丁·路德报复作为本届教宗的教皇;今年,帕维亚战役刚结束不久,法兰西摄政王太后就派遣了一个法国使团,带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前去拜会奥斯曼的苏丹苏莱曼。” 无非都是政治利益罢了! 查理五世的头衔是“最笃信天主教的国王”,1527年,他的军队洗劫了罗马; 弗朗索瓦一世的头衔是“最笃信基督教的国王”,为了阻止查理五世皇帝成为“世界的统治者”,他不惜与奥斯曼帝国结盟。 对比之下,亨利八世就纯真的可笑,玛丽有时真是替他捉急。年轻的亨利八世,没有弗朗索瓦一世卑鄙、无原则;也不如查理五世阴沉、有心机。他的道德水准高得不像是一个政治家。 他治国靠的是国王的本能,而不是丰富的经验和技巧。 可以说,老国王亨利七世的政治经验和外交手腕,他一点都没有学到。 * 玛丽·博林终于提出了最终的目的。 “不仅谁可以结婚、谁不可以结婚,谁是婚生子、谁是私生子……由国王统治下的世俗法庭裁决;而且一对夫妇如果在一起生活很糟糕,应该允许他们离婚。” 在亨利八世的观念里,离婚是不存在的,只有婚姻无效或非法一说。玛丽的言论令他感到隐隐不安:“不可不可,这样就打破了上帝的戒律——‘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会招致神的厌恶和惩罚。” 玛丽·博林反驳道:“但《圣经》没有禁止离婚。在“摩西十诫”中,没有不许离婚的戒条,相反,摩西还允许离婚和寡妇再嫁。他说,‘人若娶妻以后,见她有什么不合理的事,不喜悦她,就可以写休书交在她手中,打发她离开夫家。妇人离开夫家以后,可以去嫁别人。’《申命记》(24:1·2)。类似这种——婚姻不可分离的例外情况,《圣经》中还能找出很多。” 穿越前,亨利八世为了与简·西摩结婚、将安妮·博林砍头,玛丽一直觉得大可不必;穿越后,才知道这并不是新鲜事。因为不能离婚,丈夫将妻子打死的多的是。 为了摆脱妻子,而直接将她杀死,这并不是亨利八世发明的。 玛丽·博林诚恳地道:“只有可以自由离婚了,我嫁给您才可以放心。因为我与你的地位是如此的悬殊,有一天,您若是真的因为没有子嗣或其它原因需要再婚,与我离婚就行了。” “你是不是以为——因为凯瑟琳没有孩子,我才要和她解除婚姻?玛丽,她没有孩子,是因为我和她没有圆房。你不用一直担心和我会无嗣!” 第94章 玛丽·博林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相反,我很担心。如果我没有儿子,而英格兰又需要继承人,到时您打算怎么办呢?” 亨利八世坦然地回答:“我已经承诺过,可以由我姐姐们的孩子继承。” 玛丽·博林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您答应了——但是您的议会同意吗?您的子民同意吗?若规定不许离婚,我又没有皇帝这样强大的亲戚,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作者有话说】 注1:引自《狼厅》。 第五十八章 国王的弄臣 亨利八世听到玛丽说“死路一条”, 又气又难过。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玛丽,我不娶你也便罢了;只要娶了你,肯定会护你周全!” 他说得斩钉截铁。 玛丽·博林冷静地说:“陛下, 不是我不相信您。而是因为这是常识, 我没有您的继承人重要。日后您一定会改变想法的。” 亨利八世急赤白脸地驳斥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玛丽, 让我来告诉你, 为什么我不会改变。我的哥哥亚瑟去世后,我被勒令搬入父亲的宫中,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不是以威尔士亲王的身份到自己的公国居住。父亲紧张我,怕我再有个什么闪失, 所以我被禁止踏出宫殿, 只有一扇门可以通往花园锻炼。我一个人吃饭, 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 除了从父亲的寝室进入,房间没有其它入口。我不被允许在公开场合说话, 事实上,那几年我也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你第一次提到没有子嗣会怎样时,我就想,没有就没有吧!因为我品尝过那种滋味!因为担心后继无人,父亲变得非常虔诚, 宫廷很少有娱乐活动,大斋节期间任何人不能吃肉, 哪怕将死之人……”[注1] 除此之外, 他还鲁莽而又轻率地想娶他的儿媳妇——亚瑟的遗孀, 阿拉贡的凯瑟琳。 一念至此, 那种难堪的感觉再度袭来。亨利八世道:“玛丽, 可能换了别人——一个我没有那么爱的王后,我会在意有没有继承人;但是如果是你,我可以接受。” 曾经试图遗忘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亨利八世的眼前: 与凯瑟琳联姻不成后,为了抓紧时间再生下一个继承人,亨利七世又派出特使去执行其它联姻计划。 他先是希望娶卡斯蒂利亚国王腓力一世(查理五世的父亲、胡安娜的丈夫)的妹妹,即尼德兰摄政王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腓力一世去世后,他又希望娶他的遗孀,卡斯蒂利亚的胡安娜。 胡安娜患有疯病,众所周知,她曾因妒嫉发疯般拿剪刀剪去了杰曼女伯爵的头发;腓力一世去世后,身怀六甲的她不仅拒绝让他下葬,还禁止任何女性靠近丈夫的棺材,并经常命人打开棺材、拥抱和亲吻腓力逐渐腐烂的尸身。 当他试图去劝阻父亲不要娶胡安娜女王时,父亲叫嚷着要杀掉自己。 父亲不介意她有一点疯,只要她仍有生育能力。 * 玛丽·博林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从亨利八世躲闪的目光中,能看出他真的很痛苦。 他是那么喜欢在人前展示自我——他会趁着骑士竞技赛的间歇,在女士面前策马腾跃;或者穿着金黄色的裤子在船上当领航员,把哨子吹得和小号一样响亮。[注2]很难想象,像他这样一个精力充沛的人,一个现眼包,被整天软监在房间里是什么滋味。 但是亨利七世的做法又情有可原,因为他只有亨利这一个儿子了,他成了一个鳏夫,年纪又大——已经几无可能再有另一个继承人了。 外人评价亨利八世,都说他是一个“脚上恨不得套一千只鞋”的人,他若是一个天生爱静的人,也便罢了。偏偏他最喜欢出风头,一刻都闲不住。唉,谁让他生在了君王家。 玛丽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几乎没有什么治国的经验,因为重重压力之下,他与老国王的关系必然很糟糕。 一切都是因为担忧都铎王朝后继无人,亨利七世对缺少男嗣继承人的恐惧,令所有人的神经也绷得紧紧的。 但是,亨利八世现在还年轻,所以他代入的是王子的视角,失去自由很痛苦;等他到了他父亲的年龄,他就该用他父亲的角度考虑问题了。 亨利八世看她怔怔的不说话,道:“如果你坚持,我可以推动离婚自由,但决不是为了日后可以自由与你分开。我是为了我自己,如果克莱门特七世教皇敢再故意拖延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一个解决的办法,我便要在英格兰国内审理我的案子,并且采取对他不利的措施。” 玛丽很清楚,亨利八世的话能说到这一步,相当不容易,因为他本身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对教皇的感情一贯也很真挚。 * 16世纪之前,西欧人们的生活与宗教息息相关,罗马天主教会掌握着人们灵魂进入“天国”的钥匙,教会还可以动用停止圣职的武器,一旦各级神职人员停了圣职、不再做圣事,王国内的婚丧嫁娶就只能一概停止。在过去,到了这个时候,国王就只能妥协了。 说白了,这一时期人们的生活就是一种宗教生活,生活中任何一点的现实改变,都无疑是一个宗教层面的改革。 * “这样可以了吗?”亨利八世问:“只要你要求的,我都答应了你。你可以和我一起夏季巡游了吗?” 第95章 玛丽·博林微微抿了一下唇角:“陛下,我不加入您的巡游队伍,但我会在赫弗城堡等您,欢迎您来我家做客,如何?由我亲自招待,并陪着您在赫弗周边打猎,怎么样?” 亨利八世微微思忖了一下,觉得这样安排更好。反正他已经打算向罗马下最后的通牒,就再奢侈地浪费这一点时间吧! “好!” “还有,后天就是陛下的生日了,我还为您准备了一个礼物。” 亨利八世迫不及待地问:“真的?什么礼物?” 玛丽笑了笑,唤来了女仆贝丝:“把威尔·萨默斯先生请到这里来,国王陛下准备见他了。” 亨利八世迷惑不解,问:“威尔·萨默斯是谁?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一个聪明、有智慧的人,我邀请他来做您的宫廷弄臣。陛下,我希望每一天他都能带给您欢乐!” 威尔·萨默斯是亨利八世时代最著名的弄臣,据说也是扑克牌里的joker的原型。在威斯敏斯特宫有一副巨型都铎王室家族画像,画作上有亨利八世和他的第六任王后凯瑟琳·帕尔以及王室子女爱德华、玛丽和伊丽莎白——萨默斯站在这些主要人物的右手边的拱门处,一只穿着衣服的猴子蹲在他的左肩上。 此外,他还出现在亨利八世的其它肖像画中。 历史上,威尔·萨默斯是亨利八世一生的朋友,自1525年入宫,陪伴了他二十二年。在亨利八世饱受病痛折磨的晚年,只有他能在国王病痛发作时、转移他的注意力,给他带来安慰和欢乐。 一直以来,玛丽·博林收到了亨利八世很多礼物。她知道一般的礼物他也看不上,6月28日是亨利的生日,所以她专门派了人从北安普顿郡的食品商人理查德·弗默那里寻到了威尔·萨默斯,将他安置在达勒姆府。 不久,贝丝领来了萨默斯,他模样很清秀,只是身体倾斜、眼窝凹陷,驼背很严重。他没有经受过弄臣的训练,事实上,他在加莱只是理查德·弗默的一名普通雇员,当玛丽·博林找到他时,他不敢相信也没有信心能胜任弄臣的工作、服侍好国王。 但是玛丽一直鼓励他,让他做自己就好。 威尔·萨默斯向国王行了礼。 “既然你是玛丽小姐推荐的,我相信你会和我相处得很愉快,萨默斯,你愿意做我的弄臣吗?” “陛下,那将是我的荣幸。” 亨利八世想了想,道:“我允许你叫我亨利,在我的宫廷里,你可以自由地说你想说的任何话。萨默斯,我允许你直言不讳。” 国王的态度很和蔼,而且果然如玛丽小姐所说,国王只要求他保持本色,一直有点紧张的威尔·萨默斯彻底放松了下来。 * 萨默斯·萨默斯与亨利八世脾气相投,他不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和钻营的人,有一种大智慧。其实,亨利八世信任的人——无论是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还是弄臣威尔·萨默斯,都是那种可以很单纯、很纯粹与亨利八世相处的人,不怎么介入派系和政治的是是非非。 换言之,与世无争、无碍大局,所以能得善终。 而无论是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还是大法官托马斯·莫尔,王后安妮·博林或掌玺大臣托马斯·克伦威尔,都在权力的游戏中陷入很深。 一念至此,玛丽其实有点忐忑——自己马上准备向亨利八世推荐克伦威尔了,让他取代红衣主教。 她已经开始了权力的争夺!因为她不可能像萨福克或萨默斯一样,什么都不去改变。或许往后,也会使国王心生戒备吧! 亨利八世道:“我会派理查德·佩斯前往罗马,重新向教皇表明我的主张。如果教皇还是不肯解决问题的话,我将自己去解决——使他在英格兰的影响力彻底毁灭。” 玛丽点头应着:“陛下,我又想到了一个人,他就是托马斯·克伦威尔先生,他是一名律师,您派理查德·佩斯去罗马执行特使工作时,他可以代替佩斯为您担任秘书工作。” 亨利八世有一些为难,接受一名弄臣在身边无伤大雅,毕竟弄臣的身份低,只是一个乐子而已。国王的秘书则不一样,这是一个承担着顾问性质的职务和角色。他听说过克伦威尔,一个铁匠和酿酒商的儿子,如果自己从一个身份很低微的人那里听取意见,他有点担心他的贵族们会笑话他。 虚荣心使然,他不太愿意由克伦威尔担任他的秘书。 玛丽坚持道:“他非常能干,精通神学和法律,并且在红衣主教的府上得到了很好的训练,一定会令您满意的。” 亨利八世根本不知道如何拒绝玛丽,耸了耸肩道:“让他来枢密院找我吧!” 趁着她高兴,他又道:“我想邀请你来宫中,参加我的生日庆祝宴会,玛丽,我希望你能参加——” 玛丽抬眼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陛下,来日方长,等罗马给出了明确的答复——我向您保证,我将不再错过宫中的任何一场活动。” 亨利八世无奈,也知道只能先这样。 【??作者有话说】 注1:引自《亨利八世:年轻的亨利》 1508年年中,一位新的西班牙大使丰萨利达代替德·普埃布拉来到了伦敦。丰萨利达试图拜见威尔士亲王(亨利八世),但被禁止进入,他向西班牙报告了年轻的亨利近似隐居的生活。他写道,这更像是一位受到保护的年轻少女的生活,而不像一个充满男性荷尔蒙的青年王子。丰萨利达还称国王曾在一次争吵中“试图杀掉”他的继承人。 第96章 注2:引自《亨利八世时代》 第五十九章 【正文完结】 尾声 亨利八世带着他的新弄臣威尔·萨默斯走了。 安妮·博林返回房间, 看到玛丽坐在壁炉旁的一张雕花的橡木椅子上。她的裙子是深蓝色的锦缎,搭配了一条浅蓝色的天鹅绒衬裙,双手轻轻搭在座椅扶手上。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背挺得很直, 头上戴着一顶款式简单的法式兜帽。从狭窄的窗户照进来的光线所形成的阴影使她脸上的轮廓不太明显。 说不出哪里变了, 她依旧优雅, 但是周身弥漫着不可怠慢她的气场。 安妮直到此刻有时仍感到不可思议:国王竟打算娶她为妻, 让她成为英国女王。 一向没心没肺的玛丽,似乎也没有被这天大的喜悦和荣耀冲昏了头脑。 她没有把舅舅诺福克公爵、父母、乔治还有自己,当成她真正信任和完全依靠的人。安妮有时会生出一丝怨怼,因为玛丽很少向她咨询事务, 也从不给她机会提供帮助和建议。 安妮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她知道如果连自己都感到了不满的话, 那么, 她们的舅舅诺福克公爵和父母对玛丽的意见就更大了。 “我们不去参加宫里的庆祝活动?”安妮开口问。 玛丽回过了神, 温和地笑了笑:“是的,我们回赫弗过夏天。你需要着手打包东西了。” 安妮在她旁边的一张矮椅上坐下:“托马斯·克伦威尔会代替理查德·佩斯成为国王的秘书吗?” “理查德·佩斯大人要为国王出使梵蒂冈, 所以,需要有人接手他的工作。” 安妮悻悻地道:“这个职位,我们的父亲完全可以胜任,但你推荐了一个与我们家完全没有关系的无名小卒。” “因为我不想父亲大人太辛苦。” 安妮知道这是一句推诿的话,但没有揭穿:“秘书官是一个距离国王最近的职务, 铁匠之子到底贿赂了你多少好处?” 克伦威尔出手很大方,安妮还以为玛丽只是因为钱财才帮他谋划职位。她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玛丽的目光太短浅了, 因为这样关键的职务, 应该由博林或霍华德家族的亲信担任才是。 玛丽笑了笑, 安抚她道:“就像你说的, 这个职位很关键, 克伦威尔未必就能一下当上秘书官,国王可能会先让他加入枢密院,熟悉熟悉再说。” 玛丽话虽这么说,却知道凭克伦威尔的本事,一定会很快取得国王的信任,成为他身边不可或缺的一员。 诺福克公爵的性格比较传统和保守,不识字,不懂法律,特长是带兵打仗;他会有他的用途,但他不是优秀的行政人才。 历史上,取代理查德·佩斯担任秘书的人是威廉·奈特博士,之后是史蒂芬·加迪纳,都是身份比克伦威尔高贵很多的人。直到1534年,克伦威尔才跻身成为亨利八世的秘书官,并将这个职位的权力提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理查德·佩斯是一个正直的学者、外交官,此时的调离对他反倒是一件幸事,因为红衣主教已经对他怀有深深的不满,要不了多久,红衣主教就会随便找个借口将他关进伦敦塔,并导致他精神错乱。 理查德·佩斯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廷臣,玛丽·博林准备将来把他留给克伦威尔所用。 * 1525年8月30日,托马斯·沃尔西代表英格兰,与法兰西摄政王太后签订了《莫尔条约》: 亨利八世放弃对法兰西领土的所有要求; 摄政王太后付给亨利八世二百万克朗,作为他放弃法兰西领土要求的赔款;付给沃尔西主教十万克朗,用以补偿他放弃图尔奈年金的损失。 沃尔西向摄政王太后承诺,英格兰绝不会伙同神圣罗马帝国逼迫她为赎回儿子而割让任何领土; 相应地,摄政王太后也承诺,法兰西将尽最大努力去影响克莱门特七世,帮助亨利八世解除婚姻。 尽管英格兰与法兰西结成了联盟,但查理五世对法兰西的勒索要求未有丝毫降低,亨利八世的案子也一直停滞不前。 * 亨利八世在赫弗城堡做客期间,送给了玛丽·博林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萨福克公爵未能忍住,一次醉酒后向亨利八世劝道:“哈利,为了未来的王子着想,你也应该与一个身份高贵的公主结婚。否则王子的生母是平民,他不会感到很体面的。” 亨利八世不以为然地道:“比起生母的身份,对孩子们影响更大的,恐怕是父母之间的感情。我相信,比起一位出身高贵、但不被父亲所爱的母亲,我的孩子们更愿意有一对相亲相爱的父母和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10月,亨利八世派往罗马教廷的特使传回了最新的消息,教皇克莱门特七世认为理清亨利八世的案件的头绪还需要一些时间,暗示亨利八世如果等不及,可以自行去解决离婚问题。 在英格兰特使的反复威胁下,教皇愿意给出一份秘密的委托书,而不是一份公开的委托书,授予条件是除了亨利八世和托马斯·沃尔西,不能再有其他人知晓,也不得在离婚案审判程序中使用。[注1] 面对这一微妙的情况,沃尔西主教认为这份“不得公开、也不能进一步利用”的委托书没有任何用处。但亨利八世决定不再拖延,命令沃尔西主教召开教皇使节法庭审理他的案子。 第97章 沃尔西主教试图推诿,因为就算自己宣判了,罗马教廷还是有权推翻自己的判决,之后国王再婚就可能无效、再生的孩子就会有是私生子的嫌疑。他认为这是不可取的。 亨利八世希望尽快宣告婚姻无效,他告诉沃尔西主教,如果教皇使节法庭不接受他的案子,他会采取其它措施,比如通过议会立法、通过民事法庭裁决离婚。 沃尔西主教很无奈,只得召开教皇使节法庭。阿拉贡的凯瑟琳拒绝出席,也没有为自己指定代理人。 在法庭上,沃尔西主教依据两人的婚姻违反了公共诚信政策的证据,当庭宣判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无效。 凯瑟琳随后向罗马提出了上诉。 * 1525年11月,托马斯·沃尔西辞去了掌玺大臣和大法官的职务,被命令回到约克教区,不再担任世俗官职。 随着克伦威尔一点一点地取代了自己的位置,仍是约克大主教兼教皇使节的沃尔西开始写信给皇帝查理五世、教皇和凯瑟琳王后,为自己能够重新掌权寻求支持。 他通过他的威尼斯医生奥古斯丁·德·安古斯蒂尼奥斯,秘密向弗朗索瓦一世、法兰西王太后路易丝传递信件,也给阿拉贡的凯瑟琳写了一封信,信中他承诺会向教皇申请禁令、让亨利国王放弃玛丽·博林。 令他诧异的是,凯瑟琳王后并没有表现出兴趣。 * 1526年5月,亨利八世收到了阿拉贡的凯瑟琳的一封信,信中说,她愿意与国王解除婚姻,条件是国王允许她与白玫瑰家族的雷金纳德·波尔结婚。 雷金纳德·波尔是索尔兹伯里女伯爵玛格丽特·波尔之子,爱德华四世的侄子、金雀花的后裔,出生于1500年。 他一直由亨利八世资助,在欧洲最著名的大学之一——帕多瓦大学学习,最近刚刚回了国。 雷金纳德拥有王室血统,虽然在教会担任了职务,但是没有被授以圣职,因此是可以结婚的。 亨利八世收到信后欣喜若狂,因为凯瑟琳若肯再婚,意味着不会上诉,英格兰就不必再与教皇和西班牙为敌。但玛丽·博林有些担忧,历史上,雷金纳德·波尔与教皇和皇帝的关系非常亲密,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振兴教会和反宗教改革人士。 在他的著作中,他写道,对基督教王国来讲,亨利八世比土耳其的苏丹更加危险,应该剥夺他对英格兰的统治权。他曾请求查理五世入侵英格兰,“这里有更可怕的信仰之敌,有比德国异端更大的异端。” 雷金纳德·波尔的名气很大,学生时期就受到了当时欧洲最有名的学者伊拉斯谟的赏识;当上红衣主教后,他竞选教皇仅以一票败落。 日后,他是亨利八世最顽固、最狡猾的敌人。也因为他对亨利八世的一味抹黑,他留在国内的哥哥蒙塔古勋爵和母亲索尔兹伯里女伯爵最后都被在塔丘砍了首。 索尔兹伯里女伯爵玛格丽特是阿拉贡的凯瑟琳最信任的朋友,两人关系一向亲密。雷金纳德与凯瑟琳年纪相仿,又都出生于王室,如果可以结合确实很完美。 此时的雷金纳德·波尔,还是一个全部花销都由亨利八世承担的、英格兰唯一获得此殊荣的年轻贵族。或许他与凯瑟琳过上了世俗生活后,就不会再与亨利八世作对?玛丽·博林不得而知。 亨利八世并不知道雷金纳德将来会是他最厌恶、也最束手无策的敌人——因为他一直生活在国外,国王派人几次刺杀他、都被他逃脱了。 亨利八世迫不及待地想要同意凯瑟琳的请求。玛丽·博林只提出了一个请求,就是一旦雷金纳德与凯瑟琳结了婚,就不许他再出国了。 1526年6月,阿拉贡的凯瑟琳嫁给了雷金纳德·波尔。 次月,玛丽·博林本人晋升为贵族,她被封为彭布罗克女侯爵,她的父亲托马斯·博林被封为威尔特郡伯爵和奥蒙德伯爵。 * 如果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不再干预政事,安分于约克教区传教,国王仍会眷顾并善待他。但他被野心驱使、为了重新上位,不惜建议克莱门特七世对亨利八世发布禁令,他的行为已经属于叛国。 罪行暴露后,王室法庭剥夺了红衣主教的全部财产,但是没有正式拘捕他。 阻止国王拘捕他的人是玛丽·博林,因为她心知,亨利八世与红衣主教的关系很微妙,如今沃尔西的健康状况很不佳,就如秋后的蚂蚱,让他自生自灭吧! 9月,亨利·珀西与什鲁斯伯里伯爵的女儿玛丽·塔尔波特结婚了。 1527年5月,老诺森伯兰伯爵去世,亨利·珀西成为第六代诺森伯兰伯爵。婚后不久,他的妻子玛丽·塔尔波特声称,她的丈夫一直没有与她同房,因为他俩不是真正的夫妻;在她之前,他与别的女子已经缔结了婚约。 玛丽·博林起初没有在意,她以为诺森伯兰伯爵夫人所指的人是安妮·博林——她与亨利·珀西之前曾秘密结婚。 结果诺森伯兰伯爵夫人说,与亨利·珀西缔结了婚约的人是马上要成为王后的玛丽·博林。她准备向议会请求离婚。 如果与人已经订有婚约,还要嫁给国王,这将是叛国罪。托马斯·博林被这一突发消息吓坏了。克伦威尔命令亨利·珀西在坎特伯雷大主教和枢密院的见证下,按着圣经发誓。最后关头,亨利·珀西庄重发誓与玛丽·博林无关,撇清了关系。 第98章 * 1527年7月20日,玛丽·博林与亨利八世在汉普顿宫的礼拜堂举行了婚礼。 婚前,亨利八世派人送来了两人将要跟着大主教在众人面前宣读的结婚誓词。 “我,亨利,在此迎娶,玛丽·博林,为我的合法妻子,从今日开始,彼此拥有彼此守护,无论境遇是好或是坏、富有或是贫穷、疾病或是健康,至死不渝,我谨在这里,向你保证我的誓言发自肺腑。” 与丈夫的誓词不同的是,王后要在“疾病或是健康”的后面加上一句话——“在床笫间和面对整个王国都尽量服从他,至死不渝,我谨在这里,向你保证我的誓言发自肺腑。” 亨利八世划掉了那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注1:引自《亨利八世时代》[英]a.f.波拉德 / 牛江涛 / 华文出版社 / 结婚誓词引自《亨利八世:亨利最后的岁月》作者:(美)罗伯特·哈钦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