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妖事》 第1章 [穿越重生] 《汴京妖事》 作者:三千金豆子【完结】 本书简介: #单元悬疑捉妖# 静安郡主贺兰漪身边的侍卫突然溺亡诈尸,事涉妖异,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宋少衡开始陪着贺兰漪查案。 可他们遇见的诡谲离奇之事还不止于此—— 被永生困缚在蛇身中的悲情小娘子 住在闹妖废弃楼阁里夜夜吟唱的富家郎君 利用莲花妖献祭人命的貌美黑衣鹄女 雨夜破庙里吞噬过路人的前朝壁画 化身成美人魅蛰伏宫中数年的亡国公主 …… 机敏活泼小郡主*冷酷忠犬副指挥使 1.sc,he,男暗恋,剧情线为主 2.男主重生,架空<a href="" target="_blank">宋朝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重生 悬疑推理 忠犬 单元文 主角视角贺兰漪宋少衡 一句话简介:单元悬疑捉妖 立意:待人要真诚,邪恶永远战胜不了正义 第1章 东京汴梁城,虞部郎中张琢府上。 深夜墨黑浓云弥漫,惊雷滚滚,挟风卷雨,寒意沁人。 数十只红眼黑羽乌鸦盘旋落在青灰屋脊的迦陵频伽边,发出呕哑嘲哳的凄厉叫声。 西厢房灯火摇曳,张家二娘子张乐菱正俯伏叩首在一座九天玄女神像前诚心祷告,虽看起来面色如常,但内心里早已被屋外聒噪的乌啼声搅得心烦意乱。 眼看着已至亥时,仙人允诺要赐予她的夫君还未有半分踪影,张乐菱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女使春阳掀帘走进内室,看向张乐菱的眼神中略带着一丝同情,“娘子,或许那罗仙观的女冠就是在骗缗钱,就算是仙人,怕是也没法平白给您变个如意郎君出来。” 张乐菱闻言怒从心中起,睁开眼睛,“你知道什么,汴梁城人人都道那罗仙观是最灵验的,既然仙人已经允诺了我,就绝不会食言。” 见张乐菱对那女冠的话深信不疑,春阳便不再开口劝慰了。 虞部郎中张琢家有五个女儿,除了张乐菱之外,个个生的螓首蛾眉,闭月羞花,上门求娶的郎君几乎要踏破了张家门槛。 独独张乐菱面阔细目,鼻梁塌陷,比起那几个姐妹的姿色总显得寡淡不少,因而也总是受到讥讽嘲笑,大娘子甚至放言说张乐菱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出阁。 因而张乐菱在听闻罗仙观可以满足一切愿景后,立刻让人驾着马车赶去了外城。 在罗仙观,张乐菱惴惴不安地交予女冠写有生辰八字的罗纹笺,女冠看过后大喜过望,说张乐菱的命格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九天玄女座下的仙侍,但凡张乐菱有所求,无有不应的。 张乐菱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有个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郎君做郎婿,以借此好好压一压她们那些姐妹的嚣张气焰,女冠说她只消回家静待,今夜子时必有仙人为她送上称心夫君。 廊下悬着的斑竹帘随风卷起,院子里的黄刺玫被落下的雨珠打得花枝乱颤,隔着数道院墙遥遥传来打更的梆子响声,悠悠荡荡。 张乐菱心下一紧,急忙问春阳,“可是子时了?你快离开这里,仙人嘱咐过,不许有旁人在场的。” 春阳应声后只能推门出去,但她并未走远,而是偷偷藏在了连接厅堂与后院的穿廊拐角处。 整个碧玉堂的小厮仆妇都被张乐菱打发走了,可春阳总觉得这件事里外都透着古怪,她不放心把张乐菱自己留在这里。 倏然间,屋内灯烛俱灭,楼阁全然浸入泠泠夜色中。 春阳大气不敢出,只能借着天边的闪电光亮,远远遥望着似乎有一只黑羽乌鸦自檐角飞落至廊下,只眨眼的功夫,那乌鸦就摇身一变成了个身姿挺阔的郎君。 内室灯火再次亮起的一瞬间,那郎君推门进去了房内。 春阳放轻脚步跟了过去,站在窗边透过漏光的罅隙偷偷望向内室,灯影摇曳,她只能瞧见那郎君的背影,对面的张乐菱则是满脸羞涩,手上扯着素帕,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呢喃细语。 春阳心中纳罕,难不成真的是仙人给张乐菱送来了一个如意郎君? 再抬眸,只看见张乐菱突然神色一僵,直直地仰面倒了下去。 站在窗外的春阳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又慌忙捂住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丰神俊朗的郎君手里拿着刚刚从张乐菱胸口掏出来的滚热的心脏,扭头看向站在窗边的春阳,脸上挂着诡异笑容,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隙滑落到地上,一滴一滴就像是艳丽的泣血杜鹃。 * 录事巷濯缨居碎碧楼,东京汴梁城城南最富贵逼人的妓院。 女使青窈走进内室,绕过雪景山水红椽座屏,焦急地四处环顾寻找着人群里正在玩关扑的贺兰漪。 屋内吵嚷喧哗,滚沸的水一般,发髻簪着牡丹花的张娘子坐在屏风不远处拉奏着金花蟒南胡,众人围座了好几圈,都在下注叫喊。 郎君打扮的贺兰漪懒散地倚坐在靠窗的一桌,身后左右各陪侍着两个貌美行首,后脖颈上插着把鸦青折扇,右手搭在椅子边,左手抓着一手花牌,正漫不经心地等着对面的江嘉吟出牌。 “快点出啊,等下天都要亮了!”旁边围观的人开口催促着。 黑漆花腿方几上小山似的堆放着贺兰漪熬夜赢来的熙宁通宝、茶引和度牒。 第2章 “郡主,”青窈绕过桌椅,费力地挤到贺兰漪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贺兰漪瞬间脸色铁青,掀起眼皮看向青窈,“真的?” 青窈神色凝重地轻轻点了下头。 贺兰漪随即把花牌往桌上一扔,立刻起身,推开人群便急匆匆要走,身后传来江嘉吟的呼喊声,“你钱还没拿呢!” “不要了,就当请你们喝酒!” 贺兰漪从后脖颈里面抽出鸦青折扇,敷衍着向从楼梯对面迎过来说场面话的庆娘点了下头,脚步匆匆地下楼,带着青窈一起坐车离开了碎碧楼。 夜色浓稠似墨,暴雨如注。 朱轮辚辚,马车疾行赶到开封府衙的时候,御史台御院殿中侍御史王家的二郎君王庆凛也已经带人赶了过来。 认出白衣郎君打扮的贺兰漪后,王家众人纷纷叉手行礼,“见过郡主。” 贺兰漪瞥了他们一眼,顾不上听他们寒暄,便快步跑去了开封府衙的左军巡院。 军巡使张千仞看见贺兰漪后慌忙迎了上去,“郡主,您怎么来了。” 廊下悬着的六角横骨灯笼摇摇欲坠,灯影在张千仞脸上打着旋。 贺兰漪瞧了张千仞一眼,并不言语,推开他,脚步加快地走进左手边的停尸房,停在里面唯一的一具尸首前,手指发颤地掀开白布。 躺在这里的干尸俨然就是段如远,皮肤紧皱,毫无光泽,全身的鲜血被抽干,指甲脱落,虽依稀能辨认出模样,但更像个骇人的怪物。 守在外面的卫兵立时便听见了屋内痛彻心扉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贺兰漪眼泪盈盈地从屋里走出来,抬手囫囵擦掉脸上的泪珠,站在大厅里的椅子边,嗓音嘶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千仞让人把负责打捞的押铺喊了过来,押铺叉手行礼,紧张答道:“启禀郡主,这尸首是不久前船夫从这蔡康河底下给捞出来的,他们报过军巡铺后,我带兵过 去,见此人形状诡异,就立刻封锁消息,驱散人群,急禀了开封府衙,捞上来的时候这尸首身上挂着一个牙牌,军巡使由此认出了这位似乎是魏国长公主府的侍卫段如远。” 贺兰漪哽咽问:“只有这一具尸体吗?可曾见到王九?” 押铺摇了摇头,“已经让人去打捞了,但尚未有消息。” 说了一圈,都是些无用的废话。 贺兰漪红着眼圈,抬眸看向张千仞,“现在此事是谁在负责?” 张千仞见状让押铺和其他手下先出去了前厅,环顾四周悄声禀报道:“郡主,段郎君死状如此诡异,此事或许是妖邪作乱,国公爷和卫将军如今也不在京中,我已经通报了大理寺,想来马上就会来人了。” “那好,我在这等着那人来,”贺兰漪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脸上泪珠。 段如远跟了她五年,这件事绝不能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她一定要让凶手血债血偿。 张千仞忙低声称是,他侍立在侧,紧张地搓着手,心中暗暗抱怨着这段如远什么时候被捞上来不好,非得趁贺兰漪的兄长贺兰珩之还有卫禇不在京中的时候出这档子事。 幸而他灵机一动把这烫手的山芋抛给了大理寺,不然就依着贺兰漪的性子,若是他查不出个结果来,这位姑奶奶怕是会立时把房顶掀翻。 “可问过王家众人了吗?”贺兰漪哭得脑袋发晕,但也没忘了段如远姑母家这群人。 因为贺兰漪在这里,王家众人被张千仞拦在了院子外面,并没有让他们进来。 张千仞喉结微动,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把手下刚送来的香薷熟水递给贺兰漪,殷勤道:“刚刚已经派人过去问询了。” “没什么有用的话,都说自段郎君移府别居后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最后见到他的还是王家的十三娘子王柳若,但那也已经是半月之前的事了。” “王柳若?”贺兰漪蹙着眉,抿了口茶水,沉思道:“让人把她喊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段如远自小父母双亡,一直在北境当兵,五年前立下军功调来汴梁,给贺兰漪做护卫,这个王柳若是跟段如远关系最好的表妹。 张千仞忙吩咐人过去喊人。 外面雨势愈大,轰隆雷声作响,眼看马上就要到寅时了,可大理寺还没有来人的迹象。 张千仞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他偷偷走到墙边,打了个哈欠,只盼望着大理寺赶快来人交接案子,这样他也能回家睡个好觉了。 或许是这几天一直熬夜。 张千仞隐约听着停尸房里面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好像是在穿戴什么东西一样。 因为外面站满了开封府衙的卫兵和魏国长公主府派来护卫贺兰漪的府兵,所以张千仞并没有什么害怕的心思,只以为自己是困糊涂了。 但听见动静的人却不止他一个。 青窈猛然抬头看向东墙关闭的木门,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几秒后,确定不是雨声。 转身立刻朝厅外高呼,“来人!护卫郡主!”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停尸房的木门被人从里面用眉尖长刀劈开,木渣飞溅,伴着外面的打雷声在耳边炸裂开来。 “天爷!诈尸了!” 第2章 张千仞看清了那凤翅兜鍪下的脸是已经变作干尸的段如远后,大脑一片空白,吓得两腿发软缩在墙角,他在开封府衙办案二十余载,还从未亲眼见过如此骇人之事。 第3章 穿着黑漆顺水山文甲的干尸僵硬地转了转脑袋,手里抡着眉尖长刀径直朝跑去厅外的贺兰漪劈了过去,幸而贺兰漪闪身一躲,只剩刀光残影。 魏国长公主府的府兵和开封府衙的卫兵一个接一个地提刀冲上来,想将段如远制服。 但段如远铁钳一般抓住两三个人的胳膊,猛然一个回旋,将他们朝着堆上来的府兵扔了过去,横倒一片。 “快去拿铁网!”张千仞回过神后,匆忙跑出前厅,扬声喊着躺在地上的手下。 随后他也拔出腰间佩刀,朝着段如远追逐贺兰漪的方向奔去,万一贺兰漪出了事,于他而言问题就不是保的保不住乌纱帽了,而是头上这颗脑袋。 “郡主,不对劲,”青窈和一众府兵护着贺兰漪沿着回廊往前跑,“他好像是专门攻击你的!” 廊下的灯笼左摇右晃,贺兰漪还未来得及喘息片刻,一道残影突然从旁边廊柱上悬空闪过,闪着寒光的巨大刀刃急如闪电,落于面前。 “小心!” 贺兰漪眼疾手快往后闪身退了一步,并一把拽住了右手前的青窈,但青窈鬓边的碎发依旧被斩落一绺,飘散在地。 段如远横刀挡在前面,凶煞恶鬼般,拦住了贺兰漪的去路,令人心胆俱寒。 “段如远,你疯了!”贺兰漪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干尸。 可如今的段如远只是被人操控的一具傀儡,哪里还能认出面前是他保护了五年的郡主,他脸上紧巴巴的红色肌肉往上提拉,黑色的眼瞳诡异地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锁定在贺兰漪脸上。 他再次提刀朝贺兰漪劈去。 拿着步兵兽头旁牌赶来的府兵和卫兵上前一步,将贺兰漪护在身后,与段如远厮打起来,刀剑铮鸣声不绝于耳。 段如远身上的黑漆顺水山文甲没过多久便被人砍烂,身上也被刺穿好几个血洞。 可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抬腿飞踢踹倒一片,旁牌四散,有的甚至飞落进了旁边的院子里。 在段如远离开回廊,跃于庭院假山上继续提刀追逐贺兰漪时,站在屋脊上的张千仞按刀大喝一声,“放网!” 一张精铁锻造的大网自段如远头顶落下,数个卫兵从屋顶一跃而下,抓着网角交叉锁扣在一起,将段如远牢牢裹住,困在了铁网之中。 张千仞见局面被控制住了,手里按着佩刀,眉飞色舞,心中大喜。 如今救下郡主性命,这可是大功一件!升官发财是跑不了了! 他站在屋脊上正欲向贺兰漪邀功,可不料,转身四处寻找贺兰漪身影时,却意外瞧见廊下有个站在贺兰漪身旁的卫兵正抬手欲将贺兰漪推进身后的池塘里。 “郡主旁边!”当时的张千仞几乎想也没想就从屋顶上跳了下去,落地之后,提刀直奔贺兰漪所在的廊下。 听见张千仞的怒喝声,贺兰漪第一时间闪身后挪左肩,没有被那卫兵碰到,见事情败露,那卫兵索性拔出腰间佩刀,朝着贺兰漪砍去,势必要将她逼落进身后的池塘里不可。 这事发生的太快,守在贺兰漪身旁的府兵还未反应过来,贺兰漪的右胳膊就已经见了血,饶是贺兰漪有些底子,抬手格挡,闪身跳上栏杆躲避,但无奈她全身的修炼经脉被封,武功比起之前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敌人又是手持大刀整日训练的开封府军士,她很快就落了下风。 又是一次挥刀,站在栏杆上的贺兰漪为了避开刀刃向后倾身,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跌落进池塘里。 青窈和府兵大惊失色,都急忙冲过来伸手想要抓住贺兰漪,而推落贺兰漪的卫兵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微笑,只差一步就赶过来的张千仞看到这一幕被吓得魂飞魄散,幞头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心情犹如坐过山车般跌宕起伏。 而即将落入飘着绿萍的池塘水里的贺兰漪除了因为身体悬空而产生的巨大失重感恐惧之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等她从池塘里出来后,她一定要把那个推她入水的卫兵碎尸万段。 冰凉的雨珠落在额头上,雨水的潮湿气味在鼻尖弥漫,眼前一片朦胧虚影,贺兰漪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可三秒过后,她并未感觉到因为溺水带来的呼吸不畅,反而发觉左手手腕被人往后一拉,力挽狂澜般将她从悬空中拽了回来,后腰借势落入了一个有力的臂膀中。 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俊美的年轻郎君的脸,两人面对面,距离几乎是近在咫尺,连各自漏拍的心跳声都能听得到。 青窈和其他府兵见贺兰漪没有落水,纷纷松了一口气,其中情绪最激动的人便是飞扑过来的张千仞,他就差眼角没有落泪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乌纱帽得以保住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贺兰漪眼圈泛红,惊魂未定地站直身子,咳嗽了几声,轻吐一口气稳 住心神,眼角余光注意到那年轻郎君。 “你是谁?” 愣怔望着贺兰漪的玄衣郎君垂下眼睫,不紧不慢地叉手施礼,嗓音微微有些发颤,“见过郡主,在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宋少衡。” 张千仞一开始以为来人是大理寺的,可不料竟是如此大的官,带着人纷纷叉手行礼,“见过管军。” “不知哪位是张巡使?”宋少衡高眉深目,转身神色冷淡地望向众人。 第4章 张千仞收回刀,上前一步,紧张道:“正是属下。” 不知道为什么,张千仞心中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 下一秒,宋少衡从腰间拿出金牙牌,声线冰冷,“太后娘娘口谕,此事全权交由本官负责,开封府、大理寺、审刑院从旁协助。” 完了! 张千仞本以为这个烫手山芋可以抛出去,谁承想又落了回来,这位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一接手,他就不能随便甩给一等武官,必须事事亲为陪着一起办案。 他偷偷瞥了一眼后面的贺兰漪。 心想也是这个理,身为太后娘娘最宠爱的郡主,她身边的护卫出了事,查案的别说副都指挥使,就是三衙的都指挥使,也是配得上的。 贺兰漪拿素白帕子擦掉额头上雨珠的间隙,刚刚推她入水被府兵按在地上的卫兵突然暴起,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来的力气,挣开了禁锢,眼神僵直如同死人一般,又冲着贺兰漪扑了过来。 可就在他要跃起的一瞬间,宋少衡利落地拔出张千仞腰间的佩刀,反手抬刀贯穿了他的后背,将他钉跪在地上。 鲜血溅在宋少衡的脸上,他缓缓直起身,接过手下递来的素帕,漫不经心地擦掉脸上的血渍。 张千仞知道宋少衡是在立威,不过瞧着这位副都指挥使年纪轻轻的模样,怎么出手如此狠辣,拔刀钉人一气呵成,他刚刚都听到了那人脊骨被劈裂的脆响。 众人心下均为之一震。 “郡主,夜雨寒凉,不妨先回府歇息吧,”宋少衡转身望向贺兰漪的眼神单纯,语气温柔,视线落在贺兰漪受伤的右胳膊上,略顿了顿,整个人似乎和汴梁城街道上纵马招摇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别无二致。 贺兰漪站在廊下,虽然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但眉眼间依旧是遮不住的明艳与灵动,她打量宋少衡一眼,哑着嗓子淡淡道:“我没事,先问清楚案子再说。” 宋少衡低声称是,目光在贺兰漪脸上不自控地多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目光,垂下眼睫。 “郡主,管军,我瞧着这人约莫是中了邪了!”张千仞心有余悸地站在栏杆边,让人拿了一盏灯笼来,在跪在地上的卫兵面前照了照,依旧是双眼猩红的模样,失了智一般。 宋少衡冷声道:“他不是中了邪,而是早就已经死了,如今在这里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而已。” 张千仞立刻派人上前查看,发觉他果真已经没有了呼吸。 “真的死了?”贺兰漪皱着眉头,越想越气不过,快步走上前抬腿踹了卫兵一脚,若不是青窈拉住了她,那人或许还得再挨上几脚不可。 宋少衡唇角微微勾起,又迅速落回冷脸状态,侧脸朝身旁的宋巍低语让他派人尽快去找个大夫过来。 冷静下来后,贺兰漪低语喃喃道:“他刚刚好像并不是真的想砍死我,反而意图逼我入水。” 经贺兰漪这么一说,青窈也发觉,“段如远也是如此,一直追杀郡主,但并不使出全力,反而一直逼着郡主往池塘这边来。” 说罢,众人的目光均移向廊外因为下雨不断泛起圈圈涟漪的池塘,可里面荷叶未生,平平静静,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小池塘而已。 贺兰漪站在栏杆边,右胳膊上的血顺着白色衣衫流到指尖,一滴血珠落在了池塘里。 几乎是同时,池塘水面突然有了异动,咕嘟咕嘟开始冒泡,不断有黑气从池塘中间的漩涡中逸出,在池塘上空盘旋萦绕,逐渐汇成了一副圆形法阵,其中的诡异图案尤似三头八臂的小鬼。 “这这这……”张千仞手指着池塘,抱着刀,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道士,道士,快去找道士……” 宋少衡下意识地抬袖将贺兰漪护在身后,手下捻诀,他腕上戴着的赤金蛇镯立刻化出曜灵剑的真身。 只见那柄周身杀意腾腾的长剑飞到了池塘上空,发出铮铮响声,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插进了那圆形法阵中央,只听得轰隆一声,天边的惊雷沿着刚刚曜灵剑落下的轨迹直直地劈进池塘里。 那些升腾的黑气瞬间发出痛苦哀嚎的叫喊声。 因为宋少衡站在贺兰漪身前,施术为她挡住了池塘里炸出来的水,所以贺兰漪、青窈还有站的稍靠后一些的府兵卫兵都没事。 “哕!”头发都被打湿了的张千仞咂了咂嘴,池塘水又腥又臭,他刚刚还在因为宋少衡施术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正好灌了一嘴脏水。 “管军,您动手也提前告诉我一声啊,”张千仞扶着廊柱,胃里又阵阵翻涌,“哕!” “去找几个水性好的下去,以刚刚落剑的地方为中心,让他们去找找东南西北四个角是否有人头骷髅,”宋少衡转身嘱咐着殿前司的手下。 “你会道术?”贺兰漪对面前这人更好奇了。 第3章 她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殿前司的那几个官员大都见过面,这个宋少衡是个她从未听说过的生面孔,这么年轻就能是从四品,在殿前司担任要职,实在是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 如今瞧着这人还会驱邪之术,怕是大有来头。 “嗯,”宋少衡点了点头,他本来想继续维持着冷漠的姿态,可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在贺兰漪流血的右胳膊上时,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不在意。 第5章 他转身看了眼身旁的宋巍,冷声道:“大夫怎么还没来?让人去催一催。” 刚刚实在是太混乱,青窈只时刻注意着地上那发疯的卫兵的举动,精神紧绷并没有发觉贺兰漪右胳膊上的伤势。 青窈正欲从衣裙上撕下来布条先给贺兰漪绑住伤口,不料宋少衡先她一步,毫不顾惜地撕了身上华贵的玄英寺绫鹤纹交领衫。 “郡主,您的伤口需要先处理,”宋少衡本欲抬手给贺兰漪绑住伤口止血,但拿着布条的手又收了回去,递给了旁边的青窈,“劳烦娘子。” 随后命令旁边的卫兵府兵都侧过身去,连带着他一起等青窈给贺兰漪绑好了胳膊才又转了回来。 另一边,哕得奄奄一息的张千仞意图试探一下宋少衡的道术到底有多厉害,否则若是个半吊子抓不住凶手,到时候太后和官家发难,他也跟着受连累。 “管军,您竟有如此的神通,”张千仞拿帕子捂着嘴角,凑过身来,打探道:“不知您的道术师从何人啊?” “想知道?”宋少衡瞥了他一眼。 张千仞点了点头,满眼探究的意味。 旁边殿前司的手下宋巍冷淡开口,“你什么时候做了权开封府事就能知道我们副都指挥使师从何人了。” 张千仞闻言,心下一凉,慌忙开口向贺兰漪解释,“郡主,属下可万万没有过这种心思啊!” 毕竟现今的权开封府事是贺兰漪的兄长贺兰珩之,这些闲言碎语若是落进贺兰珩之的耳朵里,张千仞想着定然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贺兰漪瞧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 去池塘里搜寻的人没一会儿就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摸到了人骨骷髅头,放在木盘里端过来,腥臭无比。 张千仞刚闻见这味道,又忍不住转身去吐了。 宋少衡眸色一沉,让人翻过来骷髅头看了眼下颌骨,果然是有鲜明的十字刻痕。 “如何?”贺兰漪捂着鼻子问道。 宋少衡抬手召回曜灵剑,那长剑又化作蛇形赤金镯附在了宋少衡腕上,他让人先把骷髅头拿下去,刚想开口跟贺兰漪说明此事。 “救命啊!” 女人的尖叫声再次打破了开封府衙寂静的深夜。 贺兰漪心下暗道不好,飞快地朝左军巡院的侧院跑了过去。 宋少衡带人追上。 果然,地上的铁网被硬生生撕裂出一个大口子,地上躺着七八个晕倒的开封府衙的卫兵。 地上的雨水和着鲜血,流进假山旁的水池 里。 “郡主,求您救救我!” 面白如纸、弱柳扶风的王家十三娘子王柳若被段如远从背后掐住脖颈,站在月洞门前。 宋少衡欲让人上前制服段如远。 “不要伤到王家娘子!”贺兰漪面沉如水。 话音刚落,只听见尖锐的破空声,段如远瞬间被神臂弓射出的铁箭箭镞洞穿了脑袋,一张用血画就的黄符直愣愣糊在他头上,就此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贺兰漪扭头看向身旁手持弓*弩的宋少衡,他神色冷淡,似乎杀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同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事。 “娘子,你怎么样?”匆匆赶来的王家女使薰儿小心翼翼地问着刚刚摆脱了段如远禁锢的王柳若。 王柳若瘫坐在廊下的石凳上,面露惊惶,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变作干尸的表兄,不由得捂面嚎啕大哭起来。 “王家娘子,节哀,”宋少衡把神臂弓交给手下,走上台阶,冷漠问道:“不知你近日里可曾见过段郎君?” 王柳若本就体弱,如今一惊一吓,又吹了凉风,刚张嘴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娇娇柔柔,惹人怜爱。 贺兰漪走到她身旁,让人去端了杯热茶过来。 “郡主,我阿兄,我阿兄怎么会变成这样?”王柳若脸上落下两行清泪,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悲伤。 “等下会有人告诉娘子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贺兰漪着急问道:“你近日里可察觉到段如远有什么异常吗?” 王柳若接过热茶,看了眼院中匆匆冒雨赶来的张千仞,软语道:“刚刚我已经跟开封府的张巡使说过此事了,我最后一次见到表兄还是半月前他回家探望姑母,但表兄离去的匆忙,我俩只打了个照面,都未曾来得及说上两句话,那时候的表兄也瞧不出什么不一样来。” “只不过,”王柳若蹙着眉头,握着青瓷茶盏的指尖泛白,“大约是五天前,我曾让薰儿去给阿兄送些吃食,王九在家,告诉薰儿说竹影阁的雪卿娘子似乎有些不对劲,阿兄近日里一直在关注她的行踪。” 贺兰漪喃喃重复,“雪卿娘子?” 王柳若微微颔首,抿着唇,犹豫地悄声道:“王九说,说雪卿娘子是妖怪。” 贺兰漪看向宋少衡。 “我马上让人去竹影阁传唤此人,”宋少衡扭头嘱咐着宋巍,”她若此时在竹影阁,那便将她召来,若是不在,便立刻封锁,不许任何人出入。” 宋巍领命带人离去,正好与廊下匆匆赶来的大夫擦肩而过。 贺兰漪去处理伤口的间隙,宋少衡检查了段如远干瘪的尸体,从他右胳膊伤口处找到了一只已死的金色蛊虫尸体。 又带人回去了那中邪袭击贺兰漪的卫兵身边,刚刚卫兵暴起的时候,宋少衡之前便发觉到这人已经没了呼吸,不过是一具遭人控制的行尸走肉而已。 第6章 他半蹲下身,伸出手,腕间的赤金蛇镯突然活了过来,蛇身逐渐覆上卫兵的肩膀,尖牙咬下去穿透盔甲,扎入毫无生机的苍白血肉里。 没一会儿,一只金色蛊虫从伤口里冒出头,被宋少衡捏住脊骨,端详了一会儿,放进了腰间的织金乾坤袋里。 张千仞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管军,这是何物啊?” “一只小虫而已,不是什么紧要东西,”宋少衡缓缓抬起眼帘,薄唇微动,“这卫兵是何底细?” “此人名叫贺志,乃是左军巡院的一等武官,平日里便负责护卫停尸房附近的安全,”张千仞答道。 “负责护卫停尸房附近的安全?那也就是说他有机会把甲胄和长刀放在段如远身边。”宋少衡眸色幽深,略沉吟道。 张千仞点了点头,“有这个条件,还有这个池塘,是前往停尸房的必经之地,他日日都会从此经过,在晚上趁着府衙巡卫交接的空隙把骷髅头放进去也是很容易的。” 一个二等武官突然站出来,“启禀管军、巡使,我前天晚上亲眼瞧见贺志请保管军械库钥匙的老何在樊楼吃酒来着,怕是早有预谋。” “把老何喊来,”宋少衡看向张千仞,“还有,不知这贺志平日里可修习过道术?”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他要是有那本事怕是早就升官去大理寺了,哪还能在这呆着当个小武官啊,”张千仞转头又把和府衙中贺志交好的文吏也喊了过来。 被连夜喊过来的文吏惊觉出了大事,一路提心吊胆地走过来,还没瞧见身旁被钉死在廊下的人是贺志,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启禀管军,我和贺志住隔墙,平日里他回家后不是吃酒就是练刀,再者就是去找赶牛巷的张寡妇,他大字也不识几个,从没听说过他修道,只不过,他近日里似乎发了一笔横财,出手比以往阔绰了不少。” 后一步赶来的负责保管军械库钥匙的老何也证实了贺志请他喝酒的事,与此同时,另一个负责保管钥匙的小吏打开库门发现果然少了一套盔甲和砍刀,正是段如远身上的那一套。 “王家娘子回去了?”贺兰漪看了眼大夫撒在自己胳膊刀伤伤口处的药粉,忍着痛,抬眸问青窈。 青窈点了点头,“宋管军说案件还未查明,不宜让王家人领回尸首,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大夫给贺兰漪包扎好后退了出去。 “同钰可在外面?”贺兰漪收回僵直的右胳膊,朝青窈招了招手。 青窈立刻明白了贺兰漪的意思,走过来悄声道:“他听到这边出事的消息就赶过来了,外面还有一个叫宋安的殿前司侍卫,估摸着是那位副都指挥使的亲信。” “你让同钰等天亮之后派人进宫一趟,打听清楚这个宋少衡的底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之前见过他似的,但又没有多少印象,记不太清了。” 宋少衡带人过来见贺兰漪的时候,一并带来了竹影阁的消息,“那位雪卿娘子说是三日前就已经消失不见,属下让人去湖州调查她的身份了。” “三日前?”贺兰漪眉毛蹙成了一团,抬眸看向宋少衡,“段如远也是三日前回家休沐,自那天起便没有音信了。” “郡主是否还知道其他的内情?”宋少衡温声问道。 贺兰漪眼圈依旧是红红的,她眨了眨睫羽,“雪卿娘子与段如远同是湖州人,因我之前常去竹影阁喝酒,段如远陪着我同行,一来二去,大家便成了熟识,认识了有半年左右。” “段如远有些喜欢雪卿娘子,他本该今日休沐,但提前了三天,大约是为了要给雪卿娘子过生辰,我那日事忙,并没有过去,从那天之后,段如远就没了踪影,他身边还有个小厮名叫王九,也一起消失了。” 其实,贺兰漪那天并非事忙没有去竹影阁,而是因为想要追着卫胥调防去蔚州遭到太后训诫,被关在承福宫抄经。 但这种事,她自然不能说与宋少衡听。 “郡主,天快要亮了,您熬了一夜,胳膊又受了伤,不妨先回去府去休息片刻,”宋少衡静静地听完贺兰漪的话,侧脸看了眼仍在下雨的窗外,温声劝慰道:“但凡有了新消息,我会立马让人去长公主府告知您的。” 折腾了一夜,贺兰漪也是有些疲乏,她起身准备回魏国长公主府,但往前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抬眸看向宋少衡,犹豫片刻,“你若是找到了雪卿娘子,能留活口就尽量留活口。” 宋少衡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未免引起汴梁城百姓恐慌,今夜开封府衙诈尸之事被瞒了下来,又因为今夜有人意图谋害贺兰漪,宋少衡让宋安调了八十禁军精锐护送贺兰漪回府,跟魏国长公主府的府兵配合,在未找到凶手之前,护卫贺兰漪。 “郡主,不管是变成干尸的段郎君还是那个开封府的卫兵,明显就是冲着您来的啊。”坐在马车里的青窈满脸的担心。 贺兰漪用左手揉了揉眉心,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道:“同钰和那个殿前司叫宋安的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咱们府上又有母亲之前设下的法阵,想来应该不会出事吧。” 青窈皱着眉头,垂眸看了眼贺兰漪右胳膊上的伤,环顾四周,在贺兰漪耳边低语道:“可若真的像王家娘子所说,汴梁城出了妖怪呢?” 第7章 第4章 贺兰漪秀眉微蹙,不屑道:“哼 !妖怪,你什么时候见过本郡主怕那些东西。” 折腾了一夜,贺兰漪回到魏国长公主府后,躺在床上,没多久便酣然昏睡过去。 等她睡醒,已经是下午的光景了,外面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青窈进屋的时候带来了一身的凉气。 “郡主,同钰打听到消息了。” 青窈帮刚睡醒的贺兰漪穿上一件粉白色宽袖莲花纹襦裙,平日鹅黄色的披帛也换成了淡雅的浅黄色。 “他是怎么说的?”贺兰漪揉了揉有些浮肿的眼睛,心情依旧沉重,她懒懒地坐在玫瑰椅上,由着青窈帮她梳了个小盘髻。 “这位宋管军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宋知羲家的二郎君,大约半月前刚回来汴梁。” “二郎君?”贺兰漪蹙着眉,闭眼左手摁压着太阳穴,“宋知羲家的老二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吗?这个宋少衡又是哪位?” 青窈往贺兰漪发髻上簪了一根白珠海棠凤纹金钗,悄声道:“您忘了,宋知羲在应天府做知应天府事时曾有过一位正妻。” 镜台上的菱花蝙蝠纹铜镜里映出的贺兰漪眼睫微动,轻咳了两声,骤然想起了这桩母亲曾经告诉过她的陈年旧事。 说是那时候的宋知羲即便要被族谱除名,也要娶应天府的一个孤女为妻,可惜那娘子在生下一个儿子后便撒手人寰,宋知羲后来被调回汴梁又娶了一位世家大族离异的女儿,那个儿子就留在了应天府养着,对外说因为体弱还入了道观修行。 “是了,”贺兰漪拿起桌上的温水抿了口,或许是因为昨夜喝药的缘故,她嘴里依旧苦涩,“怪不得他会道术呢。” “他是在哪修行的?” “应天府太一宫慈济道君身边。” “那老头的确修为高深,”贺兰漪记得那位慈济道君还曾与她母亲是好友,不过自她母亲五年前去世后,那位道君就再没踏入汴梁一步了,“不过,宋少衡身上既无政绩,又无军功,皇祖母和舅父怎么会给他这么高的职位?副都指挥使,那可是禁军数一数二的高位啊。” “这个,同钰倒是没打听出来,张公公只说是官家亲自过问的,太后也同意。” 贺兰漪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宋少衡这么轻松就做了副都指挥使,卫胥的父亲可是为国战死的,但卫胥如今却只是个营中副将,还必须得去蔚州戍边,这世上之事真是不公平。” “卫胥是东宫太子的人,太后不喜姚贵妃和太子,自然连带着也不喜欢卫将军,更何况,卫胥的父亲当年不过是国公身边的一个陪戎校尉,他母亲又是个洗衣婢,您与他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太后自然不会同意您与他在一处。” 青窈给贺兰漪梳着头,她至今也想不明白贺兰漪怎么就突然喜欢上卫胥,还非他不可了,“郡主,我记得那时候卫胥只在您身边做了三个月的护卫啊,您就?” 对上青窈好奇的目光,贺兰漪脸上浮现一抹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但关于自己是如何喜欢上卫胥的记忆在脑海中却又是一片空白,她自己也记不得了,只是觉得喜欢卫胥似乎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没有缘由,自然也没有前因后果。 “卫胥的出身的确是低了些,可他相貌堂堂,人品贵重,待他立下军功定然还会擢升的,”贺兰漪左手手指轻叩着黑漆花腿方桌的桌面,眉峰微扬,“皇祖母的生辰快到了,到时候我送上一份大礼,或许皇祖母一高兴,就会允我去蔚州找卫胥了。” “呜呜呜……”凄厉古怪的哭声伴着冰凉的水汽从刚刚打开的支摘窗透进来,落进耳中。 贺兰漪被吓得一激灵,神情僵在脸上,她抬起脸,僵硬地侧头问,“青窈,你听见有人在哭吗?” 青窈紧张地望向窗边,挂在窗边镶着驼骨和砗磲的金笼子里的五彩鹦鹉踩着栖杆跳来跳去,尖喙张合重复着:“郡主,郡主”,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呜呜呜……”哭声再次从外面落进来,比起刚才,凄厉更甚。 但青窈静静地听了几秒,突然眉心蹙起,快步绕过屏风隔断,离开了内室。 不一会儿,青窈把哭得抽抽搭搭的昭儿领了进来。 “刚刚是你哭的啊?”贺兰漪的左手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昭儿脸上泪痕未干,跪在地上点了点头,“我躲在角落里哭的,以为传不过来呢,惊扰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青窈把大夫引进来,给贺兰漪右胳膊上的伤口换药,“你大白天哭什么啊?” “我今日出去采买西京雪梨,遇见了礼部尚书家的女使杏儿,她跟我说,跟我说,”昭儿越想越害怕,眉头紧锁,肩膀抖如筛糠,“说罗仙观是妖邪开设的道观,许的愿望都是要拿自己的命来换的,汴梁城如今有好多小娘子失踪了,我昨日里才去了罗仙观上香,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妖怪来索我的命了。” “这世上哪有妖怪,”青窈强装镇定,“还有什么罗仙观,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城中还有这个道观?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昭儿眯着哭肿的眼,抬眸看了看贺兰漪房内被青窈挂满的桃木剑和黄符,瘫坐在地上,嘴一歪,又想哭出声来,青窈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带了出去。 第8章 “刘大夫,你可曾听说过什么罗仙观吗?”贺兰漪蹙着眉,换药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位刘大夫是鸡儿巷很受追捧的名医,医术精湛,为人性子温和,话也不多,脸上常年戴着大半张面具,汴梁城的高门贵眷很喜欢请她入府中诊病,因而她也常常能闻知京中的新鲜事。 刘大夫拿出银针给贺兰漪扎了扎胳膊,以疏通经络,“我并未去过罗仙观,只是听闻这罗仙观在外城的姑灌山里,大约是半年前新起的一座道观,里面供奉着一座九天玄女像,极其灵验,但近三个月来,似乎是有小娘子去上香之后,回家不久就消失了踪影,至于刚刚那位女使说的妖怪,倒是有些闲言碎语,但传来传去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想来若是真有妖怪,开封府的差爷们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吧。” 针灸完,刘大夫收拾药箱准备离开,同钰突然进来,站在屏风后面,“郡主,王九回来了。” “王九回来了!”贺兰漪顾不上喝药,急匆匆地夺门而出,跑到走廊上时瞧见了满身是血的王九。 “郡主,”王九看见贺兰漪后,再也绷不住了,泪水喷涌而出。 “你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兰漪眼里噙着泪,让人扶住王九。 王九喉结滚动,刚开张开嘴,就吐了一口鲜血。 这可把贺兰漪吓得不轻,忙让府兵把他抬去了旁边的厢房,正好刘大夫在这里,给王九瞧了瞧身子,说是些皮外伤又加劳累过度所致,所幸内里没有伤到根本。 “郡主安好,”宋少衡收到消息后,匆匆赶了过来。 王九这会儿昏睡过去了,不能问话。 贺兰漪和宋少衡站在玉露堂临水的窗边,望着院中在细雨里依旧葳蕤繁盛的水边岩桂树。 “我忘了问你,那开封府衙的骷髅头到底是做什么的?”贺兰漪侧过脸,看向稍靠后一些的宋少衡。 “那骷髅头是用来献祭夺舍锁魂阵的器物,此阵法是从西域高昌回鹘王国传来的一种诡异道法,”宋少衡抬眸,温语道:“有人想占据您的身体。” 贺兰漪瞪大眼睛,“我?” “对,昨夜卫兵在开封府衙池塘里又找到了一块诅呪木牌,我今日上午问过同钰郎君,那上面就是刻的您的生辰八字,若是您跌落池塘,怕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便是那施术者了。” 贺兰漪闻言不免有些死里逃生的后怕感,后脊的汗毛陡然立了起来,“我最近也没跟什么人结怨啊,为什么偏偏盯上了我?” 宋少衡眼神复杂,低声道:“此事尚不明朗,或许等人从湖州递来消息,就可窥知一二了。” “你是说,要占我身体的人是雪卿娘子?”贺兰漪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目前,她是最有嫌疑的人。” “咳咳咳咳,”王九转醒后,贺兰漪和宋少衡过去床边。 “怎么样了?”贺兰漪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王九啪嗒啪嗒又落下泪来,哑着嗓子,“郡主,我们家郎君被人害死 了,你可要帮他报仇啊!” “段如远到底是谁杀的?”贺兰漪指尖微攥。 王九从床上坐起来,摇了摇头,“那天,郎君去竹影阁给雪卿娘子过生辰,因为要去拿生腌水木瓜,我晚去了一步,刚打开门就瞧见郎君倒了下去,我也被人从身后打晕,没有瞧见动手的人是谁。” “你可见到雪卿娘子?”宋少衡问道。 “没有,”王九哽咽着,“我没瞧见。” 青窈皱着眉头,“那你这几天去哪了?” “鬼樊楼,”王九抬头看向贺兰漪,“郡主,就是咱们上次去的那个房间楼上,我一直被关在那里,一天三顿好吃好喝地送来,我打晕了一个小厮换上了他的衣裳,跑出来的。” “我装晕的时候还听见有个女人喊‘楼主’,我们家郎君的死肯定跟那鬼樊楼楼主脱不了干系。” 贺兰漪越听越觉得这事奇怪,“既如此,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从鬼樊楼跑出来,坐船离开地下城,可中途暗河水面上突然起了大雾,我不小心掉进了河里,那河里有会唱歌的怪物,一直在咬我的肉,我好不容易爬上船,身上就都是血了。” “郡主,我们,我们家郎君的尸首可下葬了吗?”王九哭的满脸是泪,呼吸困难。 王九刚逃出来,贺兰漪怕诈尸的事吓到他,因而只是说,“还没有,段如远的尸体现如今有人看着,你先休息,等你养好了伤,我就带你去见他。” 贺兰漪离开房间后,宋少衡也一起出来,嘱咐宋巍去问清楚王九被关起来的房间。 两人走在廊下,宋少衡轻语道:“郡主,我今夜便带人去鬼樊楼一趟,查一查那鬼樊楼楼主的底细。” 贺兰漪停住脚步,“我跟你一起去。” 第5章 宋少衡也随之停下脚步,薄唇微动,“郡主,我今日上午已经加固了长公主府的护元法阵,如今背后之人夺舍的计谋没有成功,想来他定然会再次出手,此去鬼樊楼危险重重,于您而言目前呆在府中更为稳妥。” 贺兰漪摇了摇头,盯着宋少衡的眼睛,坚决道:“不管,我就要去。” 宋少衡看着贺兰漪耍赖的模样,一瞬间面前的场景与前世的记忆重叠,他莫名有些害怕,怕如今经历的这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第9章 “宋少衡,你发什么愣啊,”贺兰漪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蹙着眉,“我跟你说话呢。” 回过神来,宋少衡慌忙垂下眼帘,“是。” “是什么?”贺兰漪凑近问他,歪着头 ,根本不给宋少衡拒绝的机会,“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要一起去。” 说罢,贺兰漪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宋少衡长身鹤立地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贺兰漪消失的拐角,随后低头摸了摸自己腕上的赤金蛇镯,脸上浮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要贺兰漪此生能平安康泰,不要重蹈覆辙,像上一世一样变成一具躺在棺材里的冷冰冰的尸体,即便要他拿自己的命来换,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鬼樊楼之行的确危机四伏,他不想让贺兰漪冒险。 因而宋少衡直接去找了同钰,在问清鬼樊楼来往一趟需要耗费的时间后,让同钰配合把他们前去鬼樊楼的时间往后说两个小时。 “管军,这行吗?”同钰一脸为难,“您不知道我们郡主那个性子,她若是知道我故意骗她,怕是会闹翻天的。” “我知道她的脾气的 ,”宋少衡的声音弱不可闻。 “管军,您说什么?”同钰没听清。 “没什么,”宋少衡眨了下浓密睫羽,“我回来的时候会给她买王记的桃花酥来,再同她好好解释,想来她便不会生气了。” “就按我说的做吧。” 宋少衡嘱咐完同钰,还要去开封府衙清点人手,转身匆忙离开。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同钰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奇怪,他怎么知道我们家郡主喜欢吃桃花酥的?” 虽然觉得此事有些冒险,但同钰觉得宋少衡的话有道理,贺兰漪这会儿的确不该跟着去鬼樊楼冒险,呆在府中才是最安全的。 因而他安顿好王九后,径直去了玉露堂。 彼时,贺兰漪正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白玉团扇,不解问道:“你说,我让你去买的扇子?” 贺兰珩之身边的女使兰月点了点头,“对啊,七日前不是您专门去莲居说要我去买团扇的吗?还说必须要白玉扇柄的,浮云楼没有现货,连夜从甘州调来的,做好之后,今日下午小厮便送过来了。” 这扇面上描着一副再平常不过的秉烛夜游图,寺庙,三两僧人,夜宿山寺的书生,根本瞧不出什么新奇来。 贺兰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让兰月去买个这东西回来,而且就兰月说的自己去莲居找她,贺兰漪对此毫无记忆。 因为她那天一大早喝了三坛千里春,或许是那时醉了发酒疯。 “罢了,放这吧。” “您答应要它留下来,对吗?”兰月的眼珠子僵硬地转了一圈 ,但这种诡异的状态又转瞬即逝,迅速恢复了正常。 此时贺兰漪瞧见同钰过来了,满心满眼都是要去鬼樊楼的事,并没注意到兰月的异常,因而随口应道,“是,留下吧。” 兰月离开后,同钰按照宋少衡嘱咐他的,告诉贺兰漪说他们要去鬼樊楼的时间在今夜子时。 贺兰漪蹙着眉,“怎么会这么晚?” 同钰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把视线移到旁边花几上,“我也不知道,宋管军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哦,”贺兰漪打量着同钰心虚的神情,不用猜也知道这小子在撒谎,“我知道了,那我就在这等着宋少衡子时来找我。” 同钰见贺兰漪答应了,就离开了房间,在走廊碰见端着晚饭过来的青窈后,还差点撞到她。 “你走路当心些啊,”青窈被他吓了一跳。 同钰应声后,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喊住了青窈,嘱咐说,“郡主身上有伤,你多注意些,不要让她自己出去乱跑。 青窈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但贺兰漪可不是个能乖乖听话留在府里等消息的主。 吃完晚饭后,不远处的袄庙撞响了酉时的晚钟,贺兰漪假意告诉青窈说自己要睡一会儿,让她退了出去。 随后立刻找出件黑斗篷套在身上,轻车熟路地爬上房顶,在同钰和宋安以及一众殿前司侍卫的眼皮子底下从南园早已废弃的暗渠里溜了出去。 * 东京汴梁城底下有座地下城,在地下城住着的大部分是乞丐、盗匪、逃兵、邪道、肉僧、女巫、流氓无赖还有下等妓女,这些人逐渐形成了一股势力,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做着黑市的买卖。 而鬼樊楼就位于地下城内,鱼龙混杂。 地下城的入口在外城北边人烟稀少的废弃码头,一般人找不到路,除非有专门的艄公带着去,而且要去地下城就只能走暗河的水路。 “什么时候开船啊?”贺兰漪脸上蒙着黑纱,百无聊赖地坐在船舱里,左手食指轻轻敲着发黑的木板,开口问站在船头上的艄公。 “娘子莫急,等船上坐满了人,咱们即刻就开船。” 贺兰漪扭头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现在外面仍在落雨,想来今日去往地下城的人应该会比往常少一些,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船。 她的时间可宝贵得很。 贺兰漪正欲开口说要给艄公加钱,让他马上开船,身边突然坐下一群穿着黑色斗篷的郎君,将船舱坐了个满满当当。 “好嘞!各位客官可要坐稳当了,咱们开船了!”艄公拉长音调,手里的船桨晃晃悠悠荡开来。 第10章 不知道为什么,贺兰漪总觉得旁边的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于是她横着眉,侧过脸,打算恶狠狠地警告这人若是再敢盯着自己就要把他的眼挖出来当下酒菜。 但就在贺兰漪看清那年轻郎君的脸的一瞬间,她瞪大了眼睛,悄声道:“宋少衡,怎么是你啊?” 还不等宋少衡问她为什么会在这,贺兰漪先发制人,气冲冲地兴师问罪道:“你骗人,你不是让同钰跟我说子时去吗?” 宋少衡深知此时是无法劝贺兰漪回去了,因而只是乖乖道歉,“此事的确是属下的过错,下 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见宋少衡认错态度良好,贺兰漪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下不为例!” 宋少衡轻声,“是。” 贺兰漪眨巴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瞥了宋少衡一眼,压低声音,“你是怎么打算的?” 宋少衡从黑色斗篷下掏出一个白竹海棠方盒来,打开让贺兰漪看了眼,里面放着一颗鹅卵大的夜明珠。 “属下准备拿这东西参加鬼樊楼的唱宝会,借此要求见鬼樊楼楼主一面,到时候再见机行事,若是能查明此人身份便是最好了。” 贺兰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的计划。 “只是,郡主,地下城鱼龙混杂,为了您安全考虑,还是让属下陪着您一起行动吧。” “本郡主即便是受了伤也不会拖你后腿的,”贺兰漪听出了宋少衡的话外音,气呼呼地瞪着眼睛像只炸了毛的小画眉。 宋少衡一愣,随即颔首道:“属下知道的。” 贺兰漪是个很聪明又有胆识的小娘子,宋少衡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要不然上辈子贺兰漪也不能带着重伤的他,躲过重重追捕,顺利回到宁州。 可地下城这种地方,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受伤甚至丧命。 若不是青窈机警,留了个心眼进屋又去看了眼贺兰漪,发现她偷溜出去之后,让人立刻通知了宋少衡,恐怕贺兰漪现在已经自己进入了地下城。 汴梁城地下的暗河四通八达,即便是今日落雨,来往黑市的船只依旧繁多。 大约半个时辰后,贺兰漪他们终于能遥遥望见地下城的城墙了。 “过去那门洞之后,还要再往前走,鬼樊楼还要在更里面呢,”船头上的艄公扬声道。 城墙下水门的铁闸缓缓升起,艄公跟着前面的船队,将船从圆拱形的水门下划进去。 众人面前突然陷入黑暗之中,宋少衡喉结微动,抓着剑柄的手紧了几分,时刻注意着贺兰漪身旁的动静,待船头从水门出来后,面前又变得骤然开阔亮堂起来。 暗河两岸都悬着红灯笼,映在河水里一串串的红绸似的,波光粼粼,有许多黑布蒙面的商贩站在河边招揽生意,甚至于河面上还有花船在卖东西,竟是与地上的汴梁城有几分相似。 “郎君,新鲜的千年王八肉,滋阴补阳,来一块吧,”裸着大腿的貌美娘子支着胳膊躺在船头上,朝船舱内的宋少衡挑着眉,染着鲜红蔻丹的修长手指勾了勾。 贺兰漪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见过这位娘子。 她轻轻啧了一声,看了眼宋少衡俊美的脸,心想貌美的郎君果然在哪都是受欢迎的。 但宋少衡却像没看到那风姿绰约的娘子一般,冷着脸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真是个有趣的郎君呢,”那娘子突然从船头上站起身来,脚尖轻点,借着船身的势飞身一跃到了贺兰漪他们的船上。 宋巍作势便要拔剑,被宋少衡眼神示意收了回去。 长长的薄纱拖在身后,她一步一扭地来到船舱前,掀起帘子探头望向里面。 竟是一水的郎君。 不,还有个模样惊人的小娘子,即便以黑纱覆面,但光从露出的两个眼睛也能瞧出此人姿色不凡来。 “怪不得郎君不理睬我,原是身旁已有了陪伴之人,”她嗓音软糯,提裙准备走进船舱里。 “娘子,我们今日来是有正事,”宋巍起身挡在船舱门口,从袖口掏出一袋金饼递过去,“娘子卖的东西我们无福消受,这个,便只当是买路钱了。” 谁知这女人居然推开了金饼,眼波流转地歪头看向坐在船舱里的贺兰漪,“我不要这个,我就想让那个娘子把面纱摘下来给我瞧上一眼,在这里,为了别的娘子不搭理我的,那位郎君是第一个,只要她把脸露出来,我就放你们过去。” 第6章 “喂!”贺兰漪背倚着船舱,侧过脸,望向那丰满妖艳的娘子,觉得莫名其妙,“你瞧上了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呦,”那站在船尾风姿绰约的娘子眉梢轻挑,抬手扶了付自己头上高耸仙人髻里簪着的双股流苏银钗,继续歪着头望向船舱内的宋少衡,软语娇嗔道:“原来你们俩不是一对啊,这倒是老身,哦,是妾身看走眼了。” 她说着便要抬步走进船舱里。 可宋巍挡在她面前,寸步不让。 “你这小郎君怎得如此没有眼色,”她冷冷地勾起唇,斜眉入鬓,修长的手指戳了戳宋巍的胸口,红唇微张,“我不过是想同你家郎君说两句话,又不会吞吃了他。” “娘子想说什么,便站在这里讲吧,”宋少衡从船舱里走出来,黑色斗篷风帽下露出一张俊美冷淡的脸来。 “妾身青娘,不知郎君姓甚名谁,来此作甚啊?”宋少衡的模样可是长在了青娘的心坎上,高眉深目,骨相绝佳,她越瞧越觉得舒心惬意,若是能把此人长长久久地留在地下城倒不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11章 说罢,青娘的眼角余光又落在了坐在船舱里的贺兰漪脸上,她思忖着等取了那小娘子的人皮套在身上,再与面前这年轻郎君双宿双飞,往后的日子怕是要比皇帝过的还逍遥。 可宋少衡却突然挪步,挡住了青娘的视线,示意宋巍再拿出两袋金饼递给她,声音硬冷,“娘子,劳烦您行个方便。” 青娘看着宋少衡,满脸笑意地接过来三袋金饼,放在手心里颠了颠,分量极重,她转身将这三袋金饼抛向空中,随即便有人用极长的捞鱼网接住,收了回去。 “既已收了钱,还请娘子回去吧,”宋巍面容冷肃。 “回去?”青娘媚眼如丝,走到宋少衡面前,抬手想抚上他的脸,结果被宋少衡偏头躲了过去,但青娘并不恼怒,只是掩嘴轻笑几声,挑眉道:“郎君留在这陪我吧,只要你留下来,我就放这船过去,如何?” 宋少衡上下打量一眼青娘的腰身。 “怎么样,郎君,您留下来,妾身可绝不会薄待于您,”青娘将身上的红纱长袖挥到宋少衡脸上,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她也再次倾身凑了过来。 可红纱落下的一瞬间,青娘脖子上就架上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 “你如果现在识趣滚开,我还能留你一条命,”宋少衡手里握着剑,冷冽的眼瞳里竟没有一丝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青娘唇角僵硬地弯起一抹弧度,抬眸盯着宋少衡的眼睛,楚楚可怜地问道:“郎君当真要如此无情吗?” “还有,你若是敢将手里的鬼镖抛出去,你信不信我立时便将你的脑袋割下来?”宋少衡的眸色沉了下去,手持长剑,剑刃锋利,青娘的脖颈已然逐渐沁出了血迹。 “郎君误会了,”青娘右手讪讪地收回了要砸向贺兰漪的鬼镖,一步一后退地挪去船边,又飞身退回了自己船上,“我同您玩笑呢。” 她站在船板上,脸上带着假笑,目送宋少衡他们的船逐渐远去。 可眨眼间,青娘的满头青丝在下一刻迅速变白,整张脸也变得皱纹斑斑,两腮下垂,活像个老妖怪。 “老太婆,这次碰到硬茬了吧,”一个佝偻着腰的小矮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从花船里面爬出来,又摆了几块鲜亮的王八肉在外面。 “哼!”青娘白了他一眼,捂着脖颈的伤口,弯腰走进船舱,跪坐拿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面目狰狞,桀桀桀地笑出了声来,唇角弯出诡异弧度,“碰到硬茬又如何,我让他有命来,没命走!” 她掐手吹哨,一只红色的乌鸦扑棱着翅膀从窗户飞落在她右肩上,她同那乌鸦低语几句,没多久,暗河河面上逐渐浮起白色大雾,愈来愈重,将贺兰漪他们的来路遮了个干干净净。 “客官们今日来的巧!”艄公抬头望向桥洞对面层楼叠榭的鬼樊楼,萧声丝丝入耳,魔音一般,“鬼樊楼今日有唱宝会,怕是能见到不少好东西喽!” 码头上早就有小厮等在楼梯上,船身停稳后,宋少衡先下船,随后转身让贺兰漪扶着他的胳膊下来,宋巍等人跟在身后。 鬼樊楼碧瓦朱甍,闳宇崇楼,飞阁流丹,外面扎着的彩楼欢门极其壮观,竟是比地上的樊楼也不遑多让,只是楼上密密麻麻悬着的红栀子灯着实惹眼了些,窗户上一排舞女影子腰身纤瘦,婀娜多姿。 迎过来的小厮 一眼就瞧出贺兰漪贵气不凡,怕是地上哪家高门的千金小姐过来瞧热闹的,因而殷勤备至地问道:“娘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要最好的房间。” 小厮接过一袋子熙宁通宝,高高兴兴地引着贺兰漪穿过长长的天井廊道,去到后面楼上二楼的天字号房间。 “娘子稍等,茶博士马上就来,”小厮殷勤道。 贺兰漪眉眼弯弯,打量着房间四周,又转身喊住那小厮,眼睫微动,让宋巍塞给小厮一块金饼,“喝茶倒不急,我有一宝物,想在唱宝会上出售,不知该同谁商量此事啊?” “我马上把牙娘给您喊来,”小厮乐呵呵地把金饼收进袖口里。 门关上后,耳边尽是丝竹乐声。 “这里就是我们上次住的房间,”贺兰漪看了眼宋少衡,走到南墙窗边,打开窗后能瞧见下面的小湖,“王九之前应该就是被关在上面,你在这拖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宋少衡一把抓住了想要翻窗出去的贺兰漪的左手手腕,温声道:“您右胳膊不方便,不如让宋巍过去查看。” 贺兰漪眨了眨眼,她的右胳膊做大幅动作的确还有些疼,于是她收回了跨上窗栏的腿,“那好吧。” “外面有梼杌奴巡逻,他们能听见动静,但视力不太好,小心些,”宋少衡松开贺兰漪的手后,嘱咐着宋巍。 宋巍点了点头,十分利落地翻出了窗外。 几乎是窗户关上的同时,牙娘在外面敲响了房门。 贺兰漪慌忙抚平身上衣裙的褶皱,十分文雅地坐在了桌边的圈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见过娘子,”牙娘进来后,打量着屋内众人,满脸笑意地走到贺兰漪面前,“不知宝物在哪?” 贺兰漪给宋少衡使了个眼色。 宋少衡从袖口里掏出那只白竹海棠方盒,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夜明珠。 牙娘看到夜明珠后,眼神瞬间就亮了,“娘子,可否容我拿起来看看?” 第12章 贺兰漪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牙娘隔着帕子拿起来夜明珠,对着屋内的灯火看了看成色,珠子圆润硕大,泛着莹莹紫光,折射出极其清澈的光亮,“不错,是个难得一见的宝贝。” “娘子,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七三分账,”牙娘小心翼翼地托着夜明珠重新放回方盒里,“按照如今的货物数量大约需要三天后在唱宝会展示,您是想把宝物先寄放在我们的宝库里,还是我先发您一个金浮签,先将宝物标记,等三天后再来?” 贺兰漪把白瓷茶盏放回桌上,蹙起了眉头,“我若是想要今日便卖出去呢?” “这……”牙娘有些为难,“我们这里惯常是按规矩行事的,我做不了这个主。” “那便把你们楼主喊来吧,这珠子有些别的事我还要跟她交代清楚。”贺兰漪抬眸看向牙娘,“我急着出手,七三分还能再商量。” 牙娘知道那珠子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思忖过后,笑着开口,“娘子稍等。” 那牙娘离开的间隙,宋巍翻窗回来,还带回来一幅画。 “我翻了一遍,那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只是这画应该有些用处,”宋巍把画递给宋少衡。 展开画轴,上面是一张窈窕美人图,只是这上面的娘子脸上蒙着白纱,只露出额头和眼睛来,腰间还系着一个双螭青莲佩。 “至熙宁二年八月甘又三日为鬼樊楼楼主作于镜湖岸边……”宋少衡看向贺兰漪。 “这画上是雪卿娘子,”贺兰漪不可置信地盯着画,压低声音,“腰间那只双螭青莲佩是她常戴着的。” “咚咚!”外面突然有人扣门,传来牙娘的声音,“娘子。” 宋少衡让人把画卷起来收好。 牙娘进来的时候,贺兰漪依旧是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假装抿着茶水,她放下茶盏,侧脸看向跟在牙娘身后的年轻娘子,“这位便是楼主吗?” “我们楼主今日不在,妾是这楼里主事的,名唤朝华,娘子有事可以同我商议。” “朝华?”贺兰漪左手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起身打量着朝华,“你当真能做得了主?” 朝华唇边含笑,视线落在贺兰漪的右臂,又移开来,“那是自然。” “那好,”贺兰漪轻笑一声,重新坐回圈椅上,“这珠子我可以不要钱。” 朝华警惕地望着她,“那娘子的意思是?” 贺兰漪眉梢轻挑,“我需要一批名贵香料,越稀有越好,若是你们这里有,我可以拿这个珠子来换。” “名贵香料,自然是有的,娘子在这屋内稍候,我马上取来。”朝华浅笑着,转身就欲带着牙娘离开。 “呵!“贺兰漪冷笑一声,轻蔑地睨了朝华一眼,起身准备离开,“我瞧着你们这里约莫是没有的,我们走吧。” 朝华慌忙伸手拦住贺兰漪,挡在她身前,“娘子此话何意啊?” “若是寻常的小四合香、檀香、乳香便不必拿出来了,除了让我等着便是让我等着,本姑娘的时间可容不得你们这么浪费。”贺兰漪神态倨傲,冷声道。 “娘子多虑了,我们库中有千金难买的龙涎香和上等沉香,定然不会让娘子的夜明珠亏本。”朝华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 “哦,当真?”贺兰漪打量着朝华,随意开口道:“那你们这里可有今年的白笃耨?” “这,倒是没有,”朝华继续道,“不过,若是娘子想要的话,我可以让人去收购,只是娘子需要等些时日。” 贺兰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站在朝华身后的牙娘,牙娘陪笑着点了点头。 “罢了,快去取来吧,我在这等着。”贺兰漪又重新坐回了桌边,拿了茶盏又重重放下,傲慢道:“还有,让他们上壶新茶来!” “娘子稍待,我马上就来,”朝华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贺兰漪。 门合上后,宋少衡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似乎是有大批的人正往这个房间赶来。 “郡主,这里不能呆了!” 第7章 大批梼杌奴破门而入的时候,宋少衡和贺兰漪他们早就跳窗混入了唱宝会喧杂的人群中。 “不要让那个小娘子死掉,其余的,全部杀掉!”朝华眼神阴冷地盯着空荡荡的窗边。 鬼樊楼上下的梼杌奴开始搜捕贺兰漪。 准备藏在拥挤人群里混出鬼樊楼的贺兰漪和宋少衡等人已经走到了天井的回廊下面,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 可突然来了一队梼杌奴挡在了门口,每一个离开的人都必须摘下黑色斗篷露出脸看过之后才能放出去。 “怎么办?”贺兰漪望向身旁的宋少衡。 “等下我在那边制造混乱,把人引走,”宋少衡环顾四周,用下巴指了指西边唱宝会的吵嚷看台,“宋巍会保护着您离开,上船之后让艄公马上开船,我来之前打听过,这些梼杌奴没办法去到河面,只要船划走,您就安全了。” “那你怎么办?”贺兰漪拽住了转身要离开的宋少衡的斗篷衣角。 “郡主不必担心,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宋少衡转过身去,唇边弯起淡淡的弧度,但又转瞬即逝,提着剑挤过去了西边看台。 贺兰漪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郡主,咱们去那边,”宋巍带着贺兰漪去到离大门口更近一些的花厅。 第13章 没一会儿,西边看台便乱了起来,吵嚷声,叫骂声,桌子掀倒的声音,女妓的尖叫声,门口的那群梼杌奴立刻就被引了过去。 “郡主,是时候了!”宋巍和其他手下齐齐拔剑,将贺兰漪合围护在身后,朝门口冲了过去。 可他们没料到,门外面还埋伏着一队梼杌奴,瞧见宋巍他们冲出来就拔刀迎上。 两方打斗在一起,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幸而宋少衡带来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禁军精锐,和这些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的梼杌奴打斗起来并不落下风,只是这些梼杌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即便是脖子被刀剑刺穿,依旧能继续战斗。 耳边都是刀剑嗡鸣的砍杀声,宋巍护着贺兰漪且战且退,很快就逃到了船上,除了有几个胳膊负伤的士兵,其他人都没有受伤。 眼看着船离码头越来越远。 贺兰漪不禁有些着急,看向宋巍,“宋少 衡怎么还没跟上来!” 宋巍面上镇定,但他心里也没有谱。 他们这位二郎君是半月前的一天深夜回来的汴梁城,当时宋少衡站在门口,身上都是伤,见到人后便晕了过去,大夫说救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府上闭门谢客,封锁了消息,他们家相公一直守在旁边十多天,陪着宋少衡硬生生熬了过来。 其实到现在宋少衡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 “不行,你把船给我划回去!”贺兰漪扭头朝艄公扬声喊着。 见艄公不动,贺兰漪看向宋巍,着急催促道:“你让他把船划回去啊!你们副都指挥使还在那里呢!” “郎君嘱咐过,不能回头,”宋巍垂下眼帘,“您不能出事。” 贺兰漪郁闷地看着宋巍,径自跑到船尾,气冲冲地要把船桨从艄公手里夺过来。 两人正争执的时候,贺兰漪突然望见宋少衡从鬼樊楼里杀了出来,正往码头这边赶。 “快点,他出来了!” 宋巍扭头看了眼,果然瞧见了宋少衡,因而直接跑出来从艄公手里抢过来船桨。 没一会儿,几个手下便奋力又将船划了回去。 “这边!这边!”贺兰漪站在船头冲宋少衡着急挥着手。 宋少衡提剑踹倒了一片,眼看着就要退到码头边缘了。 “小心,那里有人在拉弓!”贺兰漪眼尖地注意到站在鬼樊楼二楼灯笼阴影里拉弓瞄准宋少衡的朝华。 宋少衡闻言,飞身落回船上的同时,及时抬剑劈裂了近在咫尺的利箭,与此同时,宋巍带着人拿着神弓弩箭雨般射到朝华所在的二楼。 等疾促的箭雨过去,贺兰漪他们的船已经行远了。 “娘子,她逃走了,可怎么办?”小厮负手走到朝华旁边。 朝华拔出廊柱上没入极深的利箭,在手心转了一圈,冷笑道:“哼!她逃不出楼主的手掌心的!” 船舱里的贺兰漪担忧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宋少衡,“你可受伤了?” 宋少衡摇了摇头,温声道:“我无事的。” “郡主为什么要问那女管事香料的事?” 贺兰漪压低声音,凑近道:“我在她身上闻到了我用的白笃耨的香味。” 此时的船已经驶出了悬着水闸的城墙墙洞,大约十几分钟后便能从暗河里出去,回去外城的废弃码头。 但一个手下突然进来,“郡主,郎君,那艄公不见了!” “什么?”贺兰漪猛然从船舱座位上站起来。 他们俩出去后,才发现暗河水面上弥漫着白色大雾,而且越来越浓,连不远处的其他船只都瞧不见了,只剩满眼的大雾。 “怎么会突然起这么大的雾?”贺兰漪站到栏杆边,伸手在水面摸了摸,烟雾如水绸一般,从指缝里漏了出去。 宋少衡小心地注意着四周,察觉到应该是有妖异作怪。 “带着郡主回去船舱里,让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宋少衡嘱咐着宋巍。 贺兰漪回去船舱后,宋少衡站在船边望着诡异的黑黢黢的河面。 没一会儿,河面上便从四面八方开始咕嘟咕嘟冒泡,虚无缥缈的大雾中,似乎有歌姬在吟唱乐曲——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1 宋少衡左手捻诀,附在他腕骨上的赤金蛇镯化出了曜灵剑的真身。 “郎君!”宋巍站在不远处高声喊道。 一大群披散着头发,湿漉漉穿着大红衣袍的水祟伏着身子从船尾爬上船来,越聚越多。 那些手下挥剑根本无济于事,剑身直直地从那水祟的身体内穿进去,拔出来之后剑身变黑,但对水祟没有任何杀伤力。 反而是有人被水祟抓住了腿,要将他拖进水里去。 “抓紧栏杆!”宋少衡割破食指,用血在曜灵剑上画出避邪符,随即挥剑砍向半身入水拖拽着人腿的水祟。 伴着水祟捂着头尖锐的嚎叫声,伤处黑烟滚滚,其余的水祟纷纷朝宋少衡涌扑了过来。 宋少衡和那些水祟奋力砍杀起来,可河面上的水祟数量庞大,并且有的故意躲开了宋少衡的剑,冲着宋巍他们那些手下爬了过去。 “来之前让你带的屏息符,找出来贴在身上,快去保护郡主!”宋少衡手里攥紧剑,又砍下一个水祟的头,冲宋巍高声喊着。 第14章 宋巍把屏息符贴在身上后匆忙跑去船舱里找贺兰漪。 可船舱里空空荡荡。 宋巍有些慌神,从船舱里跑出来,“郎君,郡主不见了!” 此时的贺兰漪已经眼神失焦,不受控制地走到了船头,身边黯淡的灰陶灯闪着莹莹光亮。 已经静候在水下已久的水祟还在吟唱着乐曲,“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2引诱着贺兰漪一步一步往水里走去。 终于,“扑通”一声,贺兰漪落入了浮着茫茫大雾的水里。 宋少衡提剑赶过来的时候,已经瞧不见贺兰漪的踪影了,他果断地割血渡剑,闭上眼睛,右手捻诀,“合雷道法,空行自渡,三千邪祟,破!”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在满是大雾的暗河水面上响起,掀起阵阵水波,与此同时,水祟的哀嚎声也凄厉地一起炸开来。 宋少衡咽下喉口腥甜的鲜血,毫不犹豫地跳下暗河。 而已经落入水里的贺兰漪在水祟被宋少衡除掉的一瞬间,也恢复了神识,睁开眼睛后呛了好几口黑水,鼻尖都是腥臭的血腥味。 她挣扎着想浮上水面,可似乎仍有没完全死透的水祟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腿,想将她彻底溺死,拖进河底去。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贺兰漪的意识逐渐模糊,她挣扎不动,身体开始往下沉。 “我还没有给皇祖母送生辰礼,就这样死掉,她怕是会伤心,”眼前晃动着光怪陆离的水面光晕,乱七八糟的念头逐渐浮进贺兰漪混沌的脑海。 她想起了去世的母亲父亲、尚未回京的兄长,还有宋少衡。 “漪儿!漪儿!”在水底憋着气的宋少衡揽住贺兰漪的腰,将她拖拽到水面上。 头冒出水面,鼻腔灌入新鲜空气的那一瞬间,贺兰漪突然睁开了眼睛,半身泡在水里,胳膊扒着粗糙的船板。 对上宋少衡的慌乱视线,贺兰漪哕出来一口黑水,又急促地咳嗽起来。 “没事,大口呼吸,”宋少衡给她轻轻拍着背。 宋巍和其他手下把宋少衡和贺兰漪拉上了船,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宋少衡慌忙接过来干净披风给贺兰漪披上。 “把弓弩给我。” 宋少衡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的河水,便在箭矢上布下诛魂咒,架弓对准了西边的浓浓大雾。 箭射出的同时,河面上响起女人凄惨的哀嚎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再不滚过来,你就跟她一起去死!”宋少衡冷声斥道。 “郎君饶命!” 没过多久,一个佝偻的小矮人划着船瑟瑟发抖地从大雾里靠近过来,几只乌鸦盘旋在船身上空,船头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胸口插着一只利箭,正往外泪泪流血。 “郎君饶命啊,我是被这妖人胁迫的!”头戴斗笠的小矮人跪在船板上连连磕头。 宋巍认出了这人,“他是之前在河道上拦咱们的青娘的仆从。” “郎君真是好眼力啊,如今那老妖婆已然伏法,还请各位郎君留我一条狗命!”小矮人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这河里的死人怨念,都是你们造出来的?”宋少衡提剑问道。 “这,这,”小矮人看了眼身旁的尸首,犹犹豫豫,声音极小,“这,我不知道该不该……” 宋少衡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蹙着眉,“你说什么?” “我要你偿命!” 小矮人猝不及防地从袖口拔出匕首,恶狠狠地朝宋少衡心口捅了过去。 茫茫大雾中,只听见“扑通”一声,似有人落水。 “宋少衡!”贺兰漪急忙起身,却被人轻轻挡住去路,宋少衡抬眸看着她,温柔道:“我没事,你先回去船舱休息。” 贺兰漪已经见识过宋少衡的手段,她愣愣地看了宋少衡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回去了船舱。 宋少衡掐诀驱散了白雾,只见那小矮 人正被人按在地上,捂着断掉胳膊的伤口躺在地上死去活来地打滚,鲜血汇成细流从船板上溢进河水里。 刚刚掉进水里的东西是这小矮人拿着匕首的右胳膊。 “你若是老实交代,我就给你留具全尸,”宋少衡蹲下身,把利剑插进小矮人余剩的左胳膊里,斩断骨头,直到剑尖插进船板里,鲜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来。 那小矮人疼得额头满是冷汗,却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不肯往外吐露。 宋少衡把剑从他胳膊里拔出来,轻蔑地勾起唇角,压低声音盯着他,“看不出啊,你竟是个硬骨头,看来你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性命,那好,我不杀你了。” “但我会让人把青娘这具白发苍苍的尸首挂在城墙上曝尸三日,你们这种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的恶魂,本就该受千人指摘,万人唾骂,汴梁城的百姓见到她,怕是都会喊她做老妖怪吧。” “住嘴!”小矮人挣扎着想站起身,用尽全力地朝宋少衡嘶吼着,“你这个不择手段的混帐!” 宋少衡眸色沉了下去,起身提剑对准他的咽喉,冷声道:“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再不说,就不用说了。” 那眼神中的威逼之势令人胆寒。 小矮人本想一死了之,但看了眼身旁青娘的尸首,眼中又流露出不舍之色,他仰头望着宋少衡,“你可说话算话?” 第15章 宋少衡挑着眉,“那是自然。” “河里的确有很多死人,但这些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催动了河中积蓄已久的怨念,助她们成形,驱使她们为我们做事,这些人是鬼樊楼楼主杀的,”小矮人顿了顿。 “几年前,鬼樊楼异主,这河里便不断地出现新鲜尸体,都是被吸干血,掏了心的模样,本来她们是被封在河底的沉棺里,我们发现后,便把她们弄了出来,用她们的怨念造出水祟,驱使水祟帮忙杀人越货。” 宋少衡冷眼瞧着他,“那鬼樊楼楼主长什么样?” 小矮人哑着嗓子,“别说是我们,就连鬼樊楼的管事都不曾见过那人的,鬼樊楼楼主在地下城从不以真面示人,这是几十年来的规矩。” “说完了?” “你可要信守……”小矮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少衡挥剑抹了脖子。 宋巍得了允准,指挥着手下将这两人的尸首推落河中。 “宋,宋少衡……”贺兰漪见事情一直没有处理完,于是走出了船舱查看情况。 却不料—— 暗河水面上的白雾逐渐散去,水祟的恶臭味渐渐袭来,而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又一具的红色干尸,将他们的小船团团围在了中央,就像是池塘中盛开的朵朵红莲。 “那是工部侍郎家的五娘子洛玉妆!”宋巍认出了浮在船身旁边最近的干尸。 宋少衡拿帕子擦掉脸上的黑水,眨了眨眼睫,心下暗自思忖着怪不得这些水祟实力不俗,被人活活制成干尸自然会酝酿极大的怨念。 他们回去码头后,宋巍立刻差人去开封府衙,让他们去把暗河里的干尸打捞上来。 宋少衡则是骑马送贺兰漪回魏国长公主府。 这会儿快要天亮了,大雨稍歇,空气中泛着凉意,河面上货船来往不歇,汴梁城内城路上依旧人头攒动,商铺林立。 他们专门挑了一条人少的路,走过桂花巷,转头就快要到魏国长公主府了。 突然从旁边桥上冒出来两个年轻郎君,展臂挡在了贺兰漪乘坐的马车前。 第8章 “你是何人?”宋巍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拔剑带人迎上前去,将面前两人团团围住。 那站在前面长相文雅、衣着华贵的郎君却丝毫不慌,对着宋巍浅浅叉手行了个礼,扬着眉,抬着下巴,志得意满地一只手背过身去,另一只手悬在胸前,对着虚空指指点点,“在下名叫周善俊,乃是今科探花,不知马车里坐的人可是静安郡主?” 宋巍手里悬着缰绳,扭头看向骑马走在马车旁边的宋少衡。 还未等宋少衡发话,坐在马车里的贺兰漪听见动静后,拨开窗帘,对旁边的宋少衡悄声道:“这人脑子有病,别搭理他,让他滚!” 宋少衡点了点头,“是。” 他抬眸看向宋巍,挥手示意。 宋巍心领神会,坐在马上,毫不客气地对面前的周善俊斥道:让开!” “我问你里面是不是静安郡主,你何故对我如此放肆,你可知道我是官家钦点的今科探花,”周善俊摇晃着脑袋,那张长相文雅的脸也因为市侩作派变得扭曲,“你这个护卫怕不是新来的吧,这次我便原谅你了,下次不许再犯,我便直接去见郡主罢了!” 说着,周善俊便要靠近后面贺兰漪乘坐的马车。 “你听不懂人话,滚开!”宋巍轻蔑地望着周善俊,身后的手下直接拔刀挡在了周善俊面前。 眼前的刀刃闪着寒光,周善俊喉结滚动,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干笑两声,扯着嘴角继续张狂道:“我可是官家钦点的探花,待我授官之后,便是朝中肱骨栋梁,文官清流,你敢对我拔刀,是不想活了吗?” 宋巍冷笑一声,勒紧缰绳,枣红大马鼻孔里喷洒着热气,抬起前蹄差点砸到周善俊脸上,幸而跟着周善俊过来的小厮一把将他拽去路边,才不至于被踩毁了容。 “哎呀!”站在栏杆边的周善俊抬腿一脚踹开好心拉走他的小厮,抚平了身上昂贵的孔雀罗窄袖袍,扬手道:“我可是探花!他们一介府兵,怎敢对我动手!” 周善俊已经在这里连续蹲守了两三天了,好不容易在今日遇见了贺兰漪的马车,若是不能再进一步,实在是对不起他这娇贵身体熬夜的辛苦和身上这身重金置办的华服。 于是他又快步追上了贺兰漪辚辚行过的车驾,边追边气喘吁吁地高声喧哗,“郡主,您怎可如此对我,我可是当今官家钦点的探花啊!您如此薄情寡性,就不怕我一指诉状告去御史台吗?身为皇家之人,理当为万民表率,您指使府兵这么轻待于我,乃是将这全天下读书人的脸面踩在地上糟蹋啊!!” 他的叫嚷声极大,引得不少出门夜游的百姓和高门贵户凑了过来。 坐在马车里的贺兰漪和车外的宋少衡自然也将此话听得清清楚楚。 “让人停车,”贺兰漪掀开车帘,挑眉怒声道:“我今日非要打死这个信口胡说的贱人不可!” 宋少衡勒停了身下的黑马,温声道:“这种人,何必劳烦郡主动怒,交由属下去处理吧。” 贺兰漪蹙着眉,坐在车窗边,“你不知道这厮有多恶心人,他那张嘴极擅狡辩,你跟他讲道理讲不通的。”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便让他闭上嘴好了,”宋少衡的眸色沉了下去,随后将宋巍喊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第16章 没一会儿,宋巍过来禀报说:“郎君,我们已然把他扔河里去了。” “你做的如此明目张胆,那群文官会弹劾你的。”贺兰漪没有料到宋少衡会这么做,她想起来那群唾沫星子乱飞的老家伙就觉得头疼不已。 即便是她平日里做事出格,天不怕地不怕,可碰见那群老家伙也是尽量能避则避的。 “无妨,”宋少衡眼神温柔,“他们要弹劾便弹劾,那些对属下来说毫无意义。” 贺兰漪觉得宋少衡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在朝为官者,谁不希冀着步步高升,得罪人的事自然是越少越好,可偏偏他不在意。 “罢了,若是日后皇祖母和官家责备你,你只管推到我头上,我会把事揽过来的,”贺兰漪极其义气地开口道。 望着贺兰漪清亮的眼眸,宋少衡神情淡漠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动容,他轻轻开口,“那就多谢郡主了。” 回去魏国长公主府,青窈和同钰早早就等在了台阶下。 “郡主,”贺兰漪下马车,青窈瞧见她右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迹从粉色衣袖外面渗了出来。 宋少衡下马走过去,温语道:“郡主落水了,劳烦娘子让大夫给郡主仔细瞧一瞧。” 青窈冲他点了下头,忙带着贺兰漪回去了玉露堂。 “郎君留步!”宋少衡站在廊下,喊住了同钰。 同钰一开始只觉得皇太后派来查案的人太过年轻,或许经验不足,难以破案,但后来他 对宋少衡的观感越来越好,这人不仅道术高深,对魏国长公主府的法阵极其了解,而且待人温和有礼,尤其是对他和青窈,态度极好。 “不知管军还有何事?”同钰恭敬地问道。 宋少衡站在柱子边,压低声音,“刚刚过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名叫周善俊的探花拦住了郡主的马车,嘴里不干不净,不知他与郡主是有什么渊源吗?” “他又拦下了郡主的马车!”同钰闻言暴怒,随即便要喊几个府兵过来,“不知管军是在哪里见到的他?这人是不教训不行了!” 宋少衡轻语道:“你不必再麻烦了,我已经让人把他扔河里去了。” 同钰长舒一口气,心中的愤怒算是压下去不少。 “管军不知道,这个叫周善俊大约一月前就一直在打探郡主行踪,几乎每日里都在往府中递门状,写些□□浪荡之词,郡主本不欲搭理他,可他竟蹬鼻子上脸,日日守在巷口,狗皮膏药似地缠着郡主,送花写词这些就不说了,他还四处散播谣言说郡主爱慕于他,即将招他入府为婿。” “前几天郡主受不了,偷偷带人去打了他一顿,刚消停了几天,他便一纸状子告去了御史台,说郡主德行有失,行为无状,以皇室身份威压臣子,害得我们郡主被皇太后好一顿教训,这也就是我们国公现如今不在京中,不然,早让这人滚出汴梁了。” 宋少衡点了点头,眸色深沉,“我知道了。” “对了,郡主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中可有异动?” 同钰摇了摇头,“没有,一切如常。” 贺兰漪换药的时候,宋少衡也在宋巍的强烈要求下回去了相府的别院清庭居。 大夫给宋少衡诊着脉,额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为难地望向站在旁边等消息的宋知羲。 “张大夫,我儿如何啊?”宋知羲穿着身黑色常服,一直没睡,在清庭居等到宋少衡回来。 张大夫撤回放在宋少衡腕上的手,“郎君的内伤极重,如今似又有复发之像,必须得好好将养着,不然,怕会拖成终身顽疾,以致危及性命啊!” “好了,去开药吧,”宋少衡垂眸整理好袖口,声线冷冽。 宋知羲转身招手把宋巍喊过来,胡子颤抖,责备道:“你是怎么照看的二郎君!这怎么又复发了?” “你还有事吗?没事就走吧,别在这碍眼了!”宋少衡没好气地看向宋知羲。 “儿啊,咱能不能先,先把身子养好,再查那侍卫的案件啊?”宋知羲满脸慈爱,丝毫没有因为宋少衡刚刚说的话生气。 “相公,我们在地下城暗河里发现了数十具干尸,里面不乏有工部侍郎家的娘子等高门贵眷,”宋巍站在绿竹屏风前轻声道。 “什么!数十具!” 宋知羲知道这种事自己不该高兴,可面对如此争气的儿子,他心中还是不免升腾起骄傲之情。 宋知羲抬手轻轻拍了拍宋少衡的肩膀,“儿啊,走到这一步已然是立了大功了,你便放手交给大理寺和刑部那些人去查吧。” 他继续苦心劝慰道,“这案子涉及地太大了,官家定然会派有经验的官员去详查的,你刚回来汴梁不久,何必如此心切地递投名状啊,你的本事,官家和皇太后都是了解的,再说了,有爹爹在这给你撑腰,即便是有人眼红你的职位,料想他们也不敢轻易说些什么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你不困吗?”宋少衡明显是并不打算接受宋知羲的提议,声音硬冷,“我困了,走吧,别在这影响我睡觉。” 但宋知羲哪里能放得下心来,把宋少衡自己扔在别院啊,“还没喝药呢,等下再睡吧,爹爹在这再陪你一会儿。” “这会儿开始装慈父了,是因为觉得我比你那几个儿子有用吗?”宋少衡冷笑几声,“我劝你还是不要把希望托寄在我身上了,我当时答应你姓宋,也不过是为了在朝中方便行事,你就像之前一样当做从没有过我这个儿子便好,反正我也……” 第17章 “也什么?”宋知羲以为这个儿子会哭出来,可宋少衡连眼眶子都没红,也是了,受了那么多年的罪,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哭出来。 他欠这个儿子的,不知道何时才能还完了。 “儿啊,你想做什么爹爹都依你,只是,别让我担心,好不好,”宋知羲哽咽地起身,走到宋少衡面前,“乖乖吃药,爹爹明日再来看你。” 宋少衡望着宋知羲离去的背影,眸色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厮送过来熬好的药,宋少衡端起碗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让人去查查周善俊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宋巍领命离开。 他回来的时候,宋少衡还没有去睡觉,而是站在书柜前翻书。 “郎君,您在找什么?” “一种可以控制尸体的蛊虫,”宋少衡放下古籍,抬眸看向宋巍,“我今日发现鬼樊楼的梼杌奴都是跟段如远一样的干尸。” “您是说,杀死段如远和那暗河里的人都是鬼樊楼楼主所为?” 宋少衡眸色幽深,“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第9章 魏国长公主府,玉露堂,已是深夜。 贺兰漪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苦药,不禁皱起了眉头。 “郡主,良药苦口,”青窈站在旁边,拿过来一叠桃花酥,“就着这酥饼吃,就没那么难入口了。” “咕噜咕噜,”贺兰漪不情愿地端起药碗,闭着眼一饮而尽,喝完没多久苦味就从胃里反了上来,“哕!” 她捂着胸口,忙拿了个桃花酥填进嘴里。 “嗯?你让人去买的啊?”贺兰漪大口嚼着桃花酥,又甜又香,味道不是长公主府厨子的手艺,反而像是外面王记卖的那种。 青窈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宋管军刚让人送来的。” “宋少衡?” “对。” “他这人倒是不错,”贺兰漪又拿了块桃花酥,思及宋少衡今夜在鬼樊楼救自己的事,她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对了,明日里等我醒了,你去莲居把兰月给我喊来,我有话要问她。” 青窈给贺兰漪关上门后,又嘱咐着院门口的府兵一定要多加防备。 但贺兰漪刚经历了鬼樊楼那一遭,她累的躺在罗汉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并没有心思再偷溜出府。 夜色静谧,天边堆着黑云,似乎又快要下雨了。 轰隆的雷声落在耳边,吵得贺兰漪睡不着觉,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想喊青窈进来给她找些棉花堵住耳朵。 岂料,入目所见并非是她罗汉床上悬着的牡丹花帐顶,而是一座经年历久的古寺,周边山峦群立,烟雾缭绕,古木参天,郁郁葱葱。 古寺大门两侧竖立着两只石狮子,双目如铜铃,在朦胧夜雾的掩映下显得有些面目狰狞,墨黑牌匾上书着知幻庵三字,庵墙上布满青苔,随着浑厚的钟声响彻山间,朱红的山门缓缓朝贺兰漪打开来,里面走出来三个着海青僧伽梨的比丘尼。 “小娘子,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不妨入庵中吃盏茶吧,”其中一个高个师姑手握小叶紫檀的佛珠,满脸笑意地冲着贺兰漪走了过来。 贺兰漪闪身躲开她的手,后退两步,警惕问道:“这是哪里?” 三个比丘尼相视一笑,“小娘子这话有趣,这里正是汴梁白傀山啊。” “白傀山?”贺兰漪自小在汴梁长大,从未听说过什么白傀山,更何况她刚刚明明是在魏国长公主府睡觉,怎么会一转眼就来到了这里。 此事定有古怪! 雾色渐浓,冰凉的雨珠落在脸上,雨势愈加大了。 站在青石台阶上的矮个师姑抄着袖口,挑着眉尖酸刻薄地望着贺兰漪,“小娘子,进来避个雨吧,等一会儿衣裳都要打湿了。” 贺兰漪抬眸打量着几个尼姑,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直觉这庙庵定然不是个寻常地方,她又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右手,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不是梦。 “我,我不进去了。” “小娘子,你当真不进来吗?”一直站在高个师姑身后的胖尼姑手里拿着一只烤猪蹄,嘴角吃的油光锃亮,侧过头,用十分粗重的嗓音恐吓道:“等下你可别求着我们进来!” “本郡主长这么大,可从来不求人!”贺 兰漪冷笑一声,转身就离开了知幻庵门口。 她冒雨顺着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下山,山路泥泞难行,好几次都差点摔个屁股墩。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后,贺兰漪隐隐约约瞧见似乎有个草亭子矗立在朦胧雨雾中,她长吐了一口气,准备走过去避避雨。 那四处漏风的草亭子建在地势偏高的陡峭山崖处,贺兰漪走进去,抬手囫囵擦了下脸上的雨珠,山风刺骨,冷的她打了个喷嚏。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贺兰漪踮脚站在草亭子下的石凳上眺望远方,希望可以瞧见山下灯火通明的汴梁城,但可惜山高谷深,朦胧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跳下石凳,贺兰漪吸了吸鼻子,抱着胳膊,准备在草亭子下等到天亮雨停之后再下山。 可她坐在草亭子里没多久,忽而听到身后茂密树丛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猛然起身,鬓发乱糟糟的,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的干树枝,“谁在那!” 第18章 一团阴翳在树丛后的黑影逐渐在浓密雨雾里显现,离草亭子也越来越近。 贺兰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抓着树枝的手指又攥紧了些许。 直到那团黑乎乎的影子走近现了身形,一张有些狼狈的秀美脸庞露了出来。 “江姝绾,怎么是你啊?”贺兰漪松了一口气,手里拿着的树枝放了下来。 “见过郡主,”江姝绾垂目欲泣,带着哭腔走到贺兰漪身旁,“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贺兰漪问她,“你也是一睁眼就来这里的吗?” 江姝绾点了点头,把碎发别去耳后,紧张道:“妾刚刚正在睡觉,一睁眼就站在一个尼姑庵门前了,出来三个尼姑要我进去休息,如此深山老林,那尼姑又未曾剃度,瞧着眉眼风流,我怕是那娼尼,转头就走了,幸而在此遇见了郡主,不然可要把我吓死了。” “你可听说过白傀山?”贺兰漪看向身旁坐在草亭下的石凳上的江姝绾。 江姝绾一脸懵,“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 “我们现在在的地方,那三个尼姑告诉我说的,这里是汴梁的白傀山。” “她们在说假话,”江姝绾蹙着眉头,“我之前看过许多次汴梁的山川图,并未有哪座山叫这个名字。” 山中阴风飒然,贺兰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下估摸着自己和江姝绾应该是中邪了,民间说法是狗血和桃木枝可以驱邪,但此时她身边什么都没有。 莫名地,贺兰漪脑海里想着若是宋少衡这会儿在此便好了。 “我们今夜便呆在这不要乱动了,等天亮之后再做打算吧,”贺兰漪轻声道。 江姝绾有些惊恐地环顾四周黑黢黢的树影,草亭外的雨声在此时也显得格外恐怖,“郡主,你说这山里不会有猛兽凶禽出没吧。” 贺兰漪也有些紧张,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树枝递给江姝绾,“别怕,我们肯定会没事的。” “郡主,你听没听见铃铛的声音?”江姝绾猛然站起来,惊弓之鸟般后退了几步。 “铃铛声?”贺兰漪也站了起来,耳朵微动,拿着树枝仔细听着。 冷风吹进草亭里,带着“叮铃铃”的清脆铃铛声。 不远处,有一团光亮正在靠近这里,贺兰漪和江姝绾急忙藏到了草亭后面的茂密树丛中。 随着那金铃声响越来越清晰,贺兰漪和江姝绾两人都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没一会儿,草亭下传来两个女子的温柔声音。 “娘子,咱们怎么会来这里啊?” “我也不知道,就仿佛是做梦一般,深山幽谷,杳无人迹,真是吓人啊。” 贺兰漪和江姝绾对视一眼,估摸着来人也是同她们一样的倒霉蛋,于是拿着树枝,壮着胆子拨开茂密树丛,回去了草亭下。 她们两人突然出现,把草亭的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看起来年纪稍小一些的女使,吓得藏在了那面容温婉的娘子身后。 “你们是何人?” “外面雨势甚大,我们是过来躲雨的,”贺兰漪打量着那两人,缓缓开口道。 那温柔可人的娘子手里提着灯笼,试探着问:“两位妹妹也是突然来到这里的吗?” “对的,姐姐也是吗?”江姝绾从贺兰漪身后跳出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金铃声簌簌,那位娘子的小女使突然睁大了眼睛,抬手指向贺兰漪的身后。 “那,那是——” 瞧着对面两人脸上均露出惊恐之状,贺兰漪和江姝绾几乎是同时转头。 朦胧雨雾中,从往上延展的青石石板上走过来一只巨大的黄皮老虎,两只如铜铃般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亮,它抬了抬尖锐的爪子,嘴里一排尖利的牙齿左右磨了磨,冲着草亭下的四人就扑了过来。 江姝绾被吓得僵在原地,腿都动不了了。 贺兰漪急忙去拉江姝绾的胳膊,可谁知江姝绾腿软突然瘫倒在地上,脸上一瞬间失了血色,苍白如纸。 那主仆二人藏在草亭子后面,惊恐地望着这一切。 老虎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了贺兰漪和江姝绾眼前。 “你快些起来啊!”贺兰漪横手举着粗壮的树枝,左攻右防,挡住了老虎尖利的牙齿,费劲地扭头喊着江姝绾。 但贺兰漪的右肩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老虎尖锐的爪子抓破,流出了泪泪鲜血。 “小娘子,戳它的眼睛!”那主仆二人冲了上来,连拉带拽地把江姝绾从地上扶起来,带离了草亭下面。 只听见一声唱彻山林的兽声嚎叫,贺兰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树枝,竟然让她就这么轻易地打败了如此凶猛的一个庞然大物。 老虎左眼里不断有血渗出来,往后退了几步,躺在地上打滚。 贺兰漪趁此间隙,跟着江姝绾和那主仆二人拼命逃跑,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那知幻庵门口。 “师姑,快些开门,救命啊!”江姝绾近乎是拼了命一般使劲拍打着朱红大门。 没一会儿,“咯吱”一声,门开了。 “咱们快些进去吧,”那温婉的娘子看向仍旧有些迟疑的贺兰漪。 老虎的咆叫声透过山林,似乎越来越近了。 贺兰漪没办法,只能跟着一起进去了庵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站在大门里面的那个矮个尼姑似乎是在咧着嘴笑,可眨眼过后,矮个尼姑就又重新变成了冷脸模样。 第19章 尼姑领着她们走过山门,绕过慈悲殿和中间坐落的大雄宝殿,从廊庑下径直去到后面院子左侧的療房。 “客房已经满了,几位娘子今日里便暂且歇在我们平日住的地方吧,看几位的衣裳都湿了,我佛慈悲,我们这柜子里有干净的僧袍,若是不嫌弃,你们先可以换上,还有,我们这里只有素斋,等下我会给你们端来。” 温婉的娘子笑着开口,“多谢师姑。” “哦,对了,我们庵里东边藏经阁还住着借宿夜读的书生和其他香客,你们切莫过去打扰。” 尼姑带着她们过来的療房是中间打通的东西两室,正好可以两人一间。 提心吊胆地跑了这一路,江姝绾嗓子里干涩地快要说不出来话了,她随手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尽管贺兰漪也很渴,但她总觉得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在事情未明了之前,她并不敢喝这里的水。 “刚刚还要多谢娘子机警,不知如何称呼?”贺兰漪看向身旁已经换好僧袍的温婉娘子。 “妾身名叫候皎皎,汴梁芷泉巷人氏,娘子喊我皎皎便好。” 候皎皎。 贺兰漪头皮发麻,冷意直冲天灵盖,这人不是二十年前便溺水身亡了吗? 第10章 那是魏国长公主还在世的时候,曾经跟贺兰漪提过这个名为候皎皎的娘子。 彼时汴梁的女子书院初见成效,而这个叫候皎皎的娘子便是第一批的翘楚,魏国长公主赵乐仪本打算提拔她入府,可惜此人因为一心想要和表哥私奔,被家里发现后投水死了。 “她真的很可惜。” 魏国长公主的话似乎就在贺兰漪耳边再次响起。 见贺兰漪一直愣愣地瞧着自己,候皎皎尴尬地笑了笑,轻语问,“不知妾身的名字是有什么问题吗?” 贺兰漪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垂眸移开视 线,“没什么。” “哦,”候皎皎的眼中闪着诡异的光亮,唇角勾起,“那娘子不喝杯茶吗?” “我正好渴了呢,”贺兰漪笑了两声,拿起桌上杯盏,喝了一大口干涩的茶水。 “妾自小礼佛,如今身处庙庵之中,理应礼敬佛祖,请恕妾身先行去大雄宝殿点柱香,不知两位是否要同行?”候皎皎看向贺兰漪和江姝绾。 “我不去。”江姝绾仍然心有余悸,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只想呆在房间里,不想出去。 贺兰漪也摇了摇头。 “既如此,那妾身便先离开了,”候皎皎带着女使出去,关上了门。 贺兰漪转头便将嘴里的茶水吐进了身后的陶盆里,又扣着嗓子把落进肚子里的茶水也吐了出来。 “郡主,你这是干什么?”江嘉吟走过来,悄声问道。 贺兰漪清了清嗓子,眼睫微动,“那个候皎皎是个死人。” “你说什么!”江嘉吟被吓得脊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捂着胸口,心下生寒,“那这可怎么是好啊!我刚刚还喝了这里的茶水。” 贺兰漪走到门口,看着候皎皎带着女使走远了,“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必须离开。” “可若是外面还有老虎怎么办?”江姝绾眉头紧锁。 贺兰漪右肩上的伤口仍在往外冒血,她蹙着眉,仔细想着刚才尼姑的话,突然睁大了眼睛,“那就先去东边的藏经阁躲一躲,至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两人翻窗离开療房,天边血色月光隐现,走上台阶,穿过二楼的飞廊,一路上还算顺利。 但就在要经过香积厨的拐角时,两人突然听见了迎面而来的说话声。 惊慌之下,两人推门进去香积厨,躲在了灶台后面。 “你要多注意些那个穿黄裙的小鬼,我瞧着她比另一个机灵,今日正巧是绝日,天会黑得晚一些,你一定要稳住她们,”纸窗上两个鬼魅般的黑色身影窃窃私语。 候皎皎的声音响起,“大人放心,奴亲眼看着她们两人喝了那失魂水,只等血月出来,她们定然会被留在这里面,成为大人们享用的美味佳肴。” 江姝绾惊恐地看向身旁的贺兰漪,一时失神,胳膊落下,竟打翻了脚边的陶罐。 “咣啷”一声轻响。 外面的黑影突然停了声,双双扭头望向屋内。 “怎么办?”江姝绾脸色惨白,用口语问贺兰漪。 随着木门被“咯吱”推开,贺兰漪一把捂住了江姝绾的嘴巴,自己也闭气一动不敢动。 之前阿娘曾经告诉过她,有些妖怪是以呼吸来辨别凡人生死的,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尽力一试了。 候皎皎和尼姑的身影被拉的细长,尼姑探着头,鼻尖翕动,朝着黑黢黢的香积厨里面走过来。 眼看着尼姑的影子已经落在柜子旁的蛛网上了,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大人,怎么了?这里并没有活人的气息啊。”候皎皎跟在后面好奇地开口问道。 尼姑神色一凛,正巧有一群老鼠从她布鞋边爬过,直冲出香积厨,朝着寺门口跑去。 “有人闯进来了!我们去寺门口看看!” 尼姑脚步匆匆地带着候皎皎出去。 听见脚步声离得远了,贺兰漪这才放下手,长舒一口气,额头上满是冷汗,江姝绾更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第20章 “郡主,我们这下是真的不能去门口了!” “她说有人来了,那会是谁?”贺兰漪看了眼自己右肩的伤口,眉宇间凝着一团散不开的郁气。 两人东躲西藏,终于横跨后院,来到了五层楼的藏经阁门口。 站在台阶前,贺兰漪仰望着这檐牙高啄、丹楹刻桷的高耸楼阁,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你可曾在哪见过这楼?” 江姝绾紧张四处张望,抓着贺兰漪的胳膊,摇了摇头,“没有,郡主咱们快些进去吧,万一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此时天边的月光已经被血色浸染,在薄薄雨雾中露出了大半轮。 江姝绾拉着贺兰漪进去了藏经阁。 推开门,中间置着一个小水池,精雕细琢的白玉龙首还在往外吐着喷泉,两旁一排排陈旧古籍特有的墨味和霉味迎面扑来。 里面极其安静,并不曾见到什么和尚和借宿的夜读书生。 “咱们去楼上!”江姝绾环顾四周,挠了挠眉心,挽着贺兰漪的胳膊走上了左边的木楼梯。 贺兰漪脑子里一直在想藏经楼往外突出的檐角,以及她们刚刚过来的路上,经过选佛场、西配殿,以及身后遥望可以瞧见的鼓楼。 如果从上方往下俯视,以东南方向为基准,那么—— 门刚关上。 “你之前可有过一只白玉团扇,上面描着一幅秉烛夜游图?”贺兰漪秀眉紧锁,着急地看向身后关门的江姝绾。 江姝绾僵硬地转了下头,躯体一动不动,脸上已经密密麻麻长满了红色的血丝,自眉心而下延展出来,眼球全白,转身,准备重新开门出去。 此时月上中天,伴着幽幽的古钟声,血红色的月光撒满了整个知幻庵。 “江姝绾!” 贺兰漪抬手要将她拉回来,可不知道她从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掐住了贺兰漪的脖子,将贺兰漪摁在了柱子上。 江姝绾用的力气越来越大,贺兰漪几乎要喘不上来气了,大脑开始出现短暂的空白。 “哐!”地一声。 随着江姝绾躺到在地上,手里拿着白瓷花瓶的贺兰漪也滑着瘫坐在柱子前,捂着嘴小声地咳嗽。 刚找绳子把晕过去的江姝绾捆起来,堵住嘴,塞进柜子里。 贺兰漪突然听见外面走廊里似乎有声音。 不会这么倒霉吧! 凉意从脊骨直冲天灵盖,胸腔里的心脏比往常跳的快了数倍,鼓点般急促。 “江姝绾,贺兰漪,你们在哪啊?”候皎皎的声音拉长,如同厉鬼凄厉的呼喊。 “两位小娘子,快些出来吧!”胖尼姑在楼下张着手,嘴角的口涎不住地流出来,“我已经饿了好久了,快出来吧。” 贺兰漪踮着脚,凑到门口,悄无声息地蹲下身,透过门缝往外望去,却差点意外与找上楼来的高个尼姑对视。 “贺兰漪,出来吧,我已经瞧见你了!”高个尼姑手里拿着一直铃铛,摇来摇去,催命符般恐吓道:“我妹妹不是告诉过你,不许你来东边的吗?小郡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贺兰漪一直屏住呼吸,但她心里知道这次自己大约是逃不掉了。 “阿娘,爹爹,再保佑漪儿一次吧!”贺兰漪暗暗祈祷着,再次望向门缝外。 海青色的僧袍从门缝中缓缓闪过,铃铛声吵得贺兰漪差一点就漏了呼吸。 听着脚步声和铃声越来越远。 贺兰漪惊魂未定地轻轻呼吸了一口气,可就在她冷汗涔涔,刚刚松懈一点精神时,左肩上突然落了些力量。 她吞了下口水,满脸绝望地扭过头去。 “宋少衡!” 在瞧见宋少衡那张冷峻的脸的一瞬间,贺兰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她眨了眨浓密眼睫,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 “郡主,”宋少衡蹲下身来,视线与贺兰漪平齐,压低声音,“这里是扇女设下的乐游幻境,她们会要想把人的魂魄永远留在这里,我现在需要找到她们的魂丝所在。” “要怎么做?”贺兰漪声音极轻地问道。 宋少衡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白瓷扁脸偶人,将它送出门外,“郡主,记住,千万不要被她们握住手腕,有时候幻境千变万化,但扇女无法控制阳光,在你没有站到阳光下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碰到你的手腕。” 白瓷扁脸偶人刚出门就幻化成了贺兰漪的模样,将楼上的尼姑引去了藏经楼外面。 宋少衡帮着贺兰漪把已经失神的江姝绾从柜子里拉出来,施法解除了缚在她身上的失魂咒,贺兰漪把刚刚宋少衡嘱咐她的话,又一字不落地转告给了江姝绾。 三人静悄悄地移到藏经阁外面的走廊里,半蹲下身,透过栏杆缝隙仔细瞧着下面由白瓷扁脸偶人幻化成的贺兰漪跑来跑去,戏弄着那几个尼姑妖怪和她们操控的伥鬼。 “不可能!” “这不可能!” “我明明已经抓住了 她的手腕,她为什么不听我令!” 几个扇女尖锐的嗓音直冲天际,血色的月光落在她们的脸上,更显得狰狞可怖。 宋少衡手上捻诀操控着偶人,底下的“贺兰漪”脸上笑嘻嘻地朝她们吐了个舌头,“你们猜?我为什么会没事?” “为什么?”候皎皎双目漆黑,围在偶人身旁,帮着主人恶狠狠地问道。 第21章 几个从黑暗中跑出来的书生和和尚也异口同声,阴测测地开口问,“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贺兰漪”抱着胳膊,挑着眉,笑嘻嘻道:“那当然因为我已经毁了你们的魂丝啊!” 三个尼姑面面相觑,似乎在分析贺兰漪这话的可靠性有几分。 “现在大约才烧了一半吧,你们若是过去,或许还能挽救一二,不然,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你们就全部变成天上飘的云彩了,哈哈哈哈哈。” “贺兰漪”又轻飘飘地补充了句,“你们以为,我如果不是掌握了你们的命脉,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吗?” 冷脸的矮个尼姑和满脸油光的胖尼姑闻言,快步跑进了藏经阁内,原地只余那手持金铃的高个尼姑,略思忖了下,也是转身进去了藏经阁内。 “这么说,她们的魂丝就在这藏经阁里?”江姝绾站在贺兰漪旁边,蹙着眉,“可这上下五层楼那么大的地方,若是她们三人放在不同的位置,我们该怎么先她们一步毁掉魂丝?” 第11章 “用火烧掉整个藏经阁就可以把她们的魂丝一起毁掉,”宋少衡转身看向藏经阁,轻语道:“我的阵法可以让整个楼阁在三秒之内化为灰烬。” “那我们呢?”江姝绾问道。 宋少衡神色严肃,看向贺兰漪强调道,“会在府中中醒来,亦可能会陷入新的幻境,记住,在站到阳光下之前,千万不要被任何人碰到自己的手腕。” 贺兰漪点了点头,“好!” 宋少衡的视线在贺兰漪脸流连一瞬,随即催动阵法,巨大的爆炸火光眨眼间就将整个藏经阁彻底粉碎,而他们三人也从高楼坠落,湮灭在熊熊烈火中。 贺兰漪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玉露堂的罗汉床上。 屋内静悄悄地,灰尘在纸窗漏进来的光里飞舞。 “这是回来了吗?”贺兰漪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因为在乐游幻境里下雨被淋湿的黄色襦裙此时没有一丝水渍。 她捂着脸,揉了揉眉心,稍稍稳了稳心神,掀开身上的白牡丹缂丝薄衾,下床准备去外面。 “郡主,您醒了?”青窈绕过屏风,端着一铜盆干净的玫瑰花水放在床边,手里拿着热帕子递给贺兰漪,“您昨夜睡的可还好吗?” “不太好,我做了个很恐怖的噩梦,”贺兰漪的眉毛蹙成了一团,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青窈伸过来的手,“之前让你找周善俊去要他的生辰八字,你可要来了?” 青窈一愣,谨慎地摇了摇头,“尚且没有。” “哐!”地一声,铜盆落地的声响极大。 青窈被铜盆子砸过脑袋后,从头湿到脚,玫瑰花水顺着她的衣袖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没有什么没有!”贺兰漪一溜烟跑到门口,“你个死妖怪,还想骗本郡主!” “我看你个小兔崽子往哪跑!”“青窈”眨眼间就变回了自己原本的高个尼姑模样,两个眼睛空洞洞的,不住地往下滴血,“你杀了我两个妹妹,不把你留在这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可等贺兰漪推门出去的时候,发觉外面还未天亮,天边虽然漫上了一丝鱼肚白,可要真的等到阳光落在这边,还需要些许时间。 这下可有点麻烦了! 不过,贺兰漪跑到走廊尽头突然停步,打量了一眼那尼姑两个空洞的眼睛,才想这妖怪约莫是被火烧得瞧不见了。 于是她屏住呼吸,决意试探一下。 抬手拿了个小石子,探身往走廊下面一扔,小石子咕噜咕噜滚落下台阶。 尼姑果然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找了过去,边摸边笑,“贺兰漪,你以为你能逃出去吗?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这件事,既然你现如今落在我手里了,我就绝不会放过你。” “哇,那你可真厉害!”贺兰漪对尼姑的话嗤之以鼻,踩着栏杆,飞身跑上屋顶,捡起一块青瓦就朝屋檐下的尼姑砸了过去。 尼姑察觉到声音后,往后闪身躲了过去,碎瓦落在地上的声音极其沉闷。 “贺兰漪,我要你的命!”高个尼姑拿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也飞身落在了屋顶上。 贺兰漪暗自感叹这尼姑果然有两把刷子,眼瞎了还能跑上屋顶,她继续屏住呼吸,站在屋檐边,一动不动,视线在远处四处打量着。 终于,她瞄准了院墙外面奇峰异石的假山。 “你个老尼姑,过来啊!”贺兰漪提着裙摆,深呼吸了几口气,开始在屋檐上飞跃,朝着假山方向跑过去。 尼姑察觉到贺兰漪的生息后,立刻追了过去。 幸而贺兰漪平日里走街串巷、招猫逗狗练了个好腿脚,即便是在房顶上也跑得飞快。 “奇了怪了,这老妖怪明明眼睛看不见,怎么还能在屋顶上跑这么快啊!” 贺兰漪小心翼翼地走在院墙上,伸开双臂以保持平衡。 眼看着尼姑就要追上来了。 贺兰漪心一横,从院墙上跳了下去,摔了个屁股墩也不敢耽搁,起身就跑到了假山下面。 没一会儿,尼姑果然追了过来。 这时已经爬到假山上的贺兰漪屏住呼吸,把刚刚从地上捡的石子抛进假山里面,只待那尼姑走到假山下面,立刻就把叠在上面摇摇欲坠的巨石推下去。 “小崽子,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尼姑转着身子,探着头,不断地感受着活人气息的味道,在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后,她如贺兰漪所料般迅速赶去了假山下面。 第22章 “轰隆一声,”贺兰漪极其利落地把巨石推下去,将尼姑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她挑着眉擦了擦手上的石沫,转身准备离开,找个宽敞的屋顶,静静地等待天亮。 可还没走多远,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贺兰漪转头看去,竟是尼姑从假山下面爬了出来,还将石头炸开了。 她急忙抬袖挡住飞溅而来的碎石。 “贺兰漪!”尼姑几乎是腾空而起,在屋顶上拼命地追逐着身前不远处的黄裙小娘子。 贺兰漪一点也不敢松懈,在屋顶上跑的飞快,脚下不断有青瓦扑通扑通落下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面前的两个高脊屋檐相邻,中间横着很高很深的空隙,贺兰漪马上就要跑过去。 宋少衡突然从檐角边冒出头,朝贺兰漪伸出手,“郡主,快些,她马上要追过来了!” 贺兰漪提着裙摆,耳边呼呼生风。 看到宋少衡后,她又惊又喜,唇角带笑,“你找过来了!” 此时天边的夜色已经褪去,温暖和煦的阳光已经照在了不远处的水亭红瓦上。 “快啊,郡主!”宋少衡倾着身子,眼神热切,极力地伸出手,准备把贺兰漪接过来。 可已经抬起手的贺兰漪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扭头看了眼身后追过来的面容可怖的高个尼姑,又望向前面不远处朝她伸手的宋少衡。 “你觉得我是个很好骗的傻子吗?”贺兰漪挑衅地朝宋少衡和高个尼姑扮了个鬼脸,随后毫不犹豫地滑到屋檐边,准备跳下去屋顶。 谁知她脚下猛然一崴,没站稳,还没做好起跳准备,就歪着身子掉下了屋顶。 “这下没被妖怪害死,脑袋要开瓢了!”阳光落在贺兰漪满是绝望的脸上。 她最后瞧见的景象便是高个尼姑的分身化成的宋少衡在阳光下化作了滚滚黑烟,而那双眼仍在泪泪流血的高个尼姑不管不顾地侧身扑着追下了屋顶,拼命想要抓住贺兰漪的手腕。 “郡主,郡主!”青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躺在罗汉床上的贺兰漪猛然睁开眼睛,满头冷汗,耳边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了。 “郡主,如今已经中午了,您今日怎么睡了这么久啊?”青窈俏丽的瓜子脸映入眼帘,眼神中满是担忧。 贺兰漪几乎是从床上弹跳了起来,飞一般地绕过青竹游园屏风跑出了内室。 在外面守卫的同钰和宋 安都被吓了一跳。 “郡主!”青窈提着玉鞋追了出来。 站在栏杆边的贺兰漪看着中午天上的烈阳,彩虹般的光晕闪得她眼前一黑,但一颗悬着的心还是放了下来。 终于从那鬼地方出来了! 同钰和宋安面面相觑,青窈过去给贺兰漪穿鞋,“郡主,您是怎么了?” 青窈的话唤回了贺兰漪的思绪,她忙穿上鞋,招手让宋安过来。 “让人去找宋少衡,看他是否醒来了?对了,还有国子监祭酒江津威家的三娘子江姝绾,让人去问问她是否有事?”贺兰漪蹙着眉头,如墨般的黑发披散在身后。 虽不知道贺兰漪的着急缘由,但宋安依旧嘱咐人立刻去寻宋少衡和江姝绾。 “还有你!”贺兰漪看向同钰,“去把兰月给我喊来,我有话要问她,再一个,派人去浮云楼盯着,不许人出入,有异动者立刻给我拿下。” 同钰点了点头,嘱咐完府兵,这便按着腰间佩刀准备前往莲居。 “罢了!”贺兰漪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木拱桥,越过同钰,抬眸严肃道:“你还是在这守着吧,我去见兰月,记住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我的房间,谁都不行!” 同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贺兰漪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宋安和青窈急忙在贺兰漪身后跟了过去。 莲居是贺兰漪的兄长贺兰珩之的日常居所,在整个魏国长公主府的西南边,离贺兰漪住的玉露堂不算远。 贺兰漪刚跑到莲居,就在走廊下迎面撞见了过来探望她的镇军大将军家的大娘子孟思思。 “漪儿,我听闻你受了伤,可有大碍?”孟思思带着两个女使,一袭水蓝对襟衫子百褶裙,面容娴静,如出水芙蓉,声音温婉轻柔。 “孟姐姐,我等下再跟你解释!”贺兰漪在孟思思面前稍停留了一下,就又飞快地跑去兰月的住处,身上的鹅黄色旋裙如姚黄牡丹般层层叠叠荡开来。 “啊?”孟思思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窈和宋安就又一溜烟儿从她身边跑了过去,她刚想招手喊住青窈,但还没来得及抬起胳膊就只能作罢。 贺兰漪路上问了两个女使,都说今日没瞧见兰月,她心中暗暗觉得不太对劲。 等她跑到兰月她们住的厢房门口时,青窈和宋安也已经追了上来。 宋安之前便听说过这位静安郡主性子极其活泼,尤其喜欢喝酒打牌,但她哥贺兰珩之却又是个极重规矩的严肃脾气,他之前无法想象如此性格迥异的兄妹两人是如何相处的。 现在看来,怕是全靠贺兰漪能跑,才能整日里躲过贺兰珩之的训诫和责打。 饶是他这种日日在演武场拉练的,追起贺兰漪还有些费劲,但旁边的青窈几乎不喘,看样子也是已经被贺兰漪训练出师了。 “郡主,兰月怎么了?”青窈小声问道。 第23章 “大约是出事了!”贺兰漪环顾着小院,青竹竹叶簌簌作响,石桌上还摆着不知道是哪个女使的手工活,院子里极其静谧,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给我把刀!”贺兰漪扭头看向宋安。 宋安闻言立刻警觉起来,递给贺兰漪手下的长刀之后,也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贺兰漪记得兰月应该是住在左边第二间的,因而提着刀穿过走廊径直过去。 可就在她刚走到第一间门口时。 兰月突然拿着凳子冲了出来,瞧准贺兰漪,就朝着她头上猛砸过去。 贺兰漪下意识地闪身躲避,抬刀挡住了兰月手里的凳子,眼看着兰月已经失了控,但贺兰漪始终不愿意把刀尖对准兰月。 宋安瞧出了贺兰漪的顾虑,因而在混乱中飞身上去,抬腿一脚将兰月踹翻在地。 “快让人捆住她!”跟着赶过来的孟思思捏着帕子指向地上的兰月。 宋安的手下眼疾手快,当即便找了粗麻绳将兰月双手反缚捆了起来。 见兰月已经被制服,贺兰漪大口喘着气,把手里的长刀扔给宋安,她瞧着兰月的模样,总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是,对,跟那天在开封府衙意图把她推进池塘里的中了邪的卫兵一样。 “派去找宋少衡的人还没回来吗?”贺兰漪看向宋安。 第12章 宋少衡此时正在赶来魏国长公主府的路上,因为强行闯入扇女设下的乐游幻境,加之身上的旧伤,他比贺兰漪醒的稍微晚了一些。 他路上正逢碰见从国子监祭酒江津威家赶回来的殿前司的人,闻知了江姝绾的死讯。 贺兰漪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心惊,估摸着江姝绾应当是遇见了同她一样的情况,误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而被妖怪碰到了手腕。 宋少衡见贺兰漪没事,彻底放下心来,他半蹲下身,拿匕首割破了兰月的左手食指,血珠鼓起,宋少衡腕上的赤金蛇镯突然活动身子,蜿蜒着攀上兰月的手,吐着信子一口咬在了她食指的伤口上。 “啊!” 兰月空洞的双眼突然睁大,眉峰上扬,面容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狰狞,但刚挣扎着想起身,却又突然躺倒,彻底昏了过去。 只剩下宋少衡手心里抓着一只刚刚游走在兰月胳膊经脉中,被他的赤金蛇镯从食指伤口里逼出来的虫子。 “扶她进去休息吧,已经没事了,”宋少衡瞧了眼地上躺着的兰月。 看见宋少衡手心里金色的虫子,贺兰漪好奇地凑过去,仰脸问,“这是什么?” “金蚕蛊,”宋少衡眼睫落下些许阴影,捏着那金色虫子的脊骨,把它小心地收进自己的乾坤袋中。 孟思思笼了笼胳膊上的浅蓝色披帛,走了过来,站在贺兰漪身旁,有些警惕地看向宋少衡,“不知郎君是?” “哦,”不等宋少衡开口,贺兰漪介绍道:“孟姐姐,他叫宋少衡,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过来查案的。” 宋少衡叉手行礼,微微低头,略略扫了一眼孟思思温婉的脸庞,并没额外说什么话。 按理说,孟思思不过是将军府的内眷,以宋少衡如今的官职,是不该同她行礼的,但前世里,面前这位叫孟思思的娘子最后嫁给了贺兰珩之,乃是贺兰漪的亲嫂嫂,这自然又该另当别论。 “见过管军,”孟思思眉头微蹙,叉手回礼。 她收回手,抬眸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郎君,看模样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能成为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获得贺兰漪的认可,属实是不简单。 只是贺兰漪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脾气,如今贺兰珩之不在京中,孟思思只怕她被人算计了就不好了。 “孟姐姐,你看什么呢?”贺兰漪歪着头打量她。 孟思思笼回思绪,看向贺兰漪,抓住她的手,“我听闻你受了伤,你阿兄如今不在京中,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怎么跟他交代啊?” 贺兰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胳膊,虽然还有些疼,但这点小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毕竟她从小到大登高爬梯,身上就没好利索过,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随口道:“孟姐姐,你放心吧,我没事。” “现在抓住凶手才是最重要的,”贺兰漪猛然想起来自己房间中还放着那把白玉团扇,着急地抓住宋少衡的袖子,就准备拉着他离开,“孟姐姐,近日里汴梁不安生,你还是少出门为妙,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宋少衡朝孟思思略点了下头示意,就跟着贺兰漪急急忙忙地回去了玉露堂。 因为提前嘱咐过同钰,没人进去房间,那把兰月之前送过来的白玉团扇还好端端地放在靠墙东边的黑漆花腿方桌上。 “就是这个,你瞧瞧,”贺兰漪手指向桌上的白玉团扇。 宋少衡从袖口拿出早就画好的驱邪黄符,口中喃喃念了几句法咒,将黄符扔了出去,正好飘飞贴在那扇子上。 “啊啊啊啊!”扇子里传出来惊恐的叫声。 贺兰漪瞪大眼睛,站在宋少衡身后,只见那白玉团扇上冒出缕缕黑烟,扇面上描着的秉烛夜游图里的寺庙、僧人还有尼姑全部陷入了熊熊大火中,穿着被点燃的衣服在暗褐色的扇面上惊恐地跑来跑去,尖叫的喊声不断地从扇面里传出来,其中有个站在钟楼角落里的尼姑动也不动,面容阴森可怖,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死死地看向扇子外面 第24章 的宋少衡。 “麻烦娘子去拿个火盆,”宋少衡转身看向青窈,姿态谦和。 贺兰漪一直好奇地打量着那团扇,忙朝青窈摆了摆手,“快去!” 不一会儿,青窈就绕过屏风隔断把火盆端了过来,宋少衡走过去桌边,拿起那把白玉团扇,将它扔进了火盆里,火焰熊熊燃烧,冒出呛人腥臭的黑烟。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贺兰漪蹙着眉头,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瞳中闪烁跳跃。 “此物名为魔尼珈,汉话为扇鬼,乃是高昌回鹘的婆伏兀儿大祭司所得的邪物,在大漠三十年一见的血月照耀在尼珈湖水里时,他将两个人杀死扔进湖里献祭召唤出七佛神的地魄,那么在血月消失前,七佛神便会把一件至阴之物赏赐给高昌王庭。” “这扇子就是其中的一件,用时需将它分离出两个相伴相生的分身和主体,每逢夜半时分,这扇子就会把拥有它的两个主人召入乐游幻境之中,若是被里面的扇女握住手腕,生魂就会永远被困在扇面里,成为被扇女驱使的伥鬼,而现实世界里的人则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传闻中,婆伏兀儿大祭司是唯一一个可以召唤出七佛神地魄的人,他死之后,从七佛神那里得到的邪物都交给了他的女弟子,也就是高昌回鹘被大梁灭国前的最后一位珺阙公主,但后来边境战事四起,那位公主不知所踪,这些邪物自然也随她一起消失无影,不成想,今日却在汴梁见到了。” “不过,”宋少衡轻轻皱眉,薄唇微动,“按理说这扇子历经数十年的岁月流转,里面的扇女早该沉睡了,怎么会突然醒来,还把您和江姝绾召了进去?”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这背后之人对您的身体真是志在必得。” 贺兰漪蹙着眉,“你是说,这还是之前那人所为?” 说话间,青窈过来说宋巍从江家回来了。 “郡主,那位兰月娘子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关于这扇子的来历,江家那边或许会有线索,”宋少衡轻语道。 “那让他进来吧,”贺兰漪急着让青窈给她梳头,等下好跟着宋少衡一起出去。 宋少衡则是站在外间窗边不远处的青竹屏风后面,金子般的阳光洒在他的右肩上,他冷着脸问宋巍,“如何了?” “江家的三郎君江嘉吟找到了那日陪着江姝绾买团扇的女使,据她所说,那团扇来自于浮云楼,幸而同钰郎君早早派了人过去盯着,有个正欲逃离汴梁的小厮,被我们抓了个正着,如今他已被押去开封府衙受审。” 已经梳好发髻换好天青色软罗衫裙的贺兰漪探头过来,看了眼宋巍,“兰月拿来的那把白玉团扇也是浮云楼送来的。” “但是我们府上有法阵啊,为什么这邪物还能把我困在里面?” 宋少衡看向换了衣服的贺兰漪,眼前一亮,又匆匆垂下眼睫,喉结微动,“大长公主设下的护元法阵是以您和国公的生魂为契物,若非您允许它留下,它是无法发挥摄您生魂的。” “允许?”贺兰漪想到了之前兰月来找她的时候,的确问过她是否要将这扇子留下,“该死的妖怪!” 宋少衡和贺兰漪赶去开封府衙的时候,门口青石台阶上站了一堆各府过来要说法的仆从、女使和郎君,吵吵嚷嚷,开封府衙的卫兵挡着他们维持秩序。 “麻烦让让,”宋巍在前面开路,宋少衡护着贺兰漪,费劲巴拉地挤了进去。 右军巡院的军巡使赵景欢见到贺兰漪后叉手行礼,“见过郡主。” “我阿兄近日里可来信了?”赵景欢是贺兰珩之的亲信,自小便跟着他,对贺兰漪而言,赵景景欢与她兄长无异。 “国公如今已行至潮州,大约还需半月才能回京,“赵景欢颇有些敌意地瞥了眼宋少衡,对贺兰漪悄声道。 刚刚挤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给了同钰一肘击,这会儿他肋骨下面还疼着呢,“赵巡使,这外面怎么回事啊?” “大约是张千仞派人去暗河打捞干尸的时候被人瞧见了,消息在汴梁城散开,这是各家有失踪的小娘子都过来问消息的。”赵景欢依旧语气冷酷。 贺兰漪撇了撇嘴,什么打捞时候被人瞧见了,估摸着就是张千仞那老油子收了哪家打听的钱结果没捂住消息。 汴梁城每年失踪人口众多,光靠一个开封府是远远忙不过来的,更何况,除了寻找失踪人口,开封府还要负责京城治安,户籍赋税,军防仪仗,议法断刑等诸般事宜,人手有限,但事务繁杂沉重。 那要先去找哪家的失踪人口,后去找哪家的,也就看谁家的势力大,谁家塞的钱多,府吏私底下收钱早已见怪不怪,这事挡不住,不过是没闹到明面上,大家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浮云楼的小厮被关押在开封府司录参军司的府司西狱,至于为什么没在左右军巡院狱,那是因为官家闻知此事后,派了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过来查案。 “见过郡主,”刑部侍郎廖湖琦看见贺兰漪后,满脸堆笑地上前施礼,态度极其亲厚。 但他就好像是没看见宋少衡一样,大理寺少卿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廖湖琦才不情不愿到宋少衡面前随意地拱了个手。 宋少衡的爹是太子一党,而刑部侍郎廖湖琦则是三皇子的心腹,两家势同水火,已经几乎要摆到明面上来了。 第25章 三皇子是跟着魏国长公主长大的,看起来与贺兰珩之关系更为亲厚,但贺兰珩之至今仍未表态支持哪方,贺兰漪又极受太后喜爱,因而这兄妹俩成了两方的重点争夺对象。 之前贺兰漪的亲卫段如远被人害死一事,刑部已经挑好人准备过来调查,以此在太后和贺兰漪面前讨个巧,谁知被宋少衡半路截胡领了这桩差事,廖湖琦自然不会对宋少衡有什么好脸色。 “宋管军,听闻你受了重伤,官家体恤,允你回府休息,这里便交给我们吧,”刑部侍郎廖湖琦悬着绯色宽袖,率先发难道。 第13章 “既如此,那便劳烦各位了,”宋少衡依旧神色冷淡,轻垂眼睫,解下腰间系着的乾坤袋。 廖湖琦来之前便打听了宋少衡的行事做派,听闻他是个不好惹的脾气,跟他老子一样是个硬骨头,但如今看来,应当是消息有误,这人怕也是外强中干,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看着宋少衡伸手递过来的金色虫子,廖湖琦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胡须颤动,“这是何物?” “金蚕蛊的蛊虫,”宋少衡声音清冷,凤眸微挑。 廖湖琦和另一位大理寺少卿一听是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过既然要逼宋少衡退出查案,廖湖琦自然是有备而来,他朝身后摆了摆手。 一个衣着青蓝色交领宽袖大襟,额前束幅巾,发髻上戴着两个云头的五鹤冠,眉眼如画的年轻道士走了出来,朝宋少衡稽首问好。 待他的视线落在宋少衡手里的金蚕上时,眉宇间有些慌乱。 “怎么了?”贺兰漪好奇问道,“这金蚕蛊有问题吗?” 延康子为难地看了眼贺兰漪,又转身瞧向不远处的廖湖琦,抿着唇,“郡主,这东西至阴至邪,以我的修为怕是控制不住。” 贺兰漪还没说话,廖湖琦慌忙开口:“慈寂真人,你可是汴梁天师院的上阶天师啊,不过一个小虫子,此话未免过谦了。” 延康子神情严肃,拱手道:“启禀侍郎,这东西乃是高昌回鹘的秘术修炼而成,已经消失多年,我对此一知半解,的确无法控制。” “又是高昌回鹘?”短短两三天时间,贺兰漪已经听过数次这四个字了。 她看向廖湖琦和其他人,“既然官家嘱咐要宋少衡回去休息,那你们快些商议一下,谁能接手金蚕蛊?” “各位不论是谁,拿到此蛊之后,切记不要让它触碰到伤口,若是被它钻进血脉之中,轻则丧神失智,重则性命不保,”宋少衡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众人,十分体贴地嘱咐道。 “嗯,这个,”廖湖琦白了一眼推着他上前的大理寺少卿,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陪笑道:“既然慈寂真人无法处置,那就,那就劳烦宋管军再辛苦些日子,待案子告破,我等定在官家面前为管军上陈功绩。” “行了,别论那些虚头巴脑的了,”贺兰漪不 耐烦地招手喊张千仞过来,“现在是查到什么了?” “启禀郡主,管军、侍郎、少卿,”张千仞上前一步,又冲延康子施了一礼。 宋少衡将金蚕重新收回乾坤袋里,意味深长地与延康子对视一眼,随后又极其自然地挪开目光,看向张千仞。 “昨夜我们共打捞上来二十三具干尸,他们均为二十至二十四岁的小娘子,仵作查验她们的后脖颈上都有红色花纹,我们已经让人拓了下来,各位可以一观,”张千仞让人把描了花纹的黄纸散给他们。 贺兰漪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三瓣莲花的样式,只是瓣尖上翘,略微有些奇怪,她仔细看了几眼,总觉得这花纹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除此之外,虞部郎中张琢家也派小厮来报说他们家的二娘子张乐菱和她的女使春阳三日前被妖怪在家里掏心而死,我们派府兵过去发现张乐菱尸体后脖颈上也有这样的红色花纹。” “据张家的女使交代,这张乐菱五日前曾去过罗仙观,根据这条线索,我们昨夜核实女尸身份后,已经让人挨家挨户去问这些人是否去过罗仙观了。” “罗仙观!”大理寺少卿想起来同他夫人闲聊时说过这件事,“有传闻说那罗仙观里有妖怪,会夺人性命。” 贺兰漪蹙着眉头,“浮云楼的小厮那边呢?” “启禀郡主,”刑部侍郎廖湖琦一屁股挤开张千仞,走上前拱手道:“我们只上了三道刑罚,那小厮便招了,说是有个女冠给了他两柄团扇,嘱咐说一个要交给您府中的兰月娘子,另一个交给江家的大娘子江嘉吟。” “女冠?”宋少衡看向宋巍。 “我们让人描了画像,去城中各大道观比对,路上有人认出那是罗仙观的女冠。” 宋少衡和贺兰漪带人骑马赶到姑灌山山脚下时,不过才过了半刻钟的光景。 宋安带人迅速封锁了上下山的四条路。 张千仞跟着宋巍、同钰,延康子,与宋少衡、贺兰漪一起上了山。 姑灌山是座荒山,现如今虽是初春时节,可山中林木凋零,涧水枯落,危峰兀立,处处萧条枯败,整座山的灵气似乎都被吸干了一般。 但越往罗仙观的方向走,枯黄的草木却又逐渐葳蕤繁盛起来,时不时还能听到淙淙的溪水声,就连天上飞的燕雀也多了些,盘旋鸣叫。 第26章 “宋少衡,金蚕蛊是可以控制人吗?”贺兰漪拿着树枝走在宋少衡身后。 宋少衡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是,金蚕蛊分子蛊母蛊,持有母蛊者,可以控制被子蛊附身的人,使他们听令行事,甚至可以随时夺人性命。” 贺兰漪蹙着眉,“段如远和那个要推我入水的府兵,他们体内有吗?” “有。” 贺兰漪转而又看向身旁拿着铁尺的延康子,延康子和她自小相识,经常过府来找她一起玩,而且近些年,延康子和她兄长贺兰珩之走得极近,两人可谓是交情极好的狐朋狗友,她上下打量延康子一眼,“你当真控制不了金蚕蛊?” “郡主,那东西几十年见不着一次,我也只是在师父留给我的古籍里读见过,我自然是不通晓其中法窍的。”延康子干笑两声,装的特别真诚,一点都没露馅。 听见身后贺兰漪和延康子的对话,宋少衡不免有些心虚,让一个上阶天师帮他撒谎,并非他所愿。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宋少衡回来汴梁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找到延康子,同延康子做了桩交易,他会告诉延康子一个秘密,而延康子日后必须配合他行动,并且在适当时候出现保护贺兰漪。 上辈子,宋少衡多年后见到贺兰漪,那时的她是孤身一人,在他们九死一生回去大梁境内后,贺兰漪首先就是去给这个叫延康子的道士在大梁北境的边城立了个碑。 贺兰漪跟宋少衡提起过说延康子是为了救她而死,而且这几年一直是延康子陪在她身边保护她。 在闻知段如远的死讯后,宋少衡知道延康子会成为接任段如远守护在贺兰漪身旁的人,他必须要把这个位置抢过来,查清当年贺兰漪去世的真相。 “罗仙观,”贺兰漪抬眸面前的有些年头的破旧道观匾额,右胳膊的伤口隐隐发痒,“这地方真是阴森森的。” “郡主莫怕!”张千仞抽出腰间佩刀,探身凑过来表忠心,“有属下在,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能近郡主的身!” 但宋巍,同钰,延康子都在这里,怎么也轮不上张千仞现眼。 宋巍率领着几个兵士上前,破开了罗仙观的破旧的大门。 宋少衡陪着贺兰漪进去。 扑面而来浓郁的血腥气,左边廊下躺着三个女冠,脖子上碗大的伤口,都已经被放干了血,院子里用人血画着诡异的圆性法阵。 延康子一眼就认出了地上密密麻麻的异族符印,“是离魂法阵。” 宋少衡蹲下身,轻轻阖上眼睛,察觉到一缕黑气还未完全从法阵里逸散干净,这也就是说,幕后凶手还未来得及离开这里,他现在是藏在了罗仙观的某个地方。 罗仙观不大,两个殿宇并排立着,一高一低,从旁边的青石台阶穿过山门可以去高处望景台,而宋少衡他们现如今是在进门口的院子里。 “在上面,”延康子打开天眼追踪着那团黑气。 延康子带着一群兵士上去楼阶捉拿妖怪,宋少衡则是化出了曜灵剑时刻准备着动手。 同钰带人拿着画像过去比对,果然有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冠便是浮云楼小厮指认的人。 “离魂法阵是做什么用的?”贺兰漪抬眸看向宋少衡,她之前并未听说过这种诡异法术。 “逼自己的魂魄离体,以寻找新的空魂身体变成另外一个人,”宋少衡盯着檐下的铜铃,“郡主的生魂若是被永远困在扇子里,那身体就会存在一段时间的虚空期,如果这时有恶魂入体,那么他就能长长久久地占据这个新的身体,而不会被道士发现,只不过,此术为逆天之道,稍有不慎,就会形魂俱灭。” “而且,布置一次这样的法阵损耗极大,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没跑,大约是还没恢复法力。” “我这个身体到底有什么好的?居然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地惦记,”贺兰漪眉尖微蹙。 宋少衡和贺兰漪几个人绕过参天银杏树,经过雕刻着九天玄女像的石龛,来到了咕嘟冒着泉水的水井旁边的偏殿。 这里已经早有士兵过来搜过,没有丝毫妖怪的踪影。 偏殿正中供奉着一尊宝相庄严的九天玄女石像,石身开裂,有青苔从裂缝里覆出来,左手持宝剑,肩上披帛纷飞,眉眼间略显刻薄。 “你为何要来这里?”贺兰漪不解地问道。 宋少衡打量着面前的九天玄女石像,温声道:“只是以防万一,有的妖怪极其狡猾,会声东击西,用分身吸引人的视线,趁机逃走。” 张千仞站在旁边,附和道:“是了是了,我听话本里也这么讲过,不过咱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又有宋管军和延康子道长,谅那妖怪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 “这种害人性命的神像,早该毁掉了!”说着,张千仞随手挥刀砍向偏殿正中的石像,它的右胳膊又裂开了一条极大的缝隙。 “报!管军,郡主!延康子道长没找到妖怪!”一个兵士急匆匆跑进来禀报道。 贺兰漪和张千仞背对着石像,均紧张了起来,因为延康子的道术在汴梁极其有名,他们都下意识地认为只要延康子出马,捉拿那法力还未恢复的妖怪肯定手到擒来,根本不用担心,尤其是宋少衡还在这里,贺兰漪更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27章 不成想,下一秒,延康子竟拿着铁尺冲进了偏殿,“郡主小心!” 贺兰漪只听见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九天玄女石像活了过来,身上石头炸开,宋少衡护着贺兰漪的肩膀将她拽到了左侧,两人均重重摔在地上,张千仞则是直接直接被崩飞出去,一头撞在银杏树上,额头流血摔晕了。 偏殿的屋脊被九天玄女石像戳了个窟窿,她提着长剑直奔贺兰漪而去。 同钰和宋巍见状,提 着刀就冲了过去,挡在贺兰漪和宋少衡身前,九天玄女石像身上的飘带纷飞,和同钰、宋巍打的如火如荼。 延康子急忙在铁尺上画符,对着九天玄女石像喃喃念咒,可刚念到一半,他就被横飞过来的飘带砸飞出去。 第14章 “郡主,你怎么样了?”宋少衡起身慌忙把贺兰漪从地上搀起来。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贺兰漪皱着眉,鼻尖上染着薄灰,她抬手摸了摸脑袋上的发髻,随后迅速乖觉地藏到了柱子后面。 九天玄女石像依旧在和同钰打斗,巨大的石头臂膀朝着他的头挥去,就在那攥紧的拳头要砸上同钰带血的脸时,宋少衡提着曜灵剑三步并做两步,攀上石像的脖子,将剑身插进了它的眼睛里,石像的动作突然停下来。 大股黑气开始从石像眼睛里冒出来,宋少衡眸色幽深,沉声念着咒语,看向柱子后面的贺兰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马上离开这里。 贺兰漪心领神会,立刻跑出来,扶着受伤的同钰和宋巍,离开了罗仙观的偏殿。 他们刚跑出来,三秒钟后,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殿宇轰然倒塌,木梁、石头飞溅。 “郎君!”宋巍转身欲去寻宋少衡。 铺天盖地的尘土飞扬,让人瞧不清状况,贺兰漪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只见灰雾里,依旧能瞧见巨大的石身矗立在倒塌的殿宇废墟中。 “宋管军!”从地上撑着爬起来的延康子还记挂着宋少衡与他的约定,这人还未履约,可不能死了。 贺兰漪心中也莫名有些慌乱,她扯着嗓子喊,“宋少衡。” 一缕黑气溢散开来,隐去消失在黯淡的天空里,宋少衡提剑从断壁残垣的废墟里走了出来,战胜归来的将军似的,脸庞上沾着些许灰尘,但神态依旧从容淡定。 他走到贺兰漪面前,轻眨睫羽,“我没事。” “这厮竟如此狡猾,”延康子盯着黑气散溢的天空,“留在这里的居然是个分身,有这种修为,这是害了多少人命啊!”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贺兰漪蹙着眉,视线落在宋少衡的右手上,发觉他的手在微微发颤,手背上竟是被石头砸出了淤血来,青紫一片。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下山,幸而来之前怕有人受伤,提前准备了几辆马车。 宋安牵过来了宋少衡的白马,准备启程回去内城。 “你,跟着我坐车,”贺兰漪看向想要上马抓住缰绳的宋少衡。 宋少衡身体僵了一瞬,他有些不敢相信刚刚贺兰漪是在同他讲话。 宋安也被贺兰漪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他估摸着宋少衡肯定会拒绝,毕竟自从他们这个二郎君回来汴梁,出行从未坐过马车,即便是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也都是骑马出行。 “有什么好犹豫的!”贺兰漪以为宋少衡介意和她同乘一辆马车,但其他车上已经满了,她直接走过来,拽住宋少衡的袖口,把他拉上了马车。 而宋少衡也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就乖乖地、带着一丝腼腆地跟着贺兰漪坐上了车。 宋安和不远处的宋巍对视一眼,震惊之余,均品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马车里还坐着受伤的同钰和延康子,加上贺兰漪和宋少衡一共四个人,同钰是贺兰漪的亲卫,延康子是和贺兰漪自小相识的好友,给贺兰漪准备的马车又极其宽敞,因而大家也都十分自在,并没有感觉尴尬。 马车晃晃悠悠走起路来,贺兰漪坐在马车座位左边,宋少衡就坐她旁边。 同钰头上缠着延康子给他撕下来的衣服布条,包得鼓鼓囊囊,很是滑稽。 “疼吗?”贺兰漪蹙着眉头问他。 同钰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你快别动你的头了!”虽然同钰说不疼,但刚刚贺兰漪把他从偏殿扶出来的时候,瞧见了他额头上的伤口,很深很红的一道口子。 旁边的宋少衡看着贺兰漪的侧脸,又默默移开目光,垂下眼睫,看了眼自己浮肿青紫的右手手背,心下不免有些酸涩。 刚刚的情况被延康子尽收眼底,他看了看贺兰漪,又看向宋少衡,嘴角微微上扬。 “你傻笑什么呢?”贺兰漪歪着头打量着延康子。 延康子摇了摇头,打马虎眼地意有所指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这么关心同钰的伤势,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啊?” “你平日里手指破个皮都娇贵地不行,你要是真的受了伤,这会儿早鬼哭狼嚎了,还用得着我问?” 眼看着贺兰漪快把自己老底揭掉了,延康子忙清了清嗓子,止住了贺兰漪的话,“郡主,你就不想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吗?” “快说。”贺兰漪着急问道。 “刚刚那妖怪约莫是猜到我们会来,所以故意在法阵上留下一缕黑气干扰我们的视线,等我们全部跑到楼上,他应该就会借机逃走,可没想到宋管军居然找去了偏殿,他没办法,才附在那座九天玄女石像上,与我们拼死一搏。” 第28章 “那你之前在罗仙观里说的分身是什么意思?” “有的大妖修炼到一定境界,可以化出分身,在远处控制分身行动,分身所做的行为会影响到原身,同样地,分身受的伤也会重创原身,只不过,把分身扔在这里倒有一样好处,即便是分身最后被人毁掉,原身也只是受到重创,这样就能捡回一条性命。” 宋少衡抬眸,瞳色幽深,“不出三日,他定然会再次出现夺人性命用来疗伤。” “为什么是三天?”贺兰漪看向宋少衡。 “因为我以他的分身为祭,对他下了咒,虽然效用不如直接对他下咒可以毁掉元神,但也足以逼他尽快现身了。” 马车回到开封府衙门口的时候,贺兰漪率先下车让青窈把同钰带走诊治。 延康子拉着宋少衡落后一步,悄声问:“管军,你下的可是诛魂咒?你不要命了居然敢修炼那么阴邪的法术?” 诛魂咒是极其凶险的法术,虽然修炼此术可以使修为达到某些道士倾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但至阴至邪,饶是延康子这种上阶道士对此术也是敬而远之,因为凡修炼此咒者三十岁必然会走火入魔而死。 唐朝曾有个修为极其高深的天才道士将此术修炼地炉火纯青,一时间呼风唤雨,捉妖无数,风头无两,成为武皇座下第一术士,他广罗无数珍奇药材和化解术法,修炼多年,以为自己可以摆脱禁锢,可三十岁时依旧不可控地应验了走火入魔疯癫而亡的恶咒。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宋少衡神色疏离,甩开延康子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挑着眉梢压低声音冷漠道:“你只需要履行约定,你要的东西自然会准时送到你的手上。” 宋少衡掀开车帘下车后,延康子暗暗白了他一眼,手里拿着铁尺小声嘟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家伙……不过这家伙还挺厉害,那么强的妖怪分身居然也能一击致命。” 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少卿听闻贺兰漪他们回来的消息,早早就等候在门口。 “妖怪跑了,但是三天之内会再次现身害人,你们该写折子的写折子,该布防的去布防,快派人去做吧。”贺兰漪对众人说道。 刑部侍郎廖湖琦傻了眼,“宋管军他怎么让妖怪跑了?汴梁城这么大我们可怎么查啊?” 眼看着廖湖琦又要冲宋少衡发难,贺兰漪忙给延康子使眼色,延康子走过来,“两位大人这边请,我来告诉两位大人该如何布防。” 宋少衡也打算跟着一起过去研究案情,却被贺兰漪拦住了去路,她仰着脸,眨巴着透亮的大眼睛,以不可违抗的语气,“你跟着我过来。” 贺兰漪带着宋少衡去了左军巡院的花厅,宋巍和大夫已经等在里面了。 “让你家的大夫给你看看,”贺兰漪注意到宋少衡手上的伤后,就在下山路上嘱咐宋巍让人提前去找个大夫在开封府衙等着,毕竟宋少衡救了她多次,若是只当没瞧见他的伤,未免太没良心了。 谁知宋巍竟把他们府上的大夫带了过来,还在府衙门口提前找到贺兰漪说是希望她可以把宋少衡带过来,因为如果是他和宋安去说,宋少衡根本不会听。 宋少衡坐在桌边,乖乖伸出手给老大夫诊脉,贺兰 漪则坐在旁边吃了口青窈递过来的玫瑰酥饼。 “他怎么样了?”贺兰漪看见宋少衡青紫的手背就觉得心惊,她眼看着那老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 老大夫咽了下口水,想到宋知羲的嘱咐,又对上宋少衡警告的视线,斟酌了又斟酌,才敢回话说:“启禀郡主,郎君五内郁结,脉象虚浮,又加之受了外伤……” 老大夫天花乱坠说了一通,把贺兰漪都给绕晕了,简直比那些官员给官家写的问安折子还要啰嗦,不过贺兰漪抓住了重点,总结归纳就是宋少衡受了伤,需要治,但是伤势并不危及性命。 “那你快些开方子,让人去抓药吧。”贺兰漪见这边已经处理完,她拍了拍手上的玫瑰酥渣,起身准备离开。 见她起身,宋少衡也跟着一起站起身,准备去见刑部侍郎他们。 “你站起来干什么,你得在这等着吃药啊,”贺兰漪扭头盯着宋少衡的眼睛。 “郡主,大夫说了我没事,至于吃药,我等下过来吃就好了,”宋少衡眼神清澈,左手手指微微攥紧,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内心里还是期盼着贺兰漪可以在这多陪他一会儿。 一个端着敷药药膏的小厮过来,看了下宋巍的脸色,谨慎开口道:“管军,大夫说您的右手需要热敷。” 贺兰漪想着宋少衡年纪轻轻,倒是个极有责任心的官员,手都伤成那样了,还在挂念着案情,左右自己过去司录参军司也是问女尸的事,在哪问都一样,于是让宋巍把留在府里的亲信喊了过来。 “你在这边敷药,让人过来告诉你案情便好了,”贺兰漪又重新坐下,端着香薷熟水喝了口。 “启禀郡主、管军,派出去的人查明,那二十三具女尸都是在从罗仙观回来的三天内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大多数都是睡了一觉第二天房间里就没人了,除此之外,我们还排查到一件重要的事,这二十三具女尸全部都是一月一日的生辰,包括虞部郎中张琢家的二娘子在内,都是一月一日生人。” “一月一日生人?这是什么缘故?”贺兰漪看向右手正在敷药的宋少衡。 第29章 “妖怪想要维持人形在人间行走,就要定期杀人取血取心补充修为,各类妖怪的秉性不同,有的随便杀个人就能用,有的就有特定的禁制,想来这个妖怪是必须以一月一日年轻女子的精元才能补充修为。” “是了!”延康子从回廊拐角走过来,看向贺兰漪和宋少衡,扬声道:“你们猜,我刚刚还发现了一件什么事?” 第15章 “什么事?”贺兰漪好奇地站起来问道。 “我查到了那些女尸后脖颈上的花纹是人骨烙,”延康子继续解释说,“也就是说这个妖怪并非天生的妖邪,而是由人化妖,她无法直接夺人精气,必须借助人骨烙才能维持人形。” 贺兰漪震惊地重复,“由人化妖?” “怪不得那些女尸都是一月一日生人,人骨烙需要在阴气极重的情况下才能化成,一月一日生人乃是至阴之体。”宋少衡抬眸看向两人。 延康子眉头微皱,“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从暗河里打捞上来的二十三具女尸都是在家里消失之后被抽干了全身鲜血掏心而死,可独独虞部郎中张琢家的二娘子是在家里遇害,连同一起死掉的还有她的女使,她只被妖怪掏了心却没有成为干尸,为什么这个妖怪会突然改变做事习惯?” “还有,段如远后脖颈上也有人骨烙印记,他并非是一月一日生人,而且这妖怪之前害的都是年轻的小娘子,他的死解释不通啊。” 提及段如远,贺兰漪垂下眉眼,又不免有些伤心,她细想了想,突然开口,“我听段如远提起过,他修习的术法里有个名叫诛魂咒的诡道,至阴至邪,会跟这个有关系吗?” 延康子闻言,大惊失色地看向贺兰漪。 “他什么时候修炼的诛魂咒!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啊?” “不过是他之前陪我去地下城的时候偶然说了一句,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贺兰漪眉头紧蹙,有些茫然,“再说了,你又没问过我。” 延康子试探着问,“他,他今年不会是三十岁整吧?” “对,四天后就是他的三十岁生辰,”贺兰漪逐渐红了眼眶,声音微微发颤,“之前他还说等他过生辰的时候要送我个磨喝乐呢,谁成想他说话不算话啊。” 延康子的大脑暂时顾不上思考为什么段如远过生辰要送贺兰漪磨喝乐,只是再次向贺兰漪求证,“郡主,你确定段如远今年真的三十岁?” 贺兰漪坚定地点了点头。 段如远做了她五年的护卫,他每次过生辰都会给贺兰漪买个小物件庆祝,贺兰漪自然对段如远的年纪记得很清楚。 “三十岁又怎么了?” “没什么,”延康子不由自主地望了眼坐在桌边的宋少衡,那人依旧神色冷淡,手里拿着白瓷茶盏,镇静地不像个活人,似乎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你看宋少衡干什么,段如远三十岁怎么了?”贺兰漪知道延康子在瞒着她某些事。 宋少衡揭下来手背上的敷药,站起身,给贺兰漪解惑,“段郎君修习的诛魂咒,注定了他会三十岁暴毙而亡,这是他回京要付出的代价。” 贺兰漪仍旧听得不是很明白,“诛魂咒跟他回京又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查阅了段郎君的敕牒和告身,五年前,他在北境边地军营不过是个无名兵卒,本来一生都无回京的指望,但他后来突然在青河之战中生擒了北燕的大将萧暮覃,由此特调回汴梁,升官成了七品下的怀化中候,又因为得郡主赏识做了亲卫入长公主府,被擢升为五品下的怀化郎将。” “郡主可知那萧暮覃是何等人物,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落败在段郎君手上?” 贺兰漪当然知道萧暮覃是谁,五年前蔚州城被北燕攻破,她父亲贺兰赫安以身殉国,萧暮覃便是北燕执旗攻入蔚州的第一人 ,也是他烧毁了贺兰赫安的尸身。 也正因为如此,贺兰漪才在千人之中挑中了父母双亡的段如远,提拔他做了自己的亲卫。 她艰难地张口询问,“你是说,段如远之所以能生擒萧暮覃,是因为修炼了诛魂咒?即便他没有被妖怪害死,也活不过三十岁?” 宋少衡点头,“是。” 而默默站在旁边的延康子看着宋少衡望向贺兰漪的深情眼神,陡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宋少衡一个堂堂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会向太后请命来调查这桩小案子,还找到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做下那桩交易,这一切的一切,自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接近贺兰漪罢了。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贺兰漪那么喜欢卫胥,又怎么会突然改变心意对宋少衡动情呢?左不过又是一桩姻缘相错的痴情故事。 身为天师院的道士,延康子本不该沾染这些凡尘俗事,朝廷要他帮忙查案,那他就查案,要他捉妖,他便捉妖,其他的按理说与他无关,可宋少衡与他做的交易关乎他的性命,贺兰漪又是他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实在是不能不上心。 他清了清嗓子,抄着袖口把话题给拉回来,“郡主,管军,诛魂咒这个事咱们先放放,弄清楚妖怪背后的意图才是最紧要的啊!” “现在的情况是,这些年轻的小娘子去罗仙观上香,写下生辰八字交给那些女冠,妖怪应该就是据此来挑选出一月一日生人,给她们种下人骨烙,随后这些小娘子的尸首被在地下城里发现。” 第30章 “我之前抓住的人交代说是鬼樊楼楼主杀了她们。”宋少衡声音清冷。 “开封府的人查到罗仙观除了那三个三好两歉的女冠外,还有个女观主,那三个女冠已死,想来妖怪便是那女观主。”延康子觉得事情似乎在一步步展露出它原本的面貌。 大雾散尽之际,真相就将浮于眼前。 “罗仙观的女观主,也就是鬼樊楼的楼主,”贺兰漪将整件事穿了起来,眼前一片清明,“她先是通过罗仙观筛选一月一日生辰的年轻小娘子,然后把她们带去鬼樊楼取血掏心,至于三日前死在家里的张乐菱,妖怪只要了她的心,并未取血,那应当是因为她不再需要杀人取血维持人形了。” “夺 舍寄魂!”延康子和宋少衡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段如远尸体被发现应该也是她算计好的,她料准了我闻知段如远死讯后定然会赶去左军巡院,若是我掉进池塘里她就能顺利夺走我的身体,可惜未能如愿,但她还留有后手,提前化作我的模样嘱咐兰月将那柄可以摄人生魂的白玉团扇送到了我手里,以此夺舍,”贺兰惊叹于这妖怪的心思缜密,但还是有个问题,“她既然已经可以轻易夺取人的身体,汴梁城那么多小娘子,她为什么独独选中了我?” 夺舍贺兰漪的身体明显比其他人要难得多,如果妖怪只是想要重新化身为人,随便找个小娘子都能达成目的,除非她所要的不止于此。 “郡主,兰月娘子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少衡问道。 “兰月是我阿兄房里的得力女使,平日里做事认真心细,阿兄离京前曾嘱咐过她要她好好照顾我,细算算,我七八岁的时候兰月就已经入府做女使了,“贺兰漪温声道。 延康子也附和道:“兰月娘子的确是个心细之人,有次我过府去找郡主,换了个和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木簪束发,她都瞧出来了。” “那妖怪化作郡主模样,骗过了兰月娘子,说明她平日里定然和郡主接触过多次,甚至是熟识,才能模仿出郡主的举止神态。” 听到宋少衡这话,贺兰漪倒有些犯难,她的熟识,那可海了去了,不过看这妖怪做事的缜密程度,想来应该是位娘子。 又想到段如远的死,现下失踪的竹影阁的雪卿娘子的确嫌疑极大。 可半年间相处下来,雪卿娘子说话温柔,做事体贴又爽利,贺兰漪总觉得她是个心善之人,难不成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正思忖着这事,宋安突然拿着一封书信急匆匆地过来花厅。 “郡主,管军,道长,湖州来消息了。” 宋少衡接过来书信看了眼,眸色沉了下去,见宋少衡如此反应,贺兰漪慌忙拿过来书信和延康子一起看了起来。 “死,她三年前就已经落水离世了?”贺兰漪拿着书信的手指颤了下,脸色白了又白,“竹影阁每日里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她在汴梁半年多了,就没有道士发现她是个死人吗?” 延康子对上贺兰漪的视线,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你看我干什么,我是要清修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三天两头地往那种地方跑。” “半个月前不知道是谁在竹影阁喝醉了差点被人家扔到大街上,”贺兰漪挑着眉梢反讽道。 延康子一时间被噎的无话可说。 宋少衡收好书信,温声道:“这个妖怪通过人骨烙食人血人心,修为稳固,妖气并不容易被发现。” “我们现在知道的,就是她必须通过人骨烙来杀人,能为她补充修为的,除了一月一日生辰的年轻娘子,还有就是修习至阴法术的术士。” “她如今被你重伤,鬼樊楼地下城的入口也被我们控制,她现在应该无力四处寻找一月一日生人了,至于修习至阴法术的术士那更不可能,只要她敢出手,必死无疑。”延康子眉头微蹙,双手抄着袖口无意识地扣着手指。 贺兰漪眨了眨浓密睫羽,“她做事如此缜密,会不会没有杀光?” 宋少衡明白贺兰漪的意思,“你是说,张乐菱也许不是最后一个被她种下人骨烙的小娘子,为了以防万一,她或许已经提前标记了其他小娘子,那这样的话,只要找个机会接近杀了那人就能补充修为。” 延康子马上让人去户部调阅生于一月一日的年轻小娘子的户口版籍,但汴梁城有百万之众,浮客无数,要想在三天之内查出来所有的一月一日生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让人守好内城城门的同时,开封府派人在外张贴了许多张告示,未免引起骚乱,告示上只说是花朝节将至,朝廷在寻找后脖颈上生有红色三瓣莲花印记一月一日生人的年轻小娘子为国祈福,经官府查验通过后可以得到一袋金饼,可若是弄虚作假则杖责三十逐出汴梁。 告示一经贴出,没多久就有年轻小娘子拿着户贴过来府衙,虽然排查麻烦了些,但总比在整个汴梁城中大海捞针得好。 太后娘娘派人来说要贺兰漪进宫,她忙回去魏国长公主府换衣裳,正好碰见上官琼儿家的女使茵茵被拦在门外和府兵交涉,气的脸色通红。 见贺兰漪下马车,茵茵跑过来告状,“郡主,我是来送帖子的,府兵死活不让我进去,我说劳烦他进去通禀一声,可他却说只能等同钰郎君醒了才行。” 特殊时期,府兵谨慎些也正常,贺兰漪瞄了眼茵茵手里的帖子,“你是过来送什么帖子的?” 第31章 第16章 “我们娘子说园子里的芍药山茶花都开了,想请郡主三日后过去赴赏花宴,”茵茵捧着帖子递过来。 青窈帮忙拿过来帖子,贺兰漪这会儿忙着抓妖怪,哪有空去赴宴,但又不好直接驳了上官琼儿的面子,只是说,“我看能不能抽出时间来,明日里我让人去你们府中回帖子。” 段如远的死讯尚未公之于众,上官琼儿一个常年身处内宅之人并不知道此事。 但就在贺兰漪抬脚要迈上门口台阶之时,脑袋里一些有关人骨烙莲花纹饰的记忆突然重新活了过来,她转身喊住要离开的茵茵,低声询问,“你们家娘子的生辰可是一月一日?” 茵茵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正是,郡主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了?” 之前看到那纹样的时候,贺兰漪就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如今一想正是几日前在飞鸾阁挑簪子遇到上官琼儿的时候多瞧了一眼,那时贺兰漪还琢磨着说汴梁城里时兴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竟在脖颈后描画。 贺兰漪没对茵茵多说什么,只是让宋安派人去告诉宋少衡这个消息,她则是回府沐浴更衣,换了身大袖衫梅粉三裥裙,梳着看起来极其乖巧的同心髻,坐马车入了宫。 承福宫里,太后早已让人备好了膳食。 “皇祖母安好,”贺兰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发髻上的金镶玉玛瑙钗头晃着光亮。 皇太后满脸慈爱,招手让她过来坐在旁边,“我听说你胳膊受伤了?” “就不小心碰了下,现今已经好多了,”贺兰漪说着就要给皇太后挥下自己的胳膊,被旁边的瑶轻姑姑慌忙拦住了。 “整日里猴儿似的,没一会儿安生,”皇太后轻轻拍了下贺兰漪的后脑勺。 贺兰漪顺势搂住了皇太后的胳膊,头倚在她肩膀上,撒娇道:“皇祖母,你喊漪儿来是做什么呀?” “宋少衡查案可还尽心?” “尽心,那人挺好的,做事利落,人又聪明,说话也和气,”贺兰漪漫不经心地抬手从越窑黄瓷盘里拿了块糖霜玉蜂儿填进嘴里。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不错?”皇太后喃喃自语道。 旁边的瑶轻姑姑立刻明白过来,皇太后这是在给贺兰漪物色新的护卫人选。 陪着太后用过晚膳,应下太后要她小心行事的嘱咐,贺兰漪就在太后宫里的茂才公公的陪同下离开了承福宫。 这会儿未完全天黑,天边飘着五彩缤纷的彩霞,余晖大盛,洒在贺兰漪秀丽的脸庞上更显明艳。 青窈陪着贺兰漪刚走过睿思门的石砖路,就瞧见绿萼华亭下有个模糊的身影在来回转悠。 “郡主,”青窈轻轻碰了下贺兰漪的胳膊,抬了抬下巴提醒她看前面的人。 “她怎么在这?”贺兰漪看清不远处的人影后,脸色突变,转身就欲换条路走。 刚急匆匆迈出两步,身后突然有人着急喊道:“漪儿!” 那身材丰腴的小娘子提着紫色百褶裙飞快地跑了过来,挡在贺兰漪身前,夕阳下,她的影子在红色宫墙上拉得细长一条,身上的披帛腾飞悬在半空,还未完全落下。 “丰瑶,真巧啊,”贺兰漪不得不停下脚步,假笑着抬眸看向面前脸若玉盆,眼若杏核的小娘子。 丰瑶的小胖手扶在腰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脯波涛汹涌地起伏着,“巧什么啊!我是专门在这等你的!” 贺兰漪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谨慎问:“等我?你等我干什么?” 丰瑶一把抓住贺兰漪的手腕,把旁边的青窈吓 得不轻,刚要上去掰开,但又镇静下来,偷偷把手收了回去。 “漪儿,是不是有位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在帮你查案?”丰瑶本来眼睛就长得异常地大,一瞪就像□□似的,格外吓人。 “是,怎么了?”贺兰漪费劲巴拉地把胳膊从丰瑶手里拽了出来,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都要贴着高墙了。 “他是不是叫宋少衡?” “嗯。” 太后宫里的茂才公公见丰瑶公主逼的贺兰漪太近,忙开口打圆场,“公主,您脚下有石子,站的稍稍靠后些吧,别崴着您的脚了。” 丰瑶抬手就把茂才公公推到地上,颐指气使地瞪着眼睛,“你觉得我是傻子啊!还崴到脚!” “漪儿,你跟我说说,那宋少衡长得好看吗?”丰瑶对贺兰漪说话时又换了另外一种温柔语气,听得贺兰漪头皮发麻。 “好看,”贺兰漪边说话边往墙边挪脚,只想离丰瑶远一些。 丰瑶突然脸色大变,抱着胳膊,怒声道:“贺兰漪,我警告你,他可是我的夫婿,有些不该生的心思你想都不要想,我是公主,你是郡主,你必须得听我的,否则我就让爹爹砍下你的头给我当球踢!” 她还想继续说话,嘴巴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贺兰漪望向站在丰瑶身后的高个隽秀的郎君,暗自松了一口气。 “丰瑶,天要黑了,回去吃饭睡觉,不许再给我跑出来!”那郎君开口训诫道。 刚刚还在发疯的丰瑶突然蔫了精神,一句话没说拉着婢女的手飞快地离开了墙边。 “太子哥哥,还好你来了!”贺兰漪轻轻吐了口气。 赵瑾俞笑了笑,陪着贺兰漪往前走。 “漪儿,太子哥哥代丰瑶向你道歉,你被吓到了吧,”赵瑾俞说着就要同贺兰漪行礼。 第32章 贺兰漪慌忙扶住了赵瑾俞的手,“阿兄,你这是做什么呀,丰瑶她又不是故意的,我并没有生她的气。” 赵丰瑶是如今官家的第五女,姚贵妃的二女儿,太子赵瑾俞的嫡亲妹妹,先天不足,虽算不上痴傻,但比平常人的心智要差一点,姚贵妃曾遍寻天下名医,可依旧没有治好她。 宫中人都知道她这样,因而对她处处忍让,久而久之把她养成了个刁蛮莽撞的性子,贺兰漪小时候可不忍着她的脾气,只要丰瑶率先挑衅,贺兰漪必定还回去,可有一次两人再起争执,丰瑶说着说着话就扑通一声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御医诊断丰瑶有哮喘之症,只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自那之后,贺兰漪但凡见到丰瑶都是躲着走,实在躲不了也不敢再跟她起冲突。 毕竟害死公主的罪名贺兰漪可担不起。 当然,她也担不起太子赵瑾俞的行礼,“阿兄怎么在这?” 赵瑾俞笑了笑,“我去探望母妃,正巧路过,珩之可快回京了?” 贺兰漪摇了摇头,装傻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可从不告诉我。” “也是,你整日里不着家,怎么会知道这些,”赵瑾俞让手下拿过来一本名册,递给贺兰漪,“漪儿啊,这里面都是为兄为你精心挑选的护卫名单,年龄籍贯、性情为人都写的一清二楚,等你挑好了,告诉兄长一声,我马上让吏部把人给你调过去。” “好,那我回去慢慢看,”贺兰漪把名册递给旁边的青窈。 见贺兰漪收下名册,赵瑾俞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他趁热打铁,“漪儿,阿兄可是时时挂念着你呢,不像你三皇兄,整日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人影都瞧不见。” 又开始了,贺兰漪暗自叹了口气。 “太子哥哥待我自然是极好的,漪儿心里都知道,”贺兰漪十分真诚地说着敷衍的话。 赵瑾俞突然停下脚步,唇角勾起,“那若是皇祖母问起,太子哥哥和你三皇兄哪个更好,漪儿会说谁呢?” 赵瑾俞是东宫太子,三皇子又是官家如今最倚仗的皇子,天家斗争,贺兰漪可不想卷进去,反正不管是谁当未来的天子,她都是郡主,至于站队问题,那是贺兰珩之该考虑的事。 总之一句话,贺兰珩之站谁,她就站谁,现在贺兰珩之立场不明,贺兰漪自然要和他保持一致。 就在贺兰漪犹豫不决该如何答话之际,青砖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见过太子殿下、郡主,”宋少衡走过来叉手施礼。 臣下在这里,赵瑾俞自然不好再追问贺兰漪对那个问题的回答,他打量着面前身姿高挺、面如冠玉的年轻郎君,这是赵瑾俞第一次见到回京来的宋少衡。 “你很像你的父亲,”在宋少衡面前,赵瑾俞东宫之主的威势尽显,他抬手拍了下宋少衡的肩膀,“好好办差,记住,郡主的事就是本宫的事,若有人为难你,尽管让人来告诉我。” 宋少衡微微低头,“属下明白。” “漪儿,挑好了就让人过来告诉阿兄,”赵瑾俞笑着看向贺兰漪,“若是里面没有中意的,阿兄就再让人去给你找。” “好!”贺兰漪欣然点了点头。 赵瑾俞在内使的陪同下离开。 见赵瑾俞脸色不太好,旁边的侍卫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郡主刚刚不是已经接过来名册了吗,您为何还?” “我只是想到丰瑶刚才那副样子就觉得气闷,若是我的亲妹妹不是丰瑶,而是漪儿该多好啊,别看父王有那么多公主,还是贺兰漪这个郡主最得他和太后宠爱,你瞧见她身旁的茂才公公了吗?在太后面前,可没有一个公主能有让他陪着过来的殊荣,”赵瑾俞眼神冰冷,丝毫不掩饰地说道。 “贺兰大人至多做个亲王,郡主最终还是会选择一位站队的,”侍卫唇角勾起,“只要郡主还挂念着卫胥,她迟早都是我们这边的人。” “卫胥,那家伙还真是好本事,”赵瑾俞冷笑一声,“若不是珩之一直不表明立场,我何至于默许那种人接近漪儿啊,一个奴婢之子,也配成为我的妹夫?” 贺兰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宋少衡,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宋少衡接过来茂才公公拿着的食盒,陪着贺兰漪一起出宫。 “你怎么突然进宫了?”贺兰漪挑着眉梢,“难不成也是路过?” 第17章 “不是,官家召我入宫询问案子的进展,我是专门过来这边路上看是否能在这里见到郡主,”宋少衡背对着夕阳,眉眼间少年意气风发,但周遭的气质又带着些许内敛温柔,“兰月娘子醒了,有些事,还得是您去问才能清楚。” “兰月醒了!”贺兰漪睁大眼睛,抬腿就往宫门口跑,挥着宽袖朝着落后一步的宋少衡和青窈招手,“快快快!” 宋少衡是骑马过来的,但贺兰漪又想起来上官琼儿的事,于是拉着他一起坐了自己的马车。 “怎么样?上官琼儿后脖颈有人骨烙的印记吗?”太后宫里点着龙涎香,贺兰漪的衣裙上都染上了香气。 “有,我亲自过去查看的,是人骨烙无疑。”宋少衡温声道。 贺兰漪心下发寒,她下意识地抓住宋少衡的衣袖,“我们得救救她。” 宋少衡的视线对上贺兰漪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耳后逐渐红了起来,他僵硬地点了点头,“是,属下定会全力以赴。” 第33章 听到宋少衡这话,贺兰漪才稍稍安心下来,收回了抓着宋少衡衣袖的手。 “对了,你这会儿吃晚饭了吗?”贺兰漪从旁边的食盒里端出来一盘桃花酥,递给宋少衡两块,“你尝一尝,这个是皇祖母赏我的,可好吃了。” 看着面前粉色的五瓣桃花形点心,宋少衡脑海里多年前的记忆与现今重合,那时候的贺兰漪也是如此,拿着用荷叶包裹的桃花酥站在他面前,问他要不要吃一个。 “你可派人去保护上官琼儿了?”贺兰漪手里拿着块桃花酥,嚼了嚼,“应国公府虽有些府兵,但这个妖怪做事狡猾阴诡,必须得多加防范才行。” 宋少衡收回思绪,点了下头,“我已经向官家禀明了此事,侍卫亲军步军司应当已经派人偷偷过去应国府守卫了,我入宫的时候延康子道长也正在应国公府着手布置法阵,想来暂时不会出事。” 贺兰漪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若是她不止给上官琼儿种下了人骨烙呢?” “开封府和侍卫亲军步军司的人如今在挨 家挨户搜查,若是有其他人也被种下了人骨烙,那就要看是我们先找到,还是那妖怪先出手了,不过,不管她给多少人种下了人骨烙,三日内她必然会出现在上官琼儿附近。” “为什么?” “因为一旦种下人骨烙,施术者和被施术者就相当于建立了某种契约关系,若是施术者重伤,无法控制人骨烙,那么她就会遭到反噬,除非尽快拔除所有被施术者体内的人骨烙,否则即便她杀了再多的人,她也照样会性命不保。” 马车回到魏国长公主府后,贺兰漪和宋少衡直接去了莲居,兰月因为被金蚕蛊入体,这会儿身子很虚弱。 “你觉得好些了吗?”贺兰漪见兰月要起身,慌忙让她快些躺好。 兰月一见到贺兰漪,就不免哭了出来,“若是郡主因我而受伤,可真是百死莫辞了,都怪我,我真蠢。” 贺兰漪来之前,昭儿已经告知了兰月来龙去脉,兰月心中自是自责不已。 “你当时真的见到是我来找你说要扇子的吗?”贺兰漪坐在矮榻上问兰月道。 兰月点了点头,拭去眼角泪珠,“郡主,不止是我,还有莲心那日也瞧见了,妖怪就化作您的模样,在咱们府后门外面跟我说要团扇的。” “她独自一人,没进府?”贺兰漪轻声问。 “没有,我那时候还奇怪说段郎君和青窈为什么没跟在您身边,我还问她说何时回府,我好让人准备晚膳,她只说等会儿就回来了,如今想来,她说话的语气神态似乎是比您平日里安静了些,就站在门口,乖乖巧巧的,”兰月仔细回忆着那天傍晚的光景。 窗边落进来橘黄的日光,照得贺兰漪满头珠翠金光熠熠,“那她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吗?” 兰月仔细观察着贺兰漪这张小巧精致的脸庞,浓眉大眼,小而挺的翘鼻,樱红小嘴,冰肌雪肤,五官端正又明艳动人,和妖怪变化的贺兰漪模样几乎没有二致。 要说奇怪的,贺兰漪如今穿着身大袖衫梅粉三裥裙,腰间覆着翠池蜀锦牡丹纹腰带,照常系着一只翡翠玉环绶,衣裙上还沾染着龙涎香的气息。 就是这里不对劲! “郡主,我想起来了,妖怪来的那日,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香气,就是您平日里常用的调制好的笃耨香的味道。”兰月忍不住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了几声。 “笃耨香,”贺兰漪喃喃重复道,她看向兰月,再次确认,“你没有闻错那个味道吧?” “没有错,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您之前用的香料味道。” 兰月之所以如此笃定,那是因为贺兰漪用的笃耨香都是宫中的香药局特制的,贺兰漪自小用了苏合油身上就会起疹子,因而她所用的笃耨香都是以大食蔷薇水调和,加之添了十足十的广南素馨花,味道清奇悠远,极其特殊,气味沾染到身上半月都散不尽。 而去年年关时节真腊国遇了洪灾,上供给大梁朝廷的笃耨香比往日里少了数倍,其中进贡的又是黑笃耨居多,白笃耨少的可怜,以至于如今白笃耨万金难求,就连宫里的几位娘娘想用都寻不到。 贺兰漪今年就也只得了一袋白笃耨做的香饼,但大概一月前,她就已经不随身佩着缠枝葡萄纹银香球了。 因为她一个月前夜宿外面没回家,被贺兰珩之的狗一路追踪着香气寻去了碎碧楼,贺兰珩之提溜着她的后脖颈,把她带回府,盯着她在父母牌位前跪了大半宿,她肯认错之后才让她起身,那时候贺兰漪才知道不管自己跑去哪里,贺兰珩之总是能抓住她,原就是这笃耨香的缘故。 正巧适逢段如远在苦恼要送雪卿娘子什么生辰礼,贺兰漪就把几乎没用过的一袋香饼全塞给了段如远,她想着若是能让段如远借此博美人一笑总归是桩风流韵事,可现今段如远离世,雪卿娘子失踪又被查出来是个死人,世事无常不外如此。 贺兰漪问清楚后,就把这个发现从头到尾讲给院子外的宋少衡听。 “我记得您之前在鬼樊楼盘问那女管事的时候,是不是也提起过白笃耨?”宋少衡眨了下浓密睫羽。 “对,”贺兰漪点了点头,“那个叫朝华的女管事身上也有笃耨香的味道,可我问过她,鬼樊楼并没有今年白笃耨的存货,更何况即便她有白笃耨,我用的香饼是宫中香药局所制,制作过程漫长,工序又极其复杂,她们短时间内断然是无法炮制出一模一样的香饼的。” 第34章 “那我马上让人再去竹影阁和段郎君宅子里搜查,看有没有那袋笃耨香饼遗落,”宋少衡招手让宋安过来。 贺兰漪对旁边青窈温声道:“你跟着一起过去,你知道我那个香袋长什么样。” 随后贺兰漪又去问了王九,王九说段如远性子急,早在半月前就把香饼送给了竹影阁的雪卿娘子,于是贺兰漪就和宋少衡一起在府中等青窈他们的消息。 宋少衡还没吃晚饭,贺兰漪让人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毕竟宋少衡之前屡次救她性命,请他吃顿饭倒也算不了什么。 贺兰漪在承福宫太后那里用过晚膳了,因而她就坐在旁边看着宋少衡吃饭,宋少衡一开始说他可以等下回府衙吃饭,但被贺兰漪强硬要求留下,他才坐下拿起了筷子。 毕竟长公主府又不缺这一顿饭钱,贺兰漪想着若是自己连饭都不让宋少衡吃,要是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宋少衡,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贺兰漪手里把玩着一只金蝴蝶并蒂步摇,她抬起眼帘打量着宋少衡的脸,“咱俩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宋少衡拿着筷子的手一滞。 “看来是见过的,”贺兰漪单手托腮,蹙着眉头,“可我为什么一点也记不起来呢,你之前是来过汴梁吗?” “没有,”宋少衡轻轻放下筷子。 “没来过汴梁,那是在哪见的?我没去过南京应天府。”贺兰漪知道宋少衡自小是在应天府长大的,因而第一个怀疑的地方就是应天府,可她从小到大的确没有去过那里。 “北燕。” 看着宋少衡严肃的表情,贺兰漪知道他没在开玩笑,若是在北燕见过,那便就能说得通了,五年前贺兰漪父母离世,她大病一场,忘了许多有关北境的事。 “可你好端端地为什么会去北燕?”贺兰漪好奇问道。 “师父曾去北燕游历,我随侍在侧,”宋少衡挪开目光,又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对啊,宋少衡是个道士,他就算跑遍大江南北也不奇怪,更何况应天府太一宫那个老头脾气古怪,带宋少衡去北燕也完全说的过去。 “我们那时候就是朋友了吗?”贺兰漪继续问道。 “嗯,”宋少衡点了点头,抬眸看向贺兰漪,那眼神里似乎酝酿着极其复杂的情愫,他轻轻开口,“在北燕,你第一次见到我就同我讲话,还送我东西吃,那时候你待我很好。” “特别好。”宋少衡侧过脸去,嗓音低沉地喃喃补充道。 贺兰漪就知道,她跟宋少衡结下的肯定是善缘,谁让她是个又善良又仗义的小郡主呢。 “好,宋少衡,我宣布,咱们俩现在正式恢复朋友关系,”贺兰漪一本正经地说道。 宋少衡微怔,脸上破天荒地露出笑容,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卸下来所有伪装,现出最本真的模样。 “你原来会笑啊?”贺兰漪惊奇地盯着他。 这些天里,宋少衡给贺兰漪的印象就是个待人疏离冷漠的冰块,虽然人很有责任心,办差也认真,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今日里贺兰漪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了,虽然宋少衡今年只有十九岁,但完全没有汴梁城里那些少年儿郎身上的鲜活气息,就好像他只是徒有一个少年人的空壳而已,里面装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魂灵。 贺兰漪没有看错,毕竟宋少衡是个重活了两世的人,他曾经亲眼瞧着贺兰漪倒在了他面前,一点一点失去了生机,心境自然沉稳阴郁不复少年。 “郡主!管军。”青窈走过来的时候,宋少衡已经完全又变成了平日里冷硬淡漠的模样,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吃着饭,让人瞧着便心颤胆寒。 “查的如何了?”贺兰漪问道。 青窈摇了摇头,“没有,宋安带人上上 下下几乎将竹影阁和段宅翻了过来,都没瞧见那袋香饼。 “难不成这一切真的是雪卿娘子做的吗?可她到底为什么独独看上了我的身体?”贺兰漪郁闷道。 第18章 “等我们抓住她,就知道了,”宋少衡嗓音喑哑,眸色暗沉地抬手将白瓷茶杯放在桌上。 往后的两天里,应国公府从外面看起来依旧和平日里一样风平浪静,府中小厮女使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事。 延康子费劲布置完法阵后,一直呆在应国公府,给府上的小娘子们看面相和手相解闷,宋少衡则是守在贺兰漪身边,防止妖怪再对贺兰漪出手。 “明日里就是第三天了,若是妖怪还不出现可怎么办?”贺兰漪胳膊上搭着鹅黄色的轻纱披帛,在屋里踱步。 宋少衡负手站在支摘窗边,高束的浓密发髻一丝不苟,身上一袭窄袖白鹤圆领袍衬得他整个人挺拔俊朗,如高山之上的皑皑白雪,清尘独绝,惹得人挪不开眼。 比起贺兰漪的焦急,宋少衡明显更镇定些,换句话说,宋少衡没有像贺兰漪那般那么在意上官琼儿的生死。 “她是在跟我们比耐心,赌我们不敢拿上官琼儿的命冒险。” “真的没有解开人骨烙的办法吗?”贺兰漪走到宋少衡面前,抬脸望着他,“若是那个妖怪一心想要琼儿给她陪葬呢?” 贺兰漪本来的想法很简单,她以为上官琼儿体内的人骨烙不解开,三天一到,即便宋少衡他们没有抓住妖怪,妖怪也照样会死掉无法再害人了,谁知这人骨烙竟是双生的,虽然上官琼儿体内的人骨烙可以牵制妖怪的性命,可若是妖怪死了,被种下人骨烙的上官琼儿也会暴毙身亡 。 第35章 “人骨烙只能由施术者解开,我们若是有办法也不必让上官琼儿冒险了,”宋少衡语气温柔,“今夜如果还未有动静出现,那就给她一个接近上官琼儿的机会,不怕她不现身。” “对,”贺兰漪攥紧拳头,心神略稳了些,“这个妖怪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维持着人形,还想尽办法要夺走我的身体,她定然不会甘心就如此死去的。” 一直到傍晚时分,应国公府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贺兰漪和宋少衡亲自过府去见了应国公及夫人,商量明日照常办赏花宴之事。 “这怎么可以!”应国公反应激烈,摊开的手都在发颤,“郡主,管军,你们明知道妖怪在盯着我女儿,之前让人驻守在我府里便罢了,现今还要主动引妖怪入府,若是我府中人出了差池,你们担待得起吗?” 宋少衡抬眸,“如果不这么做,令爱会死。” “那能不能别在我府上啊,琼儿她自己招惹了妖怪就该她自己承担,我家中尚有七十岁的老母,如何能担得起这样的惊吓啊!”应国公愤怒地拍了拍桌子。 贺兰漪在旁听的直皱眉,明明上官琼儿的祖母算是另府别居,在离上官琼儿住所很远的一处单独院子里,应国公夫妇的住处倒是离上官琼儿的住所很近。 宋少衡神色凝重,“但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在别处推算布置法阵了。” 应国公和夫人一听这话就急了,“你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要引妖怪入府,万一你们没抓住她,她报复我们怎么办。” “国公放心,只要她敢出手,绝对让她有来无回!”延康子见状忙上前解释道。 刑部侍郎廖湖琦看了旁边的大理寺少卿一眼,出来倒油,“虽然道长如此说引妖怪入府无妨,可若是要办赏花宴,定然少不了有汴梁其他高门大户的贵眷过来赴宴,管军能保证她们所有人的安全吗?” 若是妖怪真的现身打起来,有些许人受伤是在所难免的,即便延康子是上阶法师,也无法做这个担保。 “可以,”宋少衡认真开口,”若是过来赴宴的高门贵眷有一人因此受伤,我自会去官家面前请罪,她们少一条胳膊,我就赔一条胳膊,少一条腿,我就赔一条腿,如何?” 之前在罗仙观,那妖怪已受重创,以宋少衡的实力,即便那妖怪没受伤,控制住它、并保护来赴宴的宾客的安全,宋少衡也是完全能做到的。 上辈子,他曾经以一己之力护住了半座城的安危,相比起来,现在的情况并不算棘手。 但廖湖琦冷笑一声,显然是不愿意相信他,轻蔑道:“管军这大话说的未免太早了些,京中的贵眷们怎可拿性命去赌你的许诺,若是真的因此缺了胳膊少了腿,你到时候也担待不起。” “那依侍郎的意思,该如何行事?”宋少衡冷淡地开口问。 “这也好办,”廖湖琦开始积极表现,因为若是众人按他所言行事,到时候但凡抓住妖怪,立下大功,出了这个行动主意的他便能位居首功。 “让上官娘子出府去,找个妖怪易于接近的人多的地方,例如酒楼茶楼等地,待她对上官娘子动手之时,你们就顺势拿下她即可。” “可取出人骨烙的过程凶险异常,若是在府里有法阵护着,我和管军再多加防护,上官娘子的性命或许可以无虞地保下来,若是在外面,就说不准了,更何况酒楼茶楼那种地方,百姓众多,容易误伤,禁军也不好埋伏。”延康子仔细地解释着情况。 廖湖琦拂袖反驳道:“管军不是说了他可以确保所有人无虞吗,想来在府中和外面应该差别不大,难道那些贱民的命比我们还要金贵吗?” “如今在府中设下的法阵不仅可以保护上官娘子,还能保护所有人,相比之下会更安全,”延康子继续解释道。 “道长 ,你可别忘了是谁将你请来的,”廖湖琦愤愤地望着延康子,宋少衡可是东宫那边的人,这才几天就敢帮着宋少衡说话。 延康子自然明白朝中那些弯弯绕,索性闭上了嘴,由着他们去。 贺兰漪听了这一会儿,也明白应国公的顾虑,“这样吧,国公和夫人若是愿意,便带着老夫人出去躲一躲如何,待我们擒住妖怪再回来?” 应国公和夫人对视一眼,略显犹疑。 “明日里我会陪在琼儿身边,两位不必担心,”贺兰漪温声劝慰,“如今府上已设下法阵,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外面设局呢,宋管军和延康子道长定然会捉住妖怪,救下琼儿的。” 廖湖琦见应国公夫妇有些动摇,又欲开口阻拦,他心底并非是担心明日来赴宴的高门贵眷的安危,他只是想破坏宋少衡的计划而已,毕竟若是宋少衡因为此桩案子立下大功,势必会为太子一党助长声势,这自然不是他们这群三皇子党喜闻乐见的。 “三皇兄素来勤政爱民,体恤百姓,既然宋管军有万全之策,想来若是今日他在这里,也会赞同这个计划吧,”贺兰漪把廖湖琦的话堵了回去,又往前走了一步,“那妖怪一直想害我,难不成三皇兄和侍郎丝就毫不顾忌我的性命吗?” “郡主这是哪里的话,下官若是有延康子道长的捉妖本领,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为郡主抓住这妖怪,三殿下自然也是这个意思,殿下他最疼爱的便是郡主您了,不然殿下他也不会要我来为郡主办这桩案子呀,”廖湖琦慌忙往回找补,讪讪地笑了笑。 第36章 “我就知道三皇兄心中还是记挂着我的,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贺兰漪一锤定音,她又转头看向应国公夫妇,“你们可还有异议?” 贺兰漪明日里要陪着他们女儿,若是贺兰漪因为他们坚持要把妖怪引去外面而受了伤,在太后那里就难交代了。 应国公夫妇这么一思忖,便答应下来,并立刻让人着手去收拾东西,今夜便要偷偷出府去躲着。 宋少衡站在贺兰漪身后不远处,望着她的背影一时失了神,这会儿站出来的贺兰漪和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冷静理智又聪慧,果然骨子里的东西自小到大都是不会变的。 宋少衡让宋巍派人跟着应国公他们一起扮作小厮和女使仆妇的模样离开,为防止打草惊蛇,在未捉到妖怪之前,不许应国公他们和外界接触。 但刑部侍郎廖湖琦断然不会让此事平稳地进行下去,他给不远处的亲信使了个眼色,要他偷偷出去散布消息,若是那些高门贵眷知道明天的赏花宴里会有妖怪,他不信会有人敢过来冒险。 谁知他的亲信还没从跨院的门走出去,就被人给堵了回来。 “宋相公,您怎么来了!”大理寺少卿瞧清从茫茫夜色里 走过来的宋知羲后,慌忙带人起身上前叉手行礼。 宋知羲脚步稳健地走过来,看了眼宋少衡后,同贺兰漪见了个礼,“郡主安好。” 贺兰漪明白,这是宋知羲担心儿子过来探望的,毕竟宋少衡如今有伤在身,身为父亲挂念儿子,自是人之常情。 但她侧头看了眼宋知羲带来的被捆起来摁在地上的人,“相公这是做什么?” “哦,”宋知羲直起身,看向朝他恭恭敬敬叉手行礼的廖湖琦,意有所指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这人鬼鬼祟祟想翻墙出去,我怕是有贼人想要暗害郡主。” 同钰认出了地上这人是跟在廖湖琦身边的亲信,走到贺兰漪身旁低语了几句,贺兰漪立刻反应过来廖湖琦这是想派人去外面通风报信。 “廖大人忙了一整天,想来身体疲乏,今夜不妨就在这府中歇下吧,”不容廖湖琦拒绝,贺兰漪便冷着脸让人把他请了下去。 大理寺少卿见状,立刻识趣地说:“郡主,夜色重了,我今夜也想歇在这里。” “少卿自便,”贺兰漪点了下头。 大理寺少卿离开后,宋知羲立刻叉手向贺兰漪请罪,“我儿年少,顾念不周,以致郡主玉体受损,还望郡主恕罪。” “相公是说我胳膊上的伤?”贺兰漪瞥了眼面色僵硬的宋少衡,“宋管军已经尽全力将我救了下来,这些小伤在所难免,相公不必挂怀。” “既如此,我在此替犬子多谢郡主体谅,”宋知羲混迹朝堂多年,漂亮的场面话张口就来。 见宋知羲有话要跟宋少衡讲,贺兰漪正好要去找上官琼儿,就拉着延康子一起离开了前厅。 宋少衡本来转身就欲跟着贺兰漪一起离开,但被宋知羲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去路。 “你到底来干什么?”宋少衡语气生硬,同宋知羲讲起话来,不像是父子,好像是仇人。 宋巍和其他人见状,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厅内只余宋知羲和宋少衡父子两人,宋知羲满眼心疼地看着宋少衡瘦削的脸颊,“你近日里忙着查案都没好好吃饭吧。” 这两天里,宋少衡除了在开封府衙,就是在魏国长公主府,一天三顿都是和贺兰漪一起吃的,贺兰漪知道他身上有伤,专门嘱咐厨房给他单独做了药膳,怕他吃不饱,让人给他的米饭都是压实冒尖的一大碗,每日里乌鸡汤、八宝汤轮换着吃,他的胃口也比往常好多了,哪里就像宋知羲说的没好好吃饭了。 “没有,我吃的很好,”宋少衡不耐地退后一步,和宋知羲拉开距离,冷淡道:“你若是过来只是为了问这件事,现在你也知道了,走吧。” 宋知羲知道要把宋少衡的心暖回来,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就能做到的,必须徐徐图之。 他也知道宋少衡这两天都是在魏国长公主府用饭,只是贺兰漪年纪尚轻,心性不定,宋少衡身上又有伤,他听宋巍讲这个妖怪很是狡猾,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因而今夜处理完公务就立刻赶了过来。 “明日里赏花宴,我也会过来。”宋知羲走上前一步,缓缓道。 “你来做什么?” 第19章 “明日有我在这里给你压着,即便是出了什么事,来日在官家面前辩解之时,也能有回寰的余地。” “不需要,”宋少衡冷漠地抬眼看向宋知羲,冷笑道:“那么多年里你对我都不管不问,你现如今惺惺作态给谁看,给我死去的娘吗?那你合该去地底下找她演戏。” “宋知羲,你我之间不过虚存一个父子之名,如今你有家室有儿女,你就只当没有过我这个儿子吧,不管我做什么,都跟你无关,你也不要插手。” 说罢,宋少衡离开了前厅,径自去了后院,两人又是不欢而散。 此时贺兰漪正在潋菊堂安慰着闷闷不乐的上官琼儿,在明日那妖怪未拔出上官琼儿体内人骨烙之前,上官琼儿绝不能露出破绽。 万一被妖怪发觉自己没有了活路,怕是会拉着上官琼儿一起陪葬。 见宋少衡过来,贺兰漪出门去到走廊,好奇问:“宋相公这么快就回去了?” 第37章 宋少衡点了点头,淡淡道:“他平日里忙得很,这会儿就是过来看看。” 贺兰漪察觉到宋少衡和宋知羲之间的关系约莫是不太好,也是,毕竟哪个好爹会把儿子自己扔在应天府长大啊。 “你别难过,你爹这么晚过来说明他还是在意你的,”贺兰漪仰着脸,好心地劝慰他道:“你好歹还有个爹呢,我想见我爹都见不着。” 看着贺兰漪的模样,宋少衡的心口一阵阵地抽痛,他不太会安慰人,只是绞尽脑汁地开口道:“贺兰将军若是,若是见到郡主现如今这番模样,定然会欣慰的。” “是吧,”贺兰漪歪了歪头,淡淡笑了下,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十分自信地说道:“我也觉得我爹爹肯定会对我很满意的。” 第二天晚上,延康子给贺兰漪易了妆,将她扮作上官琼儿身边的女使,但碍于那妖怪对贺兰漪的举止很了解,因而贺兰漪只是站在水亭边,低头端着茶盏侍候。 而与此同时,同钰、宋安和青窈并未出现在应国公府,而是在魏国长公主府里营造着贺兰漪还在府中的假象。 延康子和宋少衡则易容扮作应国公府的小厮,开封府衙和侍卫亲军步军司的人依旧在大张旗鼓地搜罗后脖颈处有三瓣莲花印记的年轻小娘子。 虽然估摸着那妖怪已经知道了宋少衡会埋伏她,但双方都在赌,宋少衡他们赌妖怪的求生欲,妖怪赌宋少衡他们的百密一疏。 上官琼儿强撑着精神招待上门来赏花的汴京贵女们,贺兰漪、延康子、宋少衡都在紧张地盯着靠近上官琼儿的人。 只要上官琼儿体内的人骨烙被拔除掉,他们就立刻出手抓住妖怪。 园子里灯火阑珊,廊下悬满了黄纸灯笼,芍药、山茶、蔷薇花层层叠叠开得正盛,夜间潮气漫上来,花瓣上凝出了露珠,上官琼儿平日里还会请瓦子里的乐师舞女过府来为宴会助兴,此次也是照常这样做了。 来的人除了有汴京贵眷之外,还有一些同应国公府交好的京中官员、士子,由上官琼儿的兄长在前厅招待。 宋知羲自然也来了,尽管宋少衡并不想见他,可两人毕竟是亲父子,血浓于水,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弃这个儿子。 宴席开始,大家赏花的赏花,喝酒的喝酒,闲聊的闲聊,有几个不知情的贵女跑过来水亭下恭维上官琼儿,但举止恰当,并无逾矩之举,看不出什么异常。 上官琼儿特别紧张,手里拿着酒盏,一直不自觉地在饮酒,没一会儿,脸颊两侧就变得红扑扑的,意识也有些涣散。 可直到现在,妖怪还是没有出现。 扮作女使的贺兰漪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她悄悄环顾四周,发觉段如远的表妹王柳若也来了此次宴席,她带着女使孤零零地站在廊下,如同园子花圃里格格不入的狗尾草,有些窘迫地看着几个贵女玩投壶。 王柳若的母亲是贱籍乐师,早早离世,她家中的姐妹又有二十多个,因而除了她嫡母生的那三个女儿外,王柳若和其他姐妹在家里的地位比婢女高不了多少,虽然王柳若在京中素有才名,可在家世面前,她那单薄的才名简直不堪一击。 近日过来赴宴的高门贵眷连她嫡母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她,因而众人投壶,她也只有在一旁干瞧着的份。 水面波光潋滟,有红色游鱼不断顶着绿萍露出头来,水亭对面搭着的戏台子上影影绰绰,舞女开始登场,和着婉转动听的琵琶箫声,一群梳着朝天髻、戴着羽毛面具、着紫色束腰长纱裙的舞女抬手起势,扭动腰肢翩翩起舞。 站在贺兰漪身后不远处的宋少衡冷眼瞧着这一切,延康子则是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的舞女,他近日里事忙,去教坊的次数比以往少了很多,这出教坊新排的《水眷月》还是第一次看。 随着那一排的舞女在戏台上不断地变幻身形,翩翩若月中仙子,但贺兰漪越瞧里面一个身影越觉得眼熟,终于,在那个舞女转身的刹那,在面具与脸未完全贴合的缝隙里,贺兰漪瞧清了她那细长妩媚 的眉眼。 是雪卿娘子无疑了! 贺兰漪之前就常去竹影阁看雪卿娘子跳舞,她虽不会跳,但看得多,尤其深知一个人举手投足间的跳舞习惯短时间内是变不了多少的。 她慌忙悄悄低着头往后退了退,与宋少衡同站在廊下的阴影里,低语喃喃,“现在台子上从左边查第二个舞姬就是雪卿娘子。” “瞧仔细了吗?” 贺兰漪点了下头,确定道:“我不会认错。” 宋少衡随之给站在水亭走廊拐角的宋巍示意,要他立刻开始行动。 “救命啊!走水了!快来人啊!走水了!” 宋巍按照宋少衡之前的吩咐,指使手下点燃了应国公府的一座木亭子,为妖怪拔除人骨烙制造混乱。 呼救声传过来后,这边果然乱了起来,园中的贵眷及女使们纷纷四处逃散,延康子隐藏在人群里,引着众人跑去安全的清泉苑。 上官琼儿则是依照计划在她亲近的女使的搀扶下躲去了潋菊堂另一处僻静水亭下坐下休息。 青色纱帐被风吹起,水流般涌动,上官琼儿坐在石凳上,单手支着胳膊,伏在桌边因为醉酒睡了过去。 没一会儿,站在不远处柳树下的贺兰漪和宋少衡就瞧见昏暗的走廊下似乎有一团黑影朝着上官琼儿所在的水亭移动了过去。 第38章 “来了,”贺兰漪扭头悄声看向宋少衡。 很快,水亭下就又出现了第三个人影,那人身形窈窕,着舞女的紫纱裙,她只稍稍一抬手,上官琼儿身旁的女使就倒了下去。 她一步步地靠近已经醉酒熟睡的上官琼儿,手指覆上了她的脖子,水亭下悬着的青纱帐缓缓浮起,贺兰漪和宋少衡可以清楚瞧见那舞女手上浮动的紫色灵流。 拔除人骨烙的过程很快,舞女收手后,很快就提裙跑出了水亭,消失在暗夜之中。 贺兰漪和宋少衡慌忙赶过去水亭下,上官琼儿后脖颈上人骨烙的三瓣莲花花纹已经消失了,宋少衡检查了下躺在地上的女使,他之前已经给这个女使身上施了护息符,这会儿女使只是晕了过去。 “郡主,你带着上官琼儿去找延康子吧,我去捉妖,”宋少衡直起身,温声嘱咐道:“千万小心。” 贺兰漪点了点头,“好。” 宋巍陪着贺兰漪,带着上官琼儿和女使赶往清泉苑,路上经过一片竹林之时,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异动。 “谁在那!”宋巍带人拔剑挡在贺兰漪身前。 没一会儿,周善俊带着小厮从竹林里跑了出来,在看到宋巍后察觉到他就是那日把自己扔进汴河的人,于是拂了拂幞头上的竹叶,冷哼一声,“我是当今官家钦点的探花,你敢拔剑对着我,就不怕我告去御史台吗?” “你一个男宾为何会来后院,还鬼鬼祟祟藏在这里!”宋巍警惕地问道。 “我,我去小解,一时间迷了路,”周善俊结结巴巴地撒谎,但又一脸张狂,扬着下巴,“我可是探花,你一个小小的士兵,居然还敢探问我为何在这?” 周善俊是过来找贺兰漪的,因为他听闻贺兰漪和上官琼儿交好,这次上官琼儿办赏花宴,他估摸着贺兰漪或许也会参加,因而找机会从前厅偷偷溜到后院里来,想和贺兰漪制造个偶遇。 但无奈应国公府的后院实在是太大了,他还没走多远就迷了路,刚刚又听到有动静过来,怕被后院的女使发现他一个男的偷溜进来把他赶出去,便只能藏身在竹林里。 “别管他了,我们先回去清泉苑再说!”易妆成应国公府女使的贺兰漪瞥了眼周善俊,扶着醉酒的上官琼儿一起离开。 宋巍护着贺兰漪和上官琼儿回去清泉苑的时候,延康子正在给礼部侍郎家的小娘子看手相。 众人都已安顿了下来,应国公府的女使们正在有条不紊地给女眷们倒茶水、上点心。 “怎么好端端地就走了水呢?” “别大惊小怪了,汴梁这些年走水还少啊,就连皇宫里都走过水呢 。” “或许只是香烛倒了,只待扑灭了火就好了。” 贵眷们七七八八地在议论这事,上官琼儿则由她的另一个女使扶着去了早就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延康子见贺兰漪过来,也放下了礼部侍郎家小娘子白嫩的手,跟着贺兰漪过来了上官琼儿休息的房间外间。 “怎么样了?”延康子问道。 “她后脖颈上的花纹是没了,我们瞧见是那个穿紫衣的舞女做的,”贺兰漪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微微垂着眸,“她应该就是雪卿娘子。” 贺兰漪话音刚落,突然有女使敲门进来说清泉苑来了个外男,延康子匆忙出去处理。 估摸着那人就是跟过来的周善俊,贺兰漪叹了口气,自从上次宋少衡让人把他扔进汴河里之后,他三天两头就往御史台递折子污蔑宋少衡,上次贺兰漪进宫去承福宫见皇太后,甚至在皇太后的寝宫都瞧见了那种折子。 可惜大梁朝不能轻易对文人士大夫用刑,那群文官又一个比一个难缠,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烦得很,不然贺兰漪早就让人把周善俊抓进大牢里了。 “咚咚!” 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贺兰漪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人是王柳若,因为现如今贺兰漪易妆成了应国公府的女使,王柳若并没认出她来,因而只是称呼她为“娘子。” “我见上官娘子醉了酒,于是去厨房给她做了碗醒酒汤送过来,”王柳若有些紧张地攥着手绢,微微抿着唇,声音轻轻的,很是温柔。 王柳若的性子一直都很善良,要不然她表兄段如远也不会同她关系最好,现如今过来送醒酒汤怕就是为了在上官琼儿面前讨个巧,毕竟那群贵女都瞧不上她,若是能得上官琼儿青眼相待,或许她来日的境遇能更好过些。 “进来吧,”贺兰漪深知她的不易。 得了允准,王柳若腼腆地笑了笑,“多谢娘子。” 外面轰然雷声大作,白色的闪电如灵蛇般四溢散开,那正是潋菊堂的方向。 凉风吹起贺兰漪鬓边的碎发,没来由的,她有些担心宋少衡,于是她嘱咐女使好好照顾上官琼儿后,就出门去找了延康子。 此时的延康子还在同周善俊解释,屋里面都是贵眷,要他去别的厢房休息。 可周善俊坚持声称他是官家钦点的探花,非要进去屋内看一眼,若是有别的夫人在,他正好可以见个礼。 延康子在汴梁修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礼数、不要脸皮的探花,但延康子哪里知道周善俊藏的肮脏心思。 多位夫人都在屋内,这正合了周善俊的念头,他想着若是自己能进去当着众多高门贵眷的面和静安郡主贺兰漪拉扯一番,不怕皇室不把贺兰漪嫁给他,毕竟若是不如此做,就会坐实了贺兰漪的浪荡名声。 第39章 滔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周善俊当然不会因为延康子的几句话让步,他死活坚持一定要进去房内不可,延康子虽然平日里行事随意,但有些事他知道轻重,尤其是宋少衡现如今在前面厮杀,他当然不能让周善俊在背后捅刀。 “探花郎若是一定要进去惊扰女眷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延康子冷着脸警告道。 “你不客气?”周善俊还是继续往里冲,并一把抓住延康子的胳膊,高声叫喊道:“来人啊,他打人啦,各位夫人娘子快出来看一眼啊!” 侍卫亲军步军司的士兵扮作的小厮现如今全归延康子调配,他也没废话,掰开周善俊的手,直接让人架着周善俊的胳膊把他扔进了厢房里,并在外面上了锁。 “我去看一眼宋少衡,”贺兰漪匆匆走过来,只瞧见了周善俊被扔进厢房的模糊背影。 延康子摇了摇头,“那边危险。” “我只远远地看一眼,不靠近,”贺兰漪的性子可不是谁都能管得了的,她坚持道:“我看一眼就回来,你在这里守好这些人,可千万别让她们出事。” 延康子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让宋巍护着她过去,自己则是继续回去守着上官琼儿和其他贵眷。 一个小厮担忧地问,“就这么让郡主走了,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延康子笑了笑,抬眼看向闪电四裂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别看她性子顽劣了些,可平日里行事 很有分寸,再说了,宋少衡在那呢,他不会让她受伤的。” 若不是为了活捉雪卿娘子,潋菊堂这边的战斗早就结束了,但等贺兰漪和宋巍赶过去的时候,其实差不多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一来一回打斗间,宋少衡提着曜灵剑步步紧逼,将雪卿娘子赶去早就设好的困灵法阵边,浑身是血的雪卿娘子甩着紫色丝绸且战且退,她从半空中落到地上,右脚绣鞋刚踩到阵法边缘,黄色的法术光芒便拔地而起,藤蔓般缠住了她雪白的脚踝,随后迅速蜿蜒而上,直到死死缠住了雪卿娘子的脖颈,将她轰然拉倒在法阵中央。 宋少衡收回曜灵剑,扬手挥风摘掉了雪卿娘子脸上的羽毛面具,这张脸,和他们在鬼樊楼寻到的楼主画像里面的美人脸一模一样。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捆妖绳,施法束住了雪卿娘子,将她从地上的法阵里拉了出来,两个手下立刻上前摁住了她。 “宋少衡,”贺兰漪匆忙从走廊边跑过来。 旁边的宋巍提着灯笼,注意到宋少衡冰冷的脸色,紧张道:“郡主她非要过来,我……” “你不要怪他,是我逼着他陪我过来的,”贺兰漪拧着眉头抬眼看向宋少衡。 贺兰漪这么说了,宋少衡也不好多计较,只是低低应声,“好。” 贺兰漪扭头注意到了不远处被缚住的紫裙女子,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宋少衡走在她前面一步,防止妖怪再做最后的挣扎。 “是你啊,”看清楚雪卿娘子的脸后,贺兰漪不可置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眼底噙着点点泪光,声音苦涩,“段如远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 雪卿娘子生得貌美,发如乌木,面如桃花,即便是深受重伤,但依旧病若西子,她看着面前的贺兰漪,本想硬着心肠骂她一番,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只是艰难开口说,“静安郡主,你身处皇家,富贵无双,不知道有些男子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起来人模狗样,但却是个肮脏心肠,就像,就像是段如远一样。” 雪卿娘子瞥了一眼宋少衡,脸上露出解脱般的死寂,被人押了下去。 贺兰漪站在原地,崩溃哽咽,泪珠子一颗颗不断地沿着脸颊往下落。 宋少衡从袖口里拿出一方干净帕子,抬手递过去,眨了眨浓密眼睫,心里莫名有了个奇怪念头。 若是来日他死了,贺兰漪也会如这般为他落泪吗? 贺兰漪哭着接过来宋少衡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泛红的眼圈,逐渐镇定下来。 而听到天上打雷的动静,匆匆从前厅赶过来的宋知羲正巧瞧见宋少衡递帕子这一幕,他这个儿子自回来汴梁后还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如此温柔的一面。 真是儿子大了留不住。 “相公,咱们还过去吗?”旁边的管家轻声问。 宋知羲摇了摇头,慈爱道:“不必,我瞧见他没事就好,他这会儿和郡主在一处,我们过去倒是徒增尴尬,哎,他什么时候能对我如此和颜悦色啊?” “郎君自小在那种地方长大,性子孤僻不愿与人亲近也正常,不过,瞧着郎君似乎对郡主很是不同,若是日后他可以与郡主多来往,或许性子慢慢就转圜过来了。”管家悄声道。 “对啊,”宋知羲侧脸看向管家,似乎拨云见日,思路瞬间清晰了过来,激动道:“若是,若是郡主能开口劝他,或许这辈子我还能等到他喊我一声爹。” 贺兰漪和宋少衡一起回去了清河苑,因为刚刚哭过,贺兰漪脸上的妆花了,她又去到别的房间补妆。 宋少衡准备跟着她一起过去,谁知被延康子抬手拦下,“郡主去补妆,你跟着过去干什么?” 第20章 “万一郡主有危险, ”宋少衡冷漠地看向延康子,“这不是你我能担待得了的。” 那么多贵眷的性命宋少衡都能担待得起,独独到贺兰漪这边就不行了, 就非得跟着? 第40章 延康子撇了撇嘴, 继续找乐子, “你不是已经抓住妖怪了吗, 还能有什么危险?” “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让开!” 延康子并不挪步, 不以为意道:“她就去一小会儿, 你用得着这么担心过度吗?”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 贺兰漪已经补完妆过来了,眼圈依旧是红红的,茫然问道:“你们俩在这站着干什么?” “你怎么哭了?”延康子瞧见出了贺兰漪的不对劲。 “没事,我就是因为段如远的事有点难过,”贺兰漪耷拉着眉眼,声音闷闷的,但她知道还是正事要紧,长吐一口气,看向两人, “府里还有这些贵眷, 快点派人送她们回家吧。” 宋少衡把宋巍喊过来, 嘱咐过后,宋巍立刻带人去通知屋内的贵眷们火已经灭了, 应国公府准备送他们回家。 “捉妖的消息瞒不住的, 万一过几天被她们知道咱们拿她们当饵, 故意让她们陷入危险之中, 她们断不会善罢甘休的,”延康子眼角上挑, 打量宋少衡一眼。 “过两天我进宫一趟向皇祖母要个旨意,挨个给她们请赏,就说是她们为了汴梁百姓的安危自愿帮忙捉妖,旨意一下,那些被害死的高门贵女的家里人应该也会上书请旨为他们褒奖,毕竟人家的确身处险境,必须得好好安抚一番,拿出个说法来,”贺兰漪吸了吸鼻子,看向延康子,“不过还好有你在,总归到最后没出什么事。” “哎,这桩案子告破宋少衡是首功,你这是拿我一个堂堂天师院的大法师给他添砖加瓦呢,”延康子不乐意道。 “那我也给你请个赏赐的旨意?”贺兰漪挑着眉问道。 “那倒不用,你要是能把你兄长藏起来的那本《天经》给我拿出来看几眼,拿我给宋少衡脸上贴一贴金倒也无妨,”延康子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道。 “《天经》?要是有那种东西倒好了,”贺兰漪撇了撇嘴,冷笑一声,无奈道:“师祖的确是飞升圆寂了,我阿娘是他最看重的弟子这也没错,可若是他真的给我阿娘留下了一本飞升秘籍,那我阿娘五年前就该拿出来用的,何至于被人害死,早早地埋在皇陵里。” “你当真没听你兄长提起过《天经》吗?”延康子继续试探道。 “没有,”贺兰漪无语地看着延康子,“外面传这件事真是传疯了,我实话告诉你,但凡是真有这东西,哪里还能轮得到贺兰珩之藏起来,我偷也得把它偷到手了,我长这么大,连那什么《天经》的毛儿都没瞧见过。” 延康子还想再继续问贺兰漪,但宋少衡越瞧他越觉得不顺眼,于是让匆忙赶过来的宋安挟着延康子的胳膊,把他带走去门口送那些贵眷了。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被延康子关在厢房里的周善俊骂的更起劲了,“我可是官家钦点的探花,你这么对我,等我出去一定要去御史台和各位大相公那里告死你,尤其是那个叫宋少衡的,我非把他扒下一层皮来不可!” 门被轻轻推开,宋少衡的黑色影子落进屋里,盖在目瞪口呆的周善俊脸上。 “你好大的本事,要扒我的皮?”宋少衡眸色幽深,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出屋外,摔在地上。 “我可是官家钦点的探花!”躺在冰冷地上的周善俊看了眼自己的小厮,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贺兰漪,急忙起身欲朝她扑过去,“郡主,郡主,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打我吗,我们……” 周善俊的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贺兰漪身前的宋少衡挡住了去路,周善俊被吓得忙后退了几步。 “我们,你跟谁是我们,”宋少衡的视线落在周善俊脸上,眼神阴鸷,对他低语,“我之前已放过你多次了,你居然还不不知悔改,你以为什么人都是你能觊觎的吗?” “见过郡主,”不知何时,王柳若突然出现在廊下,朝贺兰漪走了过来。 贺兰漪忙让宋少衡把周善俊弄走。 宋少衡挥手让人把他拖了下去,接过来手下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妖血。 他认出了面前这个柔柔弱弱、面色苍白的年 轻娘子,在开封府衙,她曾被已经变成干尸的段如远挟持。 “你怎么还没走?”贺兰漪挡住王柳若的视线,温声问她。 “刚刚在屋内倒是没瞧见郡主,”王柳若低眉垂眼,手指攥着帕子,“我过来是想问问阿兄的案子查的如何了?可捉住凶手了吗?之前去开封府那些人一直说在查,但并没有确切的消息。” 贺兰漪看了眼王柳若身后的女使秋琴,轻声安慰她,“已经抓住了,你表兄遇害的事应该马上就能有个交代了,你就再耐心等等,有了结论我会差人去府上告诉你们一声的。” “多谢郡主为我阿兄做主,”王柳若又不禁以手覆面,落下泪来。 “你先带你们家娘子回去吧,好好休息休息,”贺兰漪让女使带王柳若回去。 在等着上官琼儿醒来的间隙,宋少衡和贺兰漪在应国公府连夜提审了雪卿娘子。 延康子和大理寺少卿也过来旁观。 宋安拿来了手下之前从湖州递来的消息,上面有着关于雪卿娘子身世背景的详细调查,雪卿娘子原名杜晓玉,年方二十二,乃是湖州蓝湖县一家绸缎庄的大小姐,姐妹两个,自小生活富足安乐,三年前绸缎庄起了大火,父母妹妹全部陨身在那场大火之中,而她也在那年投水自尽,但半年前,她突然出现在汴梁,成为了竹影阁的花魁娘子雪卿。 第41章 “你为何要杀段如远?”宋少衡把书信放在桌上,轻轻用砚台压好。 “我已经告诉过郡主缘由了,段如远不是个好东西,他一直想轻薄我,我受够了,所以杀了他。” 雪卿娘子顶着一张极其美艳的脸蛋,举手投足间妩媚动人,勾得大理寺少卿的目光一直往她胸上移。 “罗仙观的观主,鬼樊楼的楼主,都是你?”宋少衡继续问道。 “是,”雪卿娘子并不打算隐瞒,她承认得很痛快,“都是我,那些变成干尸的小娘子、段如远、开封府衙那个叫贺志的武官、罗仙观的三个女冠、虞部郎中家的娘子张乐菱和她的女使春阳,还有差点死了的上官琼儿,都是我动的手。” 接下来,雪卿娘子详细解释了她是如何通过罗仙观筛选一月一日生辰的阴时生人,又如何控制那些小娘子前往鬼樊楼供她利用人骨烙吸□□气、血液,以及人心,还有,她还交代了两次害贺兰漪的经过,一点不错,全都对的上。 “真的,郡主,我就是运气不太好,每次都让你就差一点就逃脱了,”雪卿娘子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惨白的手指托着自己被捆妖绳缚住的脖子和下巴,“但我愿赌服输,你们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认栽了。” “为什么是我?”贺兰漪强撑着开口,“为什么你看上了我这具身体?” “哈哈哈哈,为什么是你?”雪卿娘子坐在椅子上笑个不停,她抬起脸,眼神中充满了嫉妒和怨恨,“郡主,你是真的不明白吗?我们这种小民,自小过得那种日子与你比起来简直就像猪狗一样不堪,我既然要重新化身为人,自然要挑个最好的,谁不想享受一遭成为人上人的滋味。” “可还有别的人被你种下了人骨烙?”宋少衡打量着雪卿娘子的神情。 “没了,上官琼儿是最后一个,她是我留给自己的退路,没想到,我最后居然栽到这件事上了,真是造化弄人。”雪卿娘子懒散地往后靠了靠椅背。 宋少衡给延康子使了个眼色,延康子上前去给雪卿娘子把了个脉,仔细察觉过后,“的确是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郡主,管军,她自己都承认了,这案子可以结了吧,”大理寺少卿恭敬说道,“后续的案情整理就不劳管军费心了,我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会将案宗写好,待管军看过之后,再呈交官家和太后。” “既然妖怪已经归案,那就把到处去排查的人给撤回来吧,那些女尸的家属,也可以告诉她们实情了。”宋少衡嘱咐道。 “是,”大理寺少卿和宋安出去安排一应事宜。 延康子看贺兰漪脸色不佳,“别太伤心了,如今已经找到了凶手,段如远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想看见你难过的。” 外面女使过来通报说上官琼儿醒了,延康子忙过去查看。 “你杀段如远,当真是因为他纠缠你?”贺兰漪不死心地问雪卿娘子。 雪卿娘子冷哼一声,“郡主,要两人相互爱慕才算是爱情,只一人纠缠,那叫一厢情愿,对我来说那很烦,段如远简直叫人恶心。” “他还说想要把我从竹影阁赎出去,真是可笑,我想走便能走,用得着他赎。” 看雪卿娘子摆弄着她紫红色的长指甲,宋少衡的表情依旧冷肃,“你三年前便已经死了,你是如何化成的如今模样?” “青城山有个白胡子老道,游历至蓝湖县时,见我的怨念在水里久久不散,起了善心将我凝化成水祟,准备把我带回道观度化 ,但我半路逃跑来了汴梁,他过来寻过一次,我躲起来他没找到,只能就此作罢。” “为什么是汴梁?” “你是说我为什么要跑来汴梁?汴梁是大梁的国都,我自小便听人讲汴梁城是这世上最繁华富庶之地,既然活着没能来看一眼,死了自然要过来凑凑热闹。” “金蚕蛊、人骨烙全部都是我从老道士那里学来的,没想到老道士这本事真厉害,竟真帮着我顺利成了鬼樊楼楼主。” 雪卿娘子的话滴水不漏,字字句句都在向宋少衡和贺兰漪证明她就是最后的凶手。 “你家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宋少衡继续逼问。 “绸缎庄嘛,自然常年备着很多绸缎,那天夜里是我家的一个伙计打瞌睡弄翻了油灯,加上风大,没多久火势就起来了,烧了整个庄子,把我父母、妹妹全数烧死了,那日正巧我不在家,等我从姑母家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全都不在了,我一时想不开,便投河自尽死了。”雪卿娘子云淡风轻说着这些话,就好像遭难的是旁人家一般。 宋少衡的神色晦暗不明,他继续问道:“听你说话似乎对这一切都已经释然了,那为何不前去往生,又突然生了夺人身体的念头?” “……” 雪卿娘子默了默,继而盯着贺兰漪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我不想这么一直杀人取血地活着,当人多好啊,尤其是当个尊贵的郡主,我很向往这种生活。” “贺兰漪,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气愤,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一个娘子却心毒如蛇蝎,世事往往就是如此,除了我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这种人,不论他们是男是女,都不该轻信,你说对不对?” 第42章 第21章 话毕, 雪卿娘子莞尔一笑,宋少衡来不及阻拦,她便已经自毁妖丹, 化作了半空中一缕虚无飘渺的雾气, 黄色的捆妖绳松松地落在椅子上,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 “就这样, 结束了?”贺兰漪怔怔地望着空落落的椅子, 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 雪卿娘子要杀段如远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不喜欢他, 觉得他的爱慕是负担, 也是,古往今来世上那么多痴男怨女造就的悲剧多了去了,这么一想,倒也说得过去。 宋少衡的这桩差事算是基本上结束了,他和延康子回去殿前司处理最后的事宜,而贺兰漪也去承福宫向太后为那日在应国公府冒险的贵眷们请了赏赐的旨意,上官琼儿体内的人骨烙被拔除后,她大病了一场,呆在应国公府里一直闭门谢客不出。 起初, 这桩干尸案在汴梁被议论得沸沸扬扬, 但凡走上街头, 都能听见三两句关于这由人化妖的诡异之事,茶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更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讲述着这桩异闻。 但汴梁城每日里都会出现新鲜事, 这桩干尸案一开始是众人讨论的焦点, 但四五天过后, 就沉寂在其他异闻之下, 提及这事的人就少了大半。 段如远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就在他的小宅子里设了个灵堂, 搭了个灵帐,他平日里朋友不多,出殡那日除了贺兰漪、青窈、同钰她们之外,也就他的表弟王庆凛、表妹王柳若带着女使秋琴过来送了他最后一程。 贺兰漪为他在城南山脚下买了处风水宝地,也算不辜负他们五年相处的情谊。 只是段如远的小厮王九哭的实在凄惨,让人忍不住跟着心颤。 “我已经嘱咐了紫阳观三日后闭观设下道场,为段如远做一场幽醮,到时候我会带着青窈亲自过去,为段如远祈福,”贺兰漪嗓音沙哑,开口安慰手拿纸钱的王九。 旁边穿着粗熟麻布大功丧服、神情哀切的王柳若抬手拭掉眼角泪珠,走到贺兰漪面前,卑微祈求,“郡主,三日后斋醮,可否允我过去紫阳观为阿兄诵经?” “你若是愿意,自然是可以的,”贺兰漪温声应道。 王柳若脸上两行清泪滑落,俯身朝贺兰漪恭敬地叉手行了个大礼,郑重道:“多谢郡主全我阿兄身后之事,此乃大恩,没齿难忘。” 三日后,乌云压顶,天色阴沉得就像马上能滴出水来。 贺兰漪一大早便带着青窈离开魏国长公主府,坐马车前往位于微雨巷东边乾元山上的紫阳观,她换了身淡雅素净的葱白色花罗绣牡丹纹襦裙,梳着双蟠髻,行事低调,并不惹眼。 路上景致清幽,紫阳观中早已闭观,准备好了斋醮科仪用的坛场,贺兰漪刚下马车,就有道士殷勤引着她去往二进院里祭祀用的灵官殿。 “郡主在这里稍歇,斋醮马上就开始。”道士说完这话便退了出去。 “郡主,这紫阳观未免太偏了些,汴梁城内有那么多道观,您为何非要来这个?”青窈环顾四周,殿内空空荡荡,供奉着的一尊神像青面獠牙,怒目圆睁,香坛上青烟袅袅,总觉得莫名有些瘆人。 贺兰漪神色凝重,眼睫微动,“我听人说这个道观灵验,若是可以让段如远安心离开,往生极乐,远一点怕什么。” 她提裙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轻轻阖上眼帘,合手祈祷,“青窈,你出去吧,记住,如果我没喊你,不论殿内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许进来。” 青窈茫然地看了眼贺兰漪,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乖乖地和同钰一起出去了灵官殿。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烛味道和供果香气,段如远的模样在贺兰漪脑海中挥之不去。 从贺兰漪第一次见到他,把他收做亲卫,让他陪着四处玩乐,晚上从魏国长公主府偷溜出来的时候他在墙头上接应,两人一起坐在屋脊上喝酒,他在贺兰漪惹事后拽着她逃跑,在贺兰珩之责罚贺兰漪时他偷给她拿垫子,过往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 贺兰漪之前甚至想过等段如远和雪卿娘子成婚有了孩子之后,她要认那个孩子做小侄子的。 “郡主,你待我阿兄倒是真情实意,”王柳若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唇角噙着笑容,俯身朝面前的神像拜了拜。 贺兰漪睁开眼,侧脸看向春风得意的王柳若,她脸上无一丝亲人逝世的悲痛,反而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似乎是察觉到了贺兰漪的不解与震惊,王柳若从蒲团上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小郡主,与平日里的伏小做低大相径庭,高傲姿态尽显,急不可耐地开口道:“你以为段如远真的是杜晓玉杀的吗?” 贺兰漪也直起身,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王柳若,“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柳若洋洋得意地掸了掸宽袖上沾染的香灰,飞眉入鬓,描红眼角轻挑,“自始至终,杀人取血、要夺你这具身体的人就是我,那个杜晓玉只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 贺兰漪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贺兰漪的这番反应极大地满足了王柳若的虚荣心,她心里更加得意了,毕竟平日里在那群贵女面前她可是只能站在角落里被人呼来喝去的存在,而贺兰漪则是被她们那群人极尽恭维的焦点。 第43章 不过,很快,被人仰视尊敬的人就会是她王柳若了。 “段如远也是你杀的?”贺兰漪的眸色沉了下去,死死地盯着她。 王柳若脸色一滞,但抬眸间又变得有些狰狞,“这件事不能怪我,我本来没想杀他的,我真的没想杀他,是他非要,非要对我动手,我才不得已要了他的性命。” 当时身处竹影阁的王柳若曾跪在段如远脚边苦苦哀求,求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可段如远没有答应,并且他还想将王柳若带去大理寺认罪伏法。 他可是她亲表兄啊,他要把她送进大牢里去,他知道她在家中不受宠的,他一直都知道的,若是她进去了大牢,被人看出了妖怪的身份,王家肯定会和她划清界限。 那她的一生就都毁了。 王柳若绝不允许这件事的发生,谁也不能毁了她的生活,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她不能再失去王家小姐这个身份。 “段如远对你那么好,之前为了救你差点被人把腿打断,你居然杀了他,”贺兰漪冷笑一声,眼底噙着泪光,“早知如此,他就该由着你自生自灭。” “杜晓玉本就是个死人,阿兄即便是活着,跟她也不会有结果的,”王柳若扯着袖口,轻蔑地笑了笑,“现如今他们两人都死了,倒是可以在地下促成一段缘分,阿兄合该谢我呢。” 贺兰漪薄唇微动,“你真是疯了。” “骂吧,随便你怎么骂,”王柳若姿态随意地摊了摊手,不以为意地弯起嘴角张狂道:“反正今日出去这紫阳观后,我就是静安郡主,而你会去地下见我阿兄,让你这会儿过几句嘴瘾又何妨。” 贺兰漪冷淡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雪卿娘子?” “……”王柳若眉头微蹙,略有些嫌恶地撇了撇嘴,“她是妖啊,妖不是本就该死吗。” “你不也是妖吗?”贺兰漪反驳道。 “马上就不是了,”王柳若凑近过来笑了笑,眼神癫狂,语速加快,“我跟她不一样,她本来就是个死人了,她在世上流连,还跑到汴梁来,本就不可饶恕,但我不一样,我跟她,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王柳若沉默着,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你好端端地为什么会变成妖怪?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跟在段如远身旁,瘦瘦小小,但温柔知礼,段如远告诉我说你在家里一直受欺负,所以希望我可以帮忙去在王夫人面前给你说说情,你那时候还说段如远是这世上待你最好的人……”贺兰漪盯着她喃喃道。 “住嘴!”王柳若突然神色大变,眼神阴鸷地摇了摇头,咆哮道:“郡主,你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吗,阿兄之前待我的确很好,可他现如今却为了一个外人要把我送去大理寺的牢房,是他先变了,我没有错!” “你没有错?那被你害死的那么多人又有什么错?江姝绾之前同你可是好友,你居然也害死了她!”贺兰漪冷声质问她。 王柳若闻言,挑着眉梢,长叹一口气,梳得一丝不苟的浓密发髻闪着柔顺的光泽,她轻轻抬起眼帘,看向贺兰漪,“郡主,你当真以为我与她是好友吗?” “难道不是?” 毕竟今日她就要改头换面成为另一个人,彻底告别王柳若这个身份,似乎是因为平日里她所遭受的委屈难过无法对人诉说,她这会儿几乎要一股脑儿地把这些年的心酸倒出来。 “江姝绾之所以同我来往,那是因为有我在她旁边,会衬得她更加耀眼,她在那群人里并不出众,甚至是被嘲讽打压的对象,但有我在就不同了,只要有我在,被众人奚落嘲讽的人永远都是我,而 且她平日里的吃喝用度比我都好的多,她可以很容易地在我这里得到她梦寐以求的高人一等的感觉。” “在我们两人之间,她更多的是把我当做一个女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时不时再同我炫耀炫耀她新买的衣裳首饰,郡主,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就是日复一日的羞辱啊,我爹爹与她爹爹同是朝中官员,我与她同为官宦之后,我的容貌姿色才学比她强了数倍,她凭什么这么看不起我,难道就因为我有一个做乐师的娘吗?” 王柳若缓了缓,苦笑着开口,“若是能有选择,谁不愿意像郡主你这般生在皇家,被人仰望。” 忽而她脸上的笑容又敛了起来,目光阴沉地盯着贺兰漪这张姣好的脸庞,阴森森道:“不过没关系,既然上苍不垂怜我,那我就自己给自己找出一条路来,郡主,你放心,待我成了你,绝对不会比你做的差,我也能成为一个受太后、官家和贺兰大人喜爱的郡主。” “你就,安心上路吧,”王柳若眼神冰冷地抬手,灵流四溢,缓缓催动了灵官殿中央早就设下的夺舍法阵。 第22章 白色的太极法阵拔地而起, 以贺兰漪站的位置为圆心,将她环身困住,诡异的符箓悬于半空, 不断转动。 王柳若嘴角上扬, 双手起势, 意图逼贺兰漪的生魂离体, 她贪婪地望着贺兰漪这具身体, 脑海里已经想好等自己成了静安郡主, 要如何去王家夫人和她那些姐妹面前耀武扬威了。 第44章 “杜晓棠, 不过才三年时间而已,你真把自己当成是王柳若了?”贺兰漪一字一句缓缓道。 “你说什么!”杜晓棠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一掌强大的力量给打飞到墙边,吐血倒在地上。 白色法阵瞬间消失,从屋顶上跳下来的宋少衡走到贺兰漪身旁,收回手温柔问,“你怎么样?” “没事,幸亏我们留了一手, 故意诈了她这一次, 不然还真要被她给蒙骗过去了, ”贺兰漪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杜晓棠身上。 杜晓棠此时只觉得五内如焚,喉咙腥甜, 又猛然吐出一口黑血来, 她踉跄地扶着红色木门从地上站起来, 抬袖擦掉嘴角鲜血。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贺兰漪, “你是,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明明她每件事都做的很缜密, 她不应该会给贺兰漪留下线索的。 “白笃耨,那天在开封府衙你被段如远挟持,我就在你身上闻到了我用的笃耨香的味道,尽管你用了其他香气遮盖,可依旧无济于事,后来,我在鬼樊楼管事那里也闻到了这个味道,除此之外,兰月告诉我说假扮我的那个妖怪身上也有这个味道。”贺兰漪缓缓道。 杜晓棠冷笑一声,勾起唇角,张狂道:“你以为你随便说说我就会信?明明杜晓玉身上也有笃耨香的味道,你凭什么能怀疑到我的身上?” “那当然是因为你自作聪明,段如远诈尸是为了逼我落进池塘里,既然他挣脱了铁网的束缚,旁边又没有人拦着他,他为何又会挟持你在原地等我们过来,直接杀了你不是更好吗,显然他是在帮忙演戏,那身为被挟持之人的你自然就可以很好地摆脱嫌疑。” “还有,我去鬼樊楼的时候,那个叫朝华的管事的视线曾经在我的右胳膊上停留,彼时我胳膊受伤的事只有开封府一小部分人知道,消息并未外泄,当然,除了知道我伤势的你,王九从鬼樊楼逃出来后,你料准了我们会前去查探,于是故意将我们的视线引去了那幅画有雪卿娘子的楼主画像上,在那之前,你应该就想好让她做你的替罪羊了吧。” 杜晓棠的眸色暗了暗。 贺兰漪继续开口,“我用的笃耨香是宫中秘制调配的,与世面上的味道有很大的不同,你又说近日里并未见过段如远,那这个气味能出现在你身上就很奇怪,而且,雪卿娘子早就知道我一个月前就不用笃耨香了,若是她扮作我的模样骗兰月去买团扇,又何必多次一举在身上沾染笃耨香的气味。” 那袋笃耨香香饼是杜晓棠半月前去竹影阁找雪卿娘子的时候意外瞧见的,因为市面上笃耨香的售价昂贵,又非常难买,尤其今年更是一点都买不到,她就偷偷收了起来,拿为己用,毕竟雪卿娘子是她亲姐姐,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终归没跟她开口索要回来。 “杜晓棠,杜晓玉,你们是亲姐妹啊,你就这么让你亲姐姐替你去死?”贺兰漪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杜晓棠面不改色,“我姐姐她三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活在这世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况且,她是自愿替我顶罪的,我可没有逼她。” 她斜睨着面前不远处贺兰漪和宋少衡,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她虽然身上有伤,可她觉得若是拼死一战,谁输谁赢应该还是个未知数。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你们俩就一起死在这吧,”杜晓棠冷笑一声,眼神阴狠,自脚开始身体逐渐被黑色的鳞甲覆盖,直到完全变成一头凶猛的黑蟒。 她盘着身子,探着蛇头,径直朝宋少衡和贺兰漪冲了过去,巨大的白色蛇牙裸露在外面,长长的信子窸窸窣窣发出古怪的声响。 宋少衡召出曜灵剑,挡在贺兰漪身前,极其熟练地化出防御咒。 黑蟒的眼睛如同两个巨大的风灯,贺兰漪下意识地掩袖闭上了眼睛。 只听闻一声刺耳的蛇啸,铺天漫地的灰尘滚滚袭来,站在宋少衡身后的贺兰漪缓缓睁开眼睛,闪着寒光的曜灵剑收了回来,宋少衡头上黑色幞头的软罗发带随风飞舞,面前不远处的巨蟒原本昂着的头径直坠落,于半空中幻化出杜晓棠的女子身形,坠落在地上。 杜晓棠本就在罗仙观因为分身被毁受了重伤,这才过了没几天,即便是她找到阴时生人吸血挖心,短时间内修为也恢复不到原本的程度。 但即便她没有受伤,在宋少衡面前,实力悬殊,也依旧是不堪一击。 杜晓棠瘫倒在地上,垂着头,她知道自己今日是彻底完了,但她仍不甘心,明明之前的一切都万无一失,明明她做的没有纰漏,她不相信自己还能落得如此结局。 离她变成静安郡主,只差,最后一步了啊。 “宋少衡,你放我一马,待我成了静安郡主,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高官厚禄,万贯家财,香车美人,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杜晓棠嘴角带血地挣扎道:“今日之事只要出了紫阳观便没人知道,你不妨考虑考虑我的话,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合作?”宋少衡冷淡抬眸,轻轻开口。 “对!合作,”杜晓棠费力地捂着胸口、支着胳膊从地上坐起来,诱惑他道:“现如今我的夺舍法阵依旧能够生效,你这么倾尽心力的办案,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只要你放过我,你要的这些,等我成了静安郡主我都能给你,哪怕是你要当宰辅,当朝中第一重臣,我也会全力帮你,如何?” 第45章 宋少衡眉宇微蹙,似乎是在考虑这桩交易的价值。 杜晓棠见宋少衡有所动摇,再次加码,“但凡你提要求,我会全力满足你,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允我杀了贺兰漪。” “这很简单,对不对,你只要当做没有瞧见便好了,等我们出去紫阳观,静安郡主还是静安郡主,但你宋少衡就不同了,你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只在瞬息之间,你就能获得一个极其强大的盟友,若你不信,我可以同你写下字据。” 贺兰漪望向宋少衡,没来由的,她此时并不心慌,丝毫也不怀疑宋少衡与她之间的友情会被杜晓棠的话毁掉,尽管这种信任来的毫无根据。 “好啊,”宋少衡点了下头,收回了腕间的赤金蛇镯,“但我有一个条件。” “宋少衡!”贺兰漪震惊地喊道。 这个家伙,明明自己这么信任他,他居然答应了? 该死! 杜晓棠闻言笑出了声,她轻蔑地看了眼贺兰漪,手掌撑着蒲团又从地上爬了起 来,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早说,咱们本来可以不用打这一场的。” “说吧,什么条件。” “进来吧,”宋少衡神色冷淡地朝外面喊。 宋巍押着探花郎周善俊走进了灵官殿,站在宋少衡身旁不远处。 宋少衡冷眼望向杜晓棠,淡淡道:“杀了他,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这是怎么回事?”贺兰漪快步走过来,悄声问宋少衡。 她只知道背后杀人的不是雪卿娘子,可却不知道这事与周善俊有何相关。 “她一直想夺您的身体,权势、金钱、地位于她而言都没那么重要,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周善俊,”宋少衡温声道。 他看向杜晓棠,“你杀了他,我就放你走。” 即便是刚才被宋少衡的曜灵剑伤到肺腑,杜晓棠的脸色也不像现在这般难看,她脸色惨白地望着周善俊,又忽而收回目光,捂着胸口垂下眼帘,“我为何要杀一个无辜之人,再说了,即便我杀了他,你又当真会放我走吗?” 宋少衡示意宋巍把堵在周善俊嘴里的破布拿出来,又拔刀割断了捆住他双手的绳索。 “我可是官家钦点的探花,宋少衡,你这次死定了,你居然敢打我,我一定要亲自进宫去官家面前告你,让人把你关进刑部大牢,”周善俊气得骂骂咧咧,一直捂着被绳索缠着的手腕。 等他回过神来,只略略瞥了眼身受重伤的杜晓棠,随即把头转向了站在宋少衡身旁的贺兰漪。 “郡主,您可要为我做证啊,宋少衡他要杀我,来日我在官家面前诉陈之时,还请您为我多美言几句。” “美言几句?是说你与妖怪勾结之事吗?”宋少衡挡住周善俊的视线,神色冰冷地审视着他的表情。 周善俊狗急跳墙般迅速反驳,“你胡说八道!什么妖怪,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杜晓棠闻言,不可置信地望向周善俊。 周善俊一直回避着杜晓棠探究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但反驳争辩得气势汹汹,嘴上坚决咬死了他与妖怪无关。 “难不成,她变成妖怪是因为你?”贺兰漪大约猜测到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郡主,绝无此事啊!”周善俊想凑过去贺兰漪身旁,但被宋少衡挡得严严实实,无法近身,“我可是当朝探花,朝中肱骨之臣,怎会与妖怪同流合污,我一颗心都在郡主身上,对她人绝无私情,天地可鉴啊,郡主若是不信,若是不信……” 周善俊的视线四处巡睃,谁也没有料到他居然抬手拔出宋巍腰间佩刀,冲到杜晓棠面前,将她捅了个对穿,“郡主,这妖怪要害你,我帮你报仇!” 鲜血从杜晓棠嘴角滴滴答答溢出来,她体内本就支离破碎的妖丹在这一刻因为心痛碎裂得更加厉害,她握住周善俊拿刀的手,泪水滑落,“为,为什么?” 杜晓棠不明白,自己这一生都是为了他而活,为了他顶替表姐的身份来到汴梁,为了救他由人变成了妖怪,为了怕身份暴露杀了自己老家的父母毁了自己的家,为了他逼自己的亲姐姐去顶罪,到了最后,他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要她死。 “你是妖怪,妖怪本就该死,”周善俊打量着杜晓棠的清隽眉眼,似乎与多年前并无二致,他拿着刀柄的手指微微发颤,但心中丝毫没有内疚之意,只是觉得杜晓棠实在是无用至极,让她继续活下去只会害了他。 杜晓棠这会儿死了比活着更有用。 “那你就陪我一起去死吧,”杜晓棠脸上露出浅浅笑容,眸子里却是深沉的死寂,她死死抓住周善俊的手,望着他惊恐的神色,杜晓棠笑得更开心了。 这辈子不论人间地狱,他们都将永远在一起。 只见自杜晓棠伤口处涌出无数红色灵流,将周善俊团团包裹住,又如烟花般朝外炸裂开来。 灵官殿中央侍奉的神像被气流炸得轰然往一侧倒下,又是无数灰尘四起。 宋少衡化出防御咒,将贺兰漪和宋巍护在身后。 等视线再次能瞧清的时候,杜晓棠和周善俊早已双双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宋少衡抬手捉住杜晓棠遗落的妖丹碎片,从里面看见了这桩纠葛往事。 第46章 四年前,周善俊还叫林孟贤,是湖州蓝湖县的一个清贫书生,在杜晓玉、杜晓棠姐妹俩家的绸缎庄做伙计勉强糊口,后来,他勾搭上了杜晓玉,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杜晓玉给他掏钱,他很快就攒够了前往汴梁赶考的路费。 这个周善俊不是个安生的人,在和杜晓玉眉来眼去的同时,还不忘跟她妹妹杜晓棠有了私情,大约半年后,杜晓玉的姑母带着一个和她们姐妹俩差不多大年纪的姑娘王柳若过来湖州投奔。 姑母身染重疾,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临死之际告诉王柳若要她前去汴梁认爹,一听王柳若的父亲是御史台的大官,周善俊当即便自告奋勇要护送王柳若进京。 杜晓棠以陪伴王柳若的名义和周善俊一起离开了湖州,路上,杜晓棠发现周善俊对王柳若起了别样的心思,但王柳若誓死不从,被周善俊失手打死。 可即便王柳若已经死了,周善俊仍不愿意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于是劝着杜晓棠顶了王柳若的身份,来到汴梁认亲,于是杜晓棠摇身一变,成了王家的大小姐。 但王御史只拿了一些金银打发周善俊,并没有要招他为婿,甚至帮他开拓仕途的打算,他的一门心思落了空。 与此同时,王家夫人发觉杜晓棠的模样过于出挑,不像是王御史的孩子,于是派人前往湖州查探,没办法,杜晓棠只能花钱找人先一步将绸缎庄烧了个干干净净,在周善俊的劝说下,让人把她父母一起全部灭了口。 而且杜晓棠派去的人放火之后并未离开,而是一直等到杜晓玉回来,把她推进水里淹死才回到汴梁。 解决了心腹大患,杜晓棠开始同他商议两人成亲之事,可周善俊对此却推三阻四,只说是等他考上再成亲。 后来,周善俊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危在旦夕,杜晓棠为了救他前去鬼樊楼求药,见到了鬼樊楼的前一任楼主,她答应变成蛇妖接任鬼樊楼,条件是前楼主要救活周善俊。 那人没有食言,周善俊服药之后病情逐渐好转,半月后就彻底无恙了,而且他还考上了探花,一时间风头无两。 杜晓棠为他高兴,这么多年的隐忍总算是有了回报,她再次同周善俊提起成亲之事,而且她觉得周善俊如今成了探花,王御史定然也不会再阻拦他们了。 但周善俊的回答还是再等等。 杜晓棠生了疑心,她一边杀人取血以维持人形,一边跟踪周善俊,发觉周善俊竟是喜欢上了贺兰漪,不同于对杜晓棠的冷淡态度,周善俊对那位静安郡主极尽恭维,几乎是放下自尊得往上倒贴一般。 她生了大气和周善俊挑明此事,但周善俊不仅不心存愧疚,反而说他一介探花怎可跟妖怪为伍,更何况杜晓棠一个小小的御史之女怎么能比得上郡主可以帮他大展宏图。 两人就此陷入冷战之中,但有一天,周善俊突然来找杜晓棠,说是杜晓玉找到了他,并且发觉了他要攀附贺兰漪的心思,想要拿着之前他写给杜晓玉的婚书告去开封府。 周善俊慌了神,只能来找杜晓棠帮忙。 杜晓棠是知道杜晓玉已经死了的,她不相信地去竹影阁找了那位雪卿娘子,发觉她真是来汴梁寻未婚夫和查找灭门真相的姐姐杜晓玉。 并且杜晓玉现如今与王柳若那位表兄段如远走得极近,段如远已经知道了杜晓玉的妖怪身份,但帮她隐瞒了下来,还一度查到了当年杜家被灭门的线索指向了周善俊。 有一天,段如远提前过来为杜晓玉庆祝生辰,却意外撞破了杜晓棠的身份,还听到了杜晓棠要谋害贺兰漪的计划。 他当然不会允许这个顶替自己表妹王柳若的女人继续害人,所以即便是杜晓棠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依旧不为所动。 于是杜晓棠对段如远动了手,但在杜晓玉的劝说下放过了王 九,并把他关去了鬼樊楼里。 杜晓棠对杜晓玉隐瞒了自己帮着杀了王柳若、杀了自己父母,甚至于杀了杜晓玉的事实,把这些恶行全部推到了王夫人头上,她只是说自己害人是为了活下去,并利用杜晓玉对她的姐妹之情,说服杜晓玉也就是雪卿娘子替她顶罪。 杜晓棠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宋少衡他们会抓住杀人取血的妖怪雪卿娘子,而王柳若会意外死去,她夺舍贺兰漪重新做回人,顺势答应周善俊的追求,以静安郡主的身份和他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现如今这一切都化作了虚无泡沫。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杜晓棠和周善俊的关系的?”贺兰漪把目光从妖丹碎片上收回来,温声问宋少衡。 第23章 “在应国公府, 您告诉我说王柳若身旁常带的女使由薰儿变作了秋琴,且王柳若的模样和雪卿娘子有三分相似后,我让人去查了薰儿, 发觉她是一月一日生人且不知所踪。” 宋少衡抬眸, 继续道:“那日里, 我还察觉到王柳若看向周善俊的眼神不对劲, 所以起了疑心, 让人去查薰儿的同时, 描了王柳若和周善俊的画像送去湖州指认, 杜晓棠的消息先一步传来,周善俊的身份是今晨才确定下来,还未来得及向您言明。” “果然,我的朋友的确跟我一样聪明,”贺兰漪抬手拍了拍宋少衡的肩膀。 第47章 正从外面进来的延康子拿着一大把金蚕蛊,满头热汗地走进来,听见了贺兰漪的话,喜滋滋地谦逊道:“漪儿,咱俩之间不用说这么客套的话, 毕竟, 我聪明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宋少衡半挑着眉, 斜了延康子一眼,并未说什么。 “你手里拿的什么?”贺兰漪好奇地问道。 “金蚕蛊, 这个死妖怪做事特别仔细, 连道观里打扫落叶的傻子身上都被下了蛊, 她是生怕自己做的坏事被人发现了, ”延康子把金蚕蛊装进腰间的乾元袋里,抬眸望向不远处地上的两具尸首, “他俩真有关系啊?” 贺兰漪把刚刚从妖丹碎片里看到的场景跟延康子仔细讲了一遍。 众人坐马车回去魏国长公主府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飘雨了,这会儿的春雨还带着寒意,到处凉飕飕的。 贺兰漪刚下马车,就瞧见了撑伞等在门口长相斯文的江嘉吟。 “你怎么过来了?”江嘉吟是贺兰漪的狐朋狗友之一,两人常聚在一起打牌喝酒。 江嘉吟走上前,面露哀凄之色,“我想问问郡主关于我姐姐的事。” 江姝绾的生魂被困在了那柄白玉团扇里,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便是莫名暴毙,而贺兰漪曾一大早便派人去江府问询,江嘉吟过来问个说法也是情理之中。 “跟我进去吧,”贺兰漪看了江嘉吟一眼。 江嘉吟认出了这群人里的青窈、同钰、延康子,但有个面生的年轻郎君,他估摸着此人应当就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宋少衡了。 天上落着雨,府里人送过来伞后,青窈给贺兰漪撑着伞,走在她左边,江嘉吟习惯性地想走在贺兰漪身旁,因而撑着伞想过去贺兰漪右边。 可谁知,宋少衡步步跟紧,贺兰漪走得慢一些,他就慢下来,贺兰漪脚步快了点,他也随之加快,总之就是不把贺兰漪右边的位置让给江嘉吟。 以至于江嘉吟举着伞,无头苍蝇似的在后面走来走去,想见缝插针地把宋少衡挤开,但又始终没有成功。 贺兰漪走在前面自然瞧不见这桩盛景,但差点被江嘉吟把鞋踩掉的延康子毫不客气地开口,“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走路,绕来绕去这是想把人都撞飞吗?” 跟在后面的宋巍和宋安强忍下嘴角笑意,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看出了江嘉吟的意图,但也同样瞧出了宋少衡跟江嘉吟的较劲。 堂堂的副都指挥使,对着他们大相公从不给个好脸,这会儿却这么幼稚地跟人赌气。 难办啊。 贺兰漪和宋少衡、延康子、江嘉吟一起回去了玉露堂,各自倒了一杯茶水后,贺兰漪给江嘉吟从头到尾讲了她们两人在团扇中的经历,讲完之后还问了宋少衡,怕自己记忆中有所遗漏。 “既然在扇子里等到天亮就好了,宋管军为何还要烧了那藏经楼,以至于害死了我阿姐?”江嘉吟眼神中满是敌意地看向宋少衡。 延康子皱着眉头,瞥了江嘉吟一眼,“你刚刚没听明白郡主说的话吗?是你姐姐自己轻信了幻境里的妖怪以致丧命,宋少衡进去里面是救人的。” “可若不是他,我阿姐或许不必进入新的幻境之中,只在原先的尼姑庵等到天亮便好了。”江嘉吟坚持道。 “江姝绾中了妖怪设下的失魂咒,若非宋少衡及时赶到,郡主自己一个人是护不住江姝绾的,而且,你说的让郡主和江姝绾在尼姑庵里等到天亮,那时候妖怪已经找去了藏经楼,你觉得她们两人能一直躲到天亮吗?”延康子小时候曾跟着师父一起见过那把白玉团扇,并且后来师父给过他一本古籍,上面详细记载着扇鬼的来历及危害。 “有一点,你也必须要知道,里面扇女的魂丝被毁掉后,新的幻境时间将会提前五个时辰,比起让郡主和江姝绾硬熬一整夜,显然这在当时已经是最好解决办法了。” 江嘉吟冷笑一声,侧脸打量着延康子,“你又没进去,你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就在这给他打抱不平,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此话一出,贺兰漪倦怠地掀了掀眼皮,看向江嘉吟,“我知道你因为失去了姐姐而伤心,但既然延康子道长也说宋管军行事并无错漏之处,你若是还心存怀疑那就没办法了,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若是无事,你就回家冷静冷静吧。” “郡主,我不是那个意思,”江嘉吟轻轻开口,逐渐红了眼眶,“我只是,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件事。” 段如远也是刚死没多久,贺兰漪也能理解他的心情,语气软了不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江娘子也是无妄之灾,此事与我也有一定的牵扯,只是宋管军并无要谋害她的动机,你的指摘实在是无从说起。” “郡主,那柄困住我姐姐的团扇,可否让我瞧上一眼?”江嘉吟默了默,悲戚道。 宋少衡侧过脸,下颌线流畅锋利,冷漠开口,“那扇子已经被我烧了。” 江嘉吟拉着脸,“你是故意的?” 宋少衡声音冷淡,“我做什么跟你无关。” 第48章 看着宋少衡和江嘉吟针锋相对的模样,贺兰漪看向旁边正在看热闹的延康子,挑眉给他使眼色要他帮忙劝一劝。 但延康子轻轻摇了摇头,装没看见。 “对了,宋少衡,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困在乐游幻境里的?”贺兰漪后知后觉地问道。 宋少衡温语:“我之前给您绑了同心咒,您但凡一出事,我就能透过符咒感知到。” 江嘉吟不屑地瞧了宋少衡一眼,他最看不惯这种拜高踩低的小人。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青窈突然过来在贺兰漪耳边低语两句,贺兰漪闻言起身,说她有急事要忙,随后快步离开了前厅,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郡主去干什么了?”江嘉吟站起来张望。 “还能干什么,能让她变成这幅模样,肯定是卫胥来信了,”延康子转头向旁边的同钰求证,“是不是卫胥来信了?” 同钰自然不会承认,因而只是说,“郡主的事,我并不知道。” 宋巍悄悄瞄了一眼宋少衡的脸色,那张高眉深目的脸上依旧是一贯的神 色冷淡,瞧不出喜怒,但这会儿眉宇间似乎凝着霜雪,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拿着茶盏的指尖紧了紧。 贺兰漪上辈子就是喜欢卫胥,大约是一直到她离世,卫胥在她心里的位置都没有动摇过。 至于宋少衡与贺兰漪的过往,那段记忆只属于他自己,贺兰漪不记得,即便是记得,或许也根本不在意。 “宋巍,我们回去吧,我该喝药了,”宋少衡起身,面无表情地撑伞踏上了离开玉露堂的鹅卵石小路,潇潇雨中背影更显孤寂。 延康子也撑着伞追了过去,如今罪魁祸首已然伏诛,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易该推进了。 宋少衡和延康子离开后,江嘉吟本想在这等着贺兰漪回来,但左等右等贺兰漪一直不回来,同钰还站在这里一直盯着他,他越来越不自在,只能也告辞离开。 宋少衡步行回去相府别院清庭居的半路上,听闻了刑部侍郎廖湖琦被革职查办的消息,宋知羲这个人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宋巍同宋少衡讲这件事的时候,两人正走到燕雨巷巷口,与一个四人抬的红顶轿子擦身而过,轿子略停了停,里面坐着的华贵郎君掀起车帘一角,望向外面,打量了宋少衡一眼,又让轿子继续往前走。 那顶轿子一直到魏国长公主府门口才停下,门口府兵认出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年轻郎君是三皇子赵景磬后,匆忙跑进去通禀。 此时的贺兰漪正坐在玫瑰椅上,手里拿着卫胥寄来的信翻来覆去得看了一遍又一遍。 “郡主亲启,臣在北境一切都好,近日臣去了圪塔山狩猎,见到了天狼神庙,臣已经在此地为郡主祈祷,愿郡主安乐康泰。” 这是卫胥自从调去蔚州后,第一次给贺兰漪写信写的这么不例行公事,之前的几封都是问贺兰漪有没有吃好睡好,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连普通朋友都比不上,但这封信里卫胥又突然说他为贺兰漪祈福,这自然让贺兰漪心情好了些。 段如远的死对贺兰漪是个不小的打击,卫胥的这封信来的正是时候,他总能在贺兰漪伤心难过之时安慰她的心。 直到青窈匆匆进来说三皇子赵景磬过来之后,贺兰漪才依依不舍地把信压在了书本下面,起身前去迎接她这位三皇兄。 “今日天上还落着雨,阿兄你怎么过来了?”贺兰漪快步走过去亲昵地挎住赵景磬的胳膊,青窈和另一个侍从在旁边撑着伞。 “正是因为今日落雨,我才能抽出时间来看你,珩之如今不在京中,你身边又出了如此大事,阿兄不过来瞧上一眼怎么能放心。”赵景磬带来了贺兰漪最喜欢吃的桃花酥。 赵景磬的母亲是个宫女,早早离世,他是由魏国长公主赵乐仪一手抚养至十五岁,与贺兰珩之和贺兰漪的关系自然要比太子更亲厚。 贺兰珩之的性子古板严肃,贺兰漪小时候就害怕他,而赵景磬待她更亲和体贴,即便后来赵景磬立下赫赫战功,成为诸位皇子中仅次于太子、极其受宠的贤王,依旧把贺兰漪当成是亲妹妹疼爱,贺兰漪自然很喜欢赵景磬。 “我就知道,阿兄最疼我了,”贺兰漪招手让人去准备饭菜,“阿兄今日在府中陪我用膳吧,我已经好久没和阿兄一起吃饭了。” 身旁的亲信本想开口婉拒,但赵景磬笑了笑,宠溺地点了点头,“好。” 没一会儿,女使便端来一大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贺兰漪吃着桃花酥,两腮鼓鼓地,坐在赵景磬旁边。 “我听闻你的胳膊受了伤?”赵景磬关切问道。 贺兰漪不以为意,“早就无碍了,阿兄不必担心。” 赵景磬脸上带着些许歉意,他轻轻放下筷子,“廖湖琦还是我跟官家举荐的,本来是想让他过来帮忙查案,谁知他竟然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漪儿,你放心,阿兄绝不轻饶他。” 贺兰漪嘴里嚼着桃花酥,点了点头。 第49章 赵景磬继续问,“这次负责查案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做事可还尽心?” “阿兄是说宋少衡吗?”贺兰漪眨了下浓密眼睫,轻轻挑着眉,“他人还不错,办差也尽心。” “他年纪轻轻就能做副都指挥使,想来应当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赵景磬抿了口茶水,漫不经心地试探道。 “阿兄也不知他怎么当成的副都指挥使吗?”贺兰漪想着自己不知道其中内情很正常,可赵景磬是官家面前受宠的皇子,怎么会也不知晓内情。 赵景磬给贺兰漪夹菜,淡淡道:“似乎是官家突然册封的,我并不知道缘由。” 今日赵景磬过来,除了探望贺兰漪联络感情,另一方面,他是想打探一下宋少衡的底细,这个副都指挥使身份成迷,他的人只探查到宋少衡是宋知羲的亲子,之前一直养在南京应天府,不久前回京便被授予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官职。 东宫和赵景磬本就势同水火,宋知羲借此事拔掉了他这边的刑部侍郎廖湖琦,赵景磬心中蕴着怒气,自然要报复回去。 “不过既然宋少衡回来了汴梁,想来丰瑶和宋家的婚事或许会变上一变,“赵景磬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贺兰漪。 赵景磬没有料错,当天下午,宫中的官家就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丰瑶公主站在红漆柱子边哭哭啼啼地说一定要嫁与宋少衡为妻。 “简直是胡闹!你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宋冠雨,又如何能随意更改啊!”官家冷肃着脸,低着下颌,满面愁容。 丰瑶哭着扑在官家脚下,梨花落雨,手指向站在不远处的宋少衡,这会儿脑袋转的飞快,“爹爹,当初指婚只是说是宋家二郎,可从未说明是宋冠雨啊,如今,如今副都指挥使已然回京,他的年岁又比宋冠雨大了两年,自然他才是宋家二郎啊。” 官家无奈地看了丰瑶一眼,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苦心劝慰,“若是按你这么论,宋家大郎并非宋知羲亲生,宋知羲才是他第一个儿子,宋冠雨依旧是二郎啊。” “爹爹,我已经属意了宋少衡,不管是大郎、二郎,我只要嫁给他,其他的人谁都不行!”丰瑶固执道。 官家深知自己这个女儿的德行,什么属意,宋少衡回京不过半月有余,丰瑶只是见色起意罢了,宋少衡的模样比他兄弟宋冠雨要生得好些。 见官家迟迟不松口,丰瑶掩面哭得更厉害了,嗓音也越来越沙哑。 旁边的姚贵妃见不得女儿这么难过,因而只能讪讪上前为其说情,“官家,此事不妨问问宋管军的意思,或许还能成就一段良缘佳话呢。” 终于,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未发一言的宋少衡身上。 姚贵妃笑着开口,“宋管军如今可有心仪之人啊?” 她继续暗示道:“丰瑶公主性子单纯,又是本宫唯一的女儿,太子的嫡亲妹妹,若是管军对公主也有情谊,只管说出来,本宫大可为你们两人求个赐婚恩典。” 丰瑶听到这话,泪水渐歇,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宋少衡的回答。 宋少衡微微低头,朝姚贵妃叉手行礼,不卑不亢道:“启禀官家、贵妃,臣,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姚贵妃脸色一僵,心想她的丰瑶公主可是金枝玉叶,汴梁城多少人排着队想要求娶,更何况她的儿子是太子,若是宋少衡应下这桩婚事,来日太子登基,他便是官家的亲妹夫,自己都已经暗示到这种份上了,他居然不知好歹,就算他父亲如今是宰辅相公,也未免太狂妄了些。 丰瑶闻言,嚎啕大哭,姚贵妃给女官使了个眼色,要她遣人把丰瑶带走。 “宋管军说已有心仪之人,不知是哪家名门闺秀,今日本宫和官家都在,宋相公又是朝中肱骨之臣,为你赐婚也未尝不可。” 她倒要看看,宋少衡能为了汴梁哪家闺秀拒绝她的女儿,别是宋少衡为了拒婚随意编排出的话,那她就更 不能让他轻易躲过去。 “多谢官家、贵妃娘娘好意,”宋少衡顿了顿,视线在反光的黑木地板停留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地坦言道:“臣虽有心仪之人,但只是臣一厢情愿而已,若是因为臣牵连了别人的名声,便是臣的错失了。” “是真的一厢情愿,还是根本没有这个人?”姚贵妃挑着眉,走上前逼问道,“我的女儿,容不得你这么敷衍了事。” “芊元,你这是什么话,”官家急忙制止姚贵妃。 但姚贵妃毕竟多年盛宠,又在外臣面前,官家少不得要为她留几分颜面在。 宋少衡知道姚贵妃不过是在为女儿出气而已,他今日不同她说个明明白白,怕是无法轻易地全身而退。 但宋少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丰瑶公主的,什么皇家驸马,什么滔天权势,他根本不在乎。 “臣的确心仪一位娘子,但臣不能告知贵妃那位娘子的名讳,”宋少衡抬眸冷冷地望向姚贵妃。 姚贵妃已经好几年没遇见过这种敢当面顶撞她的硬骨头了,整个宫里的人除了官家、太后都对她毕恭毕敬,又因为她是太子生母,外臣觐见之时对她也是恭敬异常。 第50章 “宋管军真是……”姚贵妃刚想发作。 瑶轻姑姑突然被人引了进来,她向官家、姚贵妃行过礼后,缓缓开口,“太后说想见见宋郎君,不知官家这里可问完话了?” 第24章 “我这里已经无事了, 少衡,你跟着瑶轻姑姑先过去吧,”官家摆了摆手, 他巴不得让宋少衡快些跟着瑶轻姑姑离开。 姚贵妃无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少衡走了。 宋少衡跟着瑶轻姑姑去到承福宫的时候,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了屋内传来贺兰漪说话的声音。 他越走近, 那清脆的声音越清晰, “皇祖母, 我就是去江陵府散散心而已, 我保证不会乱跑的。” 进去屋内,隔着白鹤清波屏风,宋少衡已经可以依稀瞧见坐在太后身旁的贺兰漪的身形了。 “太后,宋管军到了,”瑶轻姑姑绕过屏风前去通禀。 皇太后的声音一贯的沉稳慈爱,“让他过来吧。” 贺兰漪坐在彩绘漆雕小座榻上,翘着脚,手里拿着栗子糕正在往嘴里填,碍于皇太后在这里, 贺兰漪并未跟宋少衡打招呼, 只是冲他浅浅笑了笑。 “姚贵妃难为你了?”刚刚在宣和殿发生的事, 皇太后已经全数听闻了。 宋少衡看了贺兰漪一眼,温声, “算不上难为, 姚贵妃只是同我说了几句话。” “你为大梁立下了汗马功劳, 丰瑶于你不是良配, ”皇太后拿起手边的白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清澈透亮的茶汤,直接了当地说道。 瑶轻姑姑见状立刻让殿内的婢女出去, 青瓷裂釉香炉里冒着袅袅青烟,檀香的清幽味道在殿内弥漫。 “姚贵妃要你娶丰瑶啊?”贺兰漪咽下嘴里的栗子糕,有些吃惊地问宋少衡。 “是。”宋少衡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你说你已有了心仪之人?”皇太后掀起眼帘望向宋少衡,打量着他的神情,“若是哀家愿为你赐婚,你觉得如何?” 贺兰漪的眼睛倏然睁大,心情隐隐有些激动,她惊觉自己或许马上就会得知一个大秘密,宋少衡查案这几天,她还从未听宋少衡提起过这事。 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娘子居然能让宋少衡倾心。 就在贺兰漪侧耳等着宋少衡开口的时候,宋少衡微微垂眸,提着衣角跪在地上,但脊背依旧挺直,“蒙太后厚爱赐婚,但臣与那位娘子此生没有缘分,臣并不敢奢求同她在一起。” 啧啧,宋少衡这么一看,还是个可怜的痴情郎君,贺兰漪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同情他。 但贺兰漪更好奇宋少衡口中的娘子是谁了,也不知道那位娘子长得有多漂亮,能让宋少衡爱的这么卑微。 “没有缘分,”皇太后看了眼贺兰漪,笑了笑,又望向宋少衡,“你都不争取一下,就知道没有缘分?” “对啊,”贺兰漪探头附和道,“那个娘子知道你的心意了吗?若是她都不知道你的心意,你这会儿就说没有缘分,会不会为时过早了?” 宋少衡抬眸对上贺兰漪的视线,心颤了一下,他又迅速移开目光,那双深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沉声开口,“但有些事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贺兰漪立刻就明白过来,怕是这家娘子的父母没有看上宋少衡。 但宋少衡这人长得仪表堂堂,个又高,说话声音也好听,年纪轻轻就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一身好武艺,还会道术,爹又是中书侍郎,除了他性子冷淡了点,贺兰漪想不出来那娘子的父母拒绝的原因。 “你是不是傻,她父母若是不同意,你不会想办法讨他们欢心吗?”贺兰漪从榻上下来,走到宋少衡面前,半蹲着和他视线平齐,好心劝他,“你不能放弃,人这辈子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多不容易啊。” 宋少衡望着贺兰漪那双水亮的大眼睛,抿着唇,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漪思忖着之前宋少衡救了自己好几次,还是帮一帮他比较好,她仰着脸看向皇太后,“皇祖母,既然宋少衡这会儿不愿意,要不然你就等他和那个小娘子商量好再赐婚吧。” 皇太后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又提起了贺兰漪刚刚说的事,“你若是要去江陵府,让宋少衡陪着你去吧。” “什么!”贺兰漪激动地站起身,“皇祖母,你答应了。” 皇太后缓缓列出要求,“不许偷偷去蔚州,必须让宋少衡跟着你去江陵府,如果你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就允你去。” 贺兰漪生怕皇太后会反悔,忙点了点头,“答应答应,皇祖母,我都答应,只要你让我去就成。” “那你回去收拾东西吧。”皇太后唇角微微勾起,抓过来贺兰漪的手轻轻拍了拍,“万事小心,出门在外不许胡闹。” 贺兰漪答应得利落,“好!” “我还有事要嘱咐宋少衡,瑶轻,你先让人送郡主回去,”皇太后轻语。 贺兰漪背对着皇太后朝宋少衡眨了下右眼,满脸兴奋地离开了承福宫。 殿内安静下来,宋少衡依旧有些紧张。 “起来吧,别在地上跪着了,”皇太后看向宋少衡。 “多谢太后,”宋少衡神色冷淡地从地上起身。 第51章 “你喜欢的人是漪儿?”皇太后的话轻飘飘的,落在宋少衡心上却重如千钧。 宋少衡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他犹豫着想矢口否认,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做事,哀家很放心,只不过,”皇太后眸色沉了下来,盯着宋少衡的眼睛,“漪儿与其他人不同,她的婚事,我必须慎之又慎。” 皇太后没有让宋少衡死了这个心思,但也没有多言此事,只是示意瑶轻拿出一个白瓷瓶。 “这里是牵机药,你若是不愿意陪郡主去江陵府还来得及。” “太后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郡主,”宋少衡没有丝毫犹豫,恭敬地接过来牵机药咽了下去。 宋少衡的表现让皇太后很满意,她好奇问道:“你回京不过半月,对漪儿难不成是一见钟情?” “六年前,在北燕的时候,臣已与郡主相识。” “是仪儿带领使团出使北燕那次?”皇太后想到贺兰漪已逝的母亲就觉得心痛不已,她的仪儿死时还那么年轻,甚至都没有机会看着贺兰漪长大。 “是,当时郡主跟着大长公主在北燕住了半年,对臣多番照拂,臣此生都不会忘,”宋少衡温声道。 皇太后默了默,轻轻叹了口气,“怪不得你当时会请命要调查段如远的事,罢了,你走吧,记住,不许让她偷溜去蔚州见卫胥。” 贺兰漪出去承福宫后,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在路上一直等着宋少衡。 她虽 然嘴上答应了皇太后要宋少衡陪着她去江陵府,但她平日里自由自在惯了,顶多带着青窈一同前往,她不愿意让宋少衡跟着她。 遥遥见贺兰漪等在路边,宋少衡心头微动,快步走了过去,“郡主为何还没走?” 贺兰漪打发走了承福宫的太监,和宋少衡并排出宫,声音放低,“这样,你跟着我一起离开汴梁,然后等出了外城,你就愿意去哪就去哪,不必跟着我去江陵府。” “可太后嘱咐说要我照顾好你,”宋少衡温声道。 “我不用你照顾,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贺兰漪自信道:“我自小便跟着阿娘大江南北到处走,什么事都遇见过,而且,江陵府我之前也去过的。” “你就当我让你提前休沐,我这次去江陵府大概半月就能回来,到时候你就回来汴梁南郊等着我,我们俩再一起回京,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没跟着我去的。” 宋少衡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不行。” “咱俩是不是朋友?”贺兰漪拧着眉头,也随之停下脚步,盯着宋少衡的眼睛,愤愤道:“你怎么一点也不讲义气。” “我会很安静地跟着,不会打扰你的,”宋少衡谨慎地开口。 “我不习惯有人跟着我,”贺兰漪一字一句坚持道,她微微歪着头,“你不是有心仪之人吗?你这段时间可以同她一起出去游玩,你放心,我们肯定能瞒过皇祖母的。” “郡主当真不要我跟着?”宋少衡试探问道。 “不用。”贺兰漪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很确定自己去江陵府不需要人保护。 “幸而我们这会还未出宫,臣这就回承福宫向太后辞了这桩差事,这样,不论郡主去哪,臣都不必跟在您身后了。”宋少衡假意转身就欲回去承福宫。 贺兰漪当然不能让宋少衡回去,皇祖母好不容易才答应她离京的,她快步追上宋少衡,抱着胳膊挡在他面前,皱着眉头,“你当真不同意?” 宋少衡唇角微微上扬,苦心劝慰,“郡主,江陵府离汴梁有数百里之遥,万一路上遇到匪徒,有我跟着,能省去你好多麻烦呢。” 略一思忖,又联想到之前一直想害她的王柳若,贺兰漪犹豫着开口,挑着眉梢,“好吧,我让你跟着,但你必须听我的,不许跟皇祖母告我的状。” 宋少衡乖觉地点了点头,“臣明白。” 贺兰漪是打算三日后离开汴梁,前往江陵府,宋少衡自然也是这个时间离京。 延康子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些震惊,他看向宋少衡,“你强行施法进入那白玉团扇里面,难道没有受重伤吗?” “还好。”宋少衡冷着脸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但凡要命的人都不会那么做,你不仅做了,还不好生修养,就这么冒冒然跟着贺兰漪去江陵府,你的身体会垮掉的。”延康子从未见过像宋少衡这么奇怪的人。 “你放心,即便是我死了,只要你遵守约定,那个锦囊依旧会如约送到你府上,”宋少衡嘴里泛着浓重的苦味,但他面色如常,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虽然宋少衡这么说,但延康子还是认为他活着对自己更有益,因而延康子去魏国长公主府找了贺兰漪。 正巧碰见江嘉吟也在。 “郡主,你若是去江陵府,那必须得去看看望蜀楼旁边元家的琉璃塔,听说那里面镇着一只千年狐妖,每逢月圆之夜塔身便会发出红色的光芒,”江嘉吟坐在石凳边,“元家正好与我们家是姻亲,我三姐嫁给了他们家的小儿子……” “等等,你是说,你姐夫就是元家人?”本来不打算听江嘉吟啰嗦的贺兰漪突然来了兴致。 第52章 江嘉吟点了点头,“对,元家如今的家主便是我姐夫的亲兄长,郡主,你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去江陵府吧,我正好也去散散心。” “好,你回去收拾东西吧。”贺兰漪痛快地应允了。 江嘉吟离开的时候,兴冲冲地又差点撞到延康子。 “你怎么突然要去江陵府了?”延康子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皇祖母的生辰快到了,我听三皇兄说江陵府元家种着一颗百年玄芝,我想去买过来,给皇祖母做生辰礼,或许,皇祖母一高兴,就会允我去蔚州见卫胥了,”贺兰漪单手托腮,美滋滋道。 延康子恍然大悟,“我就说你平白无故怎么突然要去江陵府,我过来是要跟你说一声,宋少衡之前因为硬闯乐游幻境加重了身上伤势,你若是瞧着他不对劲,就用之前我给你的传音纸鹤告诉我一声,我会尽快过去找你们。” “你怎么跟宋少衡这么要好了?”贺兰漪不解问道。 “宋少衡他师傅和我师傅都是道门中人,我跟他一见如故,多关心关心他很正常。”延康子有些心虚地解释着,抬手喝了口茶水。 贺兰漪凑近,“那团扇里的乐游幻境真的那么危险吗?” 延康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特别危险。” 贺兰漪这会儿又觉得让宋少衡跟着她一起去江陵府倒是还不错,毕竟这人是真拿命救她。 “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延康子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我刚刚收到消息,江陵府近日里洪灾泛滥死了许多人,或许是有妖异作祟,你们可千万小心些,拿到了玄芝就尽快回来吧。” 若不是延康子需要留在京中处理鬼樊楼的一干事宜,以及准备花朝节的祭祀道场,他便也跟着贺兰漪一起去江陵府了。 “妖异作祟?”贺兰漪眉毛皱成了一团,眨了眨浓密眼睫,不解问道:“江陵府不是离太一宫的第二道山不远吗,怎么会出这种事?” 第25章 荆湖北路江陵府地处蜀江最险要之地, 九曲十八弯,每逢夏讯时常决堤,洪水肆虐淹没农田, 但现如今不过是二月十三, 并非暴雨时节水位上涨的时候, 多年来江陵府也并未在此时发生过严重洪灾。 除了洪灾提前、堤坝莫名毁掉之外, 今年因洪灾身亡的人数也是往年的三倍不止, 这就让收到消息的延康子不得不怀疑此事与妖异有关。 江陵城距离太一宫分支弟子修炼所在的罗浮山红婺书院很近, 所以在察觉到异常之后, 太一宫的道士就急忙下山赶去江陵府查看情况。 但近日里前往江陵府的人除了太一宫道士外,还有许多陌生面孔,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修炼之人。 此时扮作汴京富户家大小姐,和朋友一起出来坐船游玩的贺兰漪尚且不知道这个消息。 “郡主,洪灾年年都有,如今的江陵府知府兼兵马钤辖名叫任霄复,乃是个治水能人, 您大可不必为此忧心, ”江嘉吟从船舱里走出来。 站在甲板上吹风的贺兰漪皱着眉头转身回头, 手里拿着鸦青折扇,朝江嘉吟再次强调, “跟你说了多少次, 在外不要喊我郡主。” “那我可否喊你漪儿?”文雅书生打扮的江嘉吟笑了笑, 意图在无意中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并孤立宋少衡。 “不行!喊我顾漪就好。” 贺兰漪的拒绝没有丝毫犹豫,她的狐朋狗友多如牛毛, 可没有几个人能喊她漪儿。 在贺兰漪的认知中,这个称呼,只有极其亲近的人才能喊,比如皇太后、官家、她兄长贺兰珩之……还有,卫胥。 江嘉吟显然不包括在内。 江嘉吟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平日里在国子监读书,天资聪颖又勤学好问,连官家都夸赞过他的功课,说他来日里定然能中举。 贺兰漪和江嘉吟相识还是因为他姑母的缘故。 江嘉吟的姑母是宫中的良妃,良妃娘娘饱读诗书,善工笔,是个很有才情的人,但性子平淡如菊,在宫里不争不抢,位列四妃之位,膝下有个公主,不算特别受宠,平日里待贺兰漪很亲和,从不摆架子,还教过贺兰漪一段时间的画画,于贺兰漪而 言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那时候江嘉吟也常去宫中和贺兰漪他们一起玩,久而久之就成了好朋友。 但贺兰漪并不喜欢带着他一起,因为江嘉吟虽然很会读书,但在喝酒打牌打架方面他样样都不如贺兰漪,贺兰漪一直觉得跟他玩没意思。 “太一宫那群道士修为高深,学的都是正统道术,想来应该不会像某些人,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以至于害人陷入险境。”见宋少衡从船舱里出来,江嘉吟又开始了他的阴阳怪气。 自从江姝绾死后,江嘉吟的性情变了不少,他从这件事里发觉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人都是要死的,而且不知道何时就会发生意外死去。 人生苦短,江嘉吟决定换个活法,他不想自己的人生存有遗憾。 他喜欢贺兰漪,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所以即便常常要冒着被父亲和夫子责打的风险,他也要逃课跟着贺兰漪去妓院打牌,他也知道贺兰漪心仪卫胥,但他希望贺兰漪能改变心意,喜欢上自己。 第53章 所以在察觉到宋少衡似乎也怀有与他一样的情愫时,他对宋少衡的厌恶就更上了一层楼。 贺兰漪知道江嘉吟还在因为他姐姐江姝绾的死而记恨宋少衡,尽管这种记恨的缘由明显站不住脚。 “太一宫的道士的确修为颇深,”贺兰漪话锋一转,想尽力化解江嘉吟对宋少衡的不满,“宋少衡就是师从太一宫慈济道君,他自然不会故意让人陷入险境。” “什么?”江嘉吟傻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朝他们走过来,束着高马尾、宽肩窄腰,面容凌厉的宋少衡,轻蔑道:“你怎么会是慈济道君的弟子?” “我不是,难道你是?”宋少衡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满是居高临下的蔑视。 宋少衡平日里话很少,但心思细腻,他之前就察觉到了江嘉吟对他的敌意,如今听到江嘉吟刚刚讲的那番话,便更加确定了江嘉吟对贺兰漪的心思。 他此生无法与贺兰漪相携相伴,但这也不代表谁都能成为贺兰漪的夫君,况且,宋少衡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个叫江嘉吟的是否牵扯到贺兰漪上辈子去世的真相,他自然不会允江嘉吟肆意接近贺兰漪。 “顾漪,”宋少衡喊起贺兰漪这个名字非常顺口,因为上辈子他在北燕境内见到贺兰漪时,贺兰漪告诉他的就是自己这个化名。 “大约今日晚间我们就能到江陵府境内了,你是想在船上吃晚饭,还是下船去吃?” “下船吃,江陵府的南炒鳝和鱼羹味道特别好,”贺兰漪十岁那年跟着魏国长公主南下来过江陵府,还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江嘉吟厌极其烦宋少衡在贺兰漪装出的那副温柔单纯模样,他带着股怒气,走到栏杆边,却发觉江面上似乎有个黑点翻涌。 待船离得近些,他眯着眼睛才看清江里漂着的原是个人。 “你们快过来,江面上有人!”江嘉吟着急地喊道。 贺兰漪此次出行带着青窈、同钰,宋少衡带着宋巍和谢大夫,江嘉吟带着一个叫江方的亲信小厮,因而下水捞人这种事同钰、宋巍和船工就直接办了,并未麻烦宋少衡下水。 他俩捞上来的是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小娘子,长得眉清目秀,小家碧玉的模样,只是似乎呛水多了些,谢大夫给她拍背、扣喉咙,在甲板上折腾了好一会儿,这年轻小娘子才恢复了呼吸。 但刚迷蒙睁开眼,她又晕了过去。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转醒过来,天色昏暗,她捂着胸口从床上起身,踉跄扶着船舱门走到外面,因未瞧见门槛,脚下一绊,差点面朝下摔过去。 幸而宋少衡从旁边经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夕阳余晖落在宋少衡肩膀上,元苓月抬起头,望着面前容貌上乘的年轻郎君,一时失了神,怔怔愣住,盯着宋少衡的脸,脸颊染上了两腮酡红。 她从未见过如此合她心意的郎君,这么多年她心中幻想的心上人就是长宋少衡这番模样的。 此时、此地、此景,两人就这样不期而遇,而宋少衡望向她的眼神又是那样温柔,元苓月觉得或许这就是老人口中所讲的缘分,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她春心萌动了。 见元苓月发愣,宋少衡喊了她两三声,“小娘子,小娘子。” 等元苓月意识回笼,发觉自己失态后,慌忙站直了身子,垂下眼帘,夹着嗓子害羞道:“多谢郎君搭救。” “不是我救的你,”宋少衡冷声解释道。 元苓月知道,她生得貌美,这世上的年轻郎君见到自己总会慌张无措,一时紧张之下矢口否认说错了话也是能体谅的。 她看了眼宋少衡手里的点心,心中想着这个年轻郎君不仅模样长得千里挑一,做事还细心,定然是觉得她刚醒会饿,所以特意过来给她送点心吃,于是继续用甜甜的嗓音轻轻开口,伸手打算接过来点心,“多谢郎君。” 谁知宋少衡拿着盘子却躲开了她的手,正巧宋巍从旁边经过,宋少衡让宋巍照顾元苓月,船快要靠岸了,他还要忙着送桃花酥去给贺兰漪吃。 元苓月眼睁睁看着宋少衡端着桃花酥离开,和宋巍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秒,尴尬地笑了笑,她伸手指着宋少衡离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小声问,“是刚刚那位郎君救的我吗?” “不是,是我和同钰救的你。”宋巍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和同钰费了老大劲才把这小娘子从河里捞出来,新做的圆领袍都湿透了,必须让这人知道知道才行。 元苓月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温温柔柔同宋巍道谢过后,喝了谢大夫给她熬的汤药,就开始打听起宋少衡的底细来。 宋巍只告诉元苓月宋少衡是汴梁来的富家公子,过来江陵府游玩,其余的并未多言。 宋少衡过去贺兰漪舱房的时候,贺兰漪和青窈正在打马棋,桌边放着贺兰漪玩了一半的解玉板。 “到岸了吗?”见宋少衡过来,贺兰漪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有,还得一会儿,”宋少衡轻轻把桃花酥放在桌上,并没有打算离开房间的意思,他站在桌边看着棋盘上贺兰漪的马已经进了赤岸驿,眼看着就快要赢了。 第54章 贺兰漪不喜欢读书,但在这种事情上天赋很高,宋少衡仍记得在北燕的时候,贺兰漪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拉着他一起去喝酒还有打牌,北燕上京临潢府那几家大的赌坊,贺兰漪去了个遍,十次有九次都是赢钱回去的。 “我赢了,”贺兰漪激动地掷出一个五点骰子后,总分累计已经高出青窈三分,彻底结束了这一局。 元苓月站在船舱门口,笑着探头问:“娘子,我可以进来吗?” “你醒了啊。”贺兰漪认出了她是那个从河里捞出来的年轻小娘子,忙招手让她进来。 “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元苓月同贺兰漪道谢的同时,又没忍住偷偷瞧了宋少衡一眼。 贺兰漪笑了笑,露出两个小梨涡,“是同钰和宋巍救的你。” 说话间,江嘉吟走了进来,看了看元苓月,便径直朝着贺兰漪走了过去,亲昵道:“贺,顾漪,船靠岸了,咱们下船吧。” 宋少衡早就派人提前过来,在码头附近的客栈订了房间。 离开码头后,一群人朝着客栈过去,发觉整个客栈都被人住满了。 “奇怪了,这地方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人住客栈?”江嘉吟上楼的时候,打量着大厅里坐着的满满当当的人。 贺兰漪他们吃饭并未出去,只是让当地酒楼送了菜来,菜里面当然就有贺兰漪要吃的鱼羹和南炒鳝。 “还不曾知道你的名字?”贺兰漪问元苓月道。 “元苓月。” 江嘉吟一脸震惊,“你是元家人?怎么会落入江中?” 第26章 元苓月闻言开始往下掉泪豆子, 委屈巴巴道:“我阿兄被人谋害,现如今神志不清,我本欲前往汴梁为他请位名医来治病, 但我刚离开江陵城便被人盯上, 在我上船之时将我推落江中, 幸而我学过凫水才能撑到被你们救起来的时候。” “你哪个阿兄?”江嘉吟着急开口问, 他只怕出事的人是他三姐夫。 元苓月嘤嘤嘤哭得眼圈红红的, 双手握成小拳头在眼下擦泪, 又偷瞄了眼宋少衡, 发觉那人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正端着盘子把手边的鱼羹和贺兰漪旁边的干煸荠菜对调位置,似乎对她的回答漠不关心。 不对啊,她之前在家里的时候,那些奴仆都说她哭起来像个可爱的小猫儿一样,梨花落雨,楚楚可怜,令见者心碎,怎么在宋少衡这里行不通了。 “是我大兄元黎霆, 大约半月前江陵城洪灾泛滥, 他带着人转移老弱百姓时意外病倒, 等醒了之后,他便把自己关在老宅里, 夜夜吟唱, 任谁喊他出来他都当没听到一般, 许多人都说他是中了邪, 但家里请来那么多道士为他驱邪都无济于事,我便想着去汴梁请一位名医回来, 或许阿兄只是病了。” 元苓月言辞悲切,但从始至终,宋少衡都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吃完晚饭,贺兰漪出门去码头边溜达,宋少衡跟在她身旁。 “宋少衡,你觉没觉得元家的事似乎有点复杂。”贺兰漪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发丝在鬓边飞舞,胳膊上搭的草绿色披帛松松地垂坠着。 宋少衡看着贺兰漪明艳的侧脸,眼眸明亮,轻轻道:“你不必担心,那颗百年玄芝我们肯定能拿到手的。” 贺兰漪转头,意外与宋少衡对视,略带可惜地挑眉道:“你好端端地在汴梁当差,却被皇祖母派来这里跟着我胡闹,真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宋少衡抿着唇,郑重道:“于我而言,保护朋友是很重要的事。” 贺兰漪弯起唇角笑了笑,眼神坦荡清澈,“是,我们是朋友。” 贺兰漪和宋少衡两人说话的间隙,一个刚刚下船打扮怪异的女巫拿着兽角假面和桃枝,另一个女巫搬着具人骨骷髅,从他们身后经过。 “我听闻那元家大公子之前和林家的三小姐已经互许了终生,可惜林家小娘子早早离世,你说是不是因为林家娘子知道他要另娶旁人,心存不甘,所以借着此次洪灾回来报复他的?” “那小娘子死了不过一月,倒是有这种可能。” “是吧,我觉得他如今的症状活像是被恶鬼捉弄,若是不及时驱走,过不了多少天怕就会精血耗尽,病重而亡了。” “不过话说回来,元家大公子的命可真值钱,五千两白银啊,咱们要是能拿到手,这几年就吃喝不愁了。” 随着那两个女巫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飘渺听不清了,贺兰漪和宋少衡的目光齐齐从女巫身上收回来。 “人死了真的还能有魂魄回来作恶吗?”贺兰漪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好奇问道。 若是真有这种事,或许魏国长公主赵乐仪也能回来,即便是恶魂,贺兰漪也想再见她一面。 五年前贺兰漪从病中醒来,延康子的师父章德真人,也就是赵乐仪的师弟,告诉贺兰漪说她父母全部离世了,要她节哀保重。 贺兰漪知道章德真人道术高深,她求他救救父母,可章德真人说赵乐仪的五魂七魄都被毁掉,即便是他们已经飞升的师父出手也是无济于事。 可那时候的贺兰漪不信,她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习起死回生之术,好几次都差点走火入魔,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要不是贺兰珩之一直守着她,让人封了她修习道术的经脉,她也活不到现在。 第55章 她就此颓废了几年,直到遇见了卫胥,那时候卫胥是太后新派过来魏国长公主府的侍卫,贺兰漪晚上睡不着觉,他就在坐在窗外树上整夜为她吹箫,她一直闷闷不乐,卫胥就搜集各种有趣的小物件逗她开心,有次卫胥误以为贺兰漪要跳河,着急忙慌地过去救她,结果自己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随着时光的流逝,关于她是如何喜欢上的卫胥,贺兰漪已经逐渐记不清了,但卫胥为她做的那些事,却在她脑海里愈加深刻,所以即便是卫胥很快就被调去了东宫、蔚州,贺兰漪依旧对他念念不忘,就算多日不见他,贺兰漪对他的感情也是不减反增。 宋少衡察觉到贺兰漪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蹙着眉间的模样很像上辈子从蔚州离开的时候,宋少衡斟酌着开口,“有这种情况,但魂魄迟迟流连凡间不去转生,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像是雪卿娘子,魂飞魄散,连来世也不会有。” 贺兰漪微微垂下眼睫,抿唇默了默,她很想再见父母一面,但更想父母能够好好转生,况且人的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 而正因为如此,贺兰漪才一定要拿到那颗百年玄芝,她希望此生可以同所爱之人携手共度,就像她父母一般,恩爱幸福。 “我们回去吧,”贺兰漪仰头望着宋少衡,笑了笑。 这一幕刚好落在出来寻贺兰漪的江嘉吟眼里,顿时妒火烧了上来,他自诩满腹经纶、翩翩公子,断然不能忍受自己被不知道突然从哪冒出头的宋少衡给比了下去。 他从汴梁来之前,打听了宋少衡的家世,虽然宋少衡的父亲是中书侍郎,可他母亲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孤女,而江嘉吟的母亲可是灵寿韩氏出身,他的姑母又是宫中的良妃娘娘,在出身这里,他自觉并不比宋少衡差。 再说回自身,虽然宋少衡现如今是四品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但江嘉吟自小便由大儒教导,乃是国子监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只待科举入仕,未来便是中书宰辅的预备役,文官之首,岂是宋少衡一个小小武将能比的。 贺兰漪是从小千宠万娇养大的郡主,尊贵非凡,自然只有他江嘉吟才能配得上。 “顾漪,”江嘉吟快步走过去,挑眉轻蔑地看了眼宋少衡,随之移开视线,望向贺兰漪,轻轻笑着,“我们明日里就进城去吧。” “那位元娘子可还好?”贺兰漪手里提着一盏圆灯笼,晕着莹莹黄光。 江嘉吟皱了皱眉,“她哭了一场,这会儿睡下了。” 继而话锋一转,“不过,我瞧着这位元娘子似乎对宋郎君有点意思,吃饭席间她一直偷偷看他呢。” “江郎君瞧得如此仔细,是因为喜欢元娘子吗?”宋少衡半挑着眉梢,冷声反问道。 “我跟她刚刚认识,怎么会喜欢她!”江嘉吟直接否认。 宋少衡冷笑一声,“不喜欢,还盯着人家看?” “我没有盯着她看。”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看我?” “我,我是……”江嘉吟一时急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都别说了!”贺兰漪轻轻叹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她不知道江嘉吟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江姝绾这桩事,不过宋少衡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皎白的圆月倒影在江面上,在无人知晓的黑夜角落里,一艘破烂不堪的小方头阔尾营尖底海船静静地停泊到码头。 贺兰漪他们在江陵城外的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进的城。 城门口有元家的人在搜寻元苓月的下落,贺兰漪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跟着元苓月回去了元府。 元家是江陵城的望族,百年传承,富可敌国,一共有三房人家,二房是整个家族的主心骨,这次出事的元黎霆便是二房家的大郎君,元家下一任的掌家人。 此时的元家乱作一团,都在焦心为元黎霆驱邪之事,得知元苓月被找回来后,她爹爹立刻将她罚去跪了祠堂,嫌她给家里添乱。 “我是来找我阿姐的,”江嘉吟一看情况有些微妙,往后略略退了一步,干笑着解释道:“我阿姐是三房的少夫人。” 元 家家族居住在江陵城城南一带,家大业大,宅子连墙接栋,三房就住在二房家宅子的东边。 元家小厮引着江嘉吟去到三房家宅子门口的时候,江嘉吟的三姐江瑶宁已经提前得了消息,带着女使在门口等他们了。 因为江瑶宁如今身怀有孕,所以即便知道姐姐江姝绾离世之后,也没能回去汴梁吊唁,如今见了江嘉吟,自是掩袖痛哭了一场。 她早就安排人给江嘉吟他们准备好了房间,但贺兰漪和宋少衡并未跟着一起过来。 元黎霆身上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贺兰漪和宋少衡都觉得住在元家或许会有危险,所以他们步行去了贺兰珩之在江陵府买的宅子。 本来宋知羲已经安排好让他们住在自己在江陵的月清别院里,但那地方比起贺兰珩之的宅子离元家远一些,宋少衡也不愿意过去。 贺兰漪此次过来江陵府算是私人出行,因而并未通晓江陵府知府,她是打算在江陵府散散心,只要在皇祖母寿辰前拿到那颗百年玄芝返回汴梁就好。 第56章 贺兰珩之买的这个府邸一直有人在打理,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前院绿茵繁茂、郁郁葱葱,后面还有个极大的带着小池塘的后花园,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绿植。 似乎是有道士在做法,江陵城上空此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你可知道元黎霆的事?”站在木台阶上的贺兰漪打量着宅子里错落的景致,招手让管家过来。 陪侍在侧的管家忙毕恭毕敬过来,笑道:“启禀娘子,这元黎霆是半月前突然病倒的,一开始只是昏睡不省人事,后来听闻某天夜里他突然转醒过来,把自己关在了元家早已废弃的老宅里,大半夜站在楼阁上吟唱,他们都说这元大郎君是遭了邪了,元家很快就去请了太一宫的道士驱邪,可弄来弄去,元大郎君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了,没办法,元家只能广发告示,说谁能救回来元大郎君就给酬金五千两,如今涌进来江陵城的各种道士和尚女冠都是为了这桩事来的。” 话毕,管家又叹了句,“可惜,元大郎君平日里多好的一个人啊,居然遭遇这种事。” 宋少衡好奇问:“元黎霆为人很好吗?” 管家赞道:“郎君有所不知,元大郎君可是江陵城中有名的好人,平日里施粥布棚接济贫苦百姓就不说了,江陵城里有大半的桥都是他带头捐钱修建的,江陵城靠近蜀江,夏日里易发洪灾,元大郎君不仅会减免田地租户的租金,而且每年都收留因为洪灾无家可归的百姓,发散给他们银钱,江陵城里很多人都称元大郎君是当世活菩萨。” “当世活菩萨?”贺兰漪挑眉重复道。 这边正说着话,青窈突然从回廊尽头匆匆走过来,说是外面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贺兰觉得奇怪,“我们刚来江陵城,谁会过来这里?” 第27章 “他自称是元家的管事, 名叫元玄羡,”青窈道。 贺兰漪看向管家。 管家开口,“元玄羡是个孤儿, 小时候救过元家大郎君的性命, 两个人的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现如今是元家二房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他在操持。” “让他进来吧。”贺兰漪抬眸看向青窈。 元玄羡过来前院廊下的时候, 贺兰漪和宋少衡正坐在石凳上喝泡好的贡新銙。 元玄羡看起来很年轻, 模样清俊, 眉眼温柔, 穿着件团花纹紫色窄袖长衫,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的软罗褙子,头上戴着黑色镤头,行礼举止极其干练。 “因着两位救了我们家娘子,家主特地让我前来道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元玄羡面朝着站起身的贺兰漪和宋少衡,抬手揖礼道。 贺兰漪侧脸瞥了眼元玄羡身后小厮抬着的礼物, 两大箱, 捆扎着红色礼花, 早就听闻元家富庶,如今瞧着出手果然阔绰。 “郎君不必客气, 既然遇上了, 我们便没有见死不救之理, ”贺兰漪抬眸笑道。 元玄羡抬头, 视线落在贺兰漪脸上,怔怔望着, 一时出了神。 面前这位娘子的容貌,果真是——明艳动人。 “咳,”宋少衡注意到了元玄羡的目光,故意清了清嗓子,眸色沉了下去。 元玄羡慌忙移开视线,勾了勾唇角,轻声问贺兰漪,“娘子是江陵人吗?” “不是,我是汴梁来的,”贺兰漪皱眉故作担忧状,“我来此是听闻了元家大郎君的遭遇,心中同情,正好我朋友精通道术,或许可以帮上忙,不知郎君可愿同我讲一讲此事?” 元玄羡缓缓开口,仔细地讲述了元黎霆发病的经过,以及在老宅夜夜吟唱的诡异行为,但他所述,与管家告诉贺兰漪的内容相差不大。 喝完一杯贡新銙过后,元玄羡面露悲痛之色,他是元家二房的管事,更是元黎霆的至交好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若是没有元家收留他,他怕是早就饿死街头,元黎霆发生了这种事,他自是心痛不已。 “娘子,郎君,两位若是能救回我家大郎君,就是我们元家的救命恩人,我们必有重谢,“元玄羡恳切道。 “不知我们可否前去见见大郎君?”贺兰漪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可以的,”元玄羡点了点头,招手让一个元家小厮过来,“两位若是想去老宅见大郎君,尽管让他引着两位前去,只不过……” 元玄羡欲言又止,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天要黑了,两位这会儿最好不要过去。” “为什么?”贺兰漪好奇追问。 “因为老宅晚上会闹妖怪,若是这时候过去,恐怕会出事,”元玄羡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满脸惊恐道。 天边漫上了浓重黑云,鸟雀低飞,空气中潮湿弥漫,低压让人有些喘不上来气。 元玄羡因为家中事务繁杂,很快告辞离开。 贺兰漪单手托腮,眨了眨大眼睛,看向宋少衡,一本正经道:“你听没听说过养子嫉妒亲生孩子,从而对亲生孩子下黑手的话本子?” 宋少衡从小到大没看过什么话本子,但他了解人性,“你怀疑是元玄羡害的元家大郎君?” 贺兰漪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 宋少衡抬手给贺兰漪倒了杯茶水,“可他身上暂时看不出修行的痕迹,只是个普通人。” 第57章 “或许他有帮手。”贺兰漪大胆胡乱推测,转而又望向门口的方向,“江嘉吟怎么也不让人递个消息过来,难不成我要在这等他一整夜么?” 毕竟江嘉吟的三姐嫁入了元家,要想知道元家大郎君发疯的秘密,贺兰漪觉得江嘉吟或许能帮上忙。 贺兰漪看着走廊尽头,宋少衡看着她。 其实宋少衡有的是没法见光的办法拿走那颗玄芝,但既然贺兰漪这会儿对元家大郎君的事来了兴趣,他就陪着她在江陵城多呆一段时间也无妨,毕竟段如远刚死没多久,有件稀奇事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是好事。 元家的事并不值得放在心上,宋少衡现如今担心的是另一桩事,从他递消息给北燕要那边查金蚕蛊之事已经数天,至今仍没有音信传来,也不知道那边查的如何了。 正思忖着,江嘉吟突然从不远处的长廊尽头走了过来,他笑着朝贺兰漪挥手。 但站起身的贺兰漪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僵住。 “他,他身后那是什么?”贺兰漪抬手指向跟在江嘉吟和小厮身后的两个近乎半透明的高大郎君,那两个郎君脸上满是鲜血,衣衫都是湿漉漉的,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宋少衡一眼就认出这是海灵祟,急忙嘱咐贺兰漪,“你呆在这里,不要过去。” 江嘉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远远瞧见宋少衡在跟贺兰漪讲话,以为宋少衡又不知道在起什么坏心思 ,因为贺兰漪指了指他,望向他的神情有些惊恐。 下一秒,宋少衡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冰冷,腕上的赤 金蛇镯化出了曜灵剑,提剑对准了他。 江嘉吟脸色惨白,身体僵硬,结巴道:“你,你要杀我?” 宋少衡反手挽出剑花,一道寒光在江嘉吟脸侧闪过,那两个高大的海灵祟并未反抗,瞬间落在地上变成了两滩腥臭带血的水洼。 贺兰漪远远望着这边已经处理完,着急忙慌地提着裙摆跑过来。 浓烈的海水腥气扑鼻而来,贺兰漪不禁皱起眉头,拿手捂住鼻子,她震惊地问江嘉吟,“你一路都没瞧见身后的东西吗?” 江嘉吟此时才稳下心神,绷直嘴角,转身望向身后的两滩血水,声音发颤,“刚刚还没有呢,我不知道啊。” 贺兰漪探头看了眼,“这是什么?” “海灵祟,”宋少衡收回曜灵剑,“这东西不会直接伤人,但容易附身凡人,被附身者往往大病一场,时间久了,就会精神失常,不治身亡。” 这边刚平静下来,只听见院墙外面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们去看看,”贺兰漪好奇地跑去门口,宋少衡自然也是陪着她过去。 红漆朱钉的大门被打开一条门缝,贺兰漪透过细长的门缝往外瞧,此时天上快要落雨,天色昏暗,大街上乱糟糟的,能瞧见仓皇失措的娘子和郎君四散奔逃,还有道士、女巫在拿着法器驱逐海灵祟。 外面的海灵祟近乎蚂蚁一般密密麻麻,但那些高大郎君模样的海灵祟似乎并不伤人,只是在疯狂追击百姓,吓得人慌乱逃走。 出去打探消息的管家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贺兰漪忙给他打开门,让他进来,“这是怎么回事?” “娘子,可别提了,江陵城这是又要闹妖怪了,”管家捂着胸口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是热汗,“有人说是城外码头上突然停了一艘破旧海船,这些妖物就是从那艘船上源源不断地跑进城的。” “海船?” 贺兰漪只知道元家造普通商船,海船的规模可不是普通造船厂能承办的。 惊魂未定的江嘉吟瞥了眼管家,“我听我阿姐说过这件事,元家是最近一两年才开始造海船的,这事主要还是元黎霆一直在负责。”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砰砰的拍门声。 宋少衡挡在贺兰漪前面,警惕问,“是谁?” “我们是元家的人,不知江嘉吟郎君是否在这里?” 打开门,江嘉吟认出了这两人是他三姐府上的小厮。 “郎君,少夫人找您都快找疯了,要您尽快回去呢。” 江瑶宁嘱咐过江嘉吟,要他今天傍晚不要出门,但江嘉吟急着过来见贺兰漪,自然不肯听她的话,趁着江瑶宁忙事的空隙就偷溜了出来。 “外面乱成那样了,我怎么回去?”江嘉吟觉得三姐依旧把他当小孩子待,小厮这番话说下来让他在贺兰漪面前的气势又被宋少衡比了下去,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我想去哪便去哪,阿姐不是说今日傍晚让我别出门吗,那我呆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小厮自然拗不过江嘉吟,于是就只能又回去元府复命。 “宋少衡,我要去码头看看,你跟着我去。”贺兰漪心痒难耐,她素来是个喜欢凑热闹的,若是只是寻常的打架斗殴,她的功夫足以自保,但如今有海灵祟为祸,她就不得不让宋少衡跟她一起过去了。 宋少衡点了点头,“好。” 江嘉吟想开口阻拦,但见旁边的青窈和同钰丝毫没有要劝解的意思,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贺兰漪的行事风格,也知道根本劝不住。 第58章 同钰和宋巍都开口想要跟着过去,但青窈身上又没有武功,贺兰漪不放心,要同钰在府中呆着保护青窈。 宋少衡也附和说要宋巍留在府上保护青窈并给他熬药。 “我也去看看,”江嘉吟抬手整理了下发带,一脸认真地说着。 “我保护不了两个人,”宋少衡冷淡道。 “哼,”江嘉吟轻蔑地看向宋少衡,“我用不着你保护。” 宋少衡:“那更好,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我凭什么听你的话,我就要过去不可,”江嘉吟不服气道。 “你的武功还不如我,你就呆着这里吧,安全一些,”贺兰漪一锤定音,否决了江嘉吟的要求。 天色阴沉沉的,贺兰漪和宋少衡是骑马去的城外码头,那些聚集在大街上的海灵祟已经被江陵城中的道士驱散得差不多了。 宋少衡的马走在前面,碰见骚扰百姓的海灵祟就杀掉,给贺兰漪开路,因而一路上并未有什么意外发生。 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江陵府府衙,码头已经被衙役围了起来。 宋少衡和贺兰漪来到了江边,凭借着之前准备好的汴梁小官的身份进去了码头里面,此时外圈还有很多胆大的百姓在不远处的山坡高处成群结队的看热闹。 码头上还有许多元家的人,贺兰漪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前面的紫衣郎君元玄羡,那个刚刚去给她送过谢礼的元家管家。 大批的海灵祟被太一宫的道士和两个光头和尚驱赶到水里,江水已经淹没了他们的下肢。 “若不是元黎霆丧尽天良,做船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我等又如何会沉船溺死在海中,以至于妻儿老小无所依靠,惶惶度日,我们就是夺了他的命也是他咎由自取……”海灵祟的声音极大,即便是贺兰漪和宋少衡没有站在最靠近江面的地方依旧听的清清楚楚。 更别说离得更近的元家人和江陵府府衙的人了。 “管家不是说元黎霆是活菩萨吗,怎么这些海灵祟又说他丧尽天良?”贺兰漪好奇地张望着江面。 宋少衡施法感受了一下那些海灵祟的气息,“这些海灵祟的怨念的确在记恨着某个人。” 但没一会儿,海灵祟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听不清了。 太一宫的道士和那一胖一瘦两个和尚施法很快将那些海灵祟重新驱赶回去了船上。 随着熊熊烈火将整个海船残骸化为灰烬,天边映起的红色火光也逐渐黯淡下来。 热闹看完,贺兰漪和宋少衡准备打道回府。 “顾娘子,你怎么在这?”元玄羡突然挤开人群,快步跟了上来,跟贺兰漪寒暄。 第28章 贺兰漪随口应付道:“我听闻江边出了事, 便同我朋友过来瞧一瞧。” “这会儿天色不好,顾娘子,是否需要我送你回去?”元玄羡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 贺兰漪:“多谢郎君好意, 这倒是不必了。” 元玄羡看了眼宋少衡, 礼节性地冲他点了下头, 随即贴心嘱咐贺兰漪, “那顾娘子路上小心些, 对了, 今夜你们应该不能过去老宅了, 我们府上来了两位庆通寺的大师,家主已经应允他们今夜过去为我们大郎君治病,他们不愿意有旁人在场。” “好。” 贺兰漪嘴上答应不去,但她已经决定今夜夜探老宅,连太一宫道士都治不好的病,她倒要看看是什么高人能治好。 宋少衡的适应能力明显比青窈和同钰更好些,之前贺兰漪胡闹,青窈和同钰是劝了她好几年之后不见效才放弃的,宋少衡只需半个月就已经习惯了她的行事风格, 他晚上打算跟贺兰漪一起去元家老宅。 这让贺兰漪很是欣赏。 江嘉吟在贺兰漪她们没回去之前就被他三姐强制带走回去了元府, 说是外面不安全, 贺兰漪和宋少衡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因而并未找人再去喊江嘉吟。 “郡主, 若是有人想取你性命, 你觉得什么人会有这个念头?”宋少衡坐在后花园的长廊上, 假装漫不经心地同贺兰漪闲聊。 贺兰漪的胳膊搭在红漆栏杆上, 从池塘那边扭过头,眨了眨水亮的大眼睛, 认真思考了几秒,“嗯,我想不出来。” 她现如今虽得太后、官家恩宠,但又不习道术、不涉政 事,她的存在对朝堂上的势力没有威胁,即便太子和三皇子斗得如火如荼,只要她和贺兰珩之小心维持好中立,那战火就波及不到她身上。 至于朝堂之外的其他人,贺兰漪身上流着大梁皇室的血,江湖人除非找死,否则并没有要杀她的理由。 最有可能杀她的应该是她的仇人,准确来说是记恨她父母的仇人,之前的确是有一些,但这几年间早就被她阿兄杀了个干干净净。 除非是这些人起死回生,否则贺兰漪实在想不到有谁会想来害她。 贺兰漪侧过脸,视线又意外落在池塘边掩映在碧绿蜀葵中的一抹黄色上。 她久久凝视着那万碧从中一点黄,朝同钰招了招手,抬手指着那抹黄色,“你去给我取一朵花过来。” 同钰立刻撑伞过去。 贺兰漪端详着手心里那朵层层叠叠还沾染着雨珠的黄色小花,是棣棠没错了。 第59章 “去把管家给我喊过来,”贺兰漪摘了片手心里棣棠的花瓣,语气平淡。 自从贺兰漪来到江陵府,管家对她的印象一直都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娘子,为人也和气,不摆一点架子。 但这次过来见到贺兰漪后,他却觉得贺兰漪似乎情绪不太对,凝着神色,颇有些上位者的气场。 瞥了眼贺兰漪手心的鹅黄色棣棠花,管家有些紧张,抿了抿嘴,“这是,这是两年前同嶙郎君嘱咐种下的。” “同嶙让种的?”贺兰漪抬眸看向管家,探究问:“他还说了什么吗?” “说让我好好照看,不要弄死了,”管家如实道。 贺兰漪把手里的棣棠花扔进池塘里,由着它随风飘走,声音冷淡,“好,你去忙吧。” “这花怎么了?”宋少衡打量着贺兰漪的神色,发觉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这是穆念容最喜欢的花,”贺兰漪望着池塘水面沉吟,“你大约是不知道穆念容是谁,不过你可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五年前,北燕兴兵,大举入侵大梁北境,贺兰将军和魏国长公主为守国门,双双战死在蔚州。” “当年蔚州城破,是因为我爹爹手下一位姓穆的副将通敌叛国,和北燕勾结,泄露了北境的边地布防图,当时我们两家的关系很好,穆念容是他的大女儿,同我和兄长一起长大,不过,在她父亲被查出来之后,穆家被满门处斩,诛灭九族,穆念容自然也死在了四年前……” 宋少衡虽然不擅情爱之事,但也明白了一两分。 贺兰漪的兄长贺兰珩之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仍未婚配,如今在这远离汴梁的江陵府园子里栽着一株穆念容喜欢的棣棠花,不免有些怀念故人的意味。 但宋少衡记得,上辈子,贺兰珩之最后还是娶了孟思思为妻,在贺兰漪的葬礼上,孟思思是以贺兰家主母的身份为她操持仪式的。 傍晚,大家吃完饭,贺兰漪回屋去换了夜行衣。 宋少衡也回房间换衣服,宋巍端过来一碗谢大夫熬的汤药,要宋少衡趁热喝。 “郎君,不然就让相公跟太后求求情让您回汴梁吧,您的身子必须得好好将养着,要是出了事那就晚了。” 宋少衡端过来药碗一饮而尽,换上夜行衣后,低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自己左手手腕赤金蛇镯下掩着的黑线,比他回来汴梁那时候多了四分之一个拇指甲的长度。 “我来江陵府是我自己愿意来的,这跟太后、郡主都没有关系,”宋少衡神色冷淡地套上黑色外衫,整理好袖口,“你若是敢在郡主面前提起这件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对上宋少衡那双漆黑的眸子,宋巍莫名有些心惊胆颤。 宋少衡走过来,轻声道:“还有,你让人告诉宋知羲,我的事跟他无关,让他不要插手。” 元家大郎君元黎霆身处的老宅在元家宅子群的东南角,是个单独的大院落,之前是元家老爷子在住的,后来老头暴毙死在了里面,元家众人都觉得那地方阴测测的,三房都搬去了西北角这边住。 院子里杂草野树丛生,如同吃人的树精鬼魅张牙舞爪,暗夜里一派荒芜破败,走廊栏杆红漆斑驳,被虫子蛀得摇摇欲坠,池塘也早已干涸,只剩池底黑黢黢的淤泥。 元家老宅之前其实是元府众多宅子里最宏伟壮观的一座,所以即便是荒废了下来,也大的吓人。 贺兰漪和宋少衡翻墙进去之后,差点走迷了路,还是元家大郎君元黎霆的歌声为他们俩指引了方向。 此时天上已经不再下雨了,一轮镰刀弯月悬在的朱楼碧瓦的阁楼上空,为飞起的檐角镀上了一层皎洁光泽。 “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1 元黎霆的嗓门不小,整个老宅里都回荡着他的曲调诡异的歌声,好似召人回魂一般,加上这院子里的阴森景象,让人毛骨悚然,寒意逐渐浸染上肩头。 “宋少衡,”贺兰漪紧张地环顾四周,脑海里不断浮现之前在瓦舍听说书先生讲过的恶鬼食人之事,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幽暗深夜里盯着她。 宋少衡听出了贺兰漪声音里传出的淡淡恐惧,他稍停了一步,轻轻握住了贺兰漪的手腕,“这里地形复杂,咱俩别走丢了。” 有宋少衡在旁边跟着,贺兰漪安心不少,她顺势应声,“好。” 虽然有一点点的害怕,但夜探鬼宅这种事着实让贺兰漪觉得兴奋极了,她很喜欢做这种刺激的事。 顺着元黎霆的歌声,贺兰漪和宋少衡悄悄来到开着窗的阁楼下面,这是一座六层玲珑小楼,江陵城除了镇压千年狐妖的琉璃塔外,就数这座小楼最高。 但贺兰漪和宋少衡刚想上楼去,就远远瞧见月洞门拐角似乎有人过来了。 两人只能闪身藏在了旁边走廊尽头的柱子后面。 没一会儿,一群人打着灯笼过来了楼前,踩上台阶,进去了楼内。 贺兰漪瞧见那群人里有元家管事元玄羡,还有之前在江边见到的驱赶海灵祟的一胖一瘦两个和尚,他俩应该就是元玄羡说的元家请来的庆通寺大师。 第60章 元玄羡的歌声还在继续,始终唱着那首晚唐韦庄所作的忆念身故宠姬的哀悼诗作。 两人正犹豫着是否还要进去楼内,只一会儿的功夫,那群人就又从楼里出来了。 “你说这行吗?我实在是放心不下黎霆啊,”贺兰漪听出了这是那日里训诫元苓月的声音,估摸着应该是元家二房的家主。 养子元玄羡的声音响起,“父亲,这两位是大师,我亲眼瞧见他们在江边抓住消灭海灵祟,想来定然是能治好黎霆的。” “哎!也不知道我儿这是得罪了谁,竟然要受这种罪。” “父亲,我们先走吧,大师说不能有旁人在这里,还是听他们的话吧。” 随着昏暗的灯笼光亮愈行愈远,知道消失在月洞门转角,贺兰漪和宋少衡才从藏身的走廊尽头走了出来。 “那两个和尚不是庆通寺的,”宋少衡小声道。 贺兰漪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第29章 “庆通寺听林院半年前遭妖怪报复, 寺庙损毁严重,几个有修为的高僧全部迁来了汴梁的大相国寺,那几位高僧我之前全都见过, 并没有这两个在江边收服海灵祟的和尚, 而且, 他们习用的法术也与庆通寺完全无关。” 贺兰漪和宋少衡决定上楼去瞧一眼。 元黎霆的吟诵在不久前停下了, 楼内静悄悄的, 贺兰漪和宋少衡轻手轻脚地上去了三楼。 三楼靠南的一间房间, 窗户纸上黑影绰绰, 里面似乎是有三个人在,一个胖和尚,一个瘦和尚,还有一个束着高髻的郎君。 屋子里不断传来三人的对话声。 “我们何不杀了他,再制成傀儡,这样就不用麻烦了。” “你个蠢货,现如今江陵城满是修道 之人,元家还有太一宫的道士在,你以为他们瞧不出来?” “两位, 我付你们那么多钱, 是让你们现在把他救过来的, 你们若是做事这么不地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郎君何必动怒啊, 我们俩兄弟只是说说而已, 我们马上就把他救过来。” 贺兰漪还想在门口继续听下去, 却突然被宋少衡拉到了走廊的黑暗角落里, 示意要她噤声。 那两个一胖一瘦的和尚下一秒突然拿着推门出来,一个手持禅杖, 一个手里拿着捕捉妖气的罗盘,四处环顾。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自咱们进来这老宅哪里瞧见妖怪的影子了,”胖和尚觉得队友在大惊小怪。 瘦和尚仔细端详着罗盘,坚持道:“不对,我刚刚明明听见外面有动静的。” 地上灯影斜长,两个和尚逐步朝宋少衡和贺兰漪藏身的角落逼近。 贺兰漪察觉到宋少衡轻轻捏了下她的腕骨,她抬眸对上宋少衡那双漆黑的眼睛,宋少衡抬手示意要她拉上脸上的黑色面罩,等下他出去拦住两个和尚,要贺兰漪找机会跑掉。 逃跑可是贺兰漪的看家本领,她心领神会,利落地扯上黑色蒙面面罩,朝宋少衡点了下头。 因而在瘦和尚探头过来的时候,宋少衡直接冲了出去,抬腿将瘦和尚踹出三丈远,抬手召出曜灵剑,和胖瘦两个和尚厮打在一起。 贺兰漪则趁乱跑下楼来,待她跑到院子里走廊下面的时候,听见了轰隆巨响,两个胖瘦和尚被宋少衡打下三楼,坠落在不远处的亭子屋脊上。 贺兰漪见状停下脚步,扬着眉,心想不愧是宋少衡。 “我们快走,”宋少衡纵身从楼上跳下来,快步跑到贺兰漪身旁。 两人又沿着来时路,翻墙回去了贺兰珩之的宅子,关上宅子后门,两人绕路池塘边,月光落在水面上,皎洁如碎银子。 “你可有受伤?”贺兰漪摘下面罩,长呼一口气,看向身旁的宋少衡。 宋少衡温声,“我没事,我查看了元黎霆的身体,他是被妖气侵蚀,失了神智。” “那还能救回来吗?”贺兰漪眨了眨大眼睛。 “身子都被掏空了,怕是无力回天。” 第二天一大清早,贺兰漪睡得正沉,青窈就过来房间告诉贺兰漪说元苓月来访。 “怎么这么早过来啊?”贺兰漪睡眼朦胧,说话间还带着睡意,头埋在棉毯里欲抬不抬。 “我听她说是元家大郎君被救回来了,今日元家要在江陵城内各大街上设流水宴庆贺呢。” “什么!”青窈这话激得贺兰漪直接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怎么会被救回来了?” 贺兰漪去到前厅的时候,身着一袭青绿色窄袖褙子的元苓月正站在宋少衡身旁,满脸笑意地同他讲这件事。 “顾娘子,你也去凑凑热闹吧,我们家的流水宴在整个荆湖北路都很有名呢,”元苓月热情道。 贺兰漪和宋少衡对视一眼,点头,“好呀。” 去往元府的路上,贺兰漪和宋少衡落后一步。 “怎么回事,你昨天晚上不是跟我说元家大郎君已经无力回天了吗?”贺兰漪好奇悄声道。 宋少衡默了默,压低声音,“我昨日瞧着他的身子的确救不回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元苓月突然转身,走到宋少衡身边,伸手想装作不经意间挽住他的胳膊,结果被宋少衡给躲开了。 第61章 元苓月不免有些尴尬,为自己解释道:“昨夜庆通寺的那两位大师救治我阿兄时,曾和妖怪交手,那两位大师把妖怪打的落荒而逃,不知道逃去了哪里,我不免有些害怕。” “他们把妖怪打得落荒而逃?”贺兰漪挑着眉笑了笑。 元苓月附和着点了点头,“是啊,那两位大师说妖怪修为很高。” 贺兰漪没再说话。 昨夜明明是宋少衡差点把那两个和尚打死。 贺兰漪和宋少衡去到元府的时候,假冒庆通寺和尚的那两个胖瘦和尚已经拿了五千两白银的赏钱走了,连元家答谢他们的宴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江陵城。 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事有蹊跷。 元苓月的兄长元黎霆长得一表人才,一看就是能拿得出手的做家主的大气长相,这会儿瞧着面色红润,很有光泽,宋少衡瞧着他丝毫没有昨夜那般眼下存有两团乌青的憔悴模样,就好像一夜之间重新焕发了生机。 贺兰漪和宋少衡跟着元苓月过去同元黎霆讲话时,他也表现得落落大方,进退得宜,在得知贺兰漪他们就是元苓月的救命恩人时,更是要站在旁边的元玄羡好好招待他们俩。 “元兄的肩膀上这是落了灰吗?”宋少衡抬手给元黎霆拂了拂肩膀。 虽然宋少衡这个举动越了界,但元黎霆已经从元玄羡那里得知宋少衡是个从汴京来的小官,因而并未计较,只是说今日府中人多,他先去忙,要宋少衡他们自便。 元苓月本想继续和宋少衡在一处,可惜被她母亲叫走,她也只能先行离开。 “两位会在江陵城留几天吗?”元玄羡问道。 因为元家大郎君被那两个和尚治好了,所以昨夜就有很多得到消息的术士离开了江陵城,他们都是冲着五千两白银的赏钱来的,如今赏钱被别人拿走,他们自是没有再留在江陵城的理由。 但贺兰漪不一样,“我们并不急着走,我还有事要做呢。” 贺兰漪此次过来江陵城是为了元家的那颗百年玄芝,现如今还未拿到手,自然不能离开。 “那就好,”元玄羡的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冲贺兰漪笑了笑,“顾娘子在这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大可以告诉我,我来安排。” 贺兰漪歪了歪头:“那我先谢过郎君。” 元玄羡离开后,贺兰漪慌忙问宋少衡,“怎么样?” 贺兰漪知道刚刚宋少衡摸了下元黎霆的肩膀是在试探他的底细。 “他身上已经有死气了,半个月之内,元府定然会兴办葬礼,”宋少衡偏头看向贺兰漪,“本来元家大郎君还死不了这么快,那两个和尚应该是为了骗赏钱,施法耗尽了元家大郎君身上最后的精气,让他回光返照,看起来就像是好了一般。” 贺兰漪有些震惊,“居然还能这么做?” 远远地,贺兰漪瞧见走廊下一美貌妇人旁边站着蔫头耷脑的江嘉吟,她认出那妇人就是江嘉吟的三姐江瑶宁。 “咱们去别的地方吧,”贺兰漪看向宋少衡。 江嘉吟那么仇视宋少衡,想来不会在他三姐那里说宋少衡的好话,贺兰漪想着他们没必要在元府起冲突。 因而贺兰漪拉着宋少衡去见了元家家主。 既然元黎霆马上就要死了,贺兰漪打算把那颗百年玄芝尽快拿到手,不然等元家人忙起来,拿玄芝的事又是遥遥无期。 贺兰漪来之前并不知道元家大郎君出事,她是已经提前准备了置换那颗百年玄芝的东西的。 “一个消息就想换我元家至宝,娘子你是在开玩笑吗?”元家二房的家主扶额坐在紫金楠木椅子上,并未把贺兰漪放在眼里。 他还要急着出去招呼宾客,并没有时间跟这个小丫头在这胡闹,随即起身准备离开花厅。 “元祁礼的尸骨,你们不想知道葬在哪吗?”贺兰漪面色淡然地喝了口茶水。 元家三十多年前曾有个子弟拜入汴梁天师院,乃是个世所罕见的道术天才,名叫元祁礼,是魏国长公主赵乐仪和延康子师父章德真人的师兄。 琉璃塔内镇压的千年狐妖,便是他捉来的,他将狐妖困在塔内,以她千年灵力为源泉,滋养着江 陵城的地脉,以致此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造福百姓。 元祁礼五年前同魏国长公主赵乐仪一同战死在北境,元家不断派人去寻他尸骨,意图将他带回来葬入祖陵,却始终不得消息。 两年前,杀死赵乐仪的北燕国师述律荣嗣身亡,贺兰珩之和贺兰漪亲自带人赶赴北燕境内确认他的死讯,贺兰漪也在偶然间得知了元祁礼的埋骨之地。 但贺兰漪对母亲的这个师兄并没有多少好印象,元祁礼此人性情冷酷、不近人情,嗜血杀戮,还曾几次三番置赵乐仪于险境之中,远远不如延康子已死的师父和蔼可亲,待她亲厚。 贺兰漪一直怀疑五年前杀死赵乐仪的除了北燕国师述律荣嗣之外,应当还有旁的帮凶,因为当年的赵乐仪可是大梁境内数一数二的高手,述律荣嗣曾和赵乐仪打过三次,次次落败,元祁礼一直嫉恨她阿娘,若是当时倒戈与述律荣嗣联手也未可知。 第62章 元家家主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问贺兰漪,“你到底是谁?” “这不重要,不是吗?”贺兰漪笑了笑,“尸骨的消息,换那颗百年玄芝,这桩生意,家主做吗?” 元家同意了这个生意,并在江陵知府的见证下签订了契约,但元家家主要求先派人去宁州查探确定是元祁礼的尸骨,才能把百年玄芝交给贺兰漪。 这人从江陵府前往宁州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半个月的时间,但如果是传信鸽,七八天就能到。 贺兰漪想着在江陵府呆上七八天也无妨,毕竟她回去汴梁也是四处玩耍。 贺兰漪和宋少衡去吃流水宴的半路上,听到了有人在后花园吵架。 “外面都传疯了,说就是大郎君害死的那一船人,他这次中邪也是那些人回来报复的,大郎君做了这样的糊涂事,他怎么能当家主啊!”江瑶宁扶着大肚子振振有词道。 “我阿兄在城中素有善名,”元苓月坚持辩解,“那些船上的妖怪与他无关。” “三娘子,那艘海船是从咱们家出去的,也是大郎君一手经办的,你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那嫂嫂的意思是谁当家主?”元苓月冷眼反问。 “那自然要族里长辈商议过后才能确定人选,但大郎君定然是不行的。”江瑶宁昂着脑袋道。 元苓月旁边的贵妇人忍不了了,“你就是想让你家郎君当家主,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婶婶,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啊。”江瑶宁极力撇清自己。 元家有三房,大房只有两个女儿,所以大房没有当家主的资格,便只剩下二房和三房争。 二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这次病倒的元黎霆,二儿子是个残废,不可能当家主,若是元黎霆也被排除在外,那家主的位置就只能落到三房头上。 三房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江瑶宁的夫君,江嘉吟的姐夫元建安,平日里被元黎霆压的出不了头,若是元黎霆倒了,那家主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贺兰漪突然想起来昨日元家老宅楼上房间,除了那两个胖瘦和尚外,还有一个郎君的声音。 也不知那郎君是谁。 听着江瑶宁吵架的江嘉吟心烦的不得了,他只要想到现如今贺兰漪和宋少衡在一处,他心里就像油煎一般。 因而在远远瞧见贺兰漪和宋少衡经过走廊下时,他直接抛下江瑶宁,去找了贺兰漪。 “你昨夜可有事?”江嘉吟担忧地问贺兰漪。 贺兰漪皱了皱眉,不知道江嘉吟这话因何而起,不解问道:“我能有什么事啊?” 第30章 “你还不知道吗?昨夜里有妖怪在元家老宅出现了, 听说长着三个脑袋,数十个眼睛,见到人就要张口吞吃了去, ”江嘉吟说的有模有样, 就好像是他亲眼见到了一般。 贺兰漪瞟了一眼宋少衡, 抿着嘴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光是想想三个脑袋的宋少衡就觉得有趣极了。 江嘉吟还想继续跟贺兰漪讲话, 但突然间, 女子尖锐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江嘉吟扭头一看,他姐姐江瑶宁身旁的女使和元苓月拽着头发厮打在了一起,场面一时混乱不堪,他不得不跑过去拉架。 贺兰漪并不愿意掺合进这些乱糟糟的事里去,因而和宋少衡走着去了临水榭吃流水宴。 三日后,并未有元祁礼尸骨的消息传来,但北燕那边的确递来了一封信,是给宋少衡的,他要那边查的金蚕蛊的事有了下落。 上辈子, 贺兰漪死的时候, 荷囊里装着一只已死的金蚕蛊子蛊, 宋少衡不知道她手里的金蚕蛊是从哪得来的,也不知道这东西与她的死亡是否有关, 但他不能放弃这个线索。 因而在那封信上, 要他去城中的醉仙居酒楼见面的时候, 他没有犹豫, 便离开了贺兰珩之的宅子。 傍晚他离开后不久,江嘉吟便入了府, 他找到贺兰漪,告诉了她一个惊天大秘密,说是元府老宅子后院的井里住着一只应声虫。 “那虫子可以召见亡者的魂魄,”江嘉吟眼含热泪,“我还有话没有跟我阿姐讲,郡主,你难道就不想见见长公主和贺兰将军吗?” 贺兰漪有些犹豫,“你听来的这个消息靠谱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江嘉吟花重金问的那位算命先生告诉他说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应声虫现世的机会,错过今晚就再也寻不到了。 那位先生简直是个活神仙,半路拦住江嘉吟,将他的生辰八字、年龄禀性、乃至他幼年时曾在汴河内遇险之事都算的清清楚楚,这件事除了他家里亲近的人,没人知道,因而江嘉吟对那位活神仙的话深信不疑。 在江嘉吟的苦心劝说下,贺兰漪打算过去看一眼,但之前宋少衡嘱咐过贺兰漪说在他回来之前不要离开这里,贺兰漪想着等宋少衡回来再一起去,可江嘉吟说等到那时候就晚了,因而贺兰漪只带着同钰和江嘉吟一起去了元家老宅。 “郡主,等下见到了应声虫,我让你先许愿,我之后再许,”江嘉吟胳膊上挎着一篮子的铜钱,满心憧憬地踩在嘎吱作响的枯枝上。 第63章 此时月上西楼,元家老宅内阴风肆虐。 元家大郎君元黎霆此时已经不在元家老宅内吟唱了,整个大宅子都透着一股死寂的阴森之气。 “郡主,要不然咱们先回去吧,宋郎君如今不在,若是碰到妖怪……”同钰担心地望着四周枯败的藤蔓和肆意生长的树枝,他来之前便有顾虑,如今瞧着这元家老宅邪里邪气的景象,心中更加担忧了。 身上贴满黄符的江嘉吟不以为意地抖了抖肩膀,“我们已经进来了这里,若是这会儿出去岂不是半途而废,郡主,你别怕,我这都是活神仙送我的符咒,妖怪绝对不敢近身的,就算宋少衡不在,我也能保护好你的。” 贺兰漪瞥了江嘉吟一眼,并不对他抱有希望。 “救命啊!” 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呼救声传入三人的耳朵,江嘉吟听得汗毛倒竖,撒腿就要跑,可迎面就撞上满脸鲜血的元黎霆朝他跑了过来。 元黎霆的身后还有一只巨大的紫色八腿蜘蛛在疯狂追赶他,锋利的蛛腿如刀刃般闪着寒光,江嘉吟当时便吓晕过去,仰头倒在地上,脸上的黄符正好掀角盖在他的面中。 “郡主,我挡住他,你快些离开!”同钰拔剑护在贺兰漪身前。 “救,救我……”元黎霆朝贺兰漪和同钰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胸口被蜘蛛腿从身后贯穿了一个血洞,溅得同钰胳膊上都是血,后而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在两人面前倒了下去。 元黎霆由生到死,似乎只有一瞬间的事。 贺兰漪和同钰拔腿要跑的时候,那只巨大的紫色蜘蛛的前蛛腿已经朝他俩砸了过来,落在地上便是轰然的炸裂声,若是砸在人背上必会被抽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同钰拿着剑奋力抵挡,意图为贺兰漪挣出一条生路来,但毕竟对手是个体型巨大的紫毛妖怪,又有八只蜘蛛腿,贺兰漪拿着剑和同钰相互配合,躲避着蜘蛛精的袭击,没一会儿两人脸上就挂了彩。 同钰挥剑砍到了蜘蛛精的右前腿上,流出带着异香的淡白色浓液来,这个举动似乎是激怒了蜘蛛精,它疯狂朝两人扑了过来,同钰稍不注意,便被蜘蛛精的螯爪抓住了后脖颈,他立时便坠落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神智。 “同钰!”拿着剑仍在奋力抵抗的贺兰漪脖子上有血水滑落,她悲愤交加,体内的封印隐隐有冲破之势。 可就在她举起剑,用尽全身力气朝蜘蛛精劈过去的时候,她眼角余光却瞧见赵乐仪站在不远处的元黎霆尸首边,她的阿娘身着一袭素白纱衣,温柔地望着她,并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贺兰漪一时怔在原地,可还未等她口中的那声“阿娘”喊出声,便惊觉后脖颈剧痛,蜘蛛精的螯爪迅速将毒素注入进去贺兰漪体内,她随后便两眼一黑,陷入了昏迷之中。 “漪儿,漪儿,你醒一醒,”赵乐仪温柔的声音落入耳畔。 贺兰漪挣扎着睁开眼睛,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自从五年前她阿娘死后,她从未梦到过她,一次都没有。 贺兰漪一直以为是因为赵乐仪还在怪她不听话,说了不让她在军营和军士打牌,她死活不听,为此还跟赵乐仪犟了几句嘴,还说要赵乐仪别管她,可那时候的贺兰漪并不知道,那已经是她与赵乐仪的永别了,这五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悔恨那日的任性。 “阿娘,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我会听你的话,你回来好不好,阿娘,我真的知错了,”贺兰漪哭得撕心裂肺,泪珠不断从脸上滑落。 “漪儿,不要哭,”赵乐仪用冰冷的手给贺兰漪擦着脸上的眼泪,满眼心疼地看着她,“阿娘呆不了多久了,漪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珩儿,阿娘阿爹没法陪在你们身边,你们兄妹俩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阿娘一直都很想你们……” 赵乐仪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也如雪花般碎裂开来,最后化作一缕风,她甚至来不及抱一抱贺兰漪,就彻底消弥于这浩瀚天地之中。 “阿娘!”贺兰漪不顾一切地想要追过去,可什么都没有抓住。 她猛然间睁开眼睛,却浑浑噩噩地瞧见面前的人并非赵乐仪,而是,“宋少衡……”但她也只是清醒了这一瞬,阖眼就又晕了过去。 等贺兰漪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她和宋少衡、同钰、江嘉吟全部被关在江陵府大牢里。 宋少衡眼下泛着淡淡乌青,似乎是一夜都未睡好。 贺兰漪这会儿只觉得头疼不已,看人都带着几叠重影。 “别着急,慢慢来,”宋少衡见她醒了过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昨日傍晚,宋少衡正在醉仙楼听属下说金蚕蛊的事,突然察觉到心口一阵刺痛,于是急忙赶回去,从青窈口中得知了贺兰漪去了元家老宅。 他之前将自己与贺兰漪绑了同心咒,所以一旦贺兰漪见血,他便能察觉到不对劲,就像上次贺兰漪在汴梁地下城坠入暗河那般,宋少衡害怕得失了神,也不顾是否会陷入妖怪设下的陷阱,提着曜灵剑就赶了过去,幸而他过去的及时,那蜘蛛精还想对贺兰漪动手,直接被宋少衡砍断了一条腿,仓皇逃窜。 第64章 但那时候贺兰漪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她被蜘蛛精注入了剧毒毒素,宋少衡身上本就有沉疴旧伤,费了大力气才将毒素从她体内逼了出来,救完贺兰漪,宋少衡又去救同钰,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因而在江陵府的官兵包围他们的时候,宋少衡一时间已经无力反抗了,他要宋巍赶快去找人帮忙,自己则抱着贺兰漪跟着那群官兵回去了江陵府大牢。 “同钰和江嘉吟呢,他们怎么样了?”贺兰漪轻声问。 “你放心,他们没事,应该一会儿就能醒了,”宋少衡把贺兰漪从地上的稻草上扶着坐起来,让她头倚着潮湿的地牢墙壁。 贺兰漪知道,定然是宋少衡救了他们,“你怎么样?” “我?”宋少衡没想到贺兰漪会关心他,扯了扯嘴角,“你别担心,我没事,再等一会儿,等我的修为恢复好,我就带你出去。” 贺兰漪点了点头,脸上的泪痕还未完全干透,眼下的皮肤有些发紧。 躺在地上的江嘉吟手指微动,眼神逐渐聚焦。 “郡主,你没事吧?”江嘉吟睁开眼第一个念头以为自己是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可等他瞧见坐起来的贺兰漪后,才察觉到自己根本没有死。 贺兰漪因为中毒刚醒,这会儿并没有多少力气,再加上她见到了赵乐仪,整个人正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因而只是闷闷地,“我没事。” 江嘉吟昨夜快被满脸是血的元黎霆给吓死,还有那个巨大的紫色蜘蛛,也不知道后面是怎么样了。 “不过,这是哪里啊?”江嘉吟缓了缓,摘下脸上的黄符,扔在地上,愤愤地踩了几脚,什么狗屁活神仙,就是个大骗子,真是亏他还给那家伙那么多钱。 江嘉吟的视线落在了外面穿着官服的狱卒身上,他不可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他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居然被关在了大牢里。 “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面,你们昏了头了吗!”江嘉吟双手抓着木栏杆,声嘶力竭地朝外面坐在桌边正在喝酒的狱卒怒吼,“我爹爹可是国子监祭酒,我姐夫是元家三公子,你们快点把我放出去,若是晚了,我定然不饶你们!” 拿着陶碗的狱卒眉头皱了皱,仰头将碗里的清酒一饮而尽,并不打算搭理江嘉吟,毕竟只要入了这地牢的,就没有不疯一段时间的,等适应就好了,而且他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前任知府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也是没日没夜地说自己的岳父是汴梁的大官,可最后还是被砍了头了。 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说的什么国子监祭酒,狱卒根本没听说过汴梁还有这个官,他只知道有皇帝皇后、太后,朝中三位大相公,还有一个就是前任知府的岳丈刑部侍郎。 不过,这家伙说元家三公子,这事倒有点意思,整个江陵城都知道元家手眼通天,连现任知府都得让元家三分。 “你当真是元家三公子的小舅子?”狱卒又喝了一碗酒,按着刀走到关押着江嘉吟的牢房前面。 第31章 “如假包换, 我诳你这个做什么,你若是不信,只消让人去元家递个消息便知, ”江嘉吟晃荡着牢门不耐烦道:“快些将我放出去, 不然可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狱卒闻言心下有了成算, 但他可不能擅自放人出来, 于是转身出去打探消息, 他借着闲聊从其他同僚那里探出口风得知了江嘉吟他们被关进地牢里的缘由。 江陵府的人赶到元家老宅的时候, 江嘉吟的手里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刀, 而他身边就躺着早就没了呼吸的元家大郎君元黎霆,江陵府的仵作已然验了尸,元黎霆胸口的致命伤就是江嘉吟手里的长刀所致。 因而,现在江嘉吟成了杀害元黎霆的凶手。 “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江嘉吟扯着嗓子朝又落座在桌边倒酒的狱卒大喊道:“快点把我放出去啊! ” 但狱卒只是充耳不闻,就好像是听不见江嘉吟的声音似的,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 没一会儿,同钰便被江嘉吟的喊声吵醒,睁开了眼睛, 他猛然从地上坐起来, “郡主!” “我没事, ”贺兰漪轻轻开口。 同钰稳了稳心神,发觉他们身处大牢之中, 又思及昏迷之前那只巨型紫色蜘蛛精, 不免有些后怕。 “郎君, 是你救了我们吗?”同钰捂着后脖颈的伤口问宋少衡。 贺兰漪歪头瞥了旁边的宋少衡一眼, “不是他还能是谁。” 宋少衡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贺兰漪这会儿觉得宋少衡这人是真不错, 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可对她有求必应,她出了事,宋少衡也是倾尽全力救她,到头来他也不邀功,只是一直默默做事。 这样好的人,世上没有多少的。 “喂,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江嘉吟喊得嗓子都哑了,走到宋少衡面前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们为什么会把我们关在这里,你到底做什么了?” 第65章 贺兰漪闻言,给同钰递了个眼色,同钰再三确认过后,抬脚踢在江嘉吟腿上,疼的他立时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腿哎呦哎呦的叫唤。 “同钰,你是失心疯了么,你踹我干什么?”江嘉吟仰头盯着同钰。 同钰躲开了他的目光,跨过地上稻草,靠着贺兰漪左边的潮湿墙壁坐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现如今是白身,宋少衡是四品官,他如果跟你计较,告去御史台,官家让人打你二十个板子都是轻的,”贺兰漪又踹了一脚江嘉吟。 贺兰漪帮着宋少衡警告江嘉吟,这可把江嘉吟气得不轻,他也知道宋少衡如今是官身,可他就是看不惯宋少衡那副假清高的模样,四品官又如何,他姑母还位列四妃呢,宋少衡见到他姑母一样得行礼。 “哪位是江郎君?”有三个狱卒突然过来,解开了牢门上的铁链子,目光巡视着大牢里的人。 江嘉吟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甩开肩上的高束发尾,“是我,怎么了?” “你可以走了。” 江嘉吟欣喜地扬着下巴,“我就说嘛,怎么能平白无故把我们关在大牢里。” 可就在江嘉吟走出牢门后,狱卒又突然拿着铁链把牢门锁上了。 “这是干什么!他们还没出来呢!”江嘉吟急道。 “他们是杀人凶手,怎么出来?”为首的狱卒漆黑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江嘉吟是被那三个狱卒硬挟着出去的,他边被拖着往外走,边朝贺兰漪喊,“我会救你出去的。” 贺兰漪皱了皱眉,把目光从牢门收回来,问宋少衡,“怎么回事?我真的杀人了?” 宋少衡把江陵府的人赶到元家老宅时候的情景告诉了贺兰漪,结合江嘉吟被“活神仙”骗着去元家老宅和元家大郎君被蜘蛛精害死之事。 他们得出结论,有人想害江嘉吟,但江嘉吟初来江陵城,并未和什么人结下梁子,那最好的解释就是有人想借江嘉吟来陷害元家三房。 但估摸着元家三房并未坐以待毙,他们要把江嘉吟救出来,并洗白自己,可如果想达成这个目的,那江嘉吟就不能是凶手,这口黑锅就必须得甩给当时呆在元家老宅的贺兰漪、宋少衡和同钰。 “阿姐,姐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嘉吟见到在府衙偏房里站着的江瑶宁和三姐夫元建安后,着急地甩开狱卒锢着他的胳膊。 “嘉吟,你受累了,”元建安搭着他的肩膀,淡然地笑了笑,明显不打算告诉江嘉吟内情,“你阿姐如今身怀有孕,受不得累,你先陪着她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姐夫会把一切处理好的。” 江瑶宁抓住江嘉吟的手,“走吧。” 江嘉吟固执地问道:“我走了,大牢里的人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小郎君,你不必担心,”江陵府知府任霄复走过来,让江嘉吟安心,“你与元大郎君之死并无干系,这件事本官已经有了决断。” “我跟元黎霆的死当然没有关系,他是被蜘蛛精杀死的,”江嘉吟坦坦荡荡,“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件事,你们得先把他们从大牢里放出来啊。” 江瑶宁冷了神色,训斥江嘉吟道:“说了让你别管,你姐夫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江嘉吟不依不饶,“你们要怎么处理,把他们当成杀人凶手砍头吗?阿姐,现如今关在大牢里的是静安郡主啊,另外那个男的是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你们要是杀了他们,大家都得死。” 江瑶宁闻言神色剧变,旁边女使忙扶住了她胳膊,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说什么?她不是姓顾吗,还有那个男的,他不是个祥符县的小吏吗?” “阿姐,都到如今这个时候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要骗你吗?”江嘉吟神色严肃,眼神里满是失望,看着江瑶宁的表现,他知道姐姐之前定然就是想弄死贺兰漪他们的。 江陵知府任霄复脸色白了又白,一时间脑子乱的理不清头绪,明明只是元家的一桩命案,这又怎么牵扯进了什么郡主和指挥使? “好了,嘉吟他受了惊吓,瑶宁,你先让人把他带回去休息吧,”元建安率先冷静下来,立刻招手让人进来,扶住江瑶宁的肩膀,嘱咐道:“记住,嘉吟累了,要静养,回府之后便不要再出来了。” 江嘉吟被人打晕扛了出去,江瑶宁面色凝重地陪着一起回去。 门刚关上,江陵知府任霄复便抓住了元建安的衣领,“你是故意要算计我的吧,我不过收了你一些金银,你竟要害我的性命。” “知府,莫要着急啊,”元建安深知他们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行差踏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现如今大牢里关着的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们死了,你我的性命就都能保住。” 江陵知府任霄复瞪大了眼睛,撒开了元建安的衣领,“你,你还要杀他们?” “不然呢,知府你还有别的好办法吗?”元建安捋了捋衣领的褶子,眼神熠熠,已经陷入了半癫狂的状态。 江陵知府任霄复看了眼师爷,师爷捋着胡子,脑袋瓜子疯狂运转,猛然抬眸。 “有了,我们可以说是误抓,元黎霆是妖怪害死的,只要我们同郡主和,和副都指挥使好好解释解释,他们定然能体谅的,毕竟他们当时身处元家老宅,我们把他们“请”到大牢里询问案情,也是正常的。” 第66章 江陵知府任霄复在治水上是一把好手,但为官行事还是不如师爷老练,他一听师爷这话如释重负,忙附和道:“对对对,查案嘛,哪有不召人来府衙问询的,我这就去大牢去跟郡主解释,对了,你们快些去备茶点,不要吝惜钱财,要最好的那种。” 眼见知府和师爷要离开,元建安冷笑一声,“你们以为还来得及吗?” “你什么意思?”江陵知府任霄复回头问。 刚刚江嘉吟的话一出口,元建安的心腹便出门去向狱卒问话,贺兰漪和宋少衡现如今已经知道有人要把他们当成替死鬼的事了,若是把两人放出来,绝不会有元建安他们的好果子吃。 “你是真的要害死我啊!”任霄复愤怒地把桌边的茶盏拂落在地,朝元建安怒吼道:“我若是死了,也要把你一起拉下去。” “知府,我说了,就算现在地牢里关着的人是王爷,他也得死,反正现如今江陵城闹妖怪,你说他是被妖怪害死的,那就是被妖怪害死的,就算来日官家亲自来查,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元建安挥袖狠毒道。 见知府仍旧面露犹豫。 “你想一想,他们已经知道我们要把他们当替罪羊了,即便你现在把他们放出来,他们也定然不会领你这个情的,尤其是那位静安郡主,性子骄纵跋扈在整个汴梁城都是出了名的,她被你扔到大牢里一整夜,这口气怎么 能咽下去,或许在江陵城不显露,可一旦她回到了汴梁,只要她在官家、太后面前说你几句坏话,你不还是一样人头不保。”元建安继续劝道。 知府看向师爷,师爷自然也想保住性命和荣华富贵,细细一想,他也觉得元建安的提议虽然冒险了些,可胜算大,如果成了,结果明显比放贺兰漪他们出来要好。 做戏做全套,江陵知府任霄复如今还兼领着荆湖北路的兵马都钤辖,他紧急调兵入了江陵城,以营造出奋力捉拿妖怪的表象。 与此同时,他们派去要毒杀贺兰漪和宋少衡的人刚走到地牢门口就被宋少衡一脚踹开来。 宋少衡的修为已经恢复了大半,他提着剑在前面,同钰和贺兰漪相互搀扶着跟在他后面,三人很快冲出了地牢。 但他们没料到,地面上的人更多,府衙的卫兵提着刀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闪着寒光的刀尖对准了他们。 “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杀了他们!”元建安嘱咐着过来通报消息的府兵。 可宋少衡的武功远在众人之上,更何况他身后还有贺兰漪要保护,因而他在打斗之时并未收手,派过去的人很快就应付不了了。 江陵知府任霄复闻言慌了,面色惨白,在屋内绝望地拍着手踱步,“本想在地牢里安静解决了他们,谁承想他们居然逃了出来,府里那么多人都拦不住,这下完了,我这颗人头是保不住了。” 元建安依旧保持着冷静,他飞速思考着现如今的局势,“知府,你不是调进城屯驻禁军了吗?让他们过来,全力绞杀妖邪。” “一旦让他们过来,事情闹大,我们如何收场啊!”知府仍旧有顾虑。 “难不成你现在什么都不干就有活路了?”元建安怒其不争,瞪着眼睛癫狂道:“现在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就算闹大了又怎么样,只要他们死了,说话的是我们,那事情就能有转机。” 江陵知府任霄复闻言只能应下,他打算亲自过去地牢那边掌控局势。 “咱们不去吗?”心腹问元建安。 第32章 元建安眼神阴冷地望向门外知府离去的背影。 “既然已经有替死鬼了, 我们又何必要跟他共沉沦,”又冷声嘱咐道:“让人去探望探望知府的家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可别让他们担心。” 只要把知府的家眷攥在手里, 就不怕事败后他把元家给供出来。 另一边, 江陵知府任霄复紧张地前往东提点刑狱使司, 他不断地问着师爷, “可都准备好了?” 师爷压低声音, “知府, 您放心,带人过来的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禁军统领吴将军,只要我们不说,他就不知道那三个人的身份,等那三个人都死了,吴将军即便不想上我们这艘船也来不及了。” 吴将军带人包围江陵府东提点刑狱使司时,里面的卫兵已经全被宋少衡提剑打晕过去,从地牢到院子里的地上密密麻麻横竖躺着许多人。 “弓弩手准备! 宋少衡提剑挡在贺兰漪和同钰身前。 贺兰漪身上的水绿色宽袖外衫上沾染了不少血渍,暗红点点, 发髻也有些毛躁了, 后脖颈被蜘蛛精咬的伤口依旧血肉模糊, 她小声问宋少衡,“你还能撑住吗?” 宋少衡的声音依旧很有安全感, “我没事, 你放心。” 但现在的情势明显不容乐观, 那一排排对准他们的弓弩, 锋利无比,即便宋少衡能撑一阵子, 没有援军,他们最后的结局还是免不了一死。 “奇怪,青窈和宋巍这俩家伙就没想想办法吗,我要是死了,非得给皇祖母托梦让她给我报仇不可,”贺兰漪小声对同钰嘀咕。 “对呀,”同钰的后脖颈依旧疼的没有知觉 ,他皱着眉头,握着刀,“咱们都一夜没回去了,青窈这丫头也不知道找找我们。” 第67章 江陵府知府任霄复和师爷紧赶慢赶终于过来了,见宋少衡他们被弓弩手包围,松了一口气,这次绝对不能让他们逃走。 生死之际,就比谁心狠了。 任霄复看了眼贺兰漪他们,心想这不能怪自己,是贺兰漪他们太倒霉了,好端端地在汴梁做贵人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跑到江陵城来,还搅和进这趟浑水里,死在这里,只能算是他们时运不济,若是有不甘和怨恨,那就下辈子再来找他吧。 师爷姿态淡然地挥了挥手,“放箭!” 可三秒过后,院子里没有一只弓箭被射出来,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你们放箭啊!吴将军!”师爷转头,急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任霄复也是如此,不管不顾地朝吴将军吼道,“你们快放箭啊!他们是越狱的贼人!快点杀了他们!” 穿着黑漆盔甲的吴将军并不动手,就像没听见他们两人的话一样,他手下的禁军也齐齐放下了手里的弓弩。 “江陵府知府任霄复和师爷意图谋害静安郡主和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被我当场擒住,现今押入大牢,听后发落,”宋巍从吴将军旁边走了出来,指挥着士兵把任霄复和师爷带了下去。 打扮成禁军装扮的青窈也从人群里冲了出去,跑到贺兰漪身旁,带着哭腔,“郡主,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别哭,”贺兰漪悬着的心落了地,冲青窈浅浅笑了笑,露出脸上的两个小梨涡来。 宋巍昨夜从元家老宅离开后,就立刻去找了殿前司的手下,与此同时,青窈也立刻去找了太后安排在这里的人手。 这个吴将军虽然是江陵府知府任霄复一手提拔上来的,但讨好太后和大相公,还是讨好江陵府的知府,他心中自然有数。 因而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宋少衡和贺兰漪他们的性命。 局面控制下来后,贺兰漪并未急着去包扎后脖颈的伤口,而是去见了元黎霆的尸首,元黎霆被蜘蛛精从身后捅死,现如今已经生出了深紫色尸斑。 宋少衡仔细查验了一番,并未在元黎霆身上发现盛放生魂的魂器。 “可我真的瞧见了,”贺兰漪有些沮丧,“阿娘还同我说话来着。” 贺兰漪后脖颈的伤口触目惊心,宋少衡估摸着这会儿谢大夫应该来了,“这里找不到不代表别处没有,等我们抓住那只蜘蛛精,或许就能知道怎么回事了,先让谢大夫给你瞧一瞧伤口吧。” 谢大夫刚给同钰包扎完,他看了眼贺兰漪的后脖颈,小声道:“郡主,即便我给你用了药,或许也会留疤。” “留疤?”青窈明显比贺兰漪更慌张,“后脖颈这么明显的地方,可不能留疤啊。” 但贺兰漪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她胳膊上、大腿上还有后背上都有疤痕,五年前她跟着父母在蔚州的时候,经历了那场天昏地暗的大战,能保下一条小命已经是万幸了,身上留疤倒显得微不足道。 现如今汴梁小娘子说亲,有些高门会介意对方身上有疤痕而不愿意结亲,但贺兰漪可不是寻常的高门,她是皇族,而且贺兰漪觉得卫胥定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情,毕竟两个人若是真心相爱,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 “你只管用药,留疤也无妨,”贺兰漪嗓子有些沙哑,她还在琢磨在元家老宅看见她阿娘的事。 五年前,延康子的师父章德真人,也就是赵乐仪的师弟,曾告诉贺兰漪说她阿娘的五魂七魄都被北燕国师给毁掉了,让贺兰漪放弃招魂之术的修炼。 可现如今贺兰漪却在江陵城又见到了赵乐仪,若不是章德真人四年前就已经离世,贺兰漪定然要去同他问个明白。 江陵府东提点刑狱使司地牢里,宋巍正在让人审问知府,他必须要审出来是谁出的这个主意要害贺兰漪和宋少衡,不然来日在宋知羲那里没法交代。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陵知府任霄复咬死了这件事,只说是他和师爷谋划的,并没有旁人插手。 但即便他不 说,宋少衡也知道这事和元家三房脱不了干系。 当天下午,贺兰漪和宋少衡就带兵包围了元家,元家二房本就因为元家大郎君元黎霆悲痛欲绝,见贺兰漪这么大阵仗过来,以为她是要强夺那颗百年玄芝。 “北燕还未有消息传来,即便你是副都指挥使也不能强夺他人之物吧!”元家家主至今还不知道贺兰漪的身份,他只是听说了江陵知府要谋害宋少衡这个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因为自己儿子离世,他悲伤欲绝,所以即便宋少衡是汴梁来的高官,他也不怕。 “我们过来,并非是为了那颗百年玄芝,”贺兰漪按照两人之前商议好的,缓缓道:“我们是想说,元大郎君被救回来了。” “什么!救回来了?当真?”元家家主闻言先是不可置信,又随之欣喜若狂地追问着。 多年前他便让巫师给元黎霆偷偷占卜过的,女巫说元黎霆是个命大之人,遇到危险定然会逢凶化吉,如今当真是灵验了。 贺兰漪要查出来她阿娘的事,就必须撒这个谎,因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当真。他现在就躺在江陵府府衙中,大夫正在给他诊治,不过你们暂时不能过去见他。” 第68章 宋少衡接着开口,“元大郎君是被妖怪所伤,我们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去元家老宅,还有,我们怀疑这件事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一定是元建安做的!”元苓月从人群里跳出来吼道,因为着急,她一时间忘了夹嗓子说话,暴露了自己平常的嗓音。 江陵城内元黎霆造海船偷工减料的传闻甚嚣尘上,有些人说元黎霆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平日里装的活菩萨模样,但背地就是个贪图钱财、背信弃义的混账。 元苓月听到这些话后就知道这一定是三房的元建安放出去的消息,或许连元黎霆重病都是他捣的鬼,毕竟如果元黎霆死了,那家主之位就一定是元建安的。 “苓月,莫要胡闹,咳咳咳,”病秧子元知澜坐在木轮椅上被女使推了出来,他面色惨白如纸,拿着帕子捂嘴的手背瘦得青筋凸起。 这是贺兰漪来到江陵城第一次见到这位元家二郎君,元家三位郎君,这个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位,听说他五岁时候被恶仆打断了腿,吃药伤了根本,不良于行,平日里元家二房就算有什么事也都是交给元黎霆去做,他根本挨不上边。 “二郎君,您不好好养着身子,怎么过来了?”管事元玄羡接过来轮椅,小心推着二郎君元知澜进来前厅。 “见过管军,娘子,”二郎君元知澜向贺兰漪和宋少衡施了个礼。 元家家主皱着眉看向元知澜,这边已经乱得不得了,他这个二儿子又过来添乱,真是不论什么时候都比不上他大儿子有眼色。 “元娘子是知道什么内情吗?”宋少衡的视线略过元知澜,看向元苓月。 元苓月本想张口,但在元知澜的示意下还是乖乖闭了嘴。 宋少衡没那么多耐心耗在这里,神色冷淡地看向元知澜,“二郎君是有话要说?” “我大兄遇难,和我三弟无关,”元知澜深知元家三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如今元黎霆生死不明,若是元建安再出了事,元家就垮了,“我大兄过去老宅,是因为林家三娘子,大兄清醒的时候,曾同我讲过说他是被林家三娘子引去老宅的,她要我大兄呆在那里陪着她。” “二兄,你说什么胡话呢!”元苓月不可置信地看向元知澜。 “是啊,二郎君,林家三娘子不是一月前就已经病死了吗?”管事元玄羡也是一脸震惊。 二郎君元黎霆摇了摇头,手扶着轮椅,悔恨地指尖几乎要插到木头里了,“昨日傍晚阿兄曾过来找我,说他又见到了林家三娘子,她还是要阿兄去老宅陪着她,我拦着阿兄不让他去,可他坚持说林家三娘子不会害他,还是毅然跟着过去了,谁知,谁知又发生了这种事。” “二郎君的意思是害了大郎君的人是已经死了的林家三娘子?”宋少衡蹙眉问道。 第33章 “我不确定是不是已死的林三娘子害的我阿兄, 但害我大兄的绝不会是元建安,“元知澜又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咳的眼底都泛出了泪花, 沉重地长呼一口气后, 他仰头看着宋少衡, “管军若是不信, 大可以将我带走审问, 只是这事的确与元建安无关。” 宋少衡没有想到元知澜可以为了家族做到这种份上, 真是感人至深。 他让人撤出了元家二房的院子, 吩咐道:“去把元建安给我带走,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管军!”元知澜和其他人闻言都觉得宋少衡实在是欺人太甚,简直是完全不把他们元家人放在眼中,不由得心中燃起一团团怒火。 “元大郎君被妖怪伤害是一桩事,本官被人谋害又是另外一桩事,元建安身涉其中,本官依律将他带走问询,若是他未曾参与,我定然不会冤枉他, ”宋少衡顿了顿, 冷淡的目光扫过藏在人群里的太一宫道士, “还有,等你们家大郎君转醒后, 我问完话, 就会把他送回来, 诸位莫急。” 元建安没有料到宋少衡敢这么强硬地把他带走, 即便是江瑶宁放出江嘉吟,要他去江陵府府衙求情也无济于事。 “郡主, 我阿姐现如今身怀有孕,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你能不能让宋少衡先把我姐夫放回来,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讲的,”江嘉吟虽然知道此事是他姐夫一家做的太过分,可为了姐姐的安危,他还是不得不再次向贺兰漪求情。 “不行。” 贺兰漪可不是什么圣母,刚刚若是宋巍和青窈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她和宋少衡、同钰早已被万箭穿心而死,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听江嘉吟啰嗦,更何况贺兰漪后脖颈的伤口还疼得厉害,她势必要这背后操纵之人付出代价不可。 江嘉吟要她体谅江瑶宁的辛苦,但江瑶宁如今的境况可怪不得她,要怪只能怪元建安和江瑶宁自己,贺兰漪可做不出让无辜性命替别人顶罪的恶事。 “你,也默许了这件事吗?”贺兰漪一字一句地问江嘉吟,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也提前知道我们要替你去死吗?” “当然不知道,”江嘉吟眼神躲闪,带着一丝愧疚,含混解释道:“我当时想拦来着,没拦住。” 第69章 “郡主,我大姐才刚死没多久,我三姐如今还怀着身孕,她不能再出事了,若是她出了事,我可怎么跟我父母交代啊。” 宋少衡之前觉得这个江嘉吟只是有些小心眼,人本质上或许不坏,但宋少衡这会儿再也听不下去江嘉吟这些自私利己的话了。 江瑶宁和元建安的安危重要,他们的父母会因此忧心,他和贺兰漪的性命就无关紧要?贺兰漪如今无父无母,而他母亲早死,父亲更不用提,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几乎是相当于没有父亲的。 他和贺兰漪的确都没有父母会为了他们的安危而忧心。 “你和宋少衡现如今毕竟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出事,”江嘉吟放下了士人的尊严,跪在地上,继续恳求贺兰漪:“郡主,看在我们往日的交情上,求你让人把我姐夫放了吧。” 江嘉吟这番话看似是恳求,但实际上是在道德绑架,若是贺兰漪不答应,那便是她不近人情了。 “你若是想牵连你们江家,就继续说下去,”宋少衡走过来挡在贺兰漪身前,冷眼瞧着江嘉吟。 贺兰漪遇袭的事已经传回了汴梁,太子为宋少衡请了旨意,现如今这桩案子交由他全权负责,若是想借此牵连些人家进 去,简直是易如反掌,更何况江家是三皇子党,只要宋少衡这边把折子交上去,太子定然会让人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到时候别说江嘉吟的三姐一家,江家全家一个都逃不了。 “江嘉吟,你和江家所有人的命现如今都攥在我手里,我并不介意让你进去地牢里陪着元建安。”宋少衡眼神冷肃,完全没有在开玩笑。 江嘉吟虽然觉得屈辱,但也知道轻重,他只能讪讪地回去了元家,也记住了宋少衡的叮嘱,不许把贺兰漪的郡主身份说出去,如今江陵城鱼龙混杂,风波不断,宋少衡怕贺兰漪的郡主身份会再为她招来不测。 “若我阿爹阿娘还活着,他们定然也会担心我的,”贺兰漪垂下眼睫,抿着唇轻语道。 她平日里看起来性格大大咧咧,可五年前的蔚州大战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每次不小心触到那段尘封的记忆,依旧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贺兰漪父母离世那一年,她才只有十二岁,若是寻常人家,或许还趴在父母膝头撒娇呢,可她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对不起,”宋少衡看着贺兰漪,心中无比的内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贺兰漪别过脸,抬手擦掉眼底的朦胧水光,吸了吸鼻子,仰脸望着天眨了眨眼睛,温声道:“你已经做的够好的了,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宋少衡听到贺兰漪的话,不由得心跳快了几分,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是很高兴的,高兴于贺兰漪能这么说,同时,心里又多了几分不舍和哀伤,甚至阴暗地滋生了若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里就好了的想法。 元建安的嘴很硬,审问之初,他把罪责全部推到了江陵知府任霄复和师爷头上,坚持说自己是无辜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但宋少衡长这么大见得最多的就是嘴硬之人,他极其擅长拷问之术,手上刚刚起势催动诛魂咒,元建安就被折磨的受不了了,把所有事一股脑交代了出来。 半月前,江陵城外突发洪灾,许多灾民涌入城中,元家大郎君元黎霆建棚施粥,救济灾民,但没过几天,他就突然病倒,跑去了荒废的老宅里闭门不出,夜夜吟唱。 与此同时,元建安收到了东海沉船的消息,这艘海船是由元黎霆负责建造,因为偷工减料,刚遇到风浪桅杆就断了,船被打翻,船上二百三十五个船工无一生还,元建安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是可以扳倒元黎霆的大好时机。 于是,元建安安排人去其他地方拖来了一艘废弃海船残骸,又花大价钱找到了那一胖一瘦两个邪修,在胖瘦和尚的帮助下,顺利凝结那些船夫的怨念,炼出海灵祟,将这些海灵祟引入江陵城造成混乱。 “我只是想败坏元黎霆的声名,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要害他的性命,”元建安坚持道,在放海灵祟入城之前,他嘱咐过胖瘦和尚不许他们伤害城中百姓的性命,只要引起混乱便好。 元建安借助海灵祟之事揭露了元黎霆在建造海船一事上的恶行,并不断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眼看着元黎霆多年苦心营造的活菩萨形象化作飞灰,元建安觉得元黎霆不可能会再成为下一任家主,于是让那两个胖瘦和尚把元黎霆救醒过来。 贺兰漪和宋少衡那日深夜前去元家老宅,听到的第三个男人的声音,就是元建安。 元黎霆怎么说也是元建安的兄长,元建安从始至终都没有要害死他的想法。 贺兰漪打量着他,“不是你做的,那是谁害死的元黎霆?” “我不知道,”元建安摇了摇头,眸色沉了沉,“当时我听到知府递来的消息说发现江嘉吟杀了元黎霆,我就知道背后那人是想栽赃我,毕竟,江嘉吟是我内弟,他做的事也就相当于是我做的。” 第70章 “管军,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对你们动手的,元家家规严苛,我若是不自救,任由他人栽赃给我这么大的黑锅,元家二房的人不会放过我的。” 江州府通判陪着宋少衡走出地牢,深知元建安大势已去,慌忙在宋少衡面前卖乖道:“管军,我已经让人抓住了昨夜过来府衙报官送信说元家老宅有人死掉的乞儿,您可要过去瞧上一眼?” “他怎么说的?”宋少衡冷淡问道。 “他说是个年轻小娘子给了他十枚铜钱,嘱咐他这么做的。” 宋少衡看向江州府通判,眼神疏离,让人瞧着胆寒,“那就让人去查吧,查清那个小娘子的底细。” 江陵府通判领命离开。 两天后,在自己身上施了障眼法的宋少衡装作伤重醒来的元黎霆回去了元府,准备引蜘蛛精再次现身。 元家家主和二房夫人见到宋少衡后,涕泪交加,尤其是元黎霆的亲娘郑夫人更是抓着宋少衡的衣袖嚎啕大哭,一口一个“儿啊”“儿啊”地喊着。 “郎君,你可回来了!”管事元玄羡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边哽咽边喃喃,“我还以为你真的出事了呢。” “宋管军已经查明他被人谋害之事与元大郎君无关,因而差我送大郎君回来,不过,案子尚未完全查清,还请元大郎君莫要离开府上。”宋巍冷着脸开口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元家家主走上前激动地冲宋巍拱手行礼,“宋管军救了小儿性命,此乃大恩,不知管军是否还在江陵府衙?我想让人备些薄礼送过去。” 宋巍抬眸,依旧是倨傲冷淡的模样,“案子尚未查明,我们管军近日里公事繁忙,家主若想感谢,就等结案之后吧,你这会儿过去,管军也不会见你的。” 宋巍和宋少衡隔空对视一眼后,转身准备离开元府,元家家主抬步要送宋巍出去。 “郎君,元建安呢?他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啊?”坐在轮椅上转着车轱辘的二郎君元知澜张望着宋巍的背影,着急问道。 宋巍脚步微顿,但并未打算回答元知澜这个问题,还是径直离开了前厅,元家家主嫌弃地扭头剜了一眼这个不中用又病歪歪的二儿子,眼神中满是警告的意味。 若是大郎君元黎霆死了,为了整个元家着想,三房的元建安是必须要保住的,当然 ,前提是不是元建安杀死的元黎霆。 可现在元黎霆已经回来了,那二房和三房之间的矛盾就重新变得尖锐起来,现在的情况是二房巴不得元建安回不来,可元知澜这个没眼色的,不好好地呆在房间里吃药,还向宋巍打听元建安的事,这不是平白惹人生厌吗? 人太过纯善,便是愚蠢。 “儿啊,让钱大夫给你把把脉吧,”郑夫人哽咽着甩了甩手里的帕子,“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啊,还好你回来了,不然可让我怎么活啊!” 元家这边沉浸于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可乘着元黎霆负责建造的海船出海的被淹死的二百三十五个船工,他们的家人这辈子也无法等到儿子回来了。 宋少衡手握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低低应声,“好。” “阿兄!”元苓月提着裙摆匆匆从外面小跑进来,她在宋少衡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宋少衡被人扶着,微微前倾的身体,她的阿兄没有死,是真的回来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大兄给她的感觉有些陌生,虽然她阿兄依旧是之前那副模样,但总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不对劲。 “阿兄,太一宫的柳道长还在我们府上呢,要他也帮你瞧一瞧吧,”元苓月满脸担忧地望着不住咳嗽的宋少衡。 宋少衡自信自己的障眼法不会被这个什么柳道长识破,而且,他的确有必要见见这个人,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好啊,让他过来吧。” 但等宋少衡被郑夫人扶着去到元黎霆平日里住的鸾翔阁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并非柳道长和钱大夫,而是一个长相妖媚的小娘子。 走在宋少衡身旁的郑夫人和元苓月见到这个小娘子后 ,先是一怔,后来脸色愈加难看了起来。 第34章 面前这个穿着件水蓝纱罗盘领半袖, 略有些拘谨的妖媚小娘子乃是东城卖房牙人的女儿张鸢儿,檀唇淡腮,附庸风雅, 能瞧得出是精心妆扮过一番的。 元家大郎君元黎霆之前和林家三娘子定了亲事, 林家也是江陵城中的望族, 更有族叔在朝中礼部祠部司任郎中, 远远不是张鸢儿一个贫下户之女能比得上的。 即便是一月前林家三娘子意外病死, 江陵城中也有大把富户之女可堪良配, 元家二房的郑夫人和元苓月自然瞧不上她。 “是谁把她放进来的!”郑夫人怒气冲冲地看向廊下站做一排的小厮。 元苓月看了眼宋少衡的脸色, 忙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压低声音,“阿兄刚回来,阿娘,你就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郑夫人虽瞧不上张鸢儿,但碍于儿子病重刚好一些,今日只能先放过张鸢儿。 第71章 郑夫人让人扶着宋少衡进去内室的时候,张鸢儿见缝插针地站在门口台阶旁边,暗戳戳地给宋少衡抛了个媚眼。 钱大夫跟着过来把脉, 发觉宋少衡脉象虚浮无力, 的确是大病将愈之兆, 诊完之后又急匆匆出去开方子。 接着便是太一宫的柳法尘道长,拿着个雪白浮尘, 在宋少衡头顶自上而下扫过。 “道长, 我的身体如何了?”宋少衡坐在矮榻上, 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 紧张地盯着柳法尘问道。 柳法尘眉头紧锁,似乎是宋少衡的情况有些严重, 他再次施法,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宋少衡的身体。 旁边站着的郑夫人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柳法尘,毕竟之前请这个柳法尘过来府上给元黎霆看病,治了好久都不见效,既抓不住害人的妖怪,也不像那两位庆通寺的胖瘦和尚修为高深,刚来就能治好元黎霆的病。 “郎君这身子有些奇怪啊!”柳法尘诧异地皱了皱眉,“不知郎君可否脱下外衫,让我仔细瞧上一瞧。” 张鸢儿闻言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去为宋少衡宽衣,但又被郑夫人一眼瞪了回去。 “刚刚钱大夫已经说我儿无事了,”郑夫人忍不住插嘴,阻拦道:“道长,您这又是要做什么?” 柳法尘知道自己在郑夫人这里不再受信任了,但保险起见,他必须仔细盘查一番。 “夫人,柳道长好歹也是太一宫的人,”管事元玄羡开口劝道,“让他仔细瞧瞧大郎君没有坏处的。” “是啊,是啊,阿娘。”元苓月也附和道。 太一宫的道士在江陵府的名声非常好,捉鬼驱祟,家中祈福,为逝者做道场,供奉牌位,江陵府的人首先就是考虑太一宫的道观,在他们心中,太一宫的道士是很有权威的存在。 “阿娘,无妨,”宋少衡开口,“你们先出去,不要妨碍柳道长施法。” 郑夫人无奈,只能带人退了出去。 一时间内室静了下来,只余宋少衡和柳法尘两人,宋少衡按柳法尘的吩咐褪了外衣,他倒要瞧瞧这人想干什么。 “郎君,您胸口的这处伤势是怎么回事啊?”柳法尘的视线集中在宋少衡的左胸尚未长好的骇人伤疤上。 宋少衡皱着眉,装出惊恐的模样,环顾四周,小声道:“那夜里我在老宅见到了一只巨大的蜘蛛精,它拼命地追我,想要杀我,后来我跑到了东厢房院子里,那蜘蛛追了上来,我只觉得胸口剧痛,再后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蜘蛛精?”柳法尘仔细瞧着宋少衡的模样不似作伪。 宋少衡重新披上外衣,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对,就是一只和整间屋子差不多大的蜘蛛,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见到我就追着要杀我,可把我吓死了。” 之前在江陵府地牢里,宋少衡曾听贺兰漪讲过那时候发生的事,因而这会儿添油加醋复述出来并不成问题。 柳法尘言辞切切,“郎君莫慌,我瞧着您这处伤势已经好多了,怕是有高人为您疗了伤。” “是吗,”宋少衡松快地吐了口气,如释重负般扯了扯嘴角,“无碍便好。” 见柳法尘要离开,宋少衡慌忙喊住他,脸上笑意盈盈,眉梢半挑,“告诉我阿娘和妹妹,我要休息了,还有,把外面那位小娘子喊进来。” 没一会儿,张鸢儿就扭着屁股,手里捏着帕子,走了进来。 宋少衡半卧在榻上,左腿弓起,手搭在膝盖上,凤眸轻佻,抬了抬下巴,”把门关上。” 张鸢儿眼波流转,心道元黎霆实在是太过心急了,这会儿大难不死才刚好,就又想着那事,于是娇娇滴滴地把门关上,还合上了门栓。 “郎君,夫人他们刚走,你便要……”张鸢儿微微低着下颌,转过身,脖子上便架上了一把利剑,锐利的剑身上反光出她僵住的神色。 脸上羞涩尽敛,一时间褪了红色,张鸢儿垂眸看了眼锋利的剑刃,吞了下口水,又抬眸看向宋少衡,眼睛湿漉漉地装可怜道:“郎君,可是那位柳道长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该同我讲什么?”宋少衡眼神阴冷,捕猎的鹰隼一般,不带一丝感情。 “讲些,”张鸢儿唇角勾起,眼眸突然变成了红色,檀唇微动,朝着宋少衡吐出一口黑气,“不该讲的话。” “大郎,你别怪我,”张鸢儿垂眸,手指戳向宋少衡的心口,指尖在光滑的方纹绫布料上摩挲,“你我温存了这么些时日,倒也并非全无情意,只可惜人妖自古不两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两人之间便就此结束吧。” 说着话,张鸢儿的五指便生出修长的黑色指甲,朝着宋少衡的胸口挖去,但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宋少衡拿剑柄砸开,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回合都没结束,她便被宋少衡打得飞摔在不远处的矮榻上,吐了血。 门外的小厮听见她娇媚的叫声,见怪不怪,都只当没有听见。 “你不是元黎霆!”张鸢儿震惊地捂着胸口,嘴角含血,望向宋少衡,“你是谁?” 第72章 “你现在似乎没有可以问话的资格,”宋少衡收回曜灵剑,走到矮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鸢儿。 这张娇媚的脸上狐狸嘴若隐若现,看情况不是个修为高深的妖怪,不过太一宫的柳法尘近日里一直住在元府,这个狐妖怎么会胆大妄为到敢独自登门? “你是谁?你和元黎霆是什么关系,还有那只蜘蛛精,你可知道它的下落?”宋少衡审问她道。 刚刚和宋少衡交手,张鸢儿便深知自己这次逃不掉了,她是个惯会审时度势的妖怪,因而识相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宋少衡,只求他能留下自己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张鸢儿是只住在江陵城城东青莲寺的野狐狸,十年前因着一桩机缘幻化成人形,整日里跟在青莲寺僧人身后,聆听佛祖教诲。 七年前青莲寺搬家,僧人移居去更好的寺庙,张鸢儿并未跟着一起离开,还是住在荒废的青莲寺里,但她后来越来越寂寞,就佯装成东城卖房牙人的女儿,混迹在市井里逍遥度日。 她这张皮囊貌美,时常引来不怀好意的人,一来二去,张鸢儿就在这群觊觎她色相的人里挑出来瞧得上眼的年轻郎君,同他们厮混一阵子,等腻了就吸走他们大半精气作为这些时日的补偿。 元黎霆来找她是去年的事,张鸢儿之前一直听闻元家大郎君是翩翩君子,菩萨心肠,元黎霆来撩拨她时,她觉得此人生得一表人才,又出手阔绰,便答应同他在一处。 “仙师,我是只野狐狸,自小天为被地为席,吃不好睡不好,只要那郎君待我还不错,我很容易就能动心的, 而且那郎君长得越好看,我动心就越快,不信你可以试一试,”张鸢儿撩拨着鬓边的头发,胳膊支在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朝宋少衡抛了个媚眼。 宋少衡丝毫不为所动,冷言道:“继续往下说。” 张鸢儿细想想,大约一个半月前,元黎霆便告诉她说自己常常头疼,还经常出现幻觉,尤其是能瞧见林家三娘子和别的男的出双入对,登堂入室。 但张鸢儿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元黎霆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才不会关心什么林家、李家的小娘子。 但某日深夜,喝醉了的元黎霆突然搂着张鸢儿说他给林家三娘子下了砒霜,张鸢儿急忙过去阻止,可惜那小娘子已经魂归西天,救不回来了。 再之后,便是半月前江陵城发了洪灾,元黎霆在城内救济灾民,他对张鸢儿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张鸢儿那时候正享受着元家金银财宝带来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一时半刻还不想放手。 因而她使了银子向元黎霆的贴身小厮打听,小厮告诉她说元黎霆是有了个新欢,那娘子自称是月中仙,每日深夜都会去元家老宅同元黎霆厮混。 “我那时候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月中仙,我估摸着那娘子应当是同我一样的山灵精怪在故弄玄虚,有天夜里,我悄悄跟着元黎霆去了老宅,想见见那传闻中的月中仙是何方神圣,可惜,老宅里面不知被何人设下了迷魂阵,挡着我根本进不去,”张鸢儿撇了撇嘴,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服气 。 “那小厮呢?” “早就死了,元黎霆犯疯病没多久,那小厮就无缘无故病死了,”张鸢儿擦掉嘴角鲜血,捂着胸口轻咳几声,盘腿坐直身子正色道:“仙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说的那什么蜘蛛精我是一次也没有遇见过呀。” “柳法尘没有发现你是妖怪?” 张鸢儿扶着额头,“估摸着是没有,我妖气藏得挺好的,若是他发现了,怎么会容我呆在元府这么久?” “你一个野狐狸,是如何学的隐蔽妖气的办法?”若非宋少衡自小修炼诛魂咒,实力超凡,也几乎要被张鸢儿给骗了过去。 要知道,太一宫可是大梁最顶尖的道观之一,里面驱邪捉妖的道士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若非有高人指点,张鸢儿绝对瞒不过柳法尘去。 “呃……”张鸢儿眼睛滴溜滴溜乱转,犹犹豫豫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给宋少衡,但她还必须得想出来一个可以说服宋少衡的理由。 宋少衡自然能瞧出她的鬼心思,因而直接用了真言咒。 “青莲寺内有个琉璃塔,琉璃塔里关着个千年九尾狐妖,那个姑姑见我可怜,帮我幻化成人形,还传授给我隐蔽妖气的发咒,她警告我说谁问我这件事都不能说出去,因为会引来杀身之祸,”真言咒散去,张鸢儿瞳孔涣散,伸着狐狸舌头,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耷拉在外面,缓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她刚清醒过来,脸上就满是懊悔之色,支着耳朵,仰脸望着宋少衡,激动道:“仙师,你怎么比我还狡猾!” “儿啊!儿啊!药熬好了,让娘进来吧,”郑夫人在外面敲门,急促如落下的鼓点。 宋少衡无法,只能躺到罗汉床上开始装病,张鸢儿是个有眼色的,立刻捂着胸口翻身下塌,收掉狐狸耳朵,眼角还沾了几滴口水。 过去开门,郑夫人又白了她一眼,满是轻蔑之色。 张鸢儿也不恼,羞羞答答地捏着帕子准备跟过去,但被郑夫人身旁的女使给轰了出去,只说是夫人有话要同郎君将,不便有外人在场。 第73章 “你去找元府附近一家姓顾的宅邸,门口有两只石狮子,将之前同我讲的话,告诉住在里面的顾娘子,若是门口的人拦着不让你进去,你就说是元黎霆让你过去的,”宋少衡的隐语只有张鸢儿一人能听见。 刚刚被宋少衡往身体里下了驱命咒,张鸢儿不去也得去,所幸顾府还算好找,在大街上转了一小圈就找到了。 但张鸢儿依旧觉得自己命苦,居然摊上了这种事,毕竟之前她是个多么逍遥自在的小狐狸啊,扭着腰肢踏上台阶,拉着个脸,不情不愿地敲了敲门,“有人吗?” 开门的是个中年郎君,小心问:“你是谁?” 张鸢儿立刻满脸堆笑,“是有人让我来找顾娘子的。” 管家怎么看怎么觉得张鸢儿眼熟,猛然间便认出来她就是城东那个不检点,到处混吃混喝的懒姑娘,因而对她生了戒心,“我们这没有顾娘子。” “哎哎哎!”张鸢儿死命挤住门缝,呲牙咧嘴地皱着眉,一时间也顾不上好声好气了,“你这老不死的,牌匾上面明明写的顾府,怎么就没有顾娘子呢,你只进去说是元大郎君让我来的,若是那位娘子听了还不让我进,那我马上便走,你快去通报,若是耽误了事,可不能怪我!” 张鸢儿生气地等在门口,没一会儿,门开了,是位模样极佳的年轻郎君,引她进去,院子里站着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吓了张鸢儿一跳。 “是谁让你过来的?”宋巍将她引去无人的前厅,冷声问道。 张鸢儿一眼就能看出来宋巍是宋少衡的手下,这冷冰冰待人的态度,简直是如出一辙,怪不得有人说什么上下梁都一样,这话果真是不假。 “是元府的大郎君,让我过来告诉顾娘子些话,”张鸢儿陪笑着说道。 宋巍问:“元大郎君可有事?” “那位仙师能有什么事?他修为那么高,差点把我弄死,”张鸢儿嘴角抽了抽,“我瞧着太一宫的道士怕是都打不过他,更别说妖精了。” 见宋巍并不动,张鸢儿不解,凑近问:“郎君这会儿不去通报那位顾娘子吗?” 第35章 此时的贺兰漪正伏在案前写一封信, 她打算让同钰先回去汴梁,之后遣人拿着这封信去蔚州找一个她母亲的旧识。 贺兰漪必须要弄清楚为什么会在江陵城见到她阿娘这件事。 “算算日子,阿兄应当也快回京了, ”贺兰漪利落地把信折好塞进信封, 递给同钰, “不论他拦着还是不拦着, 这封信一定要人尽快送去蔚州, 知道吗?” 同钰有些为难地接过来信封。 “不是写给卫胥的, 你大可以放心, ”贺兰漪无语地看着同钰。 不仅是皇太后,连同贺兰珩之都不喜卫胥,乃至于贺兰漪身边跟着的人都知道要尽量减少贺兰漪和卫胥之间的来往。 同钰收好这封信准备回去汴梁,宋巍见他出来,才去禀报说张鸢儿要见贺兰漪。 “宋少衡派来的人吗?”贺兰漪从桌边起身,伸了个懒腰,脖子上还缠绕着一圈厚重的白色绑带。 宋巍点头,“是,她说是郎君让她过来的。” 张鸢儿被引着进来屋内, 见到了这位长相明艳娇俏的顾娘子, 简直是惊为天人。 她平日里就喜欢美人, 因而同贺兰漪说话也变得娇滴滴的,“见过顾娘子。” 张鸢儿把她之前告诉宋少衡的话又完完整整地给贺兰漪复述了一遍, 见贺兰漪有点不相信, 她还向贺兰漪展示了下自己雪白的狐狸尾巴, 毛茸茸一团, 在身后一甩一甩地。 “你尾巴上的那个火焰印记是什么?”贺兰漪的脸色突然凝住。 “啊?”张鸢儿扭过头去瞧自己长尾巴上的一簇红色,“哦, 顾娘子你是说这个藏妖符啊?” “藏妖符?” “对,我隐蔽妖气就是用的这个藏妖符,”张鸢儿抿了抿嘴,迅速收回了尾巴,有些警惕地后退一步,紧绷着身子谨慎道:“这个藏妖符只能我用的,即便 是把我的尾巴砍了其他妖怪也不能用的。” 贺兰漪眸色沉了沉,“这世上除了你会用这个藏妖符之外,还有谁会用?” “嗯,嗯……”张鸢儿本想隐瞒,但体内的驱命符突然发作,她心口剧痛,半跪在地上,脱口而出,“还有就是于我有大恩的那位九尾狐姑姑,我只知道她也用这个办法。” “被关在琉璃塔里的那个?”贺兰漪追问道。 “是。” 贺兰漪当天晚上便翻墙进去了元府,她来之前同宋巍了解过元府的构造,从东角门进去,穿过南园,再经过一个小池塘,抬眼见到一座碧瓦朱檐的三层小楼,就是宋少衡所在的鸾翔阁了。 虽然贺兰漪的身手因为体内的封印压制而大打折扣,但翻墙偷溜进府这种事是她的拿手绝活,因而很快就跑到了元府小池塘边的走廊下。 她一路上轻巧地躲避着元府里经过的女使和巡逻小厮,但越往小池塘这边走,越瞧不见人影。 贺兰漪越走越觉得奇怪,心中纳罕难不成自己是走错路了?因而她翻身爬上了走廊屋顶,准备瞧一瞧那座鸾翔阁的三层小楼在哪。 第74章 谁知她脚下刚踩上青瓦,不远处廊下便有人经过,贺兰漪慌忙俯身趴在屋脊上,隐匿身形。 车轮粼粼滚过,原是一个女使推着坐轮椅的元家二郎君元知澜从廊下经过。 贺兰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两人离开才继续前行。 鸾翔阁里,月光寂静,宋少衡坐在罗汉床旁边的地板上,静静凝视着南墙窗边山水高树屏风背面透过来的水影绰绰的动影,一时出了神。 北燕那边递来的消息说金蚕蛊是源自高昌回鹘的秘术,他的手下还在国师府内找到了一只金蚕蛊的蛊尸。 他直觉贺兰漪上辈子的离世与高昌回鹘脱不了干系,可高昌回鹘已经亡国十余年,那时候贺兰漪还是个幼童,怎么会跟那边结仇? 宋少衡凝神的间隙,杏花的香气不断透过窗户漏进来,江陵府位置偏南,二月里天气和暖,杏树早早便开了花。 若是在北燕的上京临潢府,二月里草原上的西拉木伦河积冰未融,草地才泛新绿,是不会见到开花的。 宋少衡的模样随他阿娘,生得白净秀气,若不是整日里冷着脸,瞧起来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草原上长大,身上又杂糅着一种独特的寒冷北地豪迈不羁的清冷气质。 他不知不觉间走了神,想着若是时间来得及,能和贺兰漪再在草原上一起骑一次马是再好不过了。 贺兰漪是喜欢骑马的,那时候她和魏国长公主赵乐仪住在上京临潢府,常常喊宋少衡出来一起骑马,而且两人经常比赛,贺兰漪的骑术很好,她和宋少衡赢的几率大约是一人一半。 但有时候贺兰漪见自己要输了,就会耍赖喊说自己的脚崴了,宋少衡立刻勒马回去检查她的伤势,贺兰漪一见宋少衡停下,就迅速抓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肚,越过宋少衡一溜烟就跑到前面去了。 宋少衡轻轻弯起唇角,仿佛那时候张扬肆意的贺兰漪就浮现在他眼前。 纱帐如水般涌动,屋顶上有脚步声响起。 宋少衡敛回笑意,警觉地走到窗边,但仔细听了三秒,整个人又放松下来。 “你怎么过来了?”宋少衡知道贺兰漪的性子不安分,专门让张鸢儿去告诉她这边发生的事,就是怕她又偷偷跑过来,谁知根本防不住。 贺兰漪翻窗跳进屋内,摘下头顶的黑色夜行衣风帽,露出头上盘着的朝天髻,脸庞明媚灵动,见宋少衡看向她身后,“我自己过来的,宋巍要跟着,我没同意。” “可这样太冒险了,”宋少衡温柔劝说她道。 贺兰漪不搭理他的话茬,好奇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没睡觉?这边的事很复杂吗?” “不算复杂,我估摸着那蜘蛛精这两天就会动手了,”宋少衡给贺兰漪倒了杯温水,“还有就是,那个叫柳法尘的太一宫道士或许跟蜘蛛精是一伙的,只是还没能确认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要想杀元黎霆的话,直接杀了就好了,伪装成强盗劫财或是下毒,不是更简单吗,这把妖精和道士都扯进来是想干什么?”贺兰漪喃喃道。 突然间,她灵光乍现,“那人是为了元家的家主之位!可老大死了,老二是个残废,老三如今被关在地牢里……会不会是元建安没有说实话?” 宋少衡用的是诛魂咒抽打神识,别说是元建安一个没有修行的凡人,即便是太一宫的道士也没几个撑得住敢不说实话。 “应当是不会,”宋少衡眨了眨浓密睫羽,看向贺兰漪,“你大晚上跑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过来问我这个吧?” “张鸢儿身上的藏妖符我五年前见过,”贺兰漪坐在圈椅上,神色逐渐严肃,手指摩搓着白瓷茶盏,“是跟在元祁礼身旁侍奉的一个娘子身上。” “元祁礼?” “对,元祁礼就是元家一直在寻找遗骸的那个道术天才,他是我阿娘的师兄,五年前同北燕打仗时,他在蔚州前线的军营里,带着一位娘子,那位娘子具体长什么模样我记不清了,只是张鸢儿尾巴上的藏妖符火焰印记,我曾在那位娘子的右肩上见到过一次,上面的花样繁复,很像是我们家大名府老宅里一块古怪的太湖石的花纹,所以我还有些印象。” 宋少衡立刻明白了贺兰漪的意思。 张鸢儿的藏妖符是从青莲寺琉璃塔里被封印的九尾狐妖处习得的,而那只九尾狐妖是元祁礼抓住的,元祁礼又是魏国长公主的师兄,元祁礼和那位身负藏妖符的娘子参与了当年的蔚州之战,魏国长公主的五魂七魄当时说是全部被北燕国师毁掉了,可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江陵城。 也就是说,贺兰漪在怀疑她五年前在蔚州军营见到的那个身负藏妖符的娘子就是琉璃塔内被封印的九尾狐妖,以及当年魏国长公主之死应当是另有隐情。 宋少衡和贺兰漪遂决定现在就过去江陵城城东的青莲寺查探一番。 “那这里怎么办?若是突然有人来,”贺兰漪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贺兰漪只能慌忙藏去里面的耳房,轻轻关上了门。 “阿兄,你睡了吗?”元苓月的身影落在门上,窈窕的影子动了动。 宋少衡过去开门,依旧装成元黎霆的语气,“怎么了?” 第75章 “阿兄,我睡不着,有些话我跟你聊一聊,”元苓月十分自然地进来了房间,坐在刚刚贺兰漪坐过的圈椅上,看了眼桌上还在冒热气的茶水,“阿兄,你刚刚是在饮茶吗?” 见元苓月拿起茶盏就要喝水,宋少衡不声不响地把茶盏夺过来放在身旁,又给元苓月拿了个新的。 “你是有事?”宋少衡问她。 元苓月胳膊支在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我,我有了个喜欢的人。” 藏在后面耳房的贺兰漪来了精神,头贴着房门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哦,是什么人啊?”宋少衡例行公事地开口问道,显然并不关心这件事。 元苓月小脸一红,羞涩道:“就是,就是,就是那位宋郎君,现如今在江陵府主事的朝中大员宋少衡,阿兄,你觉得我们俩相配吗?” 宋少衡拿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又放回桌上,没有丝毫犹豫地垂眸否决,“不相配。” “为什么呀?”元苓月一听宋少衡这话,有些委屈地拧着眉头,这个秘密她谁都没告诉,只告诉了她这个兄长,可元黎霆不仅没问她宋少衡的家世来历,性情品德,上来就说不相配,这可把元苓月气得不轻。 元苓月不依不饶道:“他未娶,我未嫁,他虽是朝中四品官员,可我们元家也是江陵望族,我们舅舅在工部任职,与他同是在朝官员,怎么就不配了?” 若是真正的元黎霆在这,或许还会劝劝她,可如今坐在这里的人是宋少衡,他才不会宽慰她,只会让她彻底死心。 “我听说那人性子古怪,而且,他已经有了心仪的人,“宋少衡冷言道。 “有了心仪的人?谁啊?”元苓月有些不相信,“阿兄,你是听谁说的?” 还不等宋少衡说话,元苓月突然想起了那位顾娘子,顾娘子的确是貌美非凡,可她自觉容貌并不比 那位顾娘子差,更何况,宋少衡如今并未娶妻,她怎么就不能同那位顾娘子争上一争了? “阿兄,你不知道,我从未见过像宋郎君那般的人,他把我从江水里捞起来,救了我的性命,那时候我看着他,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再说了,他如今身居朝中要职,若是我能嫁给他,对咱们元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话本子里可有的是以身相许报答恩情的故事,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 若是旁人当面听到一个小娘子表白自己或许会觉得洋洋得意,或者是羞涩不已,但在宋少衡这里,只觉得听她说话味同嚼蜡,耐心耗尽,只余烦躁。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宋少衡装头疼,把元苓月轰了出去。 元苓月本来是想在元黎霆这里求个信心和安慰的,谁知这大兄直接给她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脚,以至于她眼泪不干地回去了自己房间。 贺兰漪听到元苓月离开,推开耳房的门走出来,调笑宋少衡道:“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人家小娘子同你表白呢。” 宋少衡转身,“我不喜欢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贺兰漪好奇地问道:“那你喜欢的到底是哪家小娘子啊?” 第36章 宋少衡闻言身体僵直, 缓缓抬眸撞上贺兰漪的视线,那双漆黑深情的眼瞳里倒影出贺兰漪明媚的脸庞,两人之间虽然没说一句话, 但似乎已经将答案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 贺兰漪先是一怔, 后而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忙侧脸移开视线到别处, 干笑两声缓解尴尬气氛, “你不想说就不说。”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 拉出长长的月影, 贺兰漪侧着脸,地上黑色的影子正好落在宋少衡的影子肩膀旁边,就好像两只缱绻的珍珠鸟,依偎在一处似的。 “我们去青莲寺吧,”宋少衡走到贺兰漪面前,抬手给她戴上夜行衣的风帽,仿佛一点没察觉到刚才的尴尬气氛。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白瓷扁脸偶人,将它幻化成元黎霆的模样,让它代替自己暂时呆在鸾翔阁里。 “你那个小偶人倒是可爱, ”贺兰漪和宋少衡翻墙离开元府, 提着灯笼, 并排走在前往城东青莲寺的路上。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宋少衡轻轻道。 贺兰漪眨了眨大眼睛, 茫然问: “什么?” “之前在北燕的时候,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假傀, 也是说它很可爱, ”宋少衡的眼角余光望向贺兰漪,又有些不自然地下意识移开。 “是吗?”贺兰漪对此毫无记忆。 这事说来也奇怪, 本来父母离世对贺兰漪来说是重创,她大病之后记不清五年前蔚州大战的事很正常,可就连六年前她随母亲出使北燕的事也忘了个干干净净,这倒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我们俩之前交情这么好,”贺兰漪低语喃喃道,“怪不得我在开封府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 这本是贺兰漪无心随口说出来的话,可落在宋少衡耳朵里,这些话的分量就天翻地覆了,他之前一直觉得贺兰漪待他不过同其他人一样,可没想到她在汴梁见到他第一面就感觉亲切。 “你笑什么呢?”贺兰漪见宋少衡一直不说话,扭头去看他,没成想瞧见他脸上泛着淡淡笑意。 第76章 “没什么,”宋少衡眨眼间就变成了平日里冷淡的模样,仿佛刚才的笑意只是贺兰漪的错觉。 “咚咚!”巷口转角传来打更人的敲锣声。 贺兰漪和宋少衡都下意识默契地躲去了旁边黑暗窄小的偏巷里,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遇上更夫被怀疑是妖怪又得多费口舌。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提着灯笼从巷口走过。 随着声音越来越小,贺兰漪扭头想要看一下打更人是否走远了,可刚抬头就撞到了宋少衡的下巴,听声音撞的还不轻,贺兰漪抬眸对上宋少衡的视线,忙开口道歉,“对不起。” “谁在那!”打更人根本没走,刚刚是躲懒停下来倚着墙喝了口酒,就听见旁边的暗巷里似乎有人在说话。 他鼓起勇气,打着灯笼照了过去,暗巷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后知后觉自己或许大半夜撞了鬼,撒腿就跑了。 他刚跑走,宋少衡和贺兰漪的身形就重新显现,被宋少衡挡在怀里的贺兰漪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你居然会隐身符?” “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宋少衡收回挡着贺兰漪的胳膊,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今日是月圆之夜,青莲寺的琉璃塔塔身散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传闻中是那只九尾狐妖的内丹在被江陵城的地脉汲取妖力。 青莲寺里的僧人已经搬走好几年了,青石台阶上长出苔藓,红漆斑驳的寺门也无人修缮,甚至大罗宝殿的院子里都杂草丛生,晚间过来这里倒像是个鬼宅,阴气森森。 宋少衡走在前面给贺兰漪砍出一条路来,七层琉璃塔在青莲寺的西南角,塔身均覆着彩色琉璃,满月之下,闪烁着耀目光华,那缕红光自塔顶散发出来,柔柔弱弱,璀璨夺目,傍晚烟霞织就的轻纱般绕塔身一圈。 “让开。”宋少衡看向挡在塔身前的张鸢儿。 “姑姑已经被封印在这里了,她不可能逃出来害你们的,”张鸢儿伸开胳膊,挡在塔门前,丝毫不挪动步子。 贺兰漪抬脸看向塔身上挂着的破败不堪的巨大黄色符纸,摇摇欲坠,蛛网暗结,这的确是她那位师伯的手笔,多年不见,真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你姑姑她已经不在里面了,”若是真有个千年狐妖被封印在里面,从宋少衡进来青莲寺的时候他就该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妖力。 可这塔内的妖气实在是太弱了,就好像奄奄一息的老人,已近濒死之兆。 “你胡说,我明明前段时间还见过姑姑的,”张鸢儿根本不信宋少衡的话,她只觉得宋少衡和贺兰漪是来害她姑姑的。 “她之前让你做什么了?”宋少衡直觉有些地方不对劲,催动了之前种在张鸢儿体内的驱命符。 眨眼间,张鸢儿便痛苦地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可她咬紧了牙关,丝毫不愿吐露半句话,即便是死,她也不能让这两人伤害姑姑。 眼看着张鸢儿的唇角已经沁出了鲜血,舌头都快咬断了,但宋少衡依旧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师父自小便教他,说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狠毒,所以他只要结果,并不在意达成目的的手段,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而且做的很成功。 “你姑姑或许早就离开了这座塔,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看,并没有要害她。”贺兰漪先让宋少衡停下手,走过去准备把张鸢儿从地上扶起来。 贺兰漪俯身刚一伸手,张鸢儿的狐狸爪子便露了出来,眼中凶相毕露,她抓住贺兰漪的肩膀,就要拧断贺兰漪的脖子。 但张鸢儿的手还没靠近贺兰漪,就被宋少衡的赤金蛇一口咬断了指骨,疼得她躺在地上打滚。 “姑姑,我拦不住他们了,”张鸢儿口里喃喃念着法咒,垂头晕了过去。 宋少衡刚想施法除掉琉璃塔外的黄符封印,便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啸声,他和贺兰漪双双回眸望去。 原先环绕在琉璃塔外的红光在半空中幻化出了九尾妖狐的身形,巨大的一只,九条艳红尾巴高高扬起,张开利齿,朝两人俯冲过来。 “曜灵剑!”赤金蛇幻作一团黄光回到宋少衡手中,修长的剑身挡在贺兰漪前面。 宋少衡提剑和九尾狐妖缠斗在一起,于屋脊上打得难舍难分,之前他显然是低估了这只千年狐妖的妖力,遗留在青莲寺的这一缕妖魂积聚了强大的妖力。 但毕竟这只九尾狐妖的真身不在这里,很快它就落了下风,眼看着宋少衡就要将这缕妖力焚烧殆尽。 九尾狐妖身上的光华突然一分为二,成了两只九尾狐妖,一个在半空中挡着宋少衡,一个开始扭头去攻击站在塔身前端详着一张废弃符咒的贺兰漪。 拼凑出整张符咒的贺兰漪神色凝重,抬眸看向挥着爪子朝她冲过来的九尾狐妖,恍神间,她似乎瞧见了那位庞娘子的脸。 宋少衡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九尾狐妖贯穿了贺兰漪的身体,她手里拿着的符咒碎片散落在地上,眨眼间,贺兰漪便倒了下去。 “漪儿!漪儿!”贺兰漪最后阖上眼的时候,瞧见了宋少衡极度慌张的神情,他的泪水落在贺兰漪脸上,有些发烫,那是贺兰漪从未见过的宋少衡的模样。 第77章 等贺兰漪醒过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贺兰珩之的宅子里,侧过脸,瞧见宋少衡伏在榻边,似乎是守了她一夜。 她本想悄悄地把被宋少衡压住的衣袖抽回来,可刚动了下,宋少衡就突然醒了过来,见贺兰漪睁着大眼睛,着急问:“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贺兰漪摇了摇头。 宋少衡似乎是睡糊涂了,抬手就覆上了贺兰漪的额头,幸而有些凉,没有发高热,随即又起身拖着被压麻的腿一瘸一拐地去给贺兰漪倒了杯温水过来。 “塔里有东西吗?”贺兰漪坐起身,接过来茶盏喝了口,看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宋少衡。 宋少衡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昨夜里宋少衡差点就要拿自己的命给贺兰漪续命了,谁知贺兰漪只是晕了过去,身体没有大碍,他施法除掉琉璃塔外的封印符后,给宋巍传信要他过来检查了塔身里面,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九尾狐妖的影子。 贺兰漪拿着茶盏喃喃道:“她就是之前在蔚州跟在师伯身旁的庞娘子,那术法的气息我绝不会认错。” “她或许是认出了我,所以没有伤我。” “你难不成是姓贺兰吗?”墙角被绳子捆住现出白狐原身的张鸢儿听到了贺兰漪的话,一拱一拱地过来了屏风后面。 宋少衡冷眼看着张鸢儿,只要她敢再耍什么花招,他一定费了她的爪子。 “姓贺兰怎么了?”贺兰漪想起来昨天的事依旧心有余悸。 “你不会,不会是静安郡主吧!”张鸢儿呆呆地看着贺兰漪。 宋少衡没心情在这听张鸢儿卖关子,他再次催动了张鸢儿体内的驱命符。 “姑姑八九天前突然现身,说是感觉到了故人的气息,那日里,她想交给我一只雕刻着凤凰纹的竹节金簪,谁知有元家人跟踪我,把那簪子从我手中夺了过去,若非城中近日里到处都是会捉妖的道士和尚,我早就去把那簪子夺回来了。”张鸢儿呲着牙老实道。 “她告诉我说,若是这几天在江陵城中遇见了姓贺兰的人,不论那人是魏国公还是静安郡主,只管把那只金簪交给他们便好。” 贺兰漪着急问,“你姑姑还说什么了?” 张鸢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说什么五年了,快要到最后的时候了,一直等不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少衡挥手捻诀,让张鸢儿昏了过去,提着她的尾巴,把她扔进了耳房里。 五年前正是蔚州大战那时候,贺兰漪神色愈加凝重,眉头紧锁,她当时虽然身处蔚州,可大战之后她重病了三个月,关于她父母去世的细节忘了个干干净净,所有知道的一切都是听从已故的师叔章德真人和兄长贺兰珩之说的。 “你晕倒之前,手里拿着的那张黄符,我瞧着是张封印符,九尾狐妖有九条命,如果元祁礼曾经将这位庞娘子的一条命封印在琉璃塔内,即便庞娘子五年前在蔚州身死,这残存的一命在封印符的保护下或许也能撑到现在,”宋少衡开口道。 贺兰漪之前的确听母亲讲过有的大妖即便身死,在某些法力的辅助下,能残存一息留于世间,可那多是因为无法度化的执念,才能形成一股妖力维系着妖身。 如今看来,庞娘子的那份执念定然与赵乐仪有关,被元家人拿走的那根金簪必须得找回来才行。 “可当时元祁礼同我阿娘的关系极差,庞娘子没有伤我,还要给我一根金簪,她到底想干什么?”贺兰漪皱着眉头,实在是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宋少衡温声问,“你是为什么觉得元祁礼同长公主关系差的?” 第37章 “章德真人, 就是延康子的师父告诉我的,师叔说他们年轻之时,元祁礼十分看不惯我阿娘, 因为我阿娘是大梁公主, 元祁礼一直觉得我阿娘是走后门进来的汴梁天师院, 而且, 元祁礼一直觉得女子就应该在家操持家务, 即便是公主也不该抛头露面, 所以在师兄弟们一起捉妖破案时, 他时常将我阿娘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贺兰漪皱着眉,“除此之外,五年前,在蔚州,元祁礼但凡有什么发现都是直接告诉我父亲,从来不把我阿娘放在眼里,对我和阿兄的态度也极其冷淡,不过那位庞娘子对我还行,时常会给我做个糖人吃。” 当天傍晚, 宋巍过来说江陵府通判查到了那日里给小乞丐铜钱要他来府衙报案说元府老宅有人死了的小娘子, 是林家三娘子的女使林春春, 但现如今那个叫林春春的女使三日前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让人描出的林春春的画像,府衙的人还在到处搜查, ”宋巍把画纸递给宋少衡和贺兰漪。 贺兰漪看了眼, 画纸上面描着一个长相干净、稚气未脱的小娘子, 看模样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还梳着三丫髻。 宋少衡和贺兰漪都觉得这个林春春、蜘蛛精、太一宫道士柳法尘中间存在着某种诡异的联系。 夜间亥时,乌云聚顶, 天色阴沉几欲落雨,连平日里和煦的春风都多了几分凌厉。 宋少衡和贺兰漪回去了元府的鸾翔阁,但宋少衡并未收回他的假傀,依旧让那白瓷扁脸偶人扮作元黎霆的模样,照常饮食睡觉。 第78章 “这会儿的天气,很适合妖怪出门呢,”贺兰漪抱着胳膊站在窗边,浓密发髻上的白珠簪子圆润饱满,脖子上依旧缠着绷带,她望着外面黑黢黢的卷云,厚重云层里不时有雷声落下。 宋少衡站在她身旁,望向她的眼神深情又凝重,垂着眼角像只乖巧小狗,或许只有在她瞧不见的地方,他才敢这么看着她。 “那是什么,”外面一团黑气越过走廊屋脊,朝这边飘飞过来,贺兰漪有些紧张地撞了下宋少衡的胳膊。 宋少衡抬眸看去,是一团黑黢黢的妖气,他和贺兰漪双双躲去山水高树立屏后面,在身上贴了屏息符。 如此,屋内就只有化成元黎霆的假傀还保持着人的呼吸,躺在罗汉床上装作已经睡着的模样,床边矮榻上还未饮完的药碗冒着腾腾的热气。 没一会儿,守在栾翔阁门口的四个小厮就接连扑通扑通地倒了下去。 廊下灯影摇晃,门口突然落下一个女子的窈窕黑影,她把耳朵贴在门上,似乎是在听屋内的动静,没一会儿,门被从外面打开一条缝,一缕黑气飘了进来。 站在屏风后的贺兰漪和宋少衡对视一眼,那缕黑气径直从山水高树屏风前面飘过,飘去了躺在罗汉床上的元黎霆身上,眨眼间就从他鼻孔里钻了进去。 门外的女子黑影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扮作元黎霆的假傀僵硬地睁开眼睛,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穿好鞋,拿着油纸伞推门出去了。 “妖怪这是要干什么?”贺兰漪没看懂这番操作。 宋少衡低声,“我们跟过去看看。” 假傀出了元家栾翔阁,一路朝着东南角走去,那是元家老宅的方向。 宋少衡和贺兰漪跟在后面,进去了元 家老宅,直到假傀在那座六层小楼前的院子里站定,撑开伞,又开始念起那首诗,“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 1 这首悼亡诗应当是在怀念林家三小姐,贺兰漪和宋少衡藏身在不远处的走廊下,望着站在一片荒芜中的假傀元黎霆。 院子里大雨滂沱,突然一束皎洁月光落了下来,一个长相清冷的白衣女子踏月而来,脚踩白绸落在元黎霆面前,周身升腾着缭绕仙气。 雨水无法落在那女子身上,以她落脚的地方为圆心,荒芜的院子开始焕发生机,枯草覆上绿叶,枯荷开出红莲,翠碧藤蔓绕上屋脊,一切都变得生机勃勃。 贺兰漪陡然想起来张鸢儿说的那什么月中仙,估摸着就是眼前这白衣女子。 “元郎,你不是说过要同我厮守一生,要一辈子在这陪我的吗?”月中仙抬手覆上元黎霆的侧脸,悲戚地望着他,“你怎么走了?难不成之前的海誓山盟都是你在说谎话吗?” 宋少衡察觉到了月中仙周身浓重的妖气,可就在他准备要出手的时候。 “儿啊!”不知道何时,元家家主、元家二房的郑夫人、元苓月、坐着轮椅的元知澜,管事元玄羡,甚至于江嘉吟和怀着大肚子的江瑶宁都来了这里。 贺兰漪和宋少衡藏身在另一边的走廊,众人并没有瞧见他们。 月中仙见来了这么多人,突然妖性大发,转身掐住了元黎霆的脖子,白净的脸上也布满了紫色的血痕,身后巨大的蜘蛛身形也显现了出来,几只蛛腿在半空中舞动着。 “别过来,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掐死他!”月中仙握着元黎霆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她不甘心地侧脸看向被她制住的元黎霆,“你不是说不会告诉其他人我们的事吗?元郎,你辜负了我的真心啊!” “我们不过去,”元家家主崩溃地喊着,“只要你别伤了我家大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哈哈哈哈,”月中仙眼底含泪地望着众人,“元黎霆害死了那么多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他。” “你是谁?跟大郎君何仇何怨啊?”江瑶宁扶着肚子事不关己地扬声问道,她巴不得这妖怪把元黎霆弄死,这样她家的元建安就会被元家保下了。 月中仙冷笑一声,自报家门道:“我叫林春春,是林家三娘子的女使,娘子曾救过我的性命,我发过誓要为她报仇的,元黎霆毒杀了我家娘子,我要他一条命是天经地义。” 林春春就是蜘蛛精,为了给她的主人林家三娘子报仇,伪装成月中仙,引着元黎霆来老宅同他欢好,打算要他的命。 “林家三娘子是病故,这干我儿何事啊!”郑夫人拍着大腿,由人扶着哭泣道。 “是啊,我阿兄与林家三娘子的死没有关系,你为何血口喷人?”元苓月插嘴道。 林春春下半身化出蜘蛛妖身,蛛腿动来动去,不管不顾道:“我们家三娘子就是他杀的,不管你们怎么狡辩,这就是事实。” “家主,她就是个要害人的妖精,什么林家三娘子,都是借口罢了,”江瑶宁继续说着风凉话,不顾江嘉吟拽着她的袖子要她闭声,表情轻蔑地刺激林春春动手。 “你闭嘴吧!”管事元玄羡看向江瑶宁,为他义兄元黎霆打抱不平道:“若是大郎君出了事,你以为三郎君就能独善其身吗?” 第79章 元玄羡边说话,边偷偷看向藏在屋顶上的太一宫柳法尘道长,柳法尘抬手给他信号说这会儿他准备好了。 “林春春,就算是我们大郎君害了林家三娘子,那你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好吗,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家大郎君?只要你提出来,我们一定都能做到,”元玄羡在正面吸引着林春春的注意力。 林春春显然是没有注意到逐渐逼近的柳法尘,她依旧愤怒不已,“元黎霆之前说过此生只喜欢我们家娘子的,如今我们家娘子尸骨未寒,他就和那不要脸的张鸢儿厮混在一起,如此无情无义之人,只有他死了,才能算是赎罪!” 话音刚落,柳法尘突然出手,一只利剑砍向林春春抓着元黎霆的右手,只那一瞬间的机会,柳法尘成功把元黎霆从林春春手里救了下来。 “大郎君,快走快走,”元玄羡慌忙冲上去,把元黎霆带离。 林春春不断地朝柳法尘吐出蛛丝网,柳法尘左挡右闪,出剑极快,没一会儿,后退到屋角挥舞着七只蛛腿的林春春就败下阵来。 “噗呲”一声,柳法尘手里的剑飞了出去,直中林春春的心窝,她的嘴里溢出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巨大的身躯也在瞬间缩小,落在地上,只余手掌大的死蜘蛛尸体。 “她死了,我的金簪子怎么办?”贺兰漪扭头看向宋少衡。 “死的只是个幻影,这是背后之人在跟我们演戏呢,怕是想了结这桩案子,让我们尽快离开,”宋少衡刚刚就觉得那林春春的妖身不对劲,柳法尘和林春春打斗的间隙,被宋少衡瞧出来林春春的反应速度比起那天和他交手的时候明显慢了半拍,妖力也缩水不少。 贺兰漪和宋少衡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元府老宅,回去了贺兰珩之的府邸。 宋巍和青窈见他们俩人安全回来,终于放下心来。 “你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要离开江陵城了,“贺兰漪看向宋巍和青窈。 青窈不解,“郡主,我们不是还未拿到百年玄芝吗?” 宋少衡:“明天元府的人应该就会把玄芝拿给郡主了。” 第二天,元府果然派人过来,说是要请宋少衡和贺兰漪过府一叙。 “娘子的消息准确,北燕那边已经递来了消息,那的确是我族兄的尸骨,”元家家主递给贺兰漪一个红漆梨花木盒,里面装着贺兰漪要的百年玄芝。 贺兰漪拿过来,笑了笑,“多谢。” “是我该谢娘子才对,”元家家主说完又看向宋少衡,“管军,我已经派人去告诉了您昨夜之事,害我儿的妖怪已然伏诛,这桩案子可以结了吧。” “柳道长是太一宫的人,有他作保,又有众人见证,我自然是相信的,”宋少衡点头道,“不过,元家三郎君已经招供,他联合江陵知府意图谋害本官,我不能放过他,他必须被依法处置。” 虽然元建安是他的亲侄儿,但此事之争事关元家二房的切身利益,元家家主心里巴不得借宋少衡的手处置了元建安,但面上还是得装一装,难过道:“建安他真是昏了头了,居然闯下如此弥天大祸,一切,一切就听凭管军处置,我是没办法了。” 当天晚上,宋少衡和贺兰漪就在元家众人的目送下登船离开了江陵城码头。 但他们并未直接回汴梁,而是停在了江陵城附近的靖州,宋少衡回去江陵城找金簪,贺兰漪和宋巍他们带着人在靖州等着宋少衡回来。 宋少衡自己回去江陵城后,很快就召回了自己的假傀,他又施了障眼法,将自己扮作元黎霆的模样,回去了元府。 “郎君,夫人准备给您娶亲冲喜,”女使过来鸾翔阁禀报道。 “娶谁啊?”宋少衡垂睫,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38章 “夫人说只要是郎君您看中的, 任谁都行。”女使温语道。 “任谁都行?”宋少衡缓缓放下茶盏,看向不远处的窗外,“那就张鸢儿吧。” 女使闻言愣了下, 随即应声离开了鸾翔阁。 元府这边在筹备婚事, 贺兰漪呆在靖州城内的客栈里, 百无聊赖地听说书先生讲着前朝武周年间的奇闻异事, 都是些老掉牙的故事, 贺兰漪在汴梁的时候就已经听过许多遍了。 “宋少衡有消息吗?”贺兰漪无聊地看向坐在她旁边的宋巍。 “暂时没有。” 贺兰漪拿了片雕花蜜饯放 在嘴里嚼了嚼,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向宋巍打听,“宋少衡是从小就在应天府长大吗?” 宋巍点了下头,“是。” “可他说的官话为什么一点应天府的口音也没有?”贺兰漪微微皱着眉,打量着宋巍的神情。 “……”宋巍一时想不出来借口。 “还有,他师父是不是对他不好啊?”贺兰漪追问道。 宋巍:“娘子为什么这么问?” “你觉没觉得宋少衡的性子过于孤僻和冷漠了,他就好像是从小被虐待长大的一样,”贺兰漪压低声音,缓缓道:“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人命在他眼中就像不值一提的卑贱蝼蚁。” 贺兰漪的这番话让宋巍想到了宋少衡刚刚回来汴梁的时候,那时宋少衡重伤昏迷躺在相府的别院清庭居里, 有一天宋巍像往常一样去给他送药, 结果他突然暴起, 意识混乱地掐住宋巍的脖子差点没把宋巍的骨头拧断。 第80章 那天宋少衡看着宋巍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可以随时折断脖子的物件,让宋巍现今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娘子, 你是觉得我们郎君的性子可怕吗?”宋巍开口试探道。 贺兰漪被宋巍问得怔了片刻, 虽然宋少衡的性子有些冷漠, 可他在贺兰漪面前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即便是她使性子胡闹闯了祸,他也从没有出言责备过一句, 甚至于连语气都是一贯的温柔。 而且宋少衡待她,似乎是与旁人不同的。 “可怕?我为什么要觉得他可怕?”贺兰漪扬了扬秀眉,心想她见过许多比宋少衡性子更古怪的人,若是这样便怕了,那她这些年岂不是白混了。 青窈见贺兰漪回来房间,忙起身问她要不要吃自己刚从街上买来的蜂糖糕。 贺兰漪只是看着青窈,也不说吃,也不说不吃。 “娘子,怎么了?”青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脸上是有脏东西吗?” 青窈是个孤儿,七岁的时候被赵乐仪捡到,给贺兰漪做了女使,两人几乎算是一起长大的。 贺兰漪笑道:“青窈,我问你,如果我把你买的蜂糖糕扔了,你会怎么办?” 青窈皱着眉头,不知道贺兰漪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贺兰漪的性子向来古灵精怪,她也见怪不怪了。 “嗯,娘子若是给我扔了,那我就再去买一份。” 贺兰漪追问,“那你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娘子是郡主啊,是我的主子,就算娘子把蜂糖糕扔了,我也不能生气啊。”青窈笑着。 贺兰漪继续问,“如果扔了蜂糖糕的那人是同钰呢?” 青窈想了想,一脸认真道:“那我就拿鸡毛掸子把他打得三天下不来床。” 贺兰漪闻言笑出了声,但她也想通了一件事,宋少衡待她态度好,应当是和青窈一样,碍于她郡主的身份,不敢得罪她,毕竟她“恶名”在外,若是惹恼了她,那可没有好果子吃。 吃了一块蜂糖糕,贺兰漪本想和青窈打马棋消磨时间,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头有点晕乎乎的,转头看见刚刚吃了三四块蜂糖糕的青窈已经仰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青窈,青窈,”贺兰漪扶着额头走过去推了推青窈的肩膀,谁知这丫头居然睡得这么快,推都推不醒。 直到这时候贺兰漪才察觉到那蜂糖糕有问题,眼前已经有了重影,逐渐呼吸困难,嗓子剧痛喊不出声,她东歪西倒地扶着墙壁想要走出这个房间找宋巍。 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双腿发软,脑袋昏沉晕了过去。 宋少衡离开之前专门在贺兰漪身上设下了妖怪不敢近身的符咒,可千防万防终有一疏。 “郡主呢?”宋巍走到门口,问两个亲卫。 “在里面同青窈娘子说话呢。” 宋巍刚想进去查看贺兰漪的情况,突然贺兰漪旁边的房间里妖气大盛,宋少衡走之前布好的铃铛全都响了起来。 但等宋巍过去的时候,那些铃铛又全都停了下来,声音渐歇,很快归于平静。 “这是怎么了?”贺兰漪穿着桃粉色的半臂襦衫,杏黄色的百迭裙,皱着眉头走过来,看了宋巍一眼。 “没什么,大约是有风,”宋巍关上门,问贺兰漪,“娘子,你刚才没遇见什么事吧?” “我能遇见什么事?”贺兰漪看傻子似的看着宋巍,又吩咐道:“我今天晚上不想在那个房间住,你去给我找个别的房间。” 宋巍有些为难,“可那个房间有郎君布下的法阵,睡在那里更安全。” 贺兰漪挑着眉不耐烦道:“我在那个房间睡不着,再说了,咱们现在在靖州城,有什么好怕的,我说换房间就要换房间。” 宋巍没办法,只能照做。 江陵城元府,鸾翔阁。 “阿兄,你当真想好要娶张鸢儿了?”元苓月一脸郁闷地坐在圈椅上。 她还在因为宋少衡的离去而难过,现在就是无比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有跟着宋少衡他们一起离开,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然不会再犹豫。 宋少衡神色冷淡,“是。” “可她,”元苓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她之前跟了那么多人,你若是真的让她进了元府的门,爹娘的脸面,元家的脸面,还有你的脸面搁哪啊?” 宋少衡:“阿娘不是说一切听我的吗,你就不要管这件事了。” “张鸢儿进了门,那就是我嫂嫂,你让我不管?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元苓月捏着帕子愤愤道。 “月儿!”坐着轮椅的二郎君元知澜在外面就听到了元苓月的声音,“大兄是你兄长,你怎可如此不知礼数。” 元苓月被元知澜训斥一顿,郁闷地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来这里是?”宋少衡看向元知澜。 “是这样,大兄,玄羡有了心仪的人,他也打算娶妻,爹娘的意思是若是两桩婚事可以一起办,那喜气更足,对你的身体更好,”元知澜轻声道。 “什么!元玄羡也要娶妻,之前怎么没听他说过啊?”元苓月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去,这会儿也顾不上生气了。 第81章 虽然元黎霆和元玄羡结拜成兄弟,元玄羡也认了元家家主为义父,但元家上下并不把元玄羡当正经的主子,元苓月也并不把元玄羡当亲兄长,大家都觉得元玄羡在府中只是个管事,徒有一个家主义子之名而已。 元知澜笑了笑,“是城西一个卖豆腐家的女儿,据玄羡自己说,两人已经互通心意,来往三四个月了,他也已经去见了那位小娘子的父母,家里也都对他很满意。” 宋少衡:“那就一起办吧,我没有意见。” 背后捣鬼之人匆忙演了月中仙那出大戏,又劝着元家家主把百年玄芝给了贺兰漪,就是为了让宋少衡他们尽快离开江陵城,这背后怕不是正酝酿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婚期定在了后天,是个不可多得的黄道吉日,虽然婚事筹办紧了点,但元家急着给元黎霆冲喜,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元家有钱,婚服以及大婚要用的东西连夜就能赶制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少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就好像有什么预料之外的事要发生一样。 傍晚时分,他趁着鸾翔阁内无人,烧了一张传音符。 “郎君,”宋巍的脸在虚空中显露出来,整张传音符幻作一个鹅蛋形的透视空间,“是出事了吗?” 宋少衡淡淡道:“这边没什么事,郡主她?” “您要同郡主说话吗?我去找她,”宋巍起身便要离开房间。 “不必!”宋少衡思忖着贺兰漪这个时辰或许在休息,慌忙喊住宋巍,“我只是问问郡主这边有没有事?” 宋巍抿了抿嘴,犹豫道:“郡主刚刚跟青窈吵得不可开交,还搬出了您设下法阵的那个房间,这 会儿,这会儿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呢。” 贺兰漪不生气的时候,宋少衡去见她还要斟酌斟酌,更何况是她生气的时候,宋少衡只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对又惹她心烦。 “罢了,你好好看顾着郡主,我会尽快拿到金簪回去的。”宋少衡挥手驱散了传音符。 “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 宋少衡察觉到了妖气,张鸢儿化作白狐的身形悄悄推开了门缝,“仙师,我可以进来吗?” 见宋少衡冷着脸没说话,张鸢儿犹豫再三,还是从门缝里跳了进来,关上门,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 “仙师,太一宫的柳法尘道长昨天傍晚离开了江陵府,您说让我盯着元玄羡和他那未过门的妻子,没有异常啊,元玄羡要娶夫人了,高兴地不得了,那嘴就没合上过,您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宋少衡蹙着眉头:“元玄羡要娶的那个小娘子有问题吗?” “您是说齐莲莲啊?”张鸢儿摇了摇头,“没有,那小娘子正兴高采烈地在家试婚服呢。” 宋少衡:“你先回去吧。” 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宋少衡试了婚服,听女使讲了明日的大婚流程,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深夜,突然有人在屏风后显现了身形,黑色的影子落在地上,阴郁幽深。 “郎君,已经查实了,今年荆湖北路提前的洪灾是因为有人往蜀江里放了水精。” “水精?”宋少衡放下手里的白瓷茶盏,神色凝重。 “对,据我们详查得知,似乎是有人在举行某种献祭仪式。” 宋少衡:“查出来是谁了吗?” “暂时还没有。” 站在屏风后的黑影滞了滞,没有离开。 宋少衡面色微沉,“还有事?” 第39章 “萧四娘子说, 想过来江陵城见您一面,”黑影继续补充道:“北边没出事,她只是有些担心您的身体。” 宋少衡没有一丝犹豫, 冷声:“不必过来。” 大婚在第二天夜里举行, 元府处处张灯结彩, 挂满红绸, 喜气洋洋。 栾翔阁里, 宋少衡站在兽头三角纹铜镜前, 已经换上了一身绛红色婚服, 交领束腰,簪花的黑色幞头放在一侧,衬得他容貌更清冷艳绝。 “你们先出去,” 端着木盘的女使退出去后 ,宋少衡再次点燃了一张传音符。 “郎君,”宋巍的身形于虚空中显现出来。 宋少衡看了他一眼,“郡主可有事?” “你问我啊?”贺兰漪探头在宋巍身旁问道,脸上带着灿烂笑意。 宋少衡没想到贺兰漪就在旁边,见她没事安心了不少, 语气也瞬间软了下来, “你吃晚饭了吗?” 贺兰漪点头, “嗯。” “我大约明日里就能回去靖州,”宋少衡继续道。 贺兰漪依旧笑着, “好, 那我等着你回来。” 传音符彻底烧完的时候, 宋少衡眼前依旧是贺兰漪那张笑脸, 唇角勾起的弧度淡淡地,笑意很浅, 给人的感觉莫名有些阴冷。 贺兰漪之前似乎从不会这样笑的。 来不及细想,外面女使敲门,“郎君,迎亲队伍已经回来了,夫人说莫要误了吉时。” 宋少衡戴好簪花的幞头,推门出去 ,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头上戴着花胜的元玄羡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了,阴阳先生正拿着斗在往地上洒谷豆钱果。 第82章 “新娘子下轿!” 伴着刺耳的鼓乐声,两个新娘子几乎同时从喜轿上下来。 宋少衡和元玄羡手执玉笏板分别牵着系有同心结的彩缎的另一端,走上青布,引着新娘子入府。 元玄羡脸上满是笑容,他对这桩婚事自是极其满意的,而宋少衡的神色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他在思考,思考刚刚的贺兰漪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走过三进三出的院子,就在两对新人同时迈入要拜堂的厅房时,走在左边,头上盖着红盖头的元玄羡的新娘子似乎是脚下没走稳,被门槛轻轻绊了下,小声惊呼了下“啊呀 。” 那声音蚊子哼唧似的,在满是宾客吵嚷的厅房里更是弱不可闻。 可这声音偏偏落进了抬腿迈进厅内的宋少衡耳朵里,他脊背僵直,忍不住望向张鸢儿旁边的新娘子。 刚刚的声音是贺兰漪,绝不会有错的。 这会儿人多眼杂,宋少衡暂且按下了这件事,按部就班地走进前厅内,准备拜堂。 “啊,我的头有些痛,”宋少衡皱着眉头,扔下手里的彩绸,由人扶着坐在了旁边的圈椅上。 拜天地的仪式由此被打断,但站在不远处的贺兰漪听到宋少衡装出来的元黎霆的声音后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元家家主和夫人忙围过来,担忧地望着宋少衡,着急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我一拜堂就觉得头痛不已,只要停了这仪式,似乎疼痛就能稍有缓解,”宋少衡装模作样地扶额,眼神余光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盖着红盖头的贺兰漪。 旁边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元苓月更是担心不已,“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那就不拜天地了,直接送入洞房吧,”郑夫人定然是要把自己儿子的安危放在第一紧要的位置。 只是今天,除了宋少衡之外,元玄羡也娶亲,若是直接武断地取消仪式,不免让元玄羡心寒。 但宋少衡装成的元黎霆刚回来没多久,身上还有重伤,元家家主自然也是要紧着自己亲生儿子的。 “玄羡,要不然就委屈你……” 元玄羡本来露着灿烂笑意的脸上瞬间冷了几分,不知怎么的,他今夜就是不想再将就元黎霆了。 人一生娶妻不过这一次,元玄羡不愿如此草草了事,他觉得如此行事对不起新娘子,也对不起自己,因而开口争取道:“家主,夫人,不妨先让郎君回房休息,这拜堂的仪式若是不完成,恐怕对郎君的身体也没有好处。” 元家准备让元黎霆和元玄羡同一天娶妻成婚,就是为了给元黎霆冲喜,元玄羡这话一出,元家家主和夫人不免又有些犹豫。 “阿爹,阿娘,我的头好疼啊,这个仪式不能再办下去了,”宋少衡继续装病,捂着额头,眉头皱得更深了,似乎痛苦在不断加剧。 元玄羡落在宋少衡身上的视线极其阴冷,但手里捏着的红绸却没有松上半分。 “仪式过几日再办吧,先把新娘子送入洞房!”在亲儿子和养子之间,元家家主自然分得清亲疏。 元玄羡无法,只能低声称是。 宋少衡给藏在人群里的宋安使了个眼色,要他拦住元玄羡。 “快快快快,喝酒,快让新郎给我们敬酒,”宋安立刻招呼人开始起哄。 元玄羡被人拦住开始参加宴席,宋少衡和张鸢儿则被扶着送回栾翔阁。 “你们都先出去!”宋少衡扶额坐在矮榻上,依旧是一副痛苦的模样。 张鸢儿自然是个机灵的,摘下盖头,将屋内的女使妇人全部赶了出去。 门刚关上,宋少衡立刻起身,脸色恢复如常,冷声:“你在这呆着,我要出去一趟,我回来之前,不要让人进房间里来。” 张鸢儿还没来得及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宋少衡已经穿着喜服翻窗出去了。 元玄羡住在元府西边的汀兰轩,几乎是紧邻着元黎霆所在的栾翔阁,宋少衡没一会儿就摸到了新娘子所在的厢房。 走廊里静悄悄的,悬着的楠木红纱灯影影绰绰,灯身上的彩人栩栩如生,汀兰轩内几乎瞧不见人影。 宋少衡左腕上的赤金蛇镯闪烁着光亮,走到厢房门口,黑影在地上拉长。 “咯吱,”推开房门。 扑面而来浓重的玫瑰百合香气,屋内满眼的红色,宋少衡抬手掀开银钩宝帘,绕过金鳞戏水竹屏,刚步入内室。 脖子上突然被人架了一把匕首。 宋少衡眨眼间便抬手抓住了那人手腕,迅速向下用力转了 半圈,匕首啪地一声落地,那人手腕吃痛,抬脚便冲宋少衡下身踹了过来。 宋少衡踢腿格挡,往前三寸抓住那人胳膊猛然向内一拉,两人来回打斗在一起,宋少衡翻身越过头顶,顺势将那人死死反锁在自己怀里,右手掐住了他的第三节 颈骨。 他垂眸,对上怀里贺兰漪的视线。 “怎么是你?”贺兰漪瞳孔放大,一脸的震惊。 宋少衡显然也没料到这人是贺兰漪,忙松开了掐着贺兰漪脖颈的手,“我以为你被人抓了。” 贺兰漪喉咙痒痛,脖颈上还留着宋少衡的三根手指印,俯身咳嗽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身来。 第83章 “怎么样?”宋少衡在旁边担忧地端着茶水。 “宋少衡,你下死手啊,要不是我反应得快,手腕都要断了,”贺兰漪揉着右手腕骨,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收到袖口里,又接过来茶水喝了口,“不过这也不怪你,我还以为来的人是元玄羡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少衡的视线落在贺兰漪红肿的手腕上,满是愧疚。 贺兰漪将自己被那块下了药的蜂糖糕毒晕的事都告诉给了宋少衡,她醒来发觉自己又回到了江陵城,还听到门外有人说她能没有意识地撑到大婚结束之后,于是她就打算将计就计,配合着元玄羡举办了大婚。 宋少衡忙将手指搭在贺兰漪脉上,以真气在她体内游走了一番,但却处处受阻,就好像有什么在挡着一样,“你是怎么清醒过来的?” “我体内有封印,一般的迷魂药对我不起作用,”贺兰漪收回手,拿起桌上的桂圆剥开填进嘴里。 忙了一晚上,她还没来得及吃口饭,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本来支走汀兰轩的女使后,贺兰漪就准备吃点东西去找宋少衡的,没成想屋外突然有了动静,她怕是元玄羡突然回来,因而忙拿了匕首准备防身。 此时的贺兰漪穿着红色大袖销金裙,满头珠翠花冠,脖颈上戴着白玉璎珞,鬓发蓬松,额间点着金梅花钿,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嚼着红枣,肤如凝脂,明艳动人,美的不可方物。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贺兰漪注意到了宋少衡的视线。 “靖州有人假扮成你的模样,骗过了宋巍他们,我在看那人同你有哪里不一样,”宋少衡回过神来,心虚地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编了个理由,手上燃起一张传音符。 “郎君,不好了,郡主不见了,”对面的宋巍着急不已,额头上都是热汗,“我让人把客栈翻找了一圈,都没瞧见郡主的身影。” “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刚刚,郡主说要回房去睡一觉,青窈娘子过去给她送水,推开门人就不见了。” “我已经找到郡主了,你带人回来江陵城吧,保护好自己和青窈娘子,”宋少衡抬手熄灭了传音符。 “扮成我的妖怪怕不是和元玄羡一伙的,”贺兰漪确认青窈没事后,拍掉手上红枣壳的渣渣,皱了皱眉,“那只金簪应该就是在他们手里。” “救命啊!来人呐!” 宋少衡和贺兰漪刚起身准备离开汀兰轩,外面突然传来呼救声。 为了更好地确认情况,宋少衡和贺兰漪飞跃到了屋顶上。 只见栾翔阁四周黑气弥漫,有大批行动僵硬的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 一只白色的狐狸从不远处的屋脊上跳跃过来,贺兰漪认出了张鸢儿尾巴上红色的藏妖符痕迹。 “那边是怎么回事?”宋少衡问道。 第40章 张鸢儿摇了摇毛绒绒的狐狸尾巴, 着急道:“是大批水祟,不知是被谁放进元府的,都朝着鸾翔阁去了。” 贺兰漪陡然想起来之前说江陵府半月前曾发过洪灾, 因此死了很多人。 “你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先把那些邪物杀掉, ”宋少衡低声嘱咐贺兰漪道。 “好。”贺兰漪点了点头。 宋少衡去杀妖, 张鸢儿自然是跟着贺兰漪一起藏在了汀兰轩一处不起眼的偏房里。 “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贺兰漪笑着看向地上的白狐狸。 张鸢儿歪了歪头, “什么?” 贺兰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你瞧见我是新娘子, 为什么不觉得惊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见过的比这还要离奇的事多了去了,若是连这些都要大惊小怪,岂不是显得我很没见识。”张鸢儿昂着头,傲娇道。 “也是,对了,我还有事要问,你可知庞娘子和元祁礼是什么关系?”贺兰漪拿着茶盏,打量着张鸢儿。 听到贺兰漪提起元祁礼这个名字, 张鸢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元祁礼那厮就是个伪君子, 表面瞧着是个光风霁月的道士,背地里勾引我姑姑, 若非是他, 我姑姑怎可能五年前陨身北境!” 贺兰漪好奇, “庞娘子不是被元祁礼抓来封印在琉璃塔里的吗?怎么会对他动心?” “这事说来话长, ”张鸢儿叹了口气,一双狐狸眼妩媚多情, 她重新化身为人,歪坐在贺兰漪旁边的椅子上,手扶着下巴,微微蹙眉,”大约二十多年前,江陵大旱,元祁礼那时候已经成了汴梁天师院的道士,为了给干涸的江陵地脉注入灵力,他去了黑水山,那时候正逢我姑姑经历千年大劫,最为虚弱之际,他帮我姑姑渡了天劫。” “姑姑为了报答他,自愿同他回来江陵城,将自己一命留在那设有封印的琉璃塔里,为江陵城滋养地脉,后来也不知那元祁礼用了什么鬼法子,惹的我姑姑对他倾心,不论元祁礼去哪,她都跟着一起……” 在贺兰漪的记忆里,那位漂亮的庞娘子的确是常常同元祁礼一起出现,可以她阿娘的修为,那时候是不会瞧不出来庞娘子是只狐妖的,除非,赵乐仪在特意帮元祁礼隐瞒此事。 第84章 可当时元祁礼与赵乐仪的关系并不好,而且人妖自古不两立,大梁皇族对妖物向来厌恶至深,赵乐仪并没有为他隐瞒的必要。 “郡主,你在想什么?”赵鸢儿见贺兰漪一直不说话,开口问道。 “你姑姑之前可曾同你提过魏国长公主?”贺兰漪问她。 张鸢儿摇了摇头,“关于元祁礼和汴梁的事,姑姑从不告诉我的,除了那日她突然出现,交给我那只金簪,告诉我说要我把东西交给你们,其余的她从未对我讲过。” 正说着话,宋少衡突然翻窗进来,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大红色的婚服,只是衣摆下端似乎沾了不少暗红色的血迹。 “那些水祟已经处理好了,宋安也已经带人抓住了元玄羡,我们过去吧。” 前厅的宾客四散,只余元家众人和江陵府通判等官员在此。 “我儿呢?宋管军,怎么是你穿着这身婚服?”元家家主似乎已经知道了真相,但他不愿意相信,执意要从宋少衡嘴里问个明白。 “元黎霆早就被蜘蛛精杀死了,这几天里,呆在元家的人一直都是我们郎君,”宋安持剑站在宋少衡旁边。 元家家主面如死灰,被小厮扶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郑夫人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元苓月推着她二哥元知澜站在角落里,脸上俱是惊恐,但元苓月见到宋少衡后,眼睛又亮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亏我还专门让人放了水祟去杀他,真是多此一举了!”跪在地上,脖颈被人架着刀的元玄羡癫狂地笑着。 “你,是你动的手!”元苓月快步跑过来,手指着元玄羡,“我大兄待你如亲兄弟,我们元家上下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害的我们家破人亡?” “待我如亲兄弟?”元玄羡抬手抹掉嘴角的鲜血, 扶着膝盖从地上站起身来,眼神阴鸷,“这一切都是我该得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高高在上地觉得像是施舍了我一般?” “你这话什么意思?”元苓月退后一步。 “阿爹,”元玄羡看向元家家主,眼底含泪,“你当真要看着这些人杀了你亲儿子吗?” 元家家主闻言觉得莫名其妙,“你不过是个养子,什么亲儿子,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元玄羡缓缓勾起唇角,看着元家家主一字一句道:“我的阿娘叫韩珊。” “你,你——”元家家主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元玄羡那张和自己有三四分像的脸,“你是珊儿的孩子?” 比元家家主反应更大的是郑夫人,她直勾勾地盯着元玄羡,神色惊惧,连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元家家主走上前,语气和善了不少,“孩子,你,你糊涂啊,我与阿娘当年的确是两情相悦,可是她当初毁了同我的婚约,嫁给了旁人。” “十三年前,同你订婚的原本是我阿娘,可是因为她,”元玄羡手指向郑夫人,“她嫉妒我阿娘的婚事,所以让人诱使我舅舅欠下巨额赌债,逼着我阿娘悔婚,把亲事让给了她,并逼着我阿娘嫁给了旁人,可是当时我阿娘已经有了身孕,那户人家很快就发现了端倪,把她赶了出去,阿娘就此流浪街头,生下我后,靠着给人洗衣服勉强度日。”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元玄羡脸上不断有泪珠落下,“这个毒妇知道我的存在,于是派人去杀我和阿娘,阿娘拼死挡住了那些杀手,而我掉下悬崖,上天眷顾捡回一条性命,才有了今日大仇得报之时。” 元玄羡死死盯着郑夫人,“你杀了我阿娘,我就杀了你最爱的儿子,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此时的郑夫人脸色惨白,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告诉我说珊儿是病故的?”元家家主死死掐住老管家的手,“我之前让人多次去探望她,你都告诉我说她过的很好?” 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郎君饶命啊!这都是夫人的吩咐,老奴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攥在夫人手里,老奴也是没办法啊!”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接近我儿,你让他觉得你是孤儿,处处讨好,就是为了这一天!”郑夫人突然暴起,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作势就要掐死元玄羡。 被江陵府的府兵拦住,元家家主抬手扇了郑夫人一巴掌,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大兄生病,元建安被关进大牢里,都是你设计的?”元苓月突然意识到了事情原委。 元玄羡倨傲地点头,“这是自然,元黎霆成婚之后便会接手家主之位,他这样恶毒的人怎配撑的起这百年望族?还有元建安,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起除去,对元家是好事!” 元苓月哽咽道:“所以,所以你是要做元家家主?” “除了我,这元家还有能做家主的人吗?”元玄羡摊手道,“我故意设计元黎霆重病,引元建安出手,然后一箭双雕,将元黎霆之死栽赃给元建安,如此计谋,难道我做不了家主吗?” “若非是此人搅局,我的计划天衣无缝,现如今我已经成了家主,又有美人在侧,岂不快哉!”元玄羡手指向宋少衡。 第85章 元苓月看向宋少衡,又注意到了站在宋少衡身旁一袭红色婚服的贺兰漪。 “你拖延时间这么久,她还未出现,你不觉得可疑吗?”宋少衡眼神冰冷地抬眸看向元玄羡。 元玄羡的隐秘心思被人看破,他不免有些心虚,那只蜘蛛精告诉过他的,一旦出现意外,她很快就会赶过来救他的。 “那只金簪在哪?”贺兰漪开口问道。 “什么金簪?我并不知道啊。”元玄羡一脸茫然。 “我当然没在问你,”贺兰漪嫌弃地看了眼元玄羡,转头望向平平静静坐在角落里的二郎君元知澜,“元知澜,那只金簪在哪?” “这跟我二兄又有什么关系?”元苓月此时脑袋里就是一团浆糊。 “元玄羡自以为设计了元黎霆和元建安,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元玄羡也不过是你二兄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他算是半个聪明人,一石三鸟,做到如今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宋少衡抬了抬下巴,宋安立刻让人把坐在轮椅上的元知澜围了起来。 “什么一石三鸟,你到底在说什么?”元玄羡不可置信地望着宋少衡。 “这不是很简单吗,你,元黎霆、元建安,三个人都除掉了,元家家主之位就只能落在他身上,”贺兰漪半挑着眉。 “不可能!”元玄羡自负地退后一步,突然愣了下,似乎是想明白了里面的关窍,但依旧不愿意承认,“不可能!我救了那只蜘蛛精的性命,她跟了我五年,她不会背叛我的。” 贺兰漪摇了摇头,轻轻啧了一声,“你自诩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的救命恩人真的是你吗?” 元知澜笑出了声,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元玄羡,手扶着轮椅,扬声轻蔑道:“哈哈哈哈哈,兄长,行了,认命吧,五年前,你从那个道士手里救下重伤的银珠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竹林里瞧着呢,就连那个道士都是我的人,五年前那出英雄救美不过是我让人给你演的一场戏而已。” “你胡说八道,你不可能五年前就知道我的身份的!”元玄羡断然开口道,他绝对不相信自己是被人骗了。 第41章 见元玄羡如此反应, 元知澜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毕竟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出现在元家的人都是他棋盘里的棋子, 即便尊贵如贺兰漪, 也必须乖乖听他讲话。 元知澜挑眉不屑道:“每逢清明, 你总会去城南的清陀寺上香祭拜, 左偏殿第二排第一个供奉着的就是韩珊的牌位, 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 但元家可不是人人都像元黎霆那般蠢笨无知!” 元玄羡脸色僵白, 身体一软,彻底垮在地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里面请,”元知澜勾着唇角坐在轮椅上,向贺兰漪和宋少衡抬了抬手。 门关上后,贺兰漪冷眼瞧着元知澜,“说吧,金簪在哪?” 元知澜笑了笑,微微低着下颌, 摆架子似地没有言语。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宋少衡抬手准备化出真言咒。 “管军大可以逼我说出金簪的下落, ”元知澜迎上宋少衡的视线,丝毫不惧, “我是个废人, 双腿不良于行, 自然是无力反抗的, 可在管军动手之前,我就会咬破嘴里的毒药, 了结自己的性命。” “若是我死了,”他顿了顿,眼眸中闪着精光,“那长公主身死的秘密就会随我深埋地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贺兰漪明白了他的算计,“说条件吧。” “我想同郡主订下生死契,并结为夫妻,”元知澜缓缓往前转动着轮椅,抬头看向贺兰漪。 “夫妻?”宋少衡眸色幽深,左腕的赤金蛇已经悄悄探出头来。 生死契这种东西一旦订下便是终生不可悔改的,执契者的性命与被执契者绑在一起,也就是说,一旦元知澜死了,贺兰漪便必死无疑,但若是贺兰漪死掉,对元知澜则无关紧要。 贺兰漪瞧见了金色蛇头,一把握住了宋少衡的手腕,眼神示意要他先冷静一下。 “只要订下生死契,有个夫妻名头就行,”元知澜故作大度模样,“成婚之后,郡主愿意与谁在一处都可以,我绝不会横加干涉,订下生死契后,那根金簪我立马双手奉上。” 贺兰漪不急不躁,“你为何非要同我成婚?” “我双腿有疾,元家众人是绝不会同意我继任家主之位的,而且我阿爹叔伯都尚年轻,再要孩子也未可知,尤其是今日之事挑明,反对我继任家主之位的人只会更多,可若我娶了郡主,有了汴梁皇室做倚仗,他们便再没有人再会有异议,即便是有,他们也不敢宣之于口。”元知澜得意地弯着嘴角。 贺兰漪神色冷淡,“订下生死契是大事,我需要考虑考虑。” “那我便给郡主一天时间如何?”元知澜笑了笑,“你我是要做夫妻的,这一天时间已经是极限了,若是郡主和管军想在这一天时间内耍些手段,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金簪能不能留下来,就看郡主您的选择了。” 宋少衡的脸色愈加难看,贺兰漪感觉到他腕间都在用力,瞧了他一眼,把他拽出了房间。 第86章 “让人把他看好,不许任何人靠近,“贺兰漪走出门,嘱咐宋安。 元家二房的府邸被江陵府的府兵团团围住,贺兰漪和宋少衡回去了贺兰珩之的宅子。 “宋安什么时候来的?”贺兰漪问。 “随着陛下要我彻查此事的圣旨一起过来的,他一直在忙,你约莫是没瞧见他,”宋少衡微微蹙着眉,但声音依旧温柔。 贺兰漪歪了歪头,盯着宋少衡的脸,“元知澜要同我订下生死契,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生死契,那不是寻常东西,”宋少衡抬眸,郑重道,“你若是肯把这人交给我,不论用什么方法,我定然能从他嘴里撬出来金簪的下落的。”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会有人乖乖把金簪的下落送上门的,”贺兰漪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 贺兰漪和宋少衡刚换下身上的红色婚服,管家便匆匆过来,说江嘉吟和江瑶宁想登门拜访。 “让人告诉宋安,把她们两人带过来,”贺兰漪慢条斯理地吃了口冬瓜排骨汤。 宋少衡刚刚喝了汤药,嘴里还泛着苦味,本来还有些郁闷,但一听江嘉吟他们要过来,他便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知道金簪下落的就是江嘉吟和江瑶宁?” “你想没想过一件事,”贺兰漪轻轻放下白瓷汤匙,汤勺沿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元知澜为什么能拿金簪要挟我?” 事涉贺兰漪安危,宋少衡有些着急,还未来得及捋清这其中关系,如今细细想来,的确漏洞百出,“他能拿金簪要挟你,首先得确保你知道金簪的存在,还有就是得让你瞧见这金簪里有长公主的魂魄。” 贺兰漪点头,“对,但最初的前提是,他知道我这段时间一定会来江陵城,所以才开始让蜘蛛精唆使元玄羡对元黎霆动手。” “可你来江陵城不是临时起意吗?给皇太后祝寿的贺礼也不一定得是玄芝不可啊。”宋少衡不解。 贺兰漪咽了口排骨汤,挑眉摇了摇头,“我来江陵城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被人引来的,我之所以知道江陵城有颗百年玄芝,是有天喝酒的时候礼部尚书家的三儿子吴忠告诉我的,而且两天后,江嘉吟便莫名其妙地同我讲起了元家元祁礼的事,还随口说什么编造一个埋骨地或许也能骗过元家去,当时我并未在意此事,如今回想起来,原是他们早就设下了圈套。” 宋少衡突然想到了那日贺兰漪在元家老宅遇险,还是江嘉吟带着她去看什么应声虫,由此见到了大长公主的生魂,“我马上传信回京,要他们彻查吴忠。” “可他们费尽心机地把你引来江陵府,是为了什么?元建安现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当然是元家家主之位。” 江嘉吟和江瑶宁被引过来房间的时候,贺兰漪碗里的冬瓜排骨汤还未喝完。 “见过郡主,”江嘉吟和江瑶宁开口道。 贺兰漪并未让他们坐下,也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因而江嘉吟和江瑶宁只能站着回话。 江嘉吟本来顾念着江瑶宁身怀有孕,想给他三姐要一张椅子来,但瞧着宋少衡阴沉的脸色,他也没敢吭声。 “元夫人来此是?”贺兰漪抬眸看向手扶着孕肚的江瑶宁。 “郡主,妾身昨日见元知澜行事鬼鬼祟祟,心中深觉不安,便跟了上去,岂不料,妾身竟意外听到了那根金簪的下落,“江瑶宁笑着开口。 贺兰漪抬眸,故作惊诧,“这么巧吗?那就请元夫人告知我那根金簪的下落吧。” “这,妾身可以告诉郡主那根金簪的下落,只不过,”江瑶宁掩面而泣,扶着肚子楚楚可怜道:“只不过,有些事还要请郡主帮忙。” “你要我放了元建安?”贺兰漪蹙了蹙眉,试探问道。 江瑶宁止了哭声,哽咽道:“元建安栽赃谋害郡主和管军,乃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贺兰漪觉得好笑,“那你要我帮什么忙?” “请郡主让元家家主把家主之位传与妾身腹中胎儿,”江瑶宁缓缓道,又补充了句,“大夫已经为妾身诊过脉,此胎九成为男。” “元黎霆、元建安、元玄羡还有元知澜,全军覆没,这样就只能是你肚子里的孩子继承家主之位了,当真是好算计!”贺兰漪彻底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放下汤匙,抱着胳膊,眼神扫视着江瑶宁和江嘉吟,“但你们的姑母是宫中贤妃,即便是元家大房那位大女儿在宫中受宠,可她不过是个美人,又何须由我出手?” “姑母虽是贤妃,可哪里比得上郡主受太后疼爱啊,元知澜故意为难郡主,而妾身正巧知道金簪下落,这岂不是上天注定要我们结为盟友,”江瑶宁面不改色,走上前一步,“由郡主出面,让妾身腹中胎儿继位家主之位,本就是小事一桩,郡主施恩帮帮妾身,妾身也就能松下心来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见贺兰漪态度不明,江瑶宁忙把江嘉吟推到前面。 “郡主,您同我弟弟是至交好友,定然不会见我们被元家欺凌,弃我们孤儿寡母于不顾吧。” 贺兰漪笑着起身,走到江嘉吟面前,亲和道:“当然,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我肯定会帮你们的。” 第87章 江瑶宁闻言大喜,忙叉手行了个礼,“多谢郡主爱重。” 贺兰漪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江瑶宁的表情,“那金簪的下落?” “妾身自从怀孕之后,记性极差,时常忘事,或许郡主让人去拿到家主和族中各位长辈的应允书,妾身一高兴,便能想起来了,”江瑶宁抬手扶额,意有所指道。 还未等贺兰漪说话,江瑶宁又看向宋少衡,脸上依旧带着笑,“妾身深知管军神通广大,得知个中消息对您来说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您若是要动手逼问妾身,妾身也是无力阻拦的,可,妾身听闻那拿着金簪的蜘蛛精极易受惊,稍有些风吹草动她便能察觉到,若是打草惊蛇,她或许就会把金簪藏去别的地方了。” “你在威胁我?”宋少衡眼神阴冷。 “管军这话实在是没有缘由,妾身可从未这么说过,”江瑶宁满眼无辜,依旧笑脸盈盈。 很快,宋少衡便让人从元家家主和其他人手里拿到了把家主之位传给江瑶宁腹中胎儿的应允书。 江瑶宁拿到应允书后,眉飞色舞,大喜过望,仔细折好收回袖口里。 “金簪?”宋少衡冷声问。 江瑶宁蹙着眉间,拍了拍手,装出一副陡然想起来的模样,“妾身记得听元知澜同那蜘蛛精说,要她藏身在江陵城内的长天楼内。” 达到目的,江嘉吟陪着江瑶宁回去元府。 路上,江嘉吟闷闷不乐,自顾自走在前面,“你和阿爹要我这么算计郡主,她可不是什么和善性子,若是被她就此记恨上,我们家怕是要完蛋,而且,我之前便惹她生了气,现今更是无可挽回了。” “阿爹投靠了三皇子,可三皇子并不愿意帮我们掌控元家,姑母又比不上元家大房的女儿在宫中受宠,在官家那里说不上话,满汴梁挑一挑,能被我们拿捏,又能扛得住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贺兰 漪了,我和阿爹不也是没办法了吗。”江瑶宁扶着腰,满脸笑意地挺着大肚子往前走。 “让我儿子当家主是贺兰漪的意思,即便是元美人告去官家那里,有贺兰漪在前面挡着,料她也掀不起什么浪来,若非你姐夫不要脸,在外面有了私生子,我何苦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不过现在好了,元家这么大的家业已经落在了我手里,现如今只要让阿爹去通禀三皇子这件事,三皇子定然会保住我的掌家之权。” 江嘉吟厌恶地撇了撇嘴,“让三皇子帮忙插手元家的事时他不出力,你和阿爹利用贺兰漪拿到掌家之权,他就能保你们了?” “此事的恶名由贺兰漪担着,每年上百万的白银送到三皇子手里,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你觉得他不会做?”江瑶宁冷笑一声,“阿爹跟了他多年,始终不得器重,但现如今不一样了,元家控制在我手里,阿爹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就算是贺兰漪记恨报复我们又如何,三皇子看在那么多钱的份上定然会帮我们的,而且,贺兰家现如今一直在朝中保持中立,她要是敢明目张胆地报复我们,那就是站队东宫,你觉得她和贺兰家敢冒这个险吗?” 此时正值深夜,天还未亮,贺兰漪和宋少衡打算马上去长天楼,抓住那只蜘蛛精。 毕竟事情拖的越久,变数越大。 “让人去看着关在厢房里的张鸢儿,那狐狸精没说实话,”宋少衡嘱咐着从靖州城赶来的宋巍。 “是。”宋巍领命离开。 “江家之前一定是知道那金簪的存在的,可张鸢儿是怎么跟江家扯上关系的,庞娘子不是要她把金簪给你和你兄长吗?”宋少衡看向贺兰漪。 第42章 贺兰漪垂眸, 整理金丝袖口,“元祁礼和江嘉吟的父亲江津威是至交好友,元祁礼曾救过江津威的性命, 五年前他们两人同在蔚州军营任职, 庞娘子自然跟江津威的关系也很好, 张鸢儿怕是知道这其中的关系才会跟江家联系上。” 现如今江家是怎么知道的金簪下落的事暂时无关紧要, 去长天楼拿到金簪才是最重要的。 长天楼是江陵城内最大的青楼, 日夜燃灯, 歌舞不歇, 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即便是之前传出了城内闹海灵祟的事,这边依旧是该如何就如何。 贺兰漪他们现如今只是知道那只蜘蛛精在长天楼内,但并不知晓那只蜘蛛精具体在哪,冒冒然进去怕打草惊蛇,惹得她狗急跳墙毁掉金簪。 因而宋少衡又用了障眼法,扮作元知澜的模样,坐在轮椅上, 贺兰漪和他一起进去了长天楼。 刚进去没多久, 宋少衡就感觉到了一股妖气。 “呦, 二郎君,您怎么来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子认出了元知澜, 挥着手里的彩帕, 热情地迎过来。 宋少衡温柔笑了笑, 手扶着轮椅, “来看看热闹。” 貌美娘子的视线落在宋少衡的腿上,表情僵了僵, 她的反应被宋少衡捕捉到,宋少衡的脸色瞬间冷淡不少,那貌美娘子立刻察觉到不妥,一时间抿着嘴生怕又露出不恰当的表情,弯了弯唇角抬手讨好道:“二郎君,里面请。” 走进去的间隙,她的视线又落在贺兰漪身上,也不知这个模样明艳的小娘子和元知澜是何关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陪着他进青楼,也真是奇奇怪怪。 第88章 长天楼分四阁,最东边的千香阁设有瓦子,常年有剑舞、踏索、上竿和透剑门等台上表演,以供客人取乐。 “这都演的什么呀,俗不可耐,”贺兰漪按照来之前商量的,正式开始演戏,她抱着胳膊歪坐在轮椅旁边的黑漆圈椅上,眼角上挑,傲慢地扬着下巴,嫌恶地瞧着台上。 雅间里,站在宋少衡身后,端着茶水的侍女觉得贺兰漪这话来的莫名其妙,瞧着便是个难缠的主儿,但她并不敢随便开口,生怕惹上事端,因而只是偷偷打量着眼宋少衡的神色,才好决定是否要说话,要说些什么。 宋少衡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望着台上,“这里自然比不上汴梁,郡主瞧不上他们,那就让他们下去,再换一批人上来如何?” 贺兰漪挑着眉梢,冷淡地瞥了眼宋少衡,没搭理他。 宋少衡也不恼,低颌让旁边的小厮拿钱给旁边长生楼的女管事,“让这台上的人下去,换批技艺高的上来,郡主不喜欢,就换到郡主喜欢为止。” “好好好,郎君稍候,我马上让人去换,”女管事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满脸陪笑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并嘱咐侍女陪好元知澜他们。 宋少衡和贺兰漪做事极其招眼,说话声音也不加掩饰,没一会儿,元知澜和一位汴梁来的郡主来到长天楼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楼内上下。 很快,台上正踩在半空麻绳上翻跟头跳舞的精壮艺人就顺着旁边的柱子爬了下来,换成了一个满头银丝的老翁,肩上挂着一只巨大的黑鹰,走上台来。 “郎君,娘子,这是我们长天楼最出名的藏去术,”女管事匆匆赶过来,笑着介绍道。 “各位郎君,娘子,莫要眨眼睛,”老翁笑嘻嘻地举起右臂,数十个戴着金花小帽的孩子从二楼的红绸边落在台上,与此同时,半空中烟火大盛若璀璨繁星。 似乎是举行某种仪式一般,那些孩子脖子上系着黑斗篷,手执银丝小团扇,拱着手排排站在栏杆旁。 “来吧,孩子们!”老翁扬手,只见那数十个孩子同时从高台上纵身一跃,眨眼间化作满天的彩凤飞鸟,五彩斑斓,绚丽至极,绕圈散开来发出穿透天际的凤鸣声。 贺兰漪和宋少衡仰头,望着这漫天的繁景,转而视线又被台上老翁的吹哨声引了过去。 高台上不知何时摆了一架春日美人踏青图屏风,窈窕淑女风姿绰约。 随着老翁高声唤:“醒来吧!” 他肩上的黑鹰突然盘旋飞进屏风里,与整个画面融为一体,在屏风里的湛蓝天空上翱翔。 金漆屏风上绘着的细腰美人也似乎是听到召唤一般,歪头侧腰,突然抬手动了起来,在彩色丝线织就的溪边漫步,垂眼低眉,衣摆拖地,手垂在腰侧,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唱喝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1 屏风美人缓缓抬眸,眼神忧伤地环顾着高台不远处的众多看客,一步步朝着屏风边缘走来,很快,半只脚就已经踏出了屏风,踩到了高台上。 “啊啊啊!杀人了!”女管事的惊叫声将沉浸于此的看客全部惊醒。 一把自高台处飞过来的锋利匕首正好插中了宋少衡的胸口,伤处往外泪泪流着鲜血,只眨眼间,他就坐在轮椅上垂着头彻底没了呼吸。 贺兰漪则是卧倒在侧,右手捂着心口,嘴角也在不断地溢出鲜血,脸上一副心绞痛的可怖模样。 高台附近的看客和陪侍娘子全被吓得四散奔逃,在高台上表演藏去术的老翁被吓得迅速离开了瓦子,屏风里的细腰美人也惊恐地将脚收了回去,转身定格在溪边不再动弹。 一时间,桌倒凳翻,满地狼藉,千香阁里竟是静悄悄地,再无一人踪迹。 宋少衡和贺兰漪看起来已经死透了,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很快,一双尖头红色绣花布鞋踩上散落在桌边的瓜子,响起轻轻的“嘎吱”声。 红色绣花布鞋的主人,一个长相俊秀,衣着艳丽的娘子警惕地朝贺兰漪和宋少衡所在的高台边快步走了过来,只是她的左腿似乎是有些坡脚,走路并不算稳当,看到地上扎眼的鲜血后,她的心骤然紧缩。 “郎君,郎君!”她俯身推了推宋少衡的肩膀,抬手放在宋少衡颈间,发觉宋少衡已经没了生机,她语调急促,显然非常着急,后来声音竟是带了一丝哭 腔,哑声喊着:“郎君,你醒醒啊!” “郎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垂着头的宋少衡察觉时机已至,猛然间睁开眼睛,抬手出力,将站在他身侧的女人一掌打翻在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身上打下了真言咒。 宋少衡散去身上的障眼法,从轮椅上起身,把贺兰漪从地上扶起来。 “金簪在哪?”宋少衡抬手将左腕上的赤金蛇放过去,蛇身迅速缠住了蜘蛛精的脖颈。 蜘蛛精伏在地上,仰着头,瞬间脸色惨白,牙齿咯咯作响,不受控制地交代道:“在……在我房间东墙柜子里的青玉盒子里。” 第89章 宋少衡立刻去寻了一个楼内小厮,将他带过来,手指向地上的蜘蛛精,“带我去她的房间。” 宋巍很快带人进来,贺兰漪擦掉嘴角的鸡血,漫不经心地觑了蜘蛛精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二郎君,二郎君他怎么样?”蜘蛛精在身后喊着。 贺兰漪扭头,看着蜘蛛精眼眶子里含着盈盈泪珠,突然想到那日她去元府找装扮成元黎霆的宋少衡时,曾见过一个女使推着元知澜从廊下过,猜着那个女使应当就是蜘蛛精。 “元知澜这会儿没事,好好地在元府呆着呢,”贺兰漪有些同情地开口道。 蜘蛛精刚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贺兰漪话音一转,脸上露出甜美笑意,继续安慰她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的,不要着急,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蜘蛛精想要暴起反抗,无奈赤金蛇将她的脖子死死缠住,她竟然一点妖力也施展不出来。 另一边,宋少衡跟着小厮去到蜘蛛精在长天楼的房间,刚打开门,就撞见一个年轻郎君从里面出来。 他胸口藏着的金簪还未来得及掖好。 看见宋少衡后,他撒腿就跑,甚至不惜翻下栏杆,从三楼跳了下来,可惜刚落在地上,后脑勺就挨了一记闷棍,彻底昏了过去。 贺兰漪扔掉凳子腿,拍了拍手,俯身从他怀里找出了那根刻有凤凰纹的金簪。 宋少衡从三楼跳下来,走到贺兰漪面前,抬手检查了下金簪,“的确是个可以盛放生魂的法器。” 贺兰漪和宋少衡带着蜘蛛精离开长天楼的时候,天边刚刚染上清晨的亮色,江陵城街道上还弥漫着清冷的薄雾。 回到贺兰珩之的宅子,贺兰漪拿出那根刻有凤凰纹的金簪,放在桌子上。 “里面的生魂已经没了,”宋少衡用真气仔细地搜寻了一遍这根金簪。 贺兰漪失落地眨了眨眼睫,她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或许能再见到母亲。 “不过,这法器既然沾染着大长公主生魂的气息,我还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宋少衡看向贺兰漪。 他拿刀割开贺兰漪的手指,将血珠挤在这根金簪上。 “郡主,记住,在我没说让你睁开眼睛之前,你千万不要睁开,”宋少衡的声音逐渐变得飘渺虚无。 而一直闭着眼睛的贺兰漪似乎逐渐在黑暗里瞧出了她阿娘的身形,大雾里,一只长刀从前面贯穿了她阿娘的身体,而她阿娘身后也有数双持刀的手,刀身也已经刺入她阿娘的后背,她甚至能听到她阿娘因为利刃入体而发出的痛苦的喊声。 “郡主,睁眼!快些睁眼!”宋少衡着急催促道。 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一样,贺兰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这个世界的新鲜空气,她头皮发麻地看了宋少衡一眼,似乎整个人都被抽干了力气。 稍缓了缓,贺兰漪才将自己刚刚所感受到的东西告诉给了宋少衡。 “那柄前面的长刀应当是北燕国师述律荣嗣的偃月刀,但我阿娘身后那数只持刀的手,又是什么意思?” 宋少衡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确定刚刚瞧见大长公主身后有数只持刀的手?” 贺兰漪坚定地点了点头,“确定。” 她看向宋少衡,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那到底代表着什么?” “杀害大长公主的除了北燕国师述律荣嗣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并且不止一个。” 宋少衡的话落在贺兰漪心上犹如一记重锤,她扶着额,脖间青筋暴起,收好金簪,起身去见了被困在厢房里的张鸢儿。 贺兰漪死死地盯着张鸢儿的眼睛,“你姑姑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第43章 宋少衡站在旁边, 抬手催动了张鸢儿体内的真言咒。 张鸢儿见事情败露,索性也不再隐瞒,半跪在地上, 捂着胸口, 垂眼老实交代道:“郡主, 都是江家告诉我要我这么做的, 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 “我姑姑的确告诉我说要把金簪交给你们, 但她不是七八日前才现身的, 她是半年前突然出现的, 我拿到金簪之后,想动身前往汴梁,但是江瑶宁突然找到了我,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我手里有金簪的事,她告诉我说,或许是魏国大长公主害死的我姑姑,若是我直接把金簪交给你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顿了顿,“所以, 所以江瑶宁帮我想了个办法, 要我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二郎君元知澜, 她说不管怎样,这只金簪最后都能落到你们手里, 不仅能使我不陷入险境, 而且, 还能借此知道姑姑和元祁礼他们俩的埋骨地。” “江瑶宁告诉你说是我阿娘杀了你姑姑, 你就这么相信了?”贺兰漪不可置信地问道。 张鸢儿蹙着眉,仰起脸, 手支在地上,有些委屈地开口,“我之前的确听说过元祁礼与大长公主不合,而且,五年前,五年前我曾经收到一封书信,信上说,我姑姑是被大长公主害死的。” 宋少衡急忙问,“那封信呢?” 张鸢儿刚想张口回答,脸上的肌肉突然僵住,瞳孔涣散,只一瞬间的功夫,她就双手捂着脖颈,脸色惨白地歪身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生机。 第90章 “不好!”宋少衡眼疾手快地蹲下身去救她,可惜终归迟了一步,他收回给张鸢儿渡真气的手,“有人给她下了绝命符,已经死了。” “咚咚!”突然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贺兰漪收回视线,直起身,声音还有些发涩。 宋安眼角余光注意到地上躺着的张鸢儿,恭敬道:“郡主,管军,汴梁来人了。” 贺兰漪眨了眨浓密睫羽,心情沉重道:“我去看一眼。” 远远地,贺兰漪瞧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高个郎君,但那人的身形并非同钰,离近了些,待她瞧清那张脸,心里猛然咯噔一下,脚步加快跑过去,又在卫禇身前停住,“怎么是你来的?” 卫禇抬起握着腰间的长刀的手,低颌叉手行礼,“见过郡主。” “你跟我过来,”贺兰漪将卫禇带去了自己的房间,看了下走廊外面,吩咐护卫道:“这会儿不许任何人进来。” 关上门,贺兰漪转身看向卫禇的眼睛,轻声问:“是阿兄出事了?” “郡主,国公重伤,现如今危在旦夕,恐有性命之忧,南宫先生说,这个消息不能外露,要让我赶快过来找您。”卫禇垂睫道。 贺兰漪闻言有些站不稳,手扶住红漆花腿长桌,“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公前些日子离京是因为收到密报,说,驸马和长公主当年之死另有隐情,我们赶到潮州的时候,发现线人已经死了,然后国公便带着我们回京,路经阆州天险时,遇到刺客劫杀,当时国公只是胳膊被砍伤了口子,但等回去汴梁之后,伤口越来越严重,我来之前,国公已经昏迷不醒了。” “阿兄是发现了什么隐情?”贺兰漪直起腰,紧张地问道。 “当年说驸马和长公主是被述律荣嗣杀死的,但国公觉得此事存疑,这些年里他一直在让人寻找当初经历蔚州之战的亲兵,前些日子,终于有 线人来报,说是寻到了贺兰珉。” “贺兰珉?”贺兰漪蹙着眉,努力回想着,“他是不是当初跟在爹爹身边的那个文吏?” “是。”卫禇点了点头,“当初国公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没想到他跑去了潮州,但我们过去的太晚,他已经被人砍死了,但是,国公在山里找到了他留下的一封亲笔信,据他所说,当时营中叛变的除了穆祉及其属下之外,还有其他奸细。” 贺兰漪眼神阴沉,一颗心沉了下去,这个消息同她不久前知道的内情对上了,她的手扶着桌子,指甲几乎要深入桌面。 “我马上回京,”贺兰漪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准备让人去收拾东西,“周大夫可到汴梁了?” 卫禇神色凝重,微微抬眸,“到了。” 周大夫是大梁最顶尖的大夫,又有精通六爻八卦的南宫先生在,贺兰珩之的伤势怕是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贺兰漪准备打开门的手一滞,她僵硬地转头看向卫禇,“你来这里是?” “周大夫说他用药最多只能帮国公撑到下个月初,南宫先生要我过来,是希望郡主去伏龙境取来一片玉龙骨,国公的性命或许还能保住。”卫禇跪下,眼底闪着泪光,一路紧绷的情绪此刻就好像是决堤的洪水,“郡主,您一定要救救国公啊。” 贺兰漪走过去,俯身把卫禇从地上扶起来,沉声问:“你可把我的黑珠子拿来了?” 卫禇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触感极其阴冷的象牙镶琉璃方盒,双手捧着递给贺兰漪。 “阿兄当初把我打晕才拿走了这颗珠子,现如今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我手里,”贺兰漪神色凝重地抬手拿走了方盒,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平平无奇的黑色砂质圆珠子。 “让人准备好,等我将这颗珠子炼化进体内后,我们立刻就去罗浮山,”贺兰漪垂睫,攥紧了手里的方盒,她又转眼看向卫禇,叮嘱道:“我打坐的时候,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还有,你去告诉宋少衡,让他将剩余的事情处理好。” “您千万要小心些,”卫禇面露担忧。 “放心吧,已经过去三年了,之前领悟不到的东西现在早就已经领悟到了。”贺兰漪眸色清澈,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卫禇离开后,把贺兰漪房间外的卫兵都换成了自己从汴梁带来的亲卫。 他正欲去找宋少衡,没想到在走廊里迎面遇上,这是卫禇第一次见到宋少衡,之前随贺兰珩之离京的时候,他半路就收到消息说太后给贺兰漪指了个副都指挥使负责她的安全。 贺兰珩之让人把宋少衡查了个底掉,卫禇也看过那些消息,他觉得宋少衡经历存疑,不宜轻信,而且宋少衡的父亲宋知羲是东宫亲信,与他走的近了对郡主并不是什么好事。 “见过管军,”卫禇也是从四品,按理说和宋少衡是同级,不用行礼,只不过宋少衡毕竟是殿前司的人,官家手下的禁军,卫禇还是要给他两分薄面的。 “卫将军有礼了,”宋少衡之前就让人调查过贺兰家所有的亲信,他也挨个看过这些人的画像,卫禇自然也包含在内。 第91章 卫禇打量着宋少衡的神色,“管军认得我?” “我之前听说过卫将军的名字,也见过卫将军的画像,”宋少衡诚实道。 “你调查我?” “太后要我护卫郡主来江陵城,我来之前自然要做好功课,与郡主有关的一切事宜都该提前熟悉才是。” 卫禇点了点头,觉得宋少衡这番说辞还算合理,手握着腰间的刀把,“管军有心了,郡主要我告诉你,她让你把剩余的事情处理完,就可以离开江陵城了,从现在开始,郡主的一切事务交由我来负责。” 宋少衡微怔,缓缓抬眸,看向卫禇,语调还是一贯的冷静,“郡主亲口说的?” 卫禇冷笑一声,迎上宋少衡的目光,“管军是在疑我撒谎?” “不敢,”宋少衡扯了扯嘴角,淡淡道:“那劳烦将军通报,我要郡主一面。” “郡主有事要忙,见不了,而且,宋管军,不要让你的人靠近郡主的住处,这也是她的吩咐,”卫禇挡在前面,继续道。 宋少衡默了默,虽然知道不该如此,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卫禇是贺兰珩之的亲信,他不能轻易发作,必须给卫禇留些面子。 他依旧保持着稳定的声线,“郡主可还说其他的了吗?” 卫禇:“没了。” “那,汴梁是出什么事了吗?还劳烦将军亲自过来江陵府一趟?”宋少衡的态度依旧和善。 卫禇笑了笑,“没什么事,国公回京瞧着郡主不在,有些不放心,便派我过来陪着我们家郡主游山玩水。” 瞧见宋巍过来,宋少衡点了下头,谦和道:“郡主那边就辛苦将军了,我先去处理些事。” “管军自便。”卫禇点头回礼。 望着宋少衡的背影,卫禇有些出神,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这个背影,但一时间又对不上号了。 卫禇没停留多久,就回去了贺兰漪的住处守着。 宋少衡则是转身去回廊尽头见宋巍,神色冷淡,“出什么事了?” “元家那个管事元玄羡在牢里死活要见郡主一面,说什么都不肯认罪。”宋巍道。 “这种事还来通报,你的脑子是让狗吃了吗?”宋少衡眼神冰冷地看向宋巍。 宋巍抿了抿嘴,“可他说他是三皇子的人。” “三皇子的人?”宋少衡冷笑一声,“这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但宋少衡并未直接去见元玄羡,而是先去见了被压制妖力、关押起来的蜘蛛精银珠。 这个女妖精先是在二郎君元知澜的示意下,假意投靠管事元玄羡,帮着元玄羡毒害大郎君元黎霆,之后在元家老宅杀了元黎霆,栽赃给江嘉吟,当时若是宋少衡晚去一会,贺兰漪和同钰早已被她毒杀,再之后就是和道士柳法尘演了一出戏想骗宋少衡他们离开,并趁着宋少衡不在靖州城,给贺兰漪下药把她掳来江陵城同元玄羡成亲,准备以此借宋少衡的手除掉元玄羡,为她真正的主人元知澜铺路。 当真是罪大恶极。 “之前在靖州城扮作郡主模样,骗过宋巍的人,也是你?”宋少衡冷声问。 银珠背倚着柱子,掀起眼皮看了下宋少衡,鬓边碎发凌乱,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宋少衡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更何况这个恶毒的妖怪差点害死贺兰漪和同钰,还意图将他们耍的团团转,他随即抬手驱动了真言咒。 “是,是我带人做的,我把迷药下在糕点里,郡主吃了之后在屋内晕倒,我让人扮做小二的模样进去送水,从后窗将她带走,运回了江陵城。”银珠痛苦不堪地说道。 “你让几个男的,把中了毒昏迷不醒的郡主运回了江陵城?”宋少衡不敢想象,万一路上有人对贺兰漪起了歹心,事情将会变成多么糟糕的局面。 他下意识地用力催动真言咒,银珠直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疼得在地上打滚。 “你们可在蜀江中投放什么东西?”宋少衡继续逼问道。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银珠此时脸上毫无血色,身后的紫色蛛腿若隐若现。 “柳法尘是你们的人?” “他,他是元玄羡找来的,有他配合,可以让元黎霆久病不愈,并借此引元建安入局,”银珠额头满是冷汗,她掐着自己的脖子,几乎是快要不能呼吸,意识涣散地爬过来,“求你,求你,放过元知澜……” 宋少衡没想到银珠居然对元知澜这个主人这么忠心,死到临头,不为自己求情,还在想着保下元知澜的性命。 “放心吧,等下我会把你们关到一起,你们会互相看着对方慢慢死去,”宋少衡眼神轻蔑地抬脚碾上银珠血迹斑驳的手背,指骨尽碎,他移开脚踹开银珠, 转身离开,“你们打算利用我和郡主的性命,甚至不惜以郡主的清白设局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的。” 宋少衡去到江陵府地牢的时候,元玄羡还在苦苦等着贺兰漪过来,听到脚步声,他忙站起身,隔着地牢门见到来人是宋少衡后,他又失落地坐回墙边。 元玄羡,毒害元黎霆,设计栽赃元建安害死元黎霆,后来被元知澜设计,冒大风险让人把贺兰漪掳回来,还痴心妄想地要跟贺兰漪成亲。 第92章 同银珠一样,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见到郡主之前,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三皇子的消息,就算你让人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元玄羡斜了宋少衡一眼,执拗地抱着膝盖。 他身上的大红色新郎服还未脱下,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显得格格不入,极其扎眼。 宋少衡也不废话,抬起胳膊就化出真气,隔着牢房扼住了元玄羡的脖子。 躺在地上的元玄羡又是如银珠一般痛苦的姿态,宋少衡早就已经看麻木了,在他十九年的人生里,见到的死人多如牛毛,而这种审问人的手段也是他最熟悉的,因而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冷酷问道:“三皇子同你说了什么?” 元玄羡算是个有骨气的,撑了三秒,嘴里开始往外吐血,额头青筋暴起,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才断断续续地交代:“我……我没见过三皇子,是他的手下在同我联络,他说,说只要我成为了元家家主,他会成为元家的倚仗,助我掌控整个家族。” “三皇子可知道你要算计贺兰漪的事?” “不知道,她,她原来不叫顾漪,是叫贺兰漪啊……”元玄羡话没说完就晕死过去。 宋少衡嘱咐宋安让人看好他后,随即转身离开了江陵府地牢。 “郎君,咱们去哪?”宋巍跟在宋少衡身后。 宋少衡阴森道:“元家不是还有个等着要跟郡主结亲的元知澜吗,他大发慈悲地宽限我们一天时间考虑,我得替郡主过去给他个回话。” 元府,元知澜在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下自己的发簪,毕竟他马上要成为当今大梁皇室最受宠的静安郡主的夫婿,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持好的。 但他在瞧见来人只有宋少衡时,脸色僵了下,但又瞬间非常自信地调整过来,他转着轮椅走到宋少衡面前,“怎么,郡主是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宋少衡眸色幽深地问道。 不知为什么,元知澜觉得自己在宋少衡面前的气势莫名其妙地被压了一头,他自我安慰是他坐在轮椅上无法与宋少衡平视的缘故。 元知澜笑了笑,温柔道:“自然是同我结下生死契和结为夫妻的事。” “结下生死契和结为夫妻?”宋少衡慢幽幽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他转身,眼神阴鸷地坐在窗边的榻上,轻蔑地看着元知澜,吐字道:“你也配?” “元知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即便尊贵如静安郡主,还有我,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废物就是废物,不论你作何挣扎,也改变不了你是个蠢货的事实!”宋少衡一字一句诛心道。 “你!”似乎是被戳到痛处一般,元知澜脸上鲜少地露出怒色,但他依旧保持着胜券在握的姿态,微微昂着头,“管军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吗?” “我让银珠去挑拨元玄羡,要他给元黎霆下了毒,又借此引着元建安下场,要元玄羡杀了元黎霆并栽赃给元建安,元黎霆死了,元建安被关入大牢,一环套一环。” 元知澜继续洋洋得意道:“元玄羡那个蠢货,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他并不知道,我让银珠给他下了同心咒,使他铤而走险,以为自己钟情于郡主,非要劫持郡主回来江陵城大婚,我又故意让银珠暴露,使你瞧出来端倪,让元玄羡彻底陷入死局里。” “元黎霆、元建安、元玄羡,他们都以为自己才是执棋者,可他们不知道背后那只手是我,他们都只是我手里的棋子而已,我一步步完成自己的计划,手上却滴血不沾,元家这偌大的家业,最后也只能落在我手里。” 宋少衡皱着眉头听他说完这些话,“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怎么知道郡主为了那根金簪一定会答应你提的条件的?” 元知澜一愣,没有说出话来。 “不会是张鸢儿告诉你的吧,”宋少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击溃着元知澜的心理防线,挑眉缓缓道:“元黎霆、元建安、元玄羡,还有你元知澜,都被江瑶宁给算计了,现如今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接任了元家家主之位。” 元知澜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会失手,江瑶宁她怎么能……” “你可与三皇子亦或是太子有联系?”宋少衡趁着元知澜精神崩溃,很容易地就施法控制住了元知澜的神智。 元知澜坐在轮椅上,眼神呆滞,一字一句道:“有人曾经告诉我说三皇子曾言,不论日后谁成为元家家主,他都会尽力扶持,但我仍觉得此事不值得相信,我更乐意和郡主结亲成为驸马,关系才更牢固。” “来人!”宋少衡背着手,朝门外喊道。 两个卫兵进来,宋少衡指向元知澜,“送这位二郎君去地牢见他的手下银珠。” 元知澜直到被人拖着拉出门外,脸上都带着一幅这事绝不可能的悲戚表情。 处理完这些事,宋少衡带着宋巍回去贺兰珩之的宅子,他直接去了贺兰漪的住所。 第93章 卫禇依旧守在门外,见宋少衡被人拦在廊下,他皱了皱眉,走过去,问:“宋管军,你怎么过来了?” 第44章 “有些事, 我需要禀告郡主,”宋少衡温声道。 江家早就已经投靠了三皇子,按理说, 三皇子本应扶持江瑶宁一家成为元家家主, 可按照现在所知, 似乎三皇子并不乐意江瑶宁控制整个元家。 江家和三皇子之间定然是发生了些微妙的事。 卫禇:“郡主在忙, 这会儿不见人, 若是事情紧急, 管军可以直接告诉我。” 宋少衡虽然要对卫禇态度好一些, 可那并不意味着他要事事都听卫禇的吩咐,“郡主什么时候能忙完?” “不知道。”卫禇眼睫微动。 “那我就在这等着吧,”宋少衡顺势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还吩咐宋巍去拿些小食和茶水过来。 “你没有事要忙吗?”卫禇冷淡地俯视打量着宋少衡。 “已经忙完了,现在见郡主是最重要的事,”宋少衡只当是没瞧见卫禇的目光,慢条斯理地低颌挽好袖口。 见宋少衡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卫禇也不好直接赶人,只能由着他坐在这里。 宋巍端来点心和茶水, 卫禇也没客气, 直接坐在旁边的台阶上, 拿起一碗金玉羹吃了起来,宋少衡坐在旁边吃着滴酥。 “你一个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不好好在汴梁呆着, 怎么跟着我们郡主到处跑啊?”卫禇随口试探道。 宋少衡:“郡主之前的贴身护卫离世, 太后不放心, 便让我跟着。” 卫禇笑了笑, “是太后让你跟着郡主,还是你自己想跟着?” 宋少衡抬眸对上卫禇的视线, 并不退让,一字一句道:“自然是,太后的意思。” 卫禇和宋少衡就这样坐在院子台阶上,从下午一直坐到深夜,贺兰漪房间内燃着灯,但始终没有动静。 卫禇也不免有些着急,毕竟前几年贺兰漪修炼那颗黑珠子,走火入魔,差点杀光了刑部大牢里的死刑犯,她自己也近乎力竭身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自那之后,贺兰珩之便让人封了贺兰漪修炼的经脉,不许她再修炼道术。 但此事越是凶险,卫禇就越不能进 去打扰她,一旦分神,更容易出事。 见卫禇心事重重地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明显是贺兰漪现在在做的事有危险。 “卫将军,郡主到底在忙什么?”宋少衡起身问,“可否需要我进去帮忙?” “不必!”卫禇抬手挡住宋少衡,坚决道:“郡主说了,不让任何人进去。” 两人对峙的时候,天上忽然卷起狂风,一道巨大的白色闪电穿透云层,直直地劈落进贺兰漪的房间。 卫禇和宋少衡皆着急地跑到门口,屋内灯烛俱灭。 此时盘腿坐在矮榻上打坐的贺兰漪只觉得喉口腥甜,刚睁开眼睛便吐了一大口血。 她捂着胸口抬眼看向被雷劈焦的木窗户,冷风吹进来,梁下悬着的斑竹帘卷起边角,她又低头吐了几口血,才长呼一口气,胸口闷痛稍稍缓了过来。 不过所幸那颗黑珠子已经被她成功炼化进体内,后脖颈的溃烂伤口不断愈合,她的五感也在逐渐恢复到最佳状态。 就比如,即便屋内黢黑一片,她这会儿仍然能敏锐地感觉到门口站着卫禇和宋少衡两人。 这熟悉的、温暖的强大力量终于又重回她体内。 赵乐仪是汴梁天师院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术士,贺兰漪继承了她的天赋,从小便跟在她身边习练,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犯懒,但底子还是很深厚的,若非是几年前贺兰珩之让人封了贺兰漪的经脉,贺兰漪也不至于需要在身边带着个精通道术的护卫。 她囫囵用袖口擦了下嘴角鲜血,朝门口喊道:“你们俩先进来。” 卫禇和宋少衡听到贺兰漪的声音,忙推门进去。 重新点燃灯烛后,宋少衡瞧见了地上的一大摊艳红血迹。 “郡主,”卫禇忙过去给贺兰漪诊脉,过了一会儿,紧蹙的眉间才逐渐舒展开来。 “跟你说了我肯定没事的,”贺兰漪半挑着眉,看了眼卫禇,又转而看向宋少衡,“宋少衡,我被妖怪伤到,需要静养,最近一段时间呆在江陵城养病,谁都不见,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宋少衡走上前,轻声问:“你要去哪?” “十天之内,我会赶回来,你在江陵府处理好元家的事,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回京,”贺兰漪垂睫,并未直接回答宋少衡的问题,云淡风轻地接过来卫禇给她倒的茶水漱了漱口,嘴里依旧血腥气浓重。 “我不能跟着一起去吗?”宋少衡这话听起来莫名有些心酸,就像是要被出远门的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 贺兰漪:“卫禇会陪我去,你在这养伤吧。” 宋少衡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极其失望地哦了一声。 卫禇开始赶客,“宋管军,夜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你什么时候走?”宋少衡不愿意挪动脚步,继续问贺兰漪。 “等下就走。” “这么着急?” 贺兰漪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苦恼,“我这段时间在江陵城呆的厌烦了,一刻都等不了了。” 第94章 “那好,那我先走了,”宋少衡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走到门口。 左思右想,又突然停下脚步,折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贺兰漪这会儿已经下榻坐在镜台前,拆了发髻,准备辫个郎君惯常梳的圆髻。 宋少衡看卫禇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想这人可真没眼色,都没瞧见贺兰漪要重新梳妆了吗?居然还不避嫌地呆在这里。 “我,我回来是问问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卫禇看出了宋少衡的心思,走上前,“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宋管军,你去休息吧,郡主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男女有别,你在这也不方便。” “那卫将军不出来吗?”宋少衡坚持道。 卫禇觉得这话实在是可笑至极,他和贺兰漪、贺兰珩之一起长大,比许多自家人都要亲近的多,他甚至于把贺兰漪当成是自己的嫡亲妹妹,现如今哪里能轮得到宋少衡这个半路出现的愣头青说三道四。 “宋管军未免管的太宽了些,我与郡主如何,好像跟宋管军没什么关系吧?” 宋少衡:“太后要我护卫郡主安全。” 卫禇:“现在我在这,就不需要你来护卫了。” “这话卫将军说了不算,”宋少衡继续道,”如果郡主出了差池,我没法跟太后交代。” “你听不懂……”卫禇的话还没说完,贺兰漪实在是听不下去两人吵架了,“卫将军,你先去瞧瞧我们的车马准备好了没有。” “郡主,”卫禇不敢相信贺兰漪要他走。 贺兰漪起身,推着卫禇的胳膊,皱着眉头嘱咐道:“我晚上没吃饭,让人给我多带些点心吃,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口味。” 卫禇不甘心地瞪了宋少衡一眼,只能转身离开房间。 “说吧,你到底想干嘛?”贺兰漪抱着胳膊,眯着眼睛打量着宋少衡。 宋少衡眨了眨眼,争取道:“我不想自己呆在江陵城,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没有那个必要,”贺兰漪坚定地摇了摇头,“卫将军武功修为都很高,而且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出事的,你身上还有伤,没有必要跟着我去,就算出了事,皇祖母怪罪下来,我会扛着,不会波及到你的。” “我不是怕被问罪,才要跟着你去的,”宋少衡有些难过,继续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我,我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贺兰漪微微蹙着眉,等着他的答案。 “你还记得我们没有来到江陵城之前,江陵城莫名其妙发了一场洪灾吗?我发现是有人往蜀江里放了水精,才造出了这场惊天大祸,那两个胖瘦和尚,还有太一宫的柳法尘都在外面还未归案,我怀疑此事与五年前的蔚州之战有关,那幕后之人沉寂多年,如今再次出手,怕是会对你不利,而我在太一宫修习多年,如果再遇见那背后之人,应当很快就能抓住他。” 经宋少衡这么一说,贺兰漪倒是记起来五年前蔚州也曾发生过奇怪的洪灾,这倒是让人不得不防。 “这个你放心,卫将军也曾在太一宫修习过三年,他可以应对的,”贺兰漪淡然道。 宋少衡抿了抿嘴,一时间没想出来更好的理由,只是在贺兰漪面前委屈巴巴地干站着。 “你回去休息吧,我得尽快换衣服,”贺兰漪劝他道。 “我……”宋少衡郁闷地看着贺兰漪,他只恨自己这会儿脑子断片,死活想不到一个非要贺兰漪带他一起去的理由。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正巧宋巍寻了过来,卫禇的亲兵进门来禀报说宋巍在找宋少衡。 怕宋少衡又拒绝吃药,正好趁着贺兰漪在这里,宋巍故意在外面喊着要见贺兰漪。 贺兰漪听到了外面的喊声,觉得宋巍有点奇怪,于是好奇地让人把他放了进来。 “你不是来找你家郎君的吗,怎么又突然要见我了?”贺兰漪之前和宋少衡、同钰被关在江陵府地牢里的时候,宋巍在外面对青窈很是照顾,因而贺兰漪对宋巍的观感倒是还不错。 被放进来的宋巍怨妇似的看了眼宋少衡,开始往外倒苦水,“郡主,之前在元家老宅,那蜘蛛精不是袭击您和同钰郎君吗,当时情况紧急,我们郎君为了救下您和同钰的性命,把毒先渡到了自己身体里。” “谢大夫要他每天都必须服用解毒丸,可他忙起来根本就不记得吃,还嫌那药丸苦,就这样一顿吃,一顿不吃,谢大夫说他这样下去怕是会被毒死,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您这里来给我做主,要是郎君没法好好地回去汴梁城,我和宋安就完了。” 贺兰漪闻言心头微动,宋少衡救她可以说是份内的职责,可他冒着生命危险把同钰也救了过来,足以说明宋少衡这人是实实在在地把她身边人的性命放在了心上,而且,宋少衡救她性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解毒丸呢 ?”贺兰漪朝宋巍伸手。 宋巍忙把腰间别着的白瓷药瓶递给贺兰漪,“谢先生说这药丸一次一颗,一日两次,需得把这一瓶都吃干净才行。” 贺兰漪打开瓶塞,往手心里倒了一颗小药丸,递给宋少衡,“吃了。” 第95章 宋少衡蹙着眉头,把药丸接过来,这谢大夫是一点也不体谅病人,开的药比黄莲还要苦涩。 其实他体内大部分的毒已经透过真气排了出去,只剩了很少一些残留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排干净,当然,这些毒停留在体内会对他的五脏肺腑造成一定的损害,不过比起宋少衡这一身的沉疴旧伤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把药丸填进嘴里,慢吞吞地嚼了嚼。 “咽下去,”贺兰漪看穿了他的不情愿。 宋少衡皱着眉头,艰难地往下吞咽,低声抱怨道:“太苦了。” 站在旁边的宋巍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之前宋少衡一口气喝三四碗苦汤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在贺兰漪面前吃个绿豆大点的小药丸居然喊苦? 真是没救了! “那你让人多带些甜点心吧。”贺兰漪把白瓷药瓶收起来,轻声对宋少衡说道,又扭头看向宋巍,认真道:“你放心,我会看着他把这些药丸吃光的,一粒都不会剩。” “你是,让我跟着一起去了?”宋少衡先是一愣,后而控制不住地露出喜悦之色。 第45章 贺兰漪挥了挥手, 屋内的卫兵和宋巍立刻出去了房间。 “你现在就去安排,一定不能让人知道我不在江陵城的消息,”贺兰漪神色郑重, 压低声音, 背过手去, 抬眸打量着宋少衡的表情, 开口确认道:“宋少衡,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对不对?” 宋少衡不假思索, “当然。”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背叛贺兰漪,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付出了那么多,重生回到一年前,就是为了阻止贺兰漪的死亡,自然不会让她失望。 宋少衡离开后,贺兰漪挽好大梁郎君惯常束的圆髻,转身回去照了照铜镜, 又换了身墨色双蝶鹤纹圆领窄袖罗衫袍。 贺兰漪这次要去伏龙境取玉龙骨, 自然是行事越低调越好, 而以男子身份行走在外,明显要比女子身份更方便一些。 花几旁边的黑釉陶鱼缸里几尾红头金鲤吞吐着泡泡, 尾巴抽打水面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怎么长得这么丑?”贺兰漪锁着眉瞥了眼陶缸里的金鱼, 试着抬手调动内息, 一团水包裹着鱼和水草从缸里飘起来, 随着贺兰漪挥动的手在半空中化成圆形水符,朝着南墙窗下的黄菊花白瓷花瓶砸了过去, 眨眼间,花瓶瓶身应声碎成瓷渣,只剩一尾金鱼还在积水的破烂花瓶瓶底肆意游动。 贺兰漪站在原地,又随意地转动手腕将瓶底的积水连同金鱼凝成圆球,召回来重新落入黑釉陶鱼缸中。 那颗黑珠子刚重新融入她体内不久,她对力量的控制就能重新回到当初的巅峰时刻,显然是这几年的悟道有了效果。 贺兰漪收回手,心想着当初练不成的招魂之术,现如今或许还能再试上一试。 不过目前还是先把贺兰珩之的命救回来要紧。 “什么!你要带着宋少衡一起去!”站在马车边的卫禇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兰漪,环顾四周,极小声道:“郡主,我们要去拿玉龙骨的事若是被宋少衡泄露出去,那些人很容易就能借此推断出国公受伤命在旦夕,贺兰家与军中、朝中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稍有不慎,牵连的可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他来之前,皇祖母给他服了牵机药,他只要有异动,我立马就能要了他的命,”贺兰漪摸了摸驾车的白马,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声线温柔和缓,“这些日子里,他救了我很多次,我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再说了,宋少衡是个聪明人,我即便是不带着他去,这件事也瞒不过他的,还不如让他跟着一起去,我们也能多个帮手。” 虽然贺兰漪这么说,但卫禇对宋少衡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宋少衡也只当是没看见他,卫禇上辈子就这样,第一次在宁州见到宋少衡的时候,就对宋少衡态度很冷淡,宋少衡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贺兰漪他们深夜坐马车离开江陵城城门,一路朝东,赶往紧邻江陵的岳州境内。 伏龙境的入口就在岳州东南罗浮山太一宫红婺书院的后山,乃是一处上古秘境,传闻是斩杀恶龙的舜帝,与泪撒湘妃竹的娥皇、女英共同埋葬尸骨之地。 大约十年前,贺兰漪曾跟着赵乐仪进去过一次伏龙境,彼时汴梁瘟疫盛行,百姓死伤无数,疫病来势汹汹,宫中太医阅遍医书,却始终配不出能有效治疗疫病的药方,那时候赵乐仪听闻伏龙境中的玉龙骨可治百病,于是开始四处搜寻伏龙境的所在,当年赵乐仪几乎丢了半条命,才重新打开了伏龙境的入口,并与里面世代守护玉龙骨的天鹄一族订下命格契,取走了一块玉龙骨,带回汴梁治愈了疫病,救回了上百万百姓的性命。 至于当时为什么是贺兰漪陪着赵乐仪进去的伏龙境,因为这天底下就只有贺兰漪的命格与赵乐仪最为相近,她与天鹄一族订下的命格契在贺兰漪身上也能应验,赵乐仪那时以为自己会葬身于伏龙境内,所以寄希望于贺兰漪把玉龙骨带回去汴梁。 五年前,赵乐仪和贺兰鹤安战死蔚州,贺兰漪醒过来后,曾偷偷来过一次岳州,但她当时因为不眠不休地修炼还魂之术,时不时就会走火入魔失去控制,那次她还未来得及上罗浮山就在山脚下昏死过去,被贺兰珩之带回了汴梁。 第96章 她醒来后不久,就被人封住了全身修炼的经脉,连那颗黑珠子也被她阿兄收走藏了起来。 “我们这是去哪里?”宋少衡看向坐在卫禇旁边吃着玫瑰酥饼的贺兰漪。 贺兰漪:“岳州。” 宋少衡轻声问:“去做什么?” “你可听说过伏龙境?”贺兰漪接过来卫禇递来的帕子,一口一口地咬着玫瑰酥饼。 宋少衡点了下头,“听说过,但我也只是知道有那样一个地方,其他的并不知道。” “我要进去伏龙境里,拿一样东西,”贺兰漪掀起眼帘,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酥渣,看向宋少衡,“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被人盯上恐有性命之忧,所以不能让人知道我是静安郡主,你的身份也要藏住。” “好。”宋少衡应声。 卫禇冷眼打量着宋少衡,警告他道:“宋管军,你若是辜负了郡主的信任,将此事泄露出去,我第一个杀了你。” 贺兰漪轻轻撞了下卫禇的胳膊,眼神示意要他别说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 但这事事关贺兰珩之的性命,的确需要慎之又慎,“不论是太子、三皇子,亦或是其他皇子,甚至于你父亲、你师父,都不能说,宋少衡,你明白吗?” 宋少衡盯着贺兰漪的眼睛,认真道:“你放心,我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给旁人。” “不过这事应当也瞒不了多久,只能希望说我可以尽快拿到玉龙骨,只要东西到手了,其他的就没那么费劲了,”贺兰漪递给宋少衡一块玫瑰酥饼,弯着唇角笑了笑。 宋少衡接过来玫瑰酥饼,轻轻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间逸散开来,“你之前引雷吐血也是为了进伏龙境吗?” “算是吧,”贺兰漪歪头倚在车窗边,嘴里继续吃着玫瑰酥饼,“之前我体内的经脉被封住了,现如今解开,我的修为就能慢慢回来,武功也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上辈子宋少衡与贺兰漪在北境重逢的时候,她 的武功和修为就已经是顶尖之列了,可这辈子,宋少衡在开封府衙见到贺兰漪时,她却差点被人逼着掉进池塘里,那时宋少衡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如今倒是解惑了。 出了江陵地界,贺兰漪他们就弃了马车,改骑快马,第二天傍晚前,三人终于赶到了罗浮山所在的汆县境内。 进了卫禇之前便让人安排好的客栈没多久,天上乌云压顶,开始落雨。 红婺书院要第二天一早才能开山门招募新弟子入书院,反正已经到了汆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 贺兰漪吃了晚饭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刚躺在罗汉床,闭眼准备休息。 “他们那是要杀人啊!” “光天化日,就敢如此行凶,当真是没有王法了!” “我估摸着那是山匪,都用黑布蒙着面,小臂似的长刀,追着书生砍,我进城的时候已经告诉给县衙的捕手了,也不知还来不得及。” 修为慢慢恢复之后,贺兰漪的五感比之前敏锐多了,但也有坏处,能听见好多别人窃窃私语的闲话。 她躺在罗汉床上,浓密睫毛动了动,但并未睁开眼睛。 她来此是要拿玉龙骨的,最好是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走,掺合进这种事里,那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汆县又不是没有皂隶办差。 可她越想入睡,越能清晰地闻见夹杂在潮湿雨汽中的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 大脑中飞速匹配着那香气的来历,贺兰漪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下来,打开南墙后窗的一条缝。 白雨落屋檐,那股清幽的香气随着打开的窗户漫进来,贺兰漪总觉得这香气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而下面深巷里,几个脸上蒙着黑布的持刀大汉,正在逼近墙角那背着包袱、一瘸一拐不断后退的书生。 外面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顾漪。” 宋少衡的声音有些着急。 贺兰漪打开门,宋少衡警惕道:“有妖在附近。” 贺兰漪带着宋少衡去看窗外,但深巷中弥漫着浓重雨雾,空空荡荡,凉气袭人,并没有什么人影,似乎刚刚的匪徒和书生都是贺兰漪的错觉。 但下一秒,他们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宋少衡化出曜灵剑,直指跌坐在地上,由黑气化出身形的,满身是血的书生,他双手合十不住地朝贺兰漪他俩作揖,“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虽然是妖怪,可我从未害过人,求你们救救我 。” 书生身上的香气萦绕在贺兰漪鼻尖,刚刚她闻到的香气就是这个书生身上带着的,可到底是在哪闻到过呢? “他们马上就要追来了,娘子,求你了,我还有事没做完,你救救我,你救了我,我给你当牛做马,报你大恩,”书生不住地在地上叩头,血迹斑斑,在地上蔓延成溪流。 几个匪徒上楼的脚步声很急促,卫禇敲门进来,看见了地上跪着的书生,忙拔刀挡在贺兰漪身前,低语道:“有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第46章 贺兰漪看了眼跪在地上呆头呆脑的书生, 决定救下他。 第97章 外面频繁敲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段重复的问话。 “你们可瞧见一个浑身带血的书生?他盗了我们主家的东西。” “没有,没有。” 没一会儿, 就轮到了贺兰漪这间。 敲门后, 贺兰漪打了个呵欠, 挑眉瞥着外面横眉怒目的大汉, 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边, 问:“怎么了?” “小郎君, 你可瞧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书生?” 贺兰漪懒懒摇头, 耷拉着眼皮,手扶着门边,倦怠道:”没有,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书生啊。” 说罢,贺兰漪便要关上门,转身回去继续睡觉。 “等等!”旁边大汉手里青铜罗盘的指针转来转去,似乎是在犹豫。 “小郎君可否允我进屋去看上一眼?”大汉抬手挡住了贺兰漪要关上的门缝。 贺兰漪不耐烦地侧过脸,眼神冷了下去, 手支在门框边, “这是我的房间, 你们凭什么进去?” 房间内,屏风后面, 衣摆上沾满了血渍的书生正蜷缩成一团, 竖着耳朵, 紧张地听着门口的动静。 “逃走的书生是妖邪, 我们也是为了郎君的安全着想,”高大威猛的汉子这会儿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 只能尽力和平解决这件事。 “妖邪?”贺兰漪打量着面前这几个人,似乎是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轻蔑道:“难不成你们几个会捉妖么?” 手里青铜罗盘上的指针突然飞速旋转,最后定格在东北的艮卦上,几个大汉也不废话,转身去追,贺兰漪挑了挑眉,关上了门。 同时,宋少衡从后窗翻了进来,他刚刚出去设阵放出妖气,把那个几个大汉引走了。 贺兰漪看了宋少衡一眼,谨慎起见,她暂时没让卫禇撤下屏风后阻隔妖气的风符。 “他们到底为什么追杀你?你又是什么妖怪?”贺兰漪蹲下身,抱着膝盖,审问着书生。 书生吸了吸鼻子,头倚在屏风架上,艰难开口道:“不知郎君可曾听说过梦妖?” 贺兰漪点了点头。 “我虽是妖怪,但从未害人性命,我以人梦为食,以天地精气为修炼根基,”书生捂着嘴咳了咳,继续道:“半年前,我与途径青溪镇上的一位女剑客相识相知,当时我被邪修重伤,她救了我的性命,我们互诉衷肠,成了一对恋人,后来她去了红婺书院学习道术,她每隔半月会偷偷下山来同我见上一面,可就在三天前,她突然消失,我还收到了一只传音蝶。” “她告诉我说红婺书院的山长南荣潇丧心病狂,残害人命,但凡是在书院修炼道术的贫家子弟,都逃不了她的毒手。” 书生说着说着便捂着嘴嚎啕大哭,“我昨日里又去罗浮山找瑶娘,可是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一路追杀我至此地。” “你说刚刚外面那几个壮硕如牛的人是红婺书院的人?”贺兰漪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书生哽咽着点头,极其伤心地甩了甩发带,“他们都是南荣潇的打手,为她杀人灭口,做尽了脏事。” 贺兰漪本想继续问下去,门外又突然传来重重的拍门声,“氽县官差办案,快点开门!” “你先藏起来,”贺兰漪小声嘱咐着书生,站起身拂了拂身上襕衫的褶皱,又看向卫禇,“把地上的血清理干净。” 再次打开门,外面街道上的雨越下越大,雨雾磅礴,站在门外的是个高束男髻、手握腰间佩刀的女捕快。 虽然大梁允女子习商贾、上书院,但做官当衙役捕快的并不算多。 “这是怎么了?”贺兰漪装作一脸茫然地问道。 女捕快打量了眼贺兰漪,和站在她身后的宋少衡,“刚刚有一伙匪徒闯入城内,四处搜寻一个重伤的书生,你们可曾见到?” “我们只见到了匪徒,”贺兰漪惊恐地捂住嘴巴,“他们挨个敲门,问是否见到什么书生,不过,他们最后往北边跑了。” 女捕快蹙着眉,似乎仍有些怀疑,但旁边房间的客人也是同贺兰漪一样的说辞,她便带着人离开往东北方向追了过去。 可贺兰漪刚关上门,走到屏风边,房门便被人踹开来,原是刚刚去而复返的那位女捕快,只不过,她的同僚都不在,只她一人走进了房内。 宋少衡和卫禇下意识挡在贺兰漪身前。 “屠敬水在哪?”女捕快拔刀喝问道。 “什么屠敬水?”卫禇问。 衣柜门突然被人推开,那浑身是血的书生听到声音后从里面爬了出来,伸手道:“是这几位郎君救了我,郑娘子,你莫要伤害他们。” 女捕快把刀插回刀鞘中,绕过屏风把屠敬水从地上扶起来, 着急问,“怎么样?你见到瑶娘了吗?” 屠敬水绝望地摇了摇头。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女捕快扶着屠敬水起身,朝贺兰漪他们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房间里。 贺兰漪他们在氽县客栈睡了一夜后,第二天一大早就骑马赶往罗浮山的红婺书院。 昨夜经历的那一遭事,再加上之前在江陵城中有个叫柳法尘的太一宫道士帮着元玄羡为非作歹,贺兰漪对红婺书院多了几分戒备心。 第98章 太一宫的本位道观位于南京应天府,罗浮山这里的红婺书院属于是二级道观,拜入太一宫修行的弟子都是先入书院,历练几年之后才有机会被选拔去应天府受教。 而书生屠敬水口中那位害人性命的红婺书院的山长南荣潇是五年前继任的,太一宫六个书院里唯一一位女山长,而整个红婺书院也是这六个书院里女道士占比最大的。 在这之前,贺兰漪只听说过南荣潇此人性情温和,道术高深,体恤百姓,爱护弟子,总之是个人人夸赞的好山长。 贺兰漪他们很快来到罗浮山山脚下,步行上山,准备以新弟子的身份拜入书院,借机进入伏龙境内。 “你之前可见过南荣潇吗?”贺兰漪问宋少衡。 “没有。” 卫禇觉得宋少衡这话有点奇怪,好奇问:“你不是一直跟着慈济道君修行吗?怎么会没见过南荣潇?” 宋少衡面不改色,“师父他老人家平日里并不料理这些事情,我跟着他,也是整日闭关苦修,就连太一宫中的人,我现在都认不全呢。” “不过,我听说过南荣潇似乎是上任山长秦怀秋的弟子,当时秦怀秋座下有一男一女两位弟子,他病逝之际,举荐了南荣潇。” 贺兰漪没见过南荣潇,但见过秦怀秋,秦怀秋是赵乐仪的旧识,之前常去汴梁天师院同赵乐仪他们切磋技艺,贺兰漪逃课趴在屋顶上睡觉的时候还常常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 拿着提前伪造的身份在红婺书院门口登记后,卫禇专门给管事塞了很多金饼。 本来在红婺书院报名后,需要等几天统一检查资质,才能确定是否有入书院的资格。 但卫禇提前塞了金子,那管事直接让贺兰漪他们三个跟着上一批已经核查通过的新人进去了书院里面。 “一应文书后面再补就行,”管事笑着拍了拍卫禇的肩膀,显然是对卫禇给他的一兜子金饼很是满意。 队伍经过一处高耸楼阁,新弟子站在院子里等待分配房舍,高楼里里面传出的挥鞭声极其响亮,惹人侧目。 排在宋少衡前面的新人弟子好奇嘀咕,“这是在干什么?” “听说是有个书院的道士犯了错,被官府追了过来,山主自觉没有管理好书院,在自请鞭刑责罚呢。”有个亲戚在这里修炼的新人弟子小声道。 “我来之前便听闻山主是个严于律己的良善之人,如今看来传闻不假啊。” 另一个人朝东边路上努了努嘴,“你说的犯错的道士是不是他?” 贺兰漪和宋少衡循声望去,竟是被上了镣铐的柳法尘,江陵府的官兵正带着他离开书院。 见柳法尘朝这边看了一眼,贺兰漪忙抓着卫禇的袖口,和宋少衡一起背过身去,怕被柳法尘认出来,徒增麻烦。 卫禇使的金子多,因而他和贺兰漪、宋少衡分配的房舍都是在最好的位置,但书院到底不比外面,必须是两人一间。 贺兰漪和宋少衡被分到一间,卫禇和另一个弟子被分到旁边的房间。 “不行,咱俩换换,你怎么能跟郡主在一个房间,若是传扬出去,像什么话!”卫禇和宋少衡并排走在队伍最后面,小声说道。 宋少衡断然拒绝,“那你也不合适和郡主一间。” “早知道让郡主以女修的身份进来了,现在可是麻烦了,”卫禇皱着眉,斜了宋少衡一眼。 但所幸房间里并非是两人共枕而眠的大通铺,中间有个花鸟竹林屏风隔开,算是两块相对独立的空间。 “那你跟着我去睡,让郡主自己一个房间,”卫禇拉住宋少衡的胳膊,坚持道。 “可这样不会引人注意吗?”宋少衡淡声问道。 卫禇冷笑一声,恍然大悟,手指着宋少衡,“我可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跟来了,你个黑心眼子的家伙,你是——” 话没说完,贺兰漪凑头过来,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你俩在这说什么呢?” “郡主,你不能跟他在一个房间睡,这成何体统啊,”卫禇愤愤道。 “晚上我可以等众人睡下后,抱着被子去门口打坐,不会影响郡主休息,”宋少衡垂着眼角,这会儿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但在卫禇看来,这家伙就是以退为进,在贺兰漪面前装可怜,活脱脱一个白莲花。 “那我不放心,我也要在门口睡,我一定要盯着你,”卫禇侧脸看向宋少衡。 贺兰漪:“……” 最后三人商量的计划是今夜就行动,进入伏龙境,一旦把玉龙骨拿到手,就立刻离开这里,赶回江陵府。 第47章 白天的时候, 贺兰漪在书院里转了一圈,红婺书院很大,但后山很好找, 尤其是伏龙境入口所在的紫竹林, 就掩映在经书楼后面。 不过, 通往紫竹林的那条路, 有专人把守。 卫禇打听到说是山主南荣潇下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片紫竹林, 说是林中有邪性未消的吃人怪物, 虽然被封印压制着, 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冲破封印跑出来。 第99章 除此之外,卫禇还打听到说每月十五,南荣潇都会带人进入那片紫竹林,加固封印。 贺兰漪指着桌上潦草画出的地图,“紫竹林旁边有处沉渊,沉渊岸边有两只镇墓俑石像,守护着伏龙境的入口,你们俩需要做的就是在我打开伏龙境之前,牵制住那两只镇墓俑。” “不过是镇墓俑而已, 我自己就能制住, 不用宋少衡帮忙, “卫禇微微抬着下巴自信道。 “那镇墓俑守护伏龙境上百年,吸收天地灵气已然幻化成了妖物, 实力不容小觑, 我阿娘当初为了打开伏龙境入口差点废了一条手臂, ”贺兰漪认真道:“你与宋少衡联手, 压力会小一些,你们俩只要撑到我顺利打开入口就好。” 深夜, 贺兰漪和宋少衡、卫禇穿着夜行衣,离开了房舍,一路朝东,躲过书院路上巡逻的守卫,从经书楼后面偷偷溜到了后山入口。 防御法阵在狭长的谷口前方,闪烁着耀眼的金色,两个惫懒的年轻道士抱着浮尘倚在石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漆黑夜幕中的漫天星辰。 卫禇拿出来之前便准备好的失魂铃,贺兰漪和宋少衡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卫禇喃喃念动法咒,没一会儿,守着山口的两个道士便眼神失焦,彻底丧失了神智。 没一会儿,两个道士便在卫禇的驱动下走到贺兰漪他们面前,把腰间佩着的可以镇压防御法阵祟气的玉玦递了过来。 “他们醒来之后不会记得我们吧?”贺兰漪拿过来玉玦,小心打量着这两个木愣愣的道士。 卫禇收了失魂铃,两个道士当即倒在地上,失去了记忆,“郡主放心,这失魂铃效用强大,他们醒来之后绝不会有此刻的记忆。” 三人随即迅速进入后山入口,贺兰漪提灯走在前面,只见山谷中弥散着朦胧大雾,谷深树高,阴测测地,有些瘆人。 往前没走多久,浓郁的竹叶气息扑鼻而来,伏龙境入口所在的紫竹林此时虽被黑雾笼罩,但依稀闪着莹莹光亮,这幅场景与贺兰漪多年前的记忆相吻合。 “进入林子后,一定要万分小心,那两只镇墓俑在我们踏入紫竹林的一瞬间就会醒来,也不知道南荣潇的什么封印到底能控制它们多久,”贺兰漪温声道。 见贺兰漪空着手,宋少衡化出左腕的曜灵剑,递给贺 兰漪,“你拿着,防身用。” “这把剑在我手里就是废铁,还是你拿着吧,”贺兰漪没有收,挑眉轻语道,“我自有防身的办法。” 这么一说,上辈子,宋少衡似乎从未见贺兰漪拿过什么武器,她都是随地起阵,有什么用什么,河水、石子、竹叶乃至是大雾,都能成为贺兰漪的武器。 “那我走前面,”宋少衡看着贺兰漪轻声道。 “好。”贺兰点了点头,紧张地看向前方的紫竹林。 宋少衡先进去了紫竹林,贺兰漪和卫禇紧随其后,卫禇手里提着一把圆环刀首凤嘴长刀,小心地走在贺兰漪旁边。 贺兰漪手里提着的灯是用防风怪的皮做的,看着薄透如纸,可不论外面刮风落雨,里面的灯火都始终不灭。 三人呈防御队形,快步往前走。 紫竹林竹声簌簌,长而尖的紫竹叶在半空中如蝴蝶般飞舞,黑雾弥漫,贺兰漪手中的灯笼只能照到前面一小片的路,但紫竹林中还飞着许多萤火虫,使这竹林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恐怖。 夜间气温骤降,走在竹林里冷飕飕的,贺兰漪边走边竖起耳朵听,她记得之前跟着赵乐仪过来这里的时候,赵乐仪告诉她说一旦听到沉渊的水声,就快到伏龙境的入口了。 但在听到水声之前,他们首先听到的是沉重的脚步声。 黑雾铺面袭来,蝙蝠四散,紫竹林中的萤火虫恐惧地飞去西边,疾厉的冷风发出如鬼魅哭嚎般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贺兰漪提着灯笼,手上起势,将从身边飞过的萤火虫骤然凝于一处,和灯笼火光一起,在漫天黑雾中照出一团光亮。 两个如小山般高大的镇墓俑极其惊悚地来到了贺兰漪他们的面前,人面兽身,生有双翅,鹿角象耳,身披五彩琉璃,面如魑魅魍魉,阴森可怖,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贺兰漪他们在这两只镇墓俑面前很是不起眼,头顶只能堪堪到镇墓俑的兽腿,光看一眼镇墓俑,就让人心底发寒。 “怎么,怎么这么大呀!”卫禇震惊地仰脸看着面前的巨兽。 话音刚落,从镇墓俑口中喷吐而出的火焰便朝着贺兰漪他们扫射过来,所过之处,紫竹烧焦,大地皲裂,寸草不生。 “你俩先撑一会儿!”贺兰漪闪身避开烈火,提着灯笼便往前冲。 镇墓俑察觉到贺兰漪想靠近伏龙境的意图,冲着她不断喷射火焰,每次就差一点,贺兰漪几乎就要被烧成灰烬。 卫禇提着刀冲上去,吸引喷火镇墓俑的注意力,施术同他缠斗在一起。 贺兰漪趁机继续往前跑。 另一只镇墓俑则是突然扬起巨翅,老鹰一般俯空朝着贺兰漪抓过去。 贺兰漪偏头闪躲,宋少衡拿着曜灵剑阻住了这只镇墓俑的去路。 刀剑声、镇墓俑的吼叫声让人心颤,不断地在贺兰漪耳边响起,她知道卫禇和宋少衡撑不了多久,她必须尽快找到伏龙境的入口。 第100章 镇墓俑在这里出现,说明沉渊就在前方不远处,贺兰漪提着灯笼很快就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狂风掀起地上散落的紫竹叶,贺兰漪身上穿的黑色夜行衣斗篷被风扬起衣角,在看到刻着沉渊两字的古旧石碑后,她立刻放下手中灯笼,双手起势,从沉渊中引水出来,口中默念着赵乐仪之前告诉给她的进入伏龙境的法诀。 此时她的身后,滚滚天雷,烈焰火海,一片惨烈。 沉渊里冰冷的湖水源源不断的被贺兰漪召出,逐渐在她身前的虚空中化出一道水门。 但就在那道水门就快要成形之时,一串闪着金光的佛珠突然从贺兰漪身后袭来,若非贺兰漪闪躲及时,此时她的脑袋已经和身体分了家。 当然,因为突然分神,那道水门轰然裂开,贺兰漪之前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 “小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一个身着素衣袈裟的和尚抬手收回在空中飞旋一周的珠串,微微低着头,神色淡漠地朝贺兰漪单手行礼。 贺兰漪怒道:“又是你这秃驴!” 赵乐仪之前来的时候就曾被这和尚为难,但这和尚也只是幅花架子,表面看着厉害,没几个回合就被赵乐仪打回沉渊之中,当时这秃驴为了阻止赵乐仪进入伏龙境,还差点把藏在不远处的小贺兰漪抓过来杀掉。 今天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贺兰漪抬手,一柄由紫竹叶汇集而成的利剑就落在了她掌中,她持剑便朝和尚刺了过去,和尚单脚离地,召出禅杖,被贺兰漪逼着往后退了数步。 “小施主,你的身手可远远不如你阿娘,”和尚轻蔑地笑着,左腿蹬到竹子上,突然停下,再次朝贺兰漪甩出珠串,同时右手禅杖朝着贺兰漪的头砸了过去。 贺兰漪也借着竹子的势,侧身躲避,左手捻符再次召出沉渊中的水,汇集成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水龙朝和尚冲去。 但贺兰漪目的并不在于此处,她化出水龙也只是为了声东击西,在侧腿翻身躲开珠串的袭击后,她单手引来不远处的烈火,挡住珠串再近一步。 在和尚以禅杖抵挡她的水龙时,她再次从侧边出手,掌心的风快如闪电,与水龙合击逼的和尚不得不辗转腾挪,与贺兰漪擦身而过,两人对视的瞬间,贺兰漪透过眼睛入侵了他的神识,以风之力,将他脑海中的记忆斩碎成渣滓又重新拼合起来。 此时,和尚是自己,又不再是自己。 “大师,你怎么动了情啊,”贺兰漪冷笑一声,控制着和尚,让他无法再反抗,她从那些斑驳的记忆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红衣身影,“你一个守护者,居然进去了伏龙境。” “卑劣之人,你居然敢修习这种逆天之术,以凡人之力控魂散魄,你绝不会有好下场的!”和尚头痛欲裂,双手捂着太阳穴,跪倒在地上,手里的禅杖、不断袭击贺兰漪的珠串,也在瞬间变的黯淡无光,纷纷坠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效用。 “我的下场如何,大师说了可不算,”贺兰漪轻蔑地看了和尚一眼,收回手,立刻凝神,重新从沉渊中唤出水来,那道水门再次幻形。 身后的烈焰巨雷声势愈大,贺兰漪给卫禇和宋少衡传音,“你们快些过来,我找着门了。” 和尚因为被贺兰漪入侵神识,精神遭受重创,站在路中央自顾自说着话,陷入了混乱之中,“眠儿,他在骗你,不要跟他走,不要相信他的话,他是坏人,他是坏人,他是坏人啊!” “你们俩快点!”贺兰漪着急地喊着飞奔过来的卫禇和宋少衡,眼看着那两只镇墓俑也追了过来,贺兰漪的一颗心像被人攥住般揪了起来。 巨焰如火蛇般席卷而来,卫禇和宋少衡明显是来不及躲开了。 第48章 “宋少衡, 和尚可以挡火!”贺兰漪着急地扯着嗓子喊道。 卫禇还未听清贺兰漪在喊什么,宋少衡就已经抬腿把路上的和尚一脚踹到了身后。 两个镇墓俑吐出的烈焰绕过和尚重新包围卫禇和宋少衡的一瞬间,贺兰漪带着他们两人进去了伏龙境, 那道水门在瞬间消失在虚空中, 化作蒸腾的热气, 无影无踪。 而贺兰漪、宋少衡、卫禇则是从水门里摔落在地上, 屁股有了疼痛的实感, 贺兰漪抬头看着永夜的天空, 确定这里就是伏龙境。 “你怎么样?”宋少衡顾不上自己烧伤的手, 着急地看向贺兰漪。 贺兰漪手扶着地起身,“没事。” 卫禇从地上站起来后,拍了拍屁股,看了眼四周,这里似乎是个山路,周边山高林密,一片死寂,路上瞧不见一个人影,也不知道这路通往哪里。 “郡主, 你的手受伤了?”卫禇急忙走到贺兰漪身旁, 捡起地上的灯笼, 照了照地上的那滩血迹。 “不是我。”贺兰漪看向宋少衡,“你是不是受伤了?” 宋 少衡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没事, 就是被火撩了下。” 贺兰漪不信他的话, 要只是被火撩了下, 地上也不会有那么多血,她让卫禇提着灯笼靠近点, 拽过来宋少衡的手后,发现他右手手侧表层的皮已经烧焦了,一片血肉模糊,还在沿着手指往下滴血。 第101章 “伤成这样了,你还没事?”贺兰漪看向卫禇,“你身上还有烧伤的药吗?” 卫禇从腰间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子递给贺兰漪,贺兰漪低头给宋少衡手上的伤口撒药粉,“有点疼,你忍着点。” 贺兰漪撕了夜行衣的一角给宋少衡的手缠上布条,她皱了皱眉,这伤口看着就触目惊心,“刚刚多谢你,回京之后,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让我阿兄给你买。” “你不用对我说这种话,一点小伤而已,不疼的,”宋少衡眼睫微动,看了眼贺兰漪。 贺兰漪刚给宋少衡包扎好,卫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刚才反应倒是快得很,回京之后我请你喝酒。” 随即又凑在宋少衡耳边低语警告,“但是你别想着惦记我们郡主,我们郡主可不喜欢你这种小白脸。” 贺兰漪没听见卫禇说的话,只是踮脚往东边看,她记得伏龙城应该就在不远处的。 “我们沿着路往前走吧,应该走不了多久就能到伏龙城了,”贺兰漪看向卫禇和宋少衡。 忽而她似乎又想到了一件事,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割开掌心,将血抹在了卫禇的手背上,“当初我阿娘同天鹄一族定下了命格契,在这里,我不会被认出来,但你们俩就不一定了,我给你们抹上一点血,这样你们俩应该也能不受攻击。” 给卫禇抹完,贺兰漪让宋少衡伸出另一只没被烧伤的手来,她的手心贴在宋少衡冰凉的手背上,这种感觉有点不一样,下意识地,贺兰漪抬头看向宋少衡,却意外撞上了宋少衡温柔的目光。 “好了,”贺兰漪忙松开抓着宋少衡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卫禇过来给贺兰漪止血,缠上布条,贺兰漪又看了眼宋少衡,不知道怎么的,刚刚触到宋少衡的手的时候,贺兰漪的心口突然有些刺痛,就像是冰面裂开一般,有某些自由的,新鲜的东西冒出了头,可那种感觉又转瞬即逝。 卫胥的脸没来由地浮现在贺兰漪的脑海中,她是喜欢卫胥的,一直都是喜欢卫胥的,这本来就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 在此刻,贺兰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暂时压制住心中困惑,贺兰漪从卫禇手里接过来灯笼,还是先进去伏龙城拿到玉龙骨要紧。 贺兰漪、宋少衡、卫禇三人径直沿着这条山路一直往前走,果然,没走多久,就看见了巍峨的城门。 但此时城门未开,他们只能在外面等待。 “天怎么还不亮?”卫禇站在路边树下等的有些不耐烦。 “这里的天永远都不会亮的,”贺兰漪提着灯笼,鬓边发丝轻飘,喃喃道:“阿娘之前同我讲过,这伏龙境里只有夜晚没有白天,等城头挂上一盏红灯笼时,城门便会打开。” “这里除了天鹄族人还有其他人吗?”宋少衡问。 “生活在伏龙境里的所有人都是天鹄族人,他们身负诅咒,世世代代守护着这伏龙境,尤其是守护着玉龙骨。”贺兰漪看向逐渐靠近城门的挑着担子卖菜、卖鱼、赶猪的人,抬了抬下巴,“那些都是天鹄族人。” 卫禇仔细看了几眼,“他们看着和平常的汴梁百姓一样啊。” “但他们是妖,还会飞,我记得我之前还见过王宫里那位天鹄王展翅的样子呢,”贺兰漪低语道。 没一会儿,城墙上悬了红灯笼,贺兰漪他们随着人群进入城内,因为伏龙境内是永夜,城内人出行都是人手提着一只灯笼。 贺兰漪他们并未直接去王宫,而是先找了间客栈。 “要最好的房间,”见店小二一直打量卫禇和宋少衡,贺兰漪忙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店小二揉了揉眼睛,不解问道:“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要开三间房啊?” 贺兰漪提着灯笼,笑了笑,“我朋友之后会来找我。” 上楼关上房门,贺兰漪松了一口气,把灯笼放在桌子上。 卫禇小声道:“刚刚那店小二怎么看不见我们?” “大约是因为命格契的缘故,我在你们俩手上抹了我的血,所以店小二会将你们俩认成是我的附属物,而非活人。”贺兰漪摘下头上的黑色风帽,环顾四周,走到墙边合上了窗户。 宋少衡好奇问,“如果是活人出现在这里会怎么样?” “那这城里的所有人都会攻击活人,”贺兰漪想想便觉得赵乐仪当时实在是不容易,带着她一个小拖油瓶,在外面对付完那两个镇墓俑和和尚后,进来这里又被全城追杀,“我阿娘当年也是硬生生打晕了好几条街的人,才见到了天鹄王。” 卫禇坐在椅子上,心有余悸,他刚刚和外面的镇墓俑打完,要是让他再接着对付全城的人,怕是会累死在这里,但卫禇又觉得奇怪,“我们干嘛要来客栈住,不直接去王宫见天鹄王拿玉龙骨吗?” “阿娘之前能拿到玉龙骨,是因为天鹄一族身受诅咒,不得不永生永世困在这伏龙境中守护着玉龙骨,阿娘为他们解开了一半的诅咒,那命格契也是解咒的时候订下的,”贺兰漪顿了顿,“我这次若是想再拿走一块玉龙骨,怕是需要帮他们解开另一半诅咒。” 第102章 宋少衡看出了贺兰漪的为难,“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是不会解吗?”卫禇深知贺兰漪的秉性,她平日里并不喜欢读书,小时候读学堂她拿着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看见书本就犯困,一说出去逛街玩比谁都精神,为此没少被夫子训斥。 “不是,阿娘之前教过我,我记得的,解倒是会解,只是我不能解,”贺兰漪瞪了卫禇一眼,压低声音,“玉龙骨是上古恶龙的遗骸,这群天鹄族人世代守护着伏龙境,骨子里早已被恶龙的邪气侵染,若是我解开这剩下的一半诅咒,纵着他们出去了伏龙境,怕是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阿娘当初琢磨出来破解诅咒的法印后,不惜损伤自身,也只为他们解开了一半的诅咒,阿娘同我说过,这一半的诅咒绝不可解。” “那这可怎么办?”卫禇着急道:“我们必须得把玉龙骨拿回去。” “我记得天鹄王有个至亲兄弟,叫什么七王爷,是这群天鹄里性情最温顺和善的一个,当初我阿娘还救了他夫人的性命,我想着今夜写个拜帖让人递入王府,先见他一面问问情况。”贺兰漪道。 “可若是外面天亮了,我们回不去书院,怕是会被发现。”卫禇忧心忡忡地开口道。 “若是我没猜错,这里的时间应该同外面不一样吧,”宋少衡看向屋内书案上的红烛,从他们进来这间房间,那根烛芯就已经快燃尽了,只剩半个指甲大小,他们在房间里的这段时间,那烛芯一点也没往下烧。 “是不一样,我和阿娘来这里的时候呆了五天,外面只过了半个时辰,”贺兰漪顺着宋少衡的视线看向书案上摆着的红烛,“不过,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这根蜡烛看?” 宋少衡把烛芯没有发生变化的事告诉给贺兰漪。 贺兰漪脸色突变,嘴角抽了抽,“你确定这根烛芯一点也没往下烧?” “确定,我进门之前就看过,烛芯烧着的地方一直和这个笔架的第二格保持直线,现在也是如此,”宋少衡手指着笔架,轻声道。 贺兰漪蹲下身,仔细地盯了那烛芯一会儿,的确是一点也不往下烧。 “怎么了,这烛芯有问题?”卫禇凑过来看了眼,并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在楼下的时候,你们俩看见店小二眨眼了吗?”贺兰漪的心凉了半截,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店小二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眨过眼的。 卫禇细想了想,“没有吧。” 宋少衡确定道,“他没有眨过眼,我一直在 盯着他。” 贺兰漪立刻扯掉缠在手心里的布条,再次拿匕首划开伤口,将血挤到烛火里,书案附近瞬间黑气大盛。 “漪儿,这不可能有死气啊,你不是好好站在……”卫禇说着说着,和宋少衡对视一眼,恍然道:“命格契,死的是这里的人。” “就这种程度的黑气,怕是整个城的人都已经……”宋少衡立刻化出曜灵剑。 贺兰漪脸色惨白,这伏龙城里的人都死了还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万一这里被人设下局,被诅咒困住,永远留在这伏龙境里成为接任天鹄族人守护玉龙骨的就会是他们了。 “城南有个湖,伏龙境出去的门在那边,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外面店小二的声音陡然响起,阴森道:“客官,开下门,我过来给您送茶水。” 第49章 装成店小二的守卫喊了一会儿, 里面始终没有动静,两个守卫对视一眼,抬腿踹开了房门, 里面空空荡荡, 并没有人影。 此时已经从后窗跳下来逃走的贺兰漪他们正顺着街道一路朝城南奔去。 贺兰漪瞧着街边路上卖包子的商贩把包子放进蒸屉, 盖上盖子, 点燃灶火, 拿扇子扇了两下, 又重新起身, 即便是衣角烧着了火也浑然不觉,继续俯身揉面蒸包子,同旁边人讲话。 “他们若是都死了,那我们看见的是什么?”卫禇紧张道。 宋少衡小心地走在贺兰漪身旁,“大约是没有散掉的怨念,被人做成了幻境,重复着生前做的事。” 追兵来得极快,贺兰漪他们只赶了一半的路,身后便有大批守卫追了过来, 没办法, 他们三人只能暂时躲进了旁边的酒楼里。 进去酒楼后, 贺兰漪发觉这是之前赵乐仪带着她来过的地方,因而轻车熟路地和宋少衡、卫禇一起, 藏在了酒楼后面的地窖里。 一群守卫追回来后, 在酒楼上下大肆搜查, 有四人来到后院查看。 他们翻箱倒柜、在院子里攀谈的声音不断落入贺兰漪耳朵里。 “若是这酒楼里的人都还活着, 他们或许还能帮我们找到那个闯入者,现如今却只能傀儡似的问什么答什么。” “你现在还说这话做什么, 他们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不是平白惹人伤心么。” “你说闯入伏龙境的人会是谁啊?是之前那个帮我们解了一半诅咒的女子吗?若真是她,我们几个怕是打不过的,要是王爷在此就好了,可以抓住那女人,将她碎尸万段。” 四个人翻了一通,拿着长枪,逐渐靠近地窖入口。 贺兰漪看了卫禇一眼,卫禇抬手,之前下在外面酒楼虚影身上的符咒起了作用。 第103章 “他在外面,快来!”同伴跑到后院,将这四个守卫给喊走了。 听到外面没有动静后,贺兰漪他们从地窖里爬了上来。 “这是还有活着的天鹄族人,”贺兰漪喃喃道。 如此便能暂时排除有人故意给他们设局的可能性了,但这伏龙城内发生巨变,留在这里还是很危险。 因而贺兰漪他们脚步未停,甩开追击他们的守卫后,继续赶往城南的莲花湖。 贺兰漪抬手从湖里化出水流,凝神念出法咒后,一道水门幻化在湖边的水亭下。 她勾了勾唇角,并不想让刚刚在外面打了一场大战的宋少衡和卫禇陪着她在这里冒险,“你们俩先回去,我要去王府打探一下消息。” 说话间,她抬手便要将没反应过来的卫禇和宋少衡推进门内,卫禇一个踉跄摔了进去,可宋少衡却似乎是已经预判了贺兰漪的意图,反手扼住了她的手腕,直到那道水门消失,他都没有松开手。 因为知道卫禇和宋少衡不会同意她独自留在这里,所以贺兰漪也没打算同他们商议,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但没想到宋少衡居然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给我松开,”贺兰漪蹙着眉头看向宋少衡。 宋少衡刚刚便瞧着贺兰漪表情不对,上辈子在上京临潢府,贺兰漪每每要耍小手段的时候,眼神都会控制不住的往上飘,宋少衡已经摸准了其中的规律。 “我要跟你一起回去,”宋少衡不松不紧地抓着贺兰漪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你跟我保证,不能再甩开我。” “好。”贺兰漪挣了几下都挣不开,无奈妥协道。 不远处突然有人搜了过来,贺兰漪只能暂时将灯笼藏在黑色斗篷里,和宋少衡闪身躲在了湖边水亭后面茂密的竹林里。 那些守卫在湖边搜了一圈之后,发现了贺兰漪化形水门落在水亭下的湖水,湿漉漉的一大片。 守卫拿着灯笼照了照,“这,这怕是已经逃走了吧。” “罢了,我们先回去禀报王爷吧,”另一个守卫有些后怕,“若是我们的人巡街没有发现异常,被这人钻了空子跑进王宫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守卫离开后,贺兰漪直起身,从怀里拿出灯笼,好奇地仰脸问宋少衡,“你怎么知道我要推你的?” 之前察觉到贺兰漪表情不对后,宋少衡只是多了些戒备,在贺兰漪出手的一瞬间反握住她的手腕,这是宋少衡下意识条件反射做出的行为。 上辈子,他在北燕境内重伤遭到围捕之时,贺兰漪曾经假意要带着他一起出去突围,结果反手就把他打晕,扔在山洞里,设下封印,自己去引开了追兵,宋少衡破开封印再见到贺兰漪的时候,她的左胳膊已经断了。 自那时候起,宋少衡就下定决心,绝对不允许贺兰漪为了他的安危再独自去赴险,甚至在梦里,他都在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能抓住贺兰漪的手腕。 而且,宋少衡一度认为,上辈子若是贺兰漪的左胳膊没有因为救他受了伤,或许贺兰漪就不会死。 “你之前在北燕的时候也这么做过,所以我提前反应过来了,”宋少衡看向贺兰漪的眼神里翻涌着悔恨和自责。 “你干什么这个表情,就好像我是个负心汉似的,”贺兰漪提着灯笼皱了皱眉,眼看着宋少衡眼底闪着泪光,她有些慌张,手忙脚错地安慰道:“我,我下次不这样了不就好了吗。” 宋少衡低声,抿着唇,“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贺兰漪这话听的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眼看着宋少衡眼中的水光越来越浓,贺兰漪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警告道:“你不许哭,我最怕别人哭了。” 宋少衡眼睫毛长得又长又浓密,贺兰漪手心痒痒的,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重,心跳也越来越快,她松开手,提着灯笼往后退了一步。 宋少衡微微低着下颌,眨了眨眼睫,低语道:“我没有哭。” “不过,你闻没闻见一股味道,”贺兰漪吸了吸鼻子。 “除了竹子的清香之外,还有,莲花荷叶的味道。”宋少衡认真道。 贺兰漪的记忆猛然对上,“之前在客栈里遇到的那个梦妖书生,他身上也是这个味道,怪不得我之前总觉得在哪里闻见过。” 宋少衡:“你是说,那个书生是从伏龙境逃出去的?” 贺兰漪摇了摇头,“阿娘之前同我讲过,这伏龙境内一草一木都是依附于天鹄族人生存,若是那梦妖书生是从伏龙境里逃出去的,那只能是被逃出去的天鹄族人带出去的。” “可是,阿娘当初明明只给他们解了一半的诅咒啊?” 为了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贺 兰漪带着宋少衡去到了七王爷的府邸附近。 天鹄王只有这一个弟弟,也就是说整个伏龙城内只有一座王府,因而贺兰漪确定刚刚那几个守卫嘴里说的王爷一定是这位七王爷。 不过,如何探查消息倒成了件难事。 “你的那个障眼法,可能用在我的身上?”站在墙角暗处的贺兰漪问宋少衡。 第104章 宋少衡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怎么做?” 贺兰漪轻声,“刚刚那些守卫说,若是我阿娘在此,这个七王爷一定会将她碎尸万段,但我记得这位王爷的夫人是个极其善良的女子,我想混进王府见她一面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我这张脸和阿娘有些三分神似,进府之后怕是很容易会被注意到。” 宋少衡让贺兰漪轻轻闭上眼睛,心中想着自己要化作的女子的容貌,再睁开眼,贺兰漪这张脸落在别人眼中就已经变成了另外的容貌,衣裳也变成了王府丫鬟的样式。 贺兰漪提着灯笼翻后墙进去了王府,宋少衡紧随其后,因为其他人瞧不见宋少衡的身影,行事倒也方便不少。 有外人闯入伏龙城的消息已经传进了王府,今夜王府内的守卫巡逻更加频繁。 贺兰漪按照之前的记忆,四处躲避着巡逻守卫,寻去了七王妃住的潇湘苑。 一路上的场景与当年相比变化不大,只是走到潇湘苑侧院门口时,贺兰漪突然被人从身后喊住。 “这里是王妃的居所,谁允许你过来的?”一个稍年长些的女使走到贺兰漪面前,谨慎打量着她,“还有你这衣裳样式,怎么不像是我们院内……” 她还未说完,贺兰漪给了宋少衡一个眼神,宋少衡抬手便打晕了这女使,可就在贺兰漪和宋少衡把这个女使拖进旁边竹林里的时候。 “你在干什么?”七王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兰漪的脊背僵了僵,提起地上的灯笼,缓缓转过身去。 一群卫兵将贺兰漪团团围住,站在中间,胳膊上搭着白色披帛,面容憔悴的貌美妇人发髻上还簪着白色的山茶花,她凝视着贺兰漪,又看了眼地上的女使。 贺兰漪本来已经准备要起势动手了,但七王妃突然让那些卫兵撤了下去,冷声责备道:“你这丫头,就算是之前被她骂了一顿,也不该在此报私仇,你跟我过来。” “我……”贺兰漪跟着七王妃进去了潇湘苑的里面,她直觉,这位王妃还是同当年一样良善。 贺兰漪跟着进来后,七王妃把屋内的婢女全部打发了出去,转身关上了门,甚至插上了门栓。 宋少衡警惕地看着这位七王妃,他提着曜灵剑挡在了贺兰漪身前。 “你不是自己来的?”七王妃怔怔地看着贺兰漪,只觉得她身前有团黑雾,但却又瞧得不甚清楚。 贺兰漪五味杂陈,“您认出我是谁了?” 七王妃苦笑,刚刚她还不确定来人是赵乐仪还是那个小丫头,贺兰漪一开口,她便确定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 “你阿娘当初只告诉了我们她的名字,我至今不知你姓甚名谁,”七王妃叹了口气,走到贺兰漪面前,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不过你也不必同我讲,我对你叫什么名字,并不感兴趣,只是有一事,我需要你如实告诉我。” 贺兰漪抬眸,“什么?” 七王妃郑重道:“你阿娘当初屠尽我城中同族之事,你可知情?” 第50章 贺兰漪断然否认, “这不可能,我阿娘绝不会做这种事。” 七王妃面露悲戚之色,“可能进来伏龙境的外人除了你, 便只有你阿娘, 不是你阿娘做的, 难不成是你?” 贺兰漪仔细问了七王妃关于这桩惨事的经过。 事情发生在五年前的春天, 因为伏龙城外大旱, 七王妃陪同着七王爷出城去探查灾情, 当天早上出城的时候还一切正常, 但就在他们深夜返城之时,天上风云大变,血雨袭城,等七王爷他们赶回伏龙城的时候,遍地的尸体,血流成河,就连他们年仅三岁的小儿子也死在了这场大屠杀里。 除了七王爷和七王妃以及带出城的护卫外,伏龙城内的人悉数被杀,无一活口。 而现在城中一切如常的幻境便是七王爷凝聚了这些人的怨念所造出来的虚影, 只是稍稍慰藉人心罢了。 “五年前我阿娘已在蔚州大战中离世, 您若是真的觉得屠杀百姓之人是我阿娘, 亦或是我,那我这会儿应该已经被万箭穿心, 您又为何会站在这里同我讲话?”贺兰漪温声道。 七王妃喃喃哽咽, “你阿娘当初救了我的性命, 我知道你阿娘并非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可若不是她,又有谁能进来这里, 杀了这城中之人呢?” 贺兰漪陡然想到了那个和尚,但她并未多言,只是问,“王妃,天鹄一族守护伏龙境几百年,除了我和我阿娘,当真没有人进来过伏龙境吗?” “这……”七王妃眉头不展,手指微微发着抖。 “我来此是为了取一块玉龙骨,”贺兰漪坦白,“王妃若是帮我拿到玉龙骨,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找到真凶。” “此话当真?”七王妃问。 “单凭我自己是不行的,我还需要您帮我,”贺兰漪将在外面和尚脑海里看到的红衣女背影描了下来,递给七王妃,“我要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七王妃接过画纸,表情微滞,但只是点了点头,卷上画纸,下定决心道:“好,若是你能帮我找到真凶,我可以帮你取来一块玉龙骨。” 达成交易后,贺兰漪准备先离开潇湘苑,可刚刚的事已经传入了七王爷的耳朵,他觉得不对劲,因而带人过来探查。 第105章 七王妃忙把贺兰漪藏进了内室的柜子里,她瞧不清宋少衡,但也知道贺兰漪身旁跟着另外一个人,所以还帮她找了个最宽敞的柜子。 但这柜子日常是放衣服的,再怎么宽敞,贺兰漪和宋少衡两个人藏在里面,也有些逼仄,贺兰漪刚侧脸想跟宋少衡说话,两人的鼻尖就碰到了一起,贺兰漪眼神一怔,忙往后仰挪开头,结果后脑勺又碰到了柜壁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声音?”在外面同七王妃交谈的七王爷警惕道。 宋少衡见贺兰漪僵着身子快要歪倒,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将她连同手里的灯笼都揽在了怀里,贺兰漪的头倚着宋少衡的胸膛,正好是整个身子的支力点,宋少衡怀里很暖和,就是他的心好像跳的有点快,尤其是因为贺兰漪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心跳的声音听起来又放大了数倍。 “不过是只猫儿而已,郎君你这是怎么了?”七王妃紧张地跟着七王爷进来内室。 贺兰漪悬着心,一只手拿着灯笼,另一只手随便攥了些什么,只觉得宋少衡脊背僵了僵,贺兰漪才发觉自己抓着的是宋少衡的腰。 因而忙松开手,她整个人都不得不更倚在宋少衡身上,她贴着宋少衡,宋少衡也不躲,只是揽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上的赤金蛇呼之欲出。 不知道为什么,贺兰漪莫名觉得有些安心,就好像是小时候她跟着阿兄一起出门一样,不管她闯了多大的祸,阿兄都会护着她,但宋少衡又不太一样,贺兰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总之就是她好像没有多抗拒宋少衡的触碰,对他感觉很亲近。 “郎君,您瞧,估摸着就是只猫儿跳出去了。”七王妃指着开着缝的窗边,揽住七王爷的胳膊,温柔道:“刚刚那丫头我已经让人去教训她了,底下庄子里的蠢丫头,又不是从小跟在我们身边的,偶尔犯个糊涂,关上几天就好了,哪里还真能打死她了。” 七王妃带着七王爷离开内室,似乎是有急事,七王爷被很快喊走。 门再次被推开,贺兰漪听见动静后,轻轻抬起头,看见宋少衡耳朵脖颈后都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丫头,出来吧,”七王妃打开柜子门, 扶着贺兰漪出来。 安全起见,贺兰漪他们等了一会儿,才翻墙离开了王府。 赶往城南莲花湖的路上,贺兰漪提着灯笼问身旁的宋少衡,“你刚刚心跳怎么那么快?” “什么?”宋少衡问,转而他又明白过来贺兰漪是在说那时在柜子里的情形,他面不改色地胡扯道:“我修炼的道法所致,平日里也是这样心跳快。” 贺兰漪抬手放在宋少衡左胸口,那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一下地,鼓点似的,跳的的确快。 宋少衡紧张地抿直了唇角,生怕贺兰漪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瞧出端倪来。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道术?”贺兰漪收回手,挑着眉梢,眼眸里意味不明。 贺兰漪没追问,同宋少衡继续赶路,来到城南的莲花湖后,立刻幻形出水门,抬腿便离开了伏龙境,回去了红婺书院里分给他们的房舍。 等在榻上的卫禇见贺兰漪他俩回来,忙站起身,快步跑过来紧张地抓住贺兰漪的胳膊,“你下次再敢这样,我一定要告诉你阿兄,让他罚你跪上三天三夜的祠堂。” “只这一次,再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贺兰漪举起手指,信誓旦旦道。 宋少衡在旁边看着贺兰漪的模样,突然想到了之前在上京临潢府的时候,他坐在墙头上,看着魏国长公主站在院子里,拿着戒鞭训诫犯错的贺兰漪,贺兰漪也是这幅保证会改的神情。 贺兰漪每次认错都很快,然后每次都不改,那时赵乐仪刚罚她抄上几百遍的符篆书,当天晚上贺兰漪就会翻墙去找宋少衡喝酒,然后她喝醉了卧倒在榻上,宋少衡就熬灯帮她抄书一整夜,等她第二天睡醒美美地睁开眼睛,罚写的符篆书也已经被板板正正地放在了旁边的桌沿上,用镇尺压着,厚厚的一沓。 “你还笑?”卫禇看向脸上泛着淡淡笑意的宋少衡,继续道:“你知道她要跑,你也不提醒我,你不会是故意和她串通好的吧?” “不是,”宋少衡摇头,诚实道:“我也差点没抓住她。” “不过还好你反应快,要是她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我也没脸活着回去汴梁了,”卫禇叹了口气。 贺兰漪刚想开口说话,外面突然有人急促地敲门,“快些出来,山长要大家去广场上集合,出事了。”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空气里还带着清晨的凉气。 因为昨夜有人私闯禁地,迷晕了看守后山入口的弟子,还闯入紫竹林里,引发了山火和暴雷,红婺书院上下都被惊动了。 “听说看守后山入口的两个师兄脑袋都被人割下来了,也不知这贼子怎么这么大胆,书院里有山长和掌教坐镇,居然也敢摸黑上山来,”走在台阶上的弟子小声嘀咕道。 另一个人说,“也不知那后山藏了什么宝贝,听说这些年来一直不断地有人私闯后山。” 走在后面的贺兰漪悄声问卫禇,“怎么回事,不是只让他们晕过去了吗?” 卫禇警惕道:“怕是有人在浑水摸鱼。” 第106章 去到广场后,贺兰漪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山长南荣潇,竟是个极美的女人,虽然用发带束着高髻,穿着朴素淡雅的浅灰色道袍,但光是那张脸就极其引人侧目了,甚至让人一眼忽略了她身上穿的那身丑丑的道袍。 站在她旁边的掌教谢灵勉倒是平平无奇,看起来就像是个沉默寡言、沉迷修道的平常道士,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 “大家现在应该也知道了,昨夜后山出了命案,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不得不把大家都喊过来,”南荣潇温柔道,“若是大家知道昨夜凶徒的线索,尽管告诉我,身为山长,书院出了如此的纰漏,我难辞其咎,现在只盼能尽快抓住凶手,给那两个弟子一个交代。” 因为贺兰漪他们是昨天刚进的书院,所以成了重点排查对象。 “大家把手伸出来,”冷着脸的掌教谢灵勉检查完贺兰漪缠着绷带的手,问:“你手上的伤怎么弄的?” 贺兰漪没好气地看向宋少衡,“他昨夜拿刀划的。” 谢灵勉又在宋少衡面前停了下来,瞧见了宋少衡烧伤的手,“你的手怎么也有伤?” “我昨夜看书的时候,这位郎君拿着烛火凑过来非要看我的书,我不愿意让他看,他就捡起烛火砸了过来,正好砸到了我的手上,我一时气急,就拿匕首划了他的手,”宋少衡神色冷淡道。 “怎么这么巧,昨夜后山刚起了大火,你就把他的手燎伤了?”谢灵勉板着脸问贺兰漪。 贺兰漪脸上丝毫瞧不出心虚之态,蹙着眉间摇了摇头,昂着下巴,斜了宋少衡一眼,一派纨绔公子的张狂姿态,“我从小砸人就砸的准,谁让他不让我看书的,下次他要是还不让我看,我还砸他。” 卫禇心想他们家这个郡主装起纨绔流氓来真是一把好手,就像是骨子里就是个纨绔子弟一样。 “来人,把他俩带走,”谢灵勉面无表情,招呼着人要抓住宋少衡和贺兰漪。 第51章 卫禇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内应, 要他拖延时间,内应突然出手,三步并作两步飞跃朝台上的山长南荣潇冲了上去, 意图劫持她为人质。 可惜, 那人还未来得及跑上台阶, 就已经被书院里修为高深的道师擒住, 反手缚住手腕, 摁在了地上。 掌教谢灵勉这会儿也顾不上让人抓宋少衡了, 拨开人群挡在了台阶前, 眼神阴冷地审视着地上被摁住的弟子,“昨夜闯入后山之人可是你?” 半跪在地上的弟子抬起脸,冷冷地勾起唇角,否认道:“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刚刚在干什么?”谢灵勉硬声问。 “我瞧着山长刚刚似乎要晕倒,想着上去扶住她,”那弟子狡辩道。 “一派胡言!我瞧着你刚刚分明就是想挟持山长,”旁边的道师冷言道。 谢灵勉朝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南荣潇拱了拱手,请示道:“山长,我瞧着若是不用刑, 这人是不会说实话了。” 南荣潇有些犹豫地看了谢灵勉一眼, 小心翼翼道:“我们怎可在此私自用刑, 不如,把此人交给林将军审问吧。” 谢灵勉没说话,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那, 那便让人先把他带下去吧, ”南荣潇看着谢灵勉脸色不好, 忙顺着他的意思说道。 见谢灵勉点了点头,她才敢挥手让人把跪在地上的弟子带下去。 但那弟子刚被人拽着直起身, 突然有人过来在谢灵勉耳边低语几句,谢灵勉给南荣潇使了个眼色,往后退了一步,南荣潇立刻心领神会地拂了拂宽袖,朝着带兵过来的林将军迎了上去。 “南荣道长,我听闻昨夜红婺书院出了命案,现在是已经寻着凶手了吗?”林将军的视线落在南荣潇那张漂亮脸蛋上,眼里的雄性凝视没有丝毫遮掩。 南荣潇抿了抿唇,“是有一个刚刚欲挟持我离开的弟子。” “什么!”林将军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居然有人敢对南荣道长出手,来人啊,给我抓住他。” 林将军的人三下五除二就用绳子捆住了地上的弟子,随后,林将军在南荣潇陪同下巡视着广场上的众弟子。 “书院里两位道长都被人害死,想来光凭这毛头小子一人是做不到的,他定然会有同党在此,”林将军走到贺兰漪面前不远处,眼神锋利,打量着众人的表情。 卫禇举手,指着旁边的宋少衡,“将军,刚刚掌教发现此人手上有烧伤的痕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少衡身上。 林将军走过来,要宋少衡伸出手,果然瞧见了他手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你是那人的同伙?” “将军明鉴,我不是,”宋少衡意有所指地看向贺兰漪,“这位郎君昨夜故意烧伤了我的手,我觉得他或许是那人同伙。” 林将军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来人啊!把这两人都给我带走!” 南荣潇抬手挡在贺兰漪和宋少衡身前,求情道:“将军,这两个小弟子并非是那人同伙,我可以以山长的身份为他们做保。” “可他们手上的确有伤,还是让我把他们带回去审一审为好, ”林将军坚持道。 南荣潇眼睛弯弯地陪笑道:“林将军,要不然这样,您把他们两个交给我,我来审他们,如何?” 第107章 林将军一脸为难的模样,摸了摸下巴,“朝廷要在下负责护卫红婺书院的安全,若是就此草草了事,怕是无法交差啊。” 南荣潇心领神会,知道林将军的话是在敲打她,索要贿赂,因而将他带离了广场,私下商议这件事。 山长南荣潇和林将军离开后,掌教谢灵勉继续带人搜查剩余的弟子,除了贺兰漪和宋少衡外,还有十三个弟子手上有大小不一的伤痕,他们都有各自受伤的缘由,另外,昨夜去后山救火的三十多个弟子身上也都有烧伤痕迹。 “掌教,这可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要把这些弟子全关起来?”一位道师小声问谢灵勉。 谢灵勉摇了摇头,“不必,派人小心盯着他们便好,咱们只有关妖兽的地牢,哪里能关这些弟子啊。” 林将军是贺兰家的人,卫禇先一步从伏龙境出来后,听闻了后山着火的事,他便去联系了林将军和之前埋伏在红婺书院的内应。 贺兰漪和宋少衡从伏龙境里出来后,卫禇和他们商量,决定先让林将军把他们带离红婺书院,之后再从长计议。 谁知南荣潇突然蹦出来,阻止林将军把贺兰漪和宋少衡带走。 “我怎么瞧着南荣潇有些害怕谢灵勉似的?”贺兰漪和宋少衡、卫禇一起回去住所。 卫禇点了点头,“我刚刚也瞧着南荣潇一直对谢灵勉毕恭毕敬,或许是因为谢灵勉是南荣潇的师兄,南荣潇的山长之位又算是从谢灵勉手里抢过来的,所以她在谢灵勉面前始终没有威信?” 贺兰漪:“找机会,你去跟林将军打听一下这件事吧,本来想着拿了玉龙骨便离开这里,这会儿倒是有些棘手了。” 宋少衡走到院子里,小声道:“谢灵勉刚刚一副非要找到凶手的模样,这会儿又怎么突然把我们放了?” 卫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还未等贺兰漪他们反应过来,他便离弦的箭一般回去了自己的房舍,贺兰漪和宋少衡也急忙跟了上去。 谁知却瞧见卫禇正在扇裹在被子里的舍友的脸,“祝兄,醒醒啊,出大事了。” 躺在被子的祝回章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咧着嘴朝卫禇傻笑了下,“卫兄,现如今是什么时辰了?我怎么好像睡了很久啊……” “刚刚没有人过来找你让你起来吗?”卫禇故作随意地问道。 祝回章摇了摇头,揉着眼睛,依旧困意连连,“没有啊,一直都没有人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 卫禇:“后山死人了!” “什么!”祝回章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这才看到屋内还有两个人在,忙又拽好身上的被子裹了裹,认出贺兰漪和宋少衡是在旁边住的同期,拱了拱手,“两位兄台,真是见笑了。” 说着,祝回章便匆忙拿过来自己的衣裳和靴子,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 “我们先回去吧,”宋少衡看了眼贺兰漪,带着她回去了旁边的房舍。 卫禇是等了一会儿,才偷偷溜回了贺兰漪他们的房间。 “有人在盯着我们,”卫禇从窗户里跳进来后,小声道。 贺兰漪和宋少衡也早就想到了这事,宋少衡喃喃,“怕是书院里身上有伤的这会儿都被盯上了。” “你过来时候没被人瞧见吧,”贺兰漪站在窗前,打开窗缝朝外面看了一眼。 “你放心,我的身手,还没那么容易被人发觉,”卫禇笑了笑,“之前我塞给管事的银子,让他专门把祝回章安排和我住一起,祝回章这个穷小子心性单纯,修为也不高,我昨夜怕被他发现我不在房间,专门给他下了迷药,我刚刚试探问他昨夜的事,他果然是个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贺兰漪走过来桌边,微微蹙着眉,“祝回章就一直在屋里睡,也没人找他要他去广场。” “那也就是说,这次搜查,红婺书院里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不然怎么可能不核对人数名单,把祝回章一个大活人落在屋里不管不问。” “那这么一讲就通了!”卫禇轻轻拍了下手,“怪不得谢灵勉没把你们关押起来,只是派人盯梢,他怕是根本就没打算要找到凶手,如今这一番操作,怎么看都像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卫禇顿了顿,“可为什么他不想找到凶手呢?” “或许,他知道凶手是谁,不希望此事闹大,也是为了帮凶手做掩护,”宋少衡温声道。 贺兰漪他们进来书院的时候,发现新来的弟子里有一半的人都是同他们一样使钱进来的,而且就管事收钱的熟练程度,这种规则应该已经持续很久了。 之前为了钱财帮江陵元家做恶事的柳法尘也是红婺书院的道师,外人瞧着这红婺书院里面都是高风亮节的大法师,但恐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为了弄清楚红婺书院的底细,贺兰漪、宋少衡、卫禇大白天补了觉后,当天晚上就偷溜下山去了林将军的府邸。 当然,卫禇还是照样给祝回章下了迷药,那家伙很快就睡了过去。 林将军认得卫禇,但并不知晓贺兰漪和宋少衡的身份,贺兰漪想着也不必让他知道,因而只是扮作卫禇的随从,跟在卫禇的身边。 第108章 “见过卫将军,”林燃接到消息后,提前让所有奴仆离开了松涛苑,他看见卫禇,立刻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卫禇忙扶他起身,“林将军客气了。” “当初若非国公救我父母妻儿,我一家老小怕早已葬身火海,我能从一个放牛娃做到如今的岳州厢军军使,也全赖国公一手扶持,国公于我如再生父母,如此大恩,我时刻不敢忘记,”林燃说着说着眼底便泛起了泪花。 卫禇随林燃进去松涛苑,里面摆着接风洗尘的酒席,等卫禇和贺兰漪、宋少衡他们落座后,林燃斟酒,关切问:“国公他可还好?” “国公好得很,除了有时会被我们郡主气到,其他的一切都还不错,”卫禇内涵道。 贺兰漪只当是没听见,挨着宋少衡自顾自地喝了口酒。 林燃笑道:“之前便听闻静安郡主性子活泼,原来传闻不虚,不过,卫将军怎么亲自过来蜀州了?是国公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卫禇正色问,“近些年,红婺书院可有异于寻常之事发生?” 第52章 “异常之事……”林燃捋了捋胡子, 认真想了想,“三年来,氽县附近一直闹妖, 几乎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妖邪, 红婺书院为此损耗了不少弟子, 但始终无法根除。” 贺兰漪皱眉, “损耗不少弟子?” 林燃看向贺兰漪, “对, 这三年来, 断断续续地至少得死了上百人了。” “三年间死了上百人?你为何不上报?”卫禇震惊问。 “上报了的,国公和汴梁天师院都知道此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事一直都没人管,”林燃慌忙站起身来,着急撇清干系,朝卫禇拱了拱手,“卫将军明鉴,小人按照国公吩咐, 在此监视着山荣潇和谢灵勉, 每年从他们手里所得的贿赂都会运回汴梁, 而且每有消息都会传书给长公主府,小人是断然不敢欺瞒国公的。” “我阿……不是, 国公这几年一直都让你监视着山荣潇和谢灵勉?”贺兰漪问。 林燃看着卫禇的眼色, 谨慎又犹豫地开口, “对, 国公一直让我盯着他们。” “那你可知国公为什么让你盯着他们?”贺兰漪追问道。 林燃立在原地摇头,老实道:“这个我不知晓, 国公只说让我盯着,我便盯着。” 宋少衡抬眸,看向林燃,“南荣潇和谢灵勉两人可有哪里不对劲吗?” 见卫禇应允地点了下头,林燃才重新坐回位子上,抿了抿嘴,抄着手开始说道:“南荣潇和谢灵勉都是秦怀 秋的徒弟,五年前,秦怀秋离世,向太一宫那边举荐了南荣潇为红婺书院的山长,身为师兄的谢灵勉只能屈居做了掌教,南荣潇性子温和,那山长之位也是有名无实,整个红婺书院还是在谢灵勉的掌控之中,有什么事也都是谢灵勉说了算,南荣潇就是他手里操控的傀儡。” “不过,有时候也很奇怪,按理说,南荣潇占了谢灵勉的山长之位,该被谢灵勉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才是,我若是谢灵勉,定然是巴不得南荣潇尽快死掉,让出山长之位,可,有次南荣潇被树妖重伤,还是谢灵勉把她救了回来,甚至不惜损耗自身帮她疗伤。” 贺兰漪歪了歪头,“或许是因为南荣潇性子和善,根本威胁不到谢灵勉,再加之,他们两人有师兄妹的名义,所以谢灵勉不愿意把事做绝。” “不,”林燃十分有把握地否认了贺兰漪的猜测,“郎君不知,那谢灵勉是个极重权势之人,当初因为秦怀秋把山长之位给了南荣潇后,他甚至同临终的秦怀秋大吵了一架,活生生把秦怀秋给气死了。” “要知道,秦怀秋之前曾救过谢灵勉一家老小的性命,他却为了山长之位害死了救命恩人,而且,谢灵勉此人做事向来不留余地,斩草除根,他断然是不能容忍一个资历、修为都比不过他的女人凌驾于他之上的,小人猜测,谢灵勉应该是有把柄落在了南荣潇或者是已死的秦怀秋手里,所以他才不敢擅动南荣潇。” 这边说着话,林燃也已经让人把之前在红婺书院抓住的内应带来了松涛苑。 见卫禇不说话,林燃立刻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贺兰漪认识这个内应,五年前,她走火入魔昏死在罗浮山山脚下之时,最后见到的人就是他。 “见过卫将军,见过郡主,”吕少平忙叉手行礼。 卫禇抬了抬下巴,要他坐在放好的凳子上,“起来,身上的伤如何了?” “这点小伤,不碍事,只是,属下在红婺书院潜伏多年,一朝身份泄露,怕是不能再为国公探听消息了,”吕晓平略有些遗憾地说道。 卫禇递给他一杯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要你在那埋伏着,就是为了这种时候,你帮郡主和宋管军解了围,这已经是立下大功了,此事事毕,你就随我们一起回去汴梁,国公定会为你论公行赏,只是在这之前,我与郡主还有宋管军在此的消息,切莫泄露出去。” “属下明白。”吕晓平高兴地接过酒来,仰头一饮而尽。 贺兰漪盯着吕晓平看了好一会儿,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吕晓平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忽而道:“我记起来了,五年前,我不是走火入魔昏过去的,是你把我打晕的。” 第109章 吕晓平不知贺兰漪是在诈他,慌忙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郡主恕罪,那都是国公吩咐的,不然借属下十个胆子,属下也不敢对您动手啊。” “果然你是打晕的我!”贺兰漪转而怒气冲冲地看向卫禇,卫禇讪讪地笑了笑,之前贺兰漪问过他好几次,卫禇每次都告诉她说是她自己晕过去的,“郡主,国公说不让告诉你,我也是听命行事,没办法啊。” “等这件事结束,我再跟你算账。”贺兰漪蹙着眉头,重重按了下卫禇的肩膀,重新坐回椅子上,看向吕晓平,“我问你,秦怀秋是怎么死的?” 吕晓平:“五年前病死的。” “病死的?”贺兰漪记得这个秦怀秋修为不弱,当时他也没参加那场蔚州之战,“因为什么病死的?” 吕晓平认真道:“好像是去降服水怪,心下大意中了圈套,妖毒入体,不治而亡。” 贺兰漪又问,“那他跟南荣潇和谢灵勉的关系好吗?” “谢灵勉是八年前被秦怀秋收作弟子的,听说那年发了旱灾,谢灵勉一家都是从西边逃难过来的,秦怀秋救了他和家人的性命,还把他收作弟子,不过,谢灵勉这人脾气古怪,又贪恋权势,自从南荣潇被秦怀秋收作弟子后,谢灵勉就不受待见了。” 吕晓平顿了顿,“至于南荣潇,她和秦怀秋都是出身庆州,听说还有远亲,南荣潇的母亲曾救过秦怀秋的性命,南荣潇父母双亡后,被舅舅一家送来了书院这边认了秦怀秋为师父,虽然南荣潇的资质差了点,但秦怀秋待她极好,简直是独一份的爱宠,要不然也不能越过谢灵勉把红婺书院的山长之位交给她。” 卫禇继续问:“书院里收的新弟子的贿赂是给谁?” 吕晓平:“谢灵勉,整个红婺书院,几乎都是他说了算,但奇怪的是,书院里面管理很混乱,偷鸡摸狗、夜宿不归、甚至于抢人财物,这些事情屡禁不止,谢灵勉就好像是看不到一样,他根本就不管。” 贺兰漪听着皱起了眉头。 “那把后山设成禁地,也是他的吩咐?”宋少衡开口道。 “这个查不到,我只知道派人守护后山入口以及维护防御法阵都是谢灵勉安排人去做,南荣潇一直都配合他去里面加固封印,”吕晓平温声,“国公说不让我插手这里面的事,因而我也并未去过后山,只是一直在外围盯着。” 贺兰漪让吕晓平离开后,宋少衡见贺兰漪要有话同卫禇讲,本来打算先离开松涛苑,但被贺兰漪抓住胳膊,告诉说他没必要回避。 宋少衡于是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贺兰漪。 “到底怎么回事?阿兄在帮着隐瞒什么?”贺兰漪坐在卫禇旁边的椅子上,扭头死死地盯着卫禇。 卫禇挠了挠头,犹豫再三,说道:“国公之前得到消息说,说伏龙境内或许出了大事,但具体什么事并不知晓,而且,这件事极有可能是长公主所为,长公主如今已经长眠地下,国公应当是不想长公主身后清誉被毁。” “毁什么?”贺兰漪不可置信道:“我阿娘五年前不是同父亲一起在蔚州战死了吗,伏龙境内的屠杀跟她有什么关系?” 卫禇起身走到窗边,抬手关上窗户,又走回来,凝重道:“长公主并非死在蔚州,她是死在宁州与邠州交界的寒潜谷,国公查到长公主在贺兰将军死后,曾来过岳州,并在折返回去蔚州的路上被人所害。” 贺兰漪瞳孔骤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五年前,北燕南下分兵三路大举进攻蔚州城,守城的何将军以死殉国,贺兰漪的父亲贺兰鹤安领兵驰援,抗击北燕军队,成为蔚州的守土之将,贺兰漪也混在军队里偷偷跟着去了蔚州,被大长公主赵乐仪发现后,便让她一直待在蔚州府衙里。 大战开始后,因为有奸细泄露了布防图,大梁军队左翼防线被击溃,蔚州时刻都有被攻陷的风险,一时间城内大乱。 贺兰鹤安带着贺兰珩之重整军队,继续在前线抗击北燕敌军,赵乐仪放心不下贺兰漪,回来蔚州府衙,让南宫先生带着她先一步离开。 那时候贺兰漪偷溜出了蔚州府衙,去了东城的军营玩,赵乐仪没找到她,只能暂时先回去前线,让南宫先生寻到贺兰漪之后带她离开蔚州。 南宫先生好不容易找到了贺兰漪,哄骗她说贺兰鹤安和赵乐仪都已经撤回了后方,正等着她去汇合,谁知北燕军队来的太快,南宫先生和贺兰漪撤退的路上正好撞上了一支北燕军队的探路前军。 他们发现了南宫先生和贺兰漪,又认出了贺兰漪的身份,于是对贺兰漪的卫队穷追猛打,意图活捉贺兰漪来逼大梁撤军,贺兰漪当时全身上下被砍了三十多处刀伤,没过多久便昏了过去。 等贺兰漪醒来,已经是半月后,那时她已身处汴梁,身边只有贺兰珩之在守着她。 大夫告诉贺兰珩之说贺兰漪身上的伤太重,不宜心绪起伏过大,贺兰珩之无法亲口告诉她父母离世的消息,因而贺兰漪是从章 德真人那里得知了父母的死讯。 贺兰漪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滴眼泪都没掉,两天后,她开始没日没夜地修炼招魂之术,一度走火入魔,失去了神智。 第110章 从此,贺兰珩之不允许任何人在贺兰漪面前提起蔚州的事,所以贺兰漪一直以为父母是都死在了蔚州。 可没成想,竟是她父亲贺兰鹤安先在蔚州殉国,她母亲赵乐仪是之后死在了寒潜谷。 “阿兄是觉得,阿娘当年或许会为了复活父亲,再次进入伏龙境,做了恶事?”贺兰漪的声音有些发颤,轻飘飘的,就好像是水面上浮着的白羽。 第53章 卫禇没敢回答。 但贺兰漪绝不相信赵乐仪会做出屠杀之事, 她要拿到玉龙骨救她兄长贺兰珩之,也要查清伏龙境内天皓族人被屠戮的真相,为她母亲摆脱嫌疑。 “长公主不会这么做的, ”宋少衡起身道, “她不是那样的人。” 贺兰漪弯了弯唇角, 拿起桌边的白瓷酒盏一饮而尽, 坚定道:“阿娘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林燃在外面敲门, 进来后, 告诉卫禇说已经寻到了那个在氽县县衙做皂隶的郑娘子的下落。 贺兰漪他们并非是要找郑娘子, 他们要找的是那个名叫屠敬水的身怀异香的梦妖书生,贺兰漪确定了屠敬水身上的香气就是来源于伏龙境内,那么,屠敬水或许会知道一些隐情。 据林燃所言,那位女捕快名叫郑文君,平日里宿在氽县县衙里,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突然提前休沐,说是要去治病。 林燃费了好大的功夫, 才得知了郑文君如今所在的地方。 贺兰漪觉得郑文君应该是为了帮屠敬水躲避追杀, 所以才用休沐的借口离开县衙, 暂避风头。 “卫将军可需要我派人前去?”林燃主动道。 卫禇摇头,抻了抻肩膀, “不必, 你就当我们今夜没来过, 你该如何就如何, 不要被他们发觉不对劲就好。” 林燃的府邸在氽县东边的槐南县内,而郑文君现在住的地方就在槐南县县东外城的一处僻静院落。 贺兰漪他们一人一匹快马, 冒着夜色迅速赶到了郑文君的住处。 林燃告诉他们说此地的房价甚贵,尤其是郑文君住的这处几乎占了半条街的大宅子,本地的富户人家都是很难能买得起的,若非是林燃的人发觉到这处闲置已久的宅子突然住了人,也很难想到郑文君这个小捕快的藏身之处居然是这里。 但贺兰漪他们来的不巧,刚下马,巷口不远处也来了一队人,是之前在氽县搜捕书生的那群彪形大汉。 “不好,他们瞧见我们的模样了,”贺兰漪松开马缰绳,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卫禇拔出腰间佩刀,凛凛寒光,横于身前,“你们俩先进去,这些人交给我了。” 贺兰漪和宋少衡走上台阶,敲了一会儿的门,始终没人应答,仿佛里面只是个空宅子,并未有人居住。 路上,卫禇和那些人打的正激烈,刀影参差,见血封喉。 没办法,贺兰漪和宋少衡只能翻墙进去宅子里。 这个宅子比贺兰珩之在江陵府的宅子小一些,但四进四出,还有许多单独隔开的小院,在里面找个人也是有些费力气。 走廊里都挂着灯笼,倒影在水面波光粼粼,贺兰漪和宋少衡在里面转了一圈,走的脚后跟都疼了,可始终瞧不见人影。 “林燃的消息不会有问题吧,怎么一个人也看不见啊,”贺兰漪从栏杆上跳下来,见宋少衡背对着她僵着不动,走过去拍了下宋少衡的肩膀。 可就在这一瞬间,贺兰漪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眼前逐渐黑了下去,漩涡一般旋转,等她不再发晕,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居然身处一个马车内。 身上的衣服也由简单的黑色窄袖缎袍变成了一身艳丽的桃粉色大袖衫,发髻也梳成了已婚女子惯常梳的盘桓髻。 还未等她弄清楚怎么回事,在外撑着油纸伞的青窈突然掀开了车帘,“娘子,郎君来了。” “什么郎君?”贺兰漪顺着青窈手指的方向,瞧见宋少衡带人冒雨策马扬鞭而来。 见到宋少衡后,贺兰漪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她掀开车帘便要过去找他。 青窈急忙阻止,“娘子,您的脚崴了,可不能乱动啊。”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脚崴了,”贺兰漪一头雾水,着急下马车,可刚走到车门边,突然右脚脚踝剧痛,她一时失了重心,歪着身子就要摔下马车。 幸而宋少衡过来的及时,贺兰漪跌进了他怀里,被他一把接住,宋少衡眼眸幽深,脸上却带着温柔的笑意,拦腰抱着她就往府内走。 宋巍在旁边给宋少衡和贺兰漪撑着油纸伞,脸上也都是坏笑。 “宋少衡,你这干什么,我可以自己走,”贺兰漪踢着腿挣扎着要下来,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瞧着跟我在汴梁的府邸这么像。” “你的脚崴了,没法走,”宋少衡不仅不放下贺兰漪,搂着她的手更紧了,生怕她挣扎着跌下来摔到。 越往里走,贺兰漪越觉得陈设熟悉,这里的摆设同她在汴梁住的玉露堂几乎是一样的。 宋少衡把她放在罗汉床上,青窈端了盆热水过来,便退了出去。 第111章 贺兰漪见屋内只有她和宋少衡两人,忙开口道:“宋少衡,我们怕是着了妖怪的道了,得尽快想办法出去啊,还有我的脚,怎么会这么疼?” “妖怪?什么妖怪啊?”宋少衡以为贺兰漪又在同他开玩笑,转身拿干净帕子浸入放有热水的铜盆里,拧干水后,小心敷在贺兰漪的右脚脚踝上,有些担忧地看着贺兰漪,“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啊?”贺兰漪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听见咔嚓一声,右脚脚骨突然一疼,她额头太阳穴青筋都绷起来了。 宋少衡扶住贺兰漪的肩膀,由着贺兰漪的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心疼道:”你右脚脚踝错位了,必须得正过来才行,我说让你坐马车去上香祈福,你非不听,硬是要骑马去,骑马便罢了,你干嘛骑那只最烈的锦膊骢,那只野性未消,还需得多训一训呢。” 痛意逐渐消退后,贺兰漪才后知后觉宋少衡或许已经失了神智。 她抬脸看向宋少衡,试探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宋少衡似是有些茫然,但依旧回说:“在我们的家啊。” “我们的家?”贺兰漪瞪大了眼睛,心头一震,“你是说我和你的家吗?” “不然呢?我们不是已经成婚了吗?”宋少衡笑了笑,抬手搭在贺兰漪额头上,怕她淋雨发了高热,但幸而没有,他抓住贺兰漪有些发凉的手,温柔中又带着些许歉意,“漪儿,你是生我的气了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同我讲,我一定会改的,好不好,这次,我这次是想陪你一起去庙里的,可你不要我去,我……” “宋少衡,你真是疯了。”贺兰漪看着宋少衡的眼睛,觉得这里实在是诡异地很,她根本听不懂宋少衡在说些什么,忙推开了他的手,就要下床离开这里。 她必须要尽快找到让宋少衡清醒并离开这里的办法。 谁知她刚要起身,便被宋少衡重新握住手腕,一把带进了怀里,宋少衡似乎是十分没有安全感,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又紧,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得厉害,“漪儿,我们不是已经成婚了吗,你要去哪啊。” 贺兰漪此时心跳地极快,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她抬手意欲推开宋少衡,可宋少衡的身体很硬,根本推不动。 而宋少衡明显也察觉到了贺兰漪的抗拒,他僵了僵,渐渐松开了搂着贺兰漪腰的手,委屈地眨了眨浓密眼睫,依旧握着贺兰漪的右手手腕,轻声问:“漪儿,我们成婚的时候,你不是同我讲过,说,说会与我携手一生的吗?你不是说,你对卫胥没有感情了吗? ” 或许就连宋少衡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在问贺兰漪这些话的时候,握着贺兰漪手腕的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发紧。 “成婚?对,我们成婚了……”贺兰漪着急摆脱宋少衡的束缚,语气放软了不少,想哄着他先冷静下来。 宋少衡抿唇笑了笑,似是特别高兴,重复道:“是啊,我们成婚了。” 自从认识宋少衡,贺兰漪很少见到宋少衡笑的这么开心过。 她忍不住问道:“你同我成婚,就这么高兴吗?” “当然,”宋少衡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认真道:“漪儿,你不知道,我得知太后要为你我赐婚的那天,我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我既高兴又害怕,我怕你不会同意,怕你还,还喜欢着卫胥。” 贺兰漪记得自己从未对宋少衡提及过卫胥这个名字,她身边的人也绝不会多嘴对宋少衡说起这事,宋少衡这会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卫胥,实在是很奇怪。 “你是怎么知道卫胥的?”贺兰漪问他。 宋少衡微微垂着眼睫,手指轻轻摩搓着贺兰漪柔软的腕骨皮肤,声音依旧沙哑,“我听别人讲的,说,说他是你心仪之人。” “谁说的?”贺兰漪继续问道。 宋少衡抿着唇,抬眸对上贺兰漪的目光,“你阿兄。” 宋少衡回京的时候贺兰珩之根本不在汴梁,他们俩没有碰过面,就算是或许多年前贺兰珩之曾在北燕见过宋少衡,但那时贺兰漪还不认识卫胥,更别说喜欢他了。 贺兰漪觉得宋少衡这会儿神志不清,应该是在胡说八道。 她不能再在他这里浪费时间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幻境。 宋少衡见贺兰漪情绪平复了不少,心也稍稍安定下来,唇角温柔地弯了弯,眼里闪着光亮,卑微祈求道:“漪儿 ,我们之后不再提卫胥了,好吗,我不喜欢这个人,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贺兰漪当然不能跟一个脑子不清楚的糊涂蛋计较,因而敷衍地点了点头,“好。” 宋少衡听到贺兰漪这话,先是有些不敢相信,又似是特别惊喜地笑着,满脸都是幸福的模样。 贺兰漪恍惚的间隙,宋少衡忽然俯身抵着贺兰漪的额头,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漪儿,我去让人给你拿活血化瘀的药来,你不要乱跑,”宋少衡有些僵硬、又有些害羞地起身,走到门口。 而嘴角还遗留着宋少衡温热体温的贺兰漪则是怔然地坐在罗汉床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鸣声一瞬间陷入真空,久久未能反应过来。 第112章 宋少衡!刚刚!亲了她! 她,她,可还没有男人亲过她呢! 宋少衡,你找死啊! 等贺兰漪晕晕乎乎地醒过神来,宋少衡已经推门出去了,青窈进来守着贺兰漪。 “娘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青窈这话说出口便后悔了,她时常会忘记她家娘子已经嫁为人妇,刚刚只有贺兰漪和宋少衡在房间里,贺兰漪脸红也是正常的。 贺兰漪羞得把头埋在被褥里,手捂着发烫的脸,闭着眼睛,什么话都不想说。 “娘子,您同郎君成婚已有三月,怎么还……”青窈嘻嘻地笑了笑。 大脑冷静下来后,贺兰漪有些狼狈地抬起头,急着便要下床先离开这里。 “娘子,您这会儿可不能乱跑啊!”青窈手忙脚乱地扶着贺兰漪,不想让她下床。 可贺兰漪哪里是她能拦住的,即便是右脚踝已经肿起来青紫的大包,贺兰漪还是一瘸一拐地出去了房间。 刚走出门口,贺兰漪就在走廊迎面撞上了宋少衡,宋少衡早已经习惯了贺兰漪的任性,因而只是眨了下眼,便极其熟练地抱起她,把她带回去了屋内。 “你的脚还没上药,不能乱跑啊,”宋少衡小心地把贺兰漪放在床上,接过来药膏就要给贺兰漪上药。 “不用!”贺兰漪看见宋少衡,就想到了刚才的亲密,她的耳朵逐渐红了起来,“你把药给青窈,青窈给我上药就好。” 宋少衡悬着的手僵在了半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把药膏给了青窈,随即落寞地坐在了椅子上,盯着青窈给贺兰漪上药。 青窈察觉到了贺兰漪和宋少衡之间的微妙氛围,想着小两口的矛盾还是得他们两人解决才好,因而给贺兰漪上完药后,她又找借口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内静悄悄地,有些尴尬。 “宋少衡,你听说过梦妖吗?”贺兰漪灵机一动 ,她不记得如何走出这幻境的办法,但宋少衡是太一宫的弟子,记性又好,或许他会知道。 第54章 宋少衡眼中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贺兰漪为什么突然提起梦妖,但仍点了点头,“知道。” 贺兰漪有些激动, 凑近宋少衡, 挑眉继续问, “那如果想要离开梦妖设的幻境, 要怎么做?” 宋少衡宠溺地盯着贺兰漪, 温柔道:“那要看是谁的梦境, 只要让做梦之人清醒过来, 愿意出去就好。” “就这么简单?”贺兰漪有些不敢相信。 “这话说着简单,可深陷梦境之人,都是心中有着极重的执念,一旦得到了,即便知道是梦境,恐怕也不会愿意轻易放手,”宋少衡抬手帮贺兰漪把鬓边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对上贺兰漪的视线。 窗外残荷雨声,细细密密牛毛一样的雨自屋檐边落下来, 落在地上、荷塘里, 泛起一个又一个透明水泡儿。 贺兰漪的眼瞳明亮, 就像一汪春水,纯净至极, 听到宋少衡的话, 她甚至于忘记了挪开视线, 只是呆呆地望着宋少衡, “极重的执念,不会是乱七八糟的梦境吗?” “梦妖以人内心深处的执念织梦, 只有最沉重、最渴望的梦境才能把人困在梦里不愿意出来,若是随便造一个梦岂不是会很轻易就被识破了,“宋少衡温柔地笑着,满眼都是贺兰漪的模样。 贺兰漪垂下眼睫,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脑子里乱麻一般,心口又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似乎是那裂缝更大了,那想要挣扎出来的自由的,充满生机的东西不断地钻了出来。 她捂着胸口,闷闷地想着,最沉重、最渴望的梦境,宋少衡想同她成婚,他不想她喜欢卫胥,这就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梦吗? “漪儿,你怎么了?是哪里疼?”宋少衡见她皱着眉头,忙化出真气搭在她的手腕上。 贺兰漪抬眸瞥了宋少衡一眼,俯身就吐了一大口血,她的心像被人攥住一般,之前同卫胥的那些记忆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中飘来飘去。 “郡主,你不要难过了,我带你去逛街好不好。” “郡主,我可以喊你漪儿吗?” “漪儿,你瞧瞧,这都是我给你买的小玩意,你喜欢哪个?” 卫胥那张俊朗的脸恍得贺兰漪头晕,她只觉得眼前慢慢黑了下去,最后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贺兰漪陷入混沌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卫禇的声音,卫禇似乎是很焦急,不断地喊着贺兰漪的名字。 起初,贺兰漪嘴唇张了张,并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后来缓了缓,她的嗓音才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卫禇,我在。”贺兰漪四处搜寻,但入目所见都是迷梦般的大雾,飘渺虚无,并不能瞧见卫禇的身影。 “顾漪,你还好吗?”听到贺兰漪的声音后,卫禇明显有些激动。 “我没事,就是,就是被困在这里面了,”贺兰漪抱着胳膊,秀眉微蹙。 卫禇焦急道:“你是被宋少衡那个家伙给拉进梦境里了,我在外面没办法把你们强 行带出来,你得想办法让他主动离开梦境,这样你也能出来。” 第113章 “主动离开梦境,”卫禇的话同宋少衡告诉贺兰漪的一模一样,贺兰漪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卫禇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万事小心,若是宋少衡死活不愿意离开梦境,你也会被永远困死在那里的,万不得已之时,你就杀了他,他死了,梦境也能消解掉。” 又是如同溺水般的感觉,贺兰漪挣扎着清醒过来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漪儿,你怎么样?”宋少衡收回了渡给贺兰漪真气的手,紧张地盯着她。 贺兰漪从床上坐起来,想到卫禇的话,她让青窈她们先出去房间,半圆形的木窗外面还在不断地落着雨,池塘水面上泛着圈圈涟漪。 贺兰漪一脸郑重地看着宋少衡,鬓边的长发散落在肩前,唇色有些淡,“我们是来槐南县找梦妖书生的,我们俩现在是被困在梦妖的幻境里了,你得带着我离开这里。” “这里是幻境?”宋少衡明显不相信这个事实。 贺兰漪点了点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这里是你的梦境,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 “漪儿,这里怎么会是假的呢,”宋少衡仍旧不愿意相信,他随手拿起床边的匕首,在手心划过,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掌心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他摊开自己的手,努力向贺兰漪证明着,“你瞧,我的手流血了,我能感觉到痛,还有这屋里的一切,香炉里的烟是往上飘的,外面下着的雨是凉的,院子里的花是昨天才开的,这里的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这里怎么可能会是梦呢?” 可无论宋少衡怎么努力地证明这件事,贺兰漪都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缓缓吐字道:“你知道的,这里是梦。” “宋少衡,我们得离开这里,”贺兰漪再次重复道,她拿过来止血药给宋少衡手上的伤口止血,眼睫微动,“我还要拿到玉龙骨,还要回去汴梁,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的。” 宋少衡愣怔着,没吭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贺兰漪给他包扎伤口。 “你听到我讲话了吗?”贺兰漪给宋少衡包扎完,抬眸看向宋少衡。 “好,”宋少衡并没有像贺兰漪预想地那般执拗,他只是有些悲伤地轻轻点了下头,“不过,你陪我看场雨好不好?看完,我们就离开这里,行吗?” 宋少衡吩咐让所有人离开,扶着崴了脚的贺兰漪出去了房间,两人并排坐在了门前的木台阶上。 “你干嘛非要看雨?”贺兰漪伸出手,湿滑的雨滴落在她的掌心,晶莹剔透,白色珍珠一般。 宋少衡侧脸看着贺兰漪,仿佛看到了几年前那个穿着黑袍、张扬肆意的小娘子,那时每逢下雨,贺兰漪不用修炼,就会拉着宋少衡偷偷溜到北燕皇宫一处僻静的角楼上,坐在台阶边,看天上飘落的雨丝。 那时的贺兰漪告诉他说,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忘记现在同他看下雨的时光。 可显然,现在的贺兰漪对此毫无记忆。 宋少衡眼睫微抬,轻轻开口问,“漪儿,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不会,”贺兰漪收回手,摇头坚定道,“你知道的,我记性向来不太好,所以,你最好死在我后面。” 宋少衡先是一愣,后而笑了笑,他刚轻轻握住贺兰漪的手,两人便同时失去意识彻底昏了过去。 率先从梦境中醒来的是贺兰漪,彼时她睁开眼发现还是晚上,走廊里的灯笼不断地打着旋。 她和宋少衡都背倚着墙,晕倒在走廊里。 “顾漪,你怎么样?”卫禇着急地问睁开眼睛,依旧有些愣怔的贺兰漪。 旁边站着的郑文君和屠敬水,也在紧张地探头看着他们。 贺兰漪循着声音看向卫禇,眨了眨大眼睛,意识彻底回笼,嗓音有些沙哑,她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没事,我醒过来了。” 被卫禇从地上扶起来后,贺兰漪注意到旁边刚刚醒来的宋少衡,她偏过脸去,只当是梦境中的事从未发生过。 书生屠敬水有些不好意思,“两位郎君,实在抱歉,我这迷阵本是用来防备南荣潇手下的走狗的,却不成想竟误伤了你们。” 宋少衡刚从地上站起来,便走到贺兰漪身旁,关切问:“你可有伤到?” 贺兰漪扭头瞧了他一眼,冷淡道:“我没事。” 卫禇好奇,看向宋少衡,“你做什么梦了?居然把她一起卷进去了,我告诉你,要不是你小子识相,把她放出来了,不然我非冲进去要了你的小命。” “我不记得了,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宋少衡蹙着眉头诚实道。 书生屠敬水讪讪笑了笑,“郎君,这很正常,梦境极其损耗人的精神,几乎所有进去梦境的人出来都会忘记里面的事。” 贺兰漪暗暗松了一口气,宋少衡忘了梦境里发生的事,对谁都好,毕竟,她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宋少衡,现今倒是省事了,一切如常便好。 第114章 郑文君和屠敬水带着贺兰漪他们去到了一处安静院落。 路上,贺兰漪走在卫禇旁边,好奇问屠敬水,“我怎么会被牵扯进他的梦境里?” 屠敬水:“我因为之前受了伤,妖力不稳,或许是这位郎君比你精神松懈了些,所以我的阵法对他起了作用,又不小心把你也给带了进去。” “我在梦境里,可做了什么事吗?”宋少衡小心翼翼地看向贺兰漪。 “不知道,”贺兰漪面不改色,“我也记不清里面发生什么了,但你好像是被我打了一顿,其余的,我没记住。” 宋少衡心中庆幸,幸而他没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见宋少衡没说话,贺兰漪不动声色地偷偷瞥了他一眼,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想着等拿到玉龙骨,她定然要好好去弄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众人落座后,屠敬水给他们倒了些茶水。 虽然卫禇帮忙干掉了过来搜捕的南荣潇的爪牙,但郑文君仍旧有些警惕地看着贺兰漪他们,“三位来,是有什么事?” “屠郎君,我想知道你身上的异香是从何而来?”贺兰漪开口道。 第55章 “异香?”屠敬水抬起袖子闻了闻, 味道已经很淡了,“郎君是说我身上的这股莲叶香吗?” 贺兰漪:“对。“ 屠敬水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前日里, 我与莲花妖打斗之时不小心染上的香气。” 卫褚着急追问, “你可知那妖怪现如今在哪?” “这个我并不知晓, 我那时是偶然碰上的, 她是个大妖, 妖力极强, 我差点被她打得魂飞魄散, 好不容易留下一条命来,我并没注意她去了哪,”屠敬水顿了顿,看向卫褚,“不过那莲花妖近些年一直在罗浮山附近出没,等我找到了瑶娘,我可以帮各位去寻她的下落。” 贺兰漪点头,“多谢。“ 她本以为可以尽快得到线索,找出伏龙境内天鹄族人被屠杀的真相, 可现在看来, 此事倒是急不得了。 坐在旁边的郑文君觉得贺兰漪他们有些古怪, 明明是红婺书院的弟子,却为了屠敬水这个不相干的妖怪与南荣潇为敌, 而且他们这些外乡人能找到这里来, 恐怕是本地有人在帮他们。 贺兰漪起身, “我们今夜还要赶回书院, 就不在这里多呆了,还望两位看在我们互相帮助的份上, 莫要将我们今夜来此的事泄露出去。” 屠敬水应声,“这是自然。“ 贺兰漪、宋少衡、卫褚纵马回去红婺书院的时候,还是深夜时分,他们悄悄回去房舍,发现盯梢的人坐在树上睡的正香,哈喇子不住地从嘴角溢出来。 今夜除了贺兰漪他们离开书院,还有其他下山喝花酒、夜会花魁的弟子,大家都是偷偷地离开,偷偷地 回来,根本没有人管。 累了半夜,贺兰漪回去房间就想睡觉,宋少衡也跟在她身后翻窗进去。 “我去门口打坐,“宋少衡见贺兰漪要休息,拿了坐垫就准备离开。 贺兰漪站在屏风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宋少衡,在梦境里时,他要娶她,可现在,他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时刻掌握着分寸。 “怎么了?”注意贺兰漪的目光,宋少衡僵硬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有东西吗?” 贺兰漪困乏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转身便准备去睡觉,突然脚步顿住,又歪头看向宋少衡。 宋少衡不自然地望过去。 贺兰漪扯了扯嘴角,“你别忘了吃宋巍给你的解毒丸。” “好。”宋少衡点头,看着贺兰漪的背影,他忍不住再次开口,“那个梦境,是什么样的啊?” 贺兰漪脚步微顿,眼睫下意识多眨了几下,但她并未回头,只是说:“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记不清了吗?再说了,那是你的梦境,你自己都不记得了,难不成还指望我记得吗。” 宋少衡温柔道:“好,那你快些睡吧,我就在门口,有事你喊我。” 门被关上后,贺兰漪卧躺在塌上,手捂着左胸胸口,里面的心脏好像跳的比往常快了些。 她自我安慰,“那是梦而已,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卫胥,这跟宋少衡没关系的……” 想着想着,贺兰漪就进入了梦乡。 但在门外盘腿打坐的宋少衡却始终无法入定,贺兰漪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在梦境里,他抱起来贺兰漪的时候,她的腰是那么细,整个人是那么轻,挑眉的时候一张脸都显得俏皮可爱。 她坐在木台阶那里,伸手接雨,举手投足间就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样。 还有,那个轻飘飘的吻,触感柔软,不真实地好像在做梦一样。 “不过,那也的确是在做梦,“宋少衡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他知道,这件事他只能深埋心底。 若是真的不记得梦境里发生的事,于宋少衡而言倒是好事,可惜,在他们纵马回来红婺书院的路上,那些斑驳的记忆不断钻进宋少衡的脑海里,一幕幕,拼凑出了整个场景脉络,他记起了梦境里发生的所有的事。 他不确定贺兰漪记不记得,也不敢追问,而且即便贺兰漪记得,那又能怎样呢? 第115章 他这辈子注定与她有缘无分。 贺兰漪是被窗外的喧嚷声吵醒的,那时候已经邻近中午,但外面天色黯淡,就像是日暮将要入夜的光景。 她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下床走到窗边往外瞧。 宋少衡听见贺兰漪醒了,立刻敲门,轻声问:“你醒了吗?我进去了。” 贺兰漪应声,宋少衡随即进去房间里,看贺兰漪站在窗边,她正抬手把青玉发簪插进发髻里,紧了紧,懒懒地捂嘴打了个呵欠。 “你看那两人,打起架来真是下死手……”贺兰漪本来看热闹似的看着楼下院子里的两个弟子,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其中一个骑在另一人身上的弟子似乎是失了智似的,手里拿起来旁边的太湖石就往身下那人头上招呼。 幸而行凶的弟子的手还未落下便被其他人拦住,把太湖石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掌教来了,都散了吧!” 谢灵勉带人把人那两个打架的弟子全都带走关了起来。 本来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可贺兰漪他们在云水间吃午饭的时候,诡异的事再次发生了。 贺兰漪、宋少衡、卫禇还有卫禇的舍友祝回章他们四人坐在了东边角落的窗边,本来好好地在吃饭,贺兰漪还想着等下要去再探听探听那莲花妖的下落。 可突然有个白衣弟子悄默声地走到了贺兰漪身旁,抬手便凝气准备要砸裂贺兰漪的脑袋。 卫禇在他刚凝气之时便一脚将他踹开。 结果那人摔在地上后,直接拔出腰间佩剑,在云水间疯狂杀人,白刀进红刀出,卫禇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很多新进门的弟子就被那人捅死了。 一时间云水间大乱,弟子们纷纷四处逃窜。 宋少衡护着贺兰漪,身后跟着卫禇和祝回章被水流般的人群挤出了云水间。 等红婺书院的道师们收到消息,赶到云水间制服那个发狂的弟子后,云水间内已经血流成河。 贺兰漪他们这种新入书院的弟子,则被要求呆在菩提院内,闭门不出。 但因为刚刚实在是太过混乱,跟在他们身后的祝回章被挤得失散了,贺兰漪他们正商量要不要去外面找他。 祝回章突然在外面敲门,卫禇绕过屏风,过去开门,门外的祝回章看见卫禇后有些激动,“太好了,卫兄,你果然是在这里。” 祝回章进门后,首先插死了门栓,后又吹熄了身旁的蜡烛,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贺兰漪不解,“你这是做什么啊?” 祝回章朝他们招了招手,紧张低语道:“我回来的时候碰见了几个道师,我站在假山后面听他们说是昨夜有弟子私自下山,回来书院的时候被伥鬼盯上,跟了进来,现如今那伥鬼就藏身在这书院内,其实从昨夜开始就有人被伥鬼蛊惑开始杀人了,但消息被掌教他们瞒了下来,一直没敢对外面说。” 宋少衡谨慎问:“是什么样的伥鬼?” 祝回章舔了舔嘴唇,紧张道:“我听着道师他们说好像是,是会隐蔽身形的什么那种。” 伥鬼能修炼到可以隐蔽身形的程度,那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精怪了,最让人头疼的是,伥鬼这种东西,除非是能找到并毁掉他的尸首,不然永远也无法彻底消灭他。 伥鬼以活人性命为增进修为的养料,他现在既然有胆量敢跟着进来红婺书院,说明他的修为已经不是一般的妖怪可比,应当已经成了大妖。 而且混进来书院的这只伥鬼明显是野心膨胀,已经瞧不上普通人,惦记上了红婺书院里这些身有修为的弟子,若是被他得逞拿了这些弟子的性命,不敢想象他会变成个多么强悍的妖怪。 “几位兄台,我并未在书上看到过这已经成了妖的伥鬼该如何对付,依你们看,我们该怎么办啊?”祝回章急得像无头苍蝇,这还是他修炼这么久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大妖怪呢,现在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宋少衡神色冷淡地站在贺兰漪身旁,“书院里不是有山长和掌教吗,我们的修为又敌不过那妖怪,过去也是添乱,依我看,我们现在只要呆在房间里等山长他们制服伥鬼便好了。” “对对对,”祝回章拿起白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刚刚一路小跑逃回菩提院渴的嗓子都快冒烟了,稍稍安心自我安慰道:“山长、掌教还有那些道师都是修为深厚的大师,定然能够降服伥鬼的。” 见宋少衡一直盯着自己看,祝回章不免有些头皮发麻,他僵硬地偏了偏头,看了眼自已的肩膀,浑然不觉自己头顶妖气大盛,“宋兄,怎么了,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呀?” “没什么,我只是瞧着你肩膀那里沾的都是泥,你是回来路上摔倒了吗?”宋少衡面容冷淡地手指着祝回章的右肩。 祝回章还以为怎么了呢,拂了拂肩膀,有些困窘道,“刚刚从台阶上下来的时候,一时有些慌张,不小心被石头绊倒,这番模样,真是让宋兄见笑了。” 宋少衡点了下头,“无妨。” “祝兄,你可要换身衣服?”贺兰漪好心地指向东墙的一个小耳室,又让卫禇从柜子里给他拿了身干净的道袍过来,“你我体型相近,若是你不嫌弃,可以先换上我的。” 第116章 祝回章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衣服,进去耳室关上了门。 门刚关上,贺兰漪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悄声问宋少衡,“你刚刚为什么盯着他?” “伥鬼盯上了祝回章,刚刚就在他身后站着,”宋 少衡用口语说道,并眼神示意贺兰漪和卫禇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撤。 他们三人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祝回章已经换好衣服从耳室走了出来,他眼神阴冷地盯着他们三人,“几位兄台,你们是要去哪啊?” 第56章 贺兰漪他们三个人扭头就飞一样翻身越下楼梯, 边跑边喊伥鬼在祝回章身上。 本来因为外面有红婺书院的人在搜捕,伥鬼想要暂避风头,但贺兰漪他们的举动着实激怒了他, 于是他也跟着跳下楼梯, 在贺兰漪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红婺书院内这会儿虽然乱, 可安排的巡逻弟子并不少, 尤其是几位修为高深的道师, 被安排在红婺书院的各个重要路口。 贺兰漪他们没跑多久, 就碰见了带着一队弟子巡逻的道师, 简单同他们讲了缘由后,那位道师让一个师兄带着贺兰漪他们去安全的鹿楼躲一躲,道师则带着身后的弟子朝着伥鬼追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不劳烦师兄,我们三个知道那鹿楼在哪,我们自己过去就好,”如今红婺书院大乱,正是查探消息的最好时机,贺兰漪装出心有余悸的新弟子模样,十分体贴地让那位师兄去通知其他道师们。 师兄有些犹豫, 但架不住卫禇和宋少衡都这么说, 因而只能妥协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可小心些,躲进去鹿楼里千万别出来。” 那位师兄离开后, 贺兰漪、宋少衡、卫禇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 调头就前往掌教谢灵勉的住所静心斋, 但半路上经过一处没有挂着牌匾的楼阁时, 他们突然听到了求救声。 那声音只出现了几秒,很快附近就安静了下来, 若是贺兰漪自己经过这里,怕是会以为出现了幻觉。 “我们去看看吧,”卫禇率先爬上了院墙,贺兰漪和宋少衡随后跟上。 三人趴在屋脊上,小心翼翼地瞧着院子里的动静。 一群穿着道袍的弟子正把一个晕过去的弟子装进麻袋里,偷偷摸摸的模样一看就不像在干好事。 没一会儿,他们就扛着麻袋离开了这里。 显然这情况很不对劲,商量过后,他们三个决定兵分两路,卫禇偷偷跟在那些弟子后面追了过去,贺兰漪和宋少衡继续去掌教谢灵勉的静心斋探查。 在去往静心斋的路上,贺兰漪和宋少衡碰见两个弟子在焦急地同人四处打听好友的下落,“他叫韦春雨,有人说看见他往这边来了,长得很高,模样清瘦,竹竿似的,你们瞧见了吗?” 听着他们的描述,很容易就能和刚刚贺兰漪他们在院子里看到被人装进麻袋里的弟子对上。 贺兰漪和宋少衡从这两人身边路过,那两人自然是也同他们打听,宋少衡看了贺兰漪一眼,面不改色地抬手给这两个弟子指了指路,但并未言明说韦春雨被人装进麻袋带走,只说是瞧见他进了那个院子。 两个弟子拱手道谢后,径直朝着贺兰漪他们的来路找了过去。 “这是有人在混水摸鱼啊,”贺兰漪低声喃喃,之前守卫后山入口的那两个弟子死的时候,书院里也是有人在装模作样地查案。 “整个红婺书院都不太对劲,我们还是尽快去谢灵勉的住所瞧瞧吧,”宋少衡警惕地看着周围。 静心斋在红婺书院最南边的半山腰,是单独的一个院落,站在院子里可以俯瞰整个红婺书院。 贺兰漪和宋少衡摸黑上去后,发现门口有两个守卫的弟子在站岗。 确定周围没有其他埋伏的人后,一不做二不休,贺兰漪和宋少衡堵住耳朵,拿出卫禇带来的失魂铃,催动法诀,两个守卫很快就晕倒在墙边。 贺兰漪和宋少衡沿着回廊进去了静心斋深处,直到瞧见坐落在正中央的一座华丽建筑,确定那里就是谢灵勉最常住的地方。 宋少衡挡在贺兰漪身前,站在曲折的水廊上,渡出真气,察觉到以那座大殿为圆心,周围被人布下了一座七绝杀阵。 “怪不得外面只有两个守卫,原来是因为有这个才这么自信。”贺兰漪皱了皱眉头。 她之前听阿娘给她讲过这个七绝杀阵,传闻中这七绝杀阵极其厉害,说是没有布阵者的允许,就是大罗金仙擅自入殿,也会被阵法绞杀,魂飞魄散。 宋少衡左腕上的赤金蛇镯蠢蠢欲动,但他有些犹豫,“若是我强行破阵,必然会出现极大的响动,怕是我还没破完阵,就会把人给引来了。” 贺兰漪看着栏杆外面的水池,歪了歪头,“若是我在整个静心斋外面设个隔音阵,会不会好一些?” “可以是可以,”宋少衡担忧地看着贺兰漪,“只是,你的身体能撑住吗?” 贺兰漪轻啧一声,挑着眉不屑一顾道:“本郡主之前那是因为受阻无法施展,隔音阵又不是什么多厉害的术法,我肯定能撑住。” 说罢,贺兰漪便转了转手腕,认真摆开了架势。 第117章 她凝神从水廊下面的湖水里源源不断地召出水流,另一只手引出天穹下面微不可察的星光,两相交错,在她身前汇集成一个巨大的隔音阵,廊下的帘子被风吹得齐齐朝着东边打卷,随着贺兰漪的手不断往上托举,整个静心斋上空开始逐渐被圆阵笼罩,一点一点,直到彻底覆盖静心斋内所有的建筑物。 “好了,”贺兰漪两手控着隔音阵,朝宋少衡抬了抬下巴。 宋少衡立刻召出曜灵剑,控制着剑柄悬于掌心,直到剑身发出铮铮响声,他才抬手让曜灵剑冲向七绝阵法中央。 随着曜灵剑不断往下发力,一波又一波的气流翻江倒海般四溢开来,宋少衡和贺兰漪一度被狂风刮的睁不开眼,身上的白衫衣角被吹得嗤嗤作响。 曜灵剑施加的力度越来越大,对静心斋上空的隔音法阵冲击波也是一次比一次强,贺兰漪手里控着的水流和星光被震的发出模糊的光晕。 “漪儿,我这是最后一击了,你撑住,”宋少衡双手不断加重着施术,他转身,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贺兰漪鬓边发丝扬,两个宽袖呼呼地甩来甩去,她凝神聚气控制着隔音阵,再度将真气提上一层,朝着宋少衡喊道,“好!” 耽误时间越长,压力越大,因而宋少衡轻轻阖眼,凝聚全身真气,将其一股脑地灌注于曜灵剑内,只听一阵轰然巨响,殿外的七绝杀阵如失败的开窑瓷器般碎裂开来,那一瞬间的冲击波直接将贺兰漪布下的隔音阵同时融掉。 骤然失力,贺兰漪一时没来得及收手,手里召出的水流竟一股脑反噬般冲她席卷而来,贺兰漪下意识闪身躲去柱子后面。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冲成落汤鸡之时,宋少衡先一步挡在了她身前,手里化出的防御法阵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贺兰漪见状立时出手,再次控住水流,将其落入水廊下的湖泊里。 脚下的木地板上流的到处都是水,堪堪能倒影出贺兰漪和宋少衡的面容。 两人对视一眼,勾了勾唇角,迅速进去大殿里,开始翻找有用的东西,仔细搜寻了一会儿,殿内唯一有点用的大约便是谢灵勉收钱的账本。 “你往后退一下,”宋少衡看向贺兰漪,微微闭上眼,随即开始调气探查这房间内的墙壁。 终于,宋少衡的目光落在东墙的博古架旁边,走过去,摸了几个瓷器和木盒,最后在一个玉摆件上找到了暗房的机关,拧动之后,东墙缓缓打开了一个暗门。 在宋少衡和贺兰漪进去后,暗门又自己缓缓地合上。 宋少衡提剑走在前面,贺兰漪跟在他身后,两人很快就沿着燃灯的通道来到了一个房门前,小心打开来,里面扑鼻而来的檀香气味极其浓重。 这是间供奉神位的小阁子,贺兰漪走过去瞧了眼,木牌位上开头便刻有吾师两字,接着往下看,便有“秦怀秋”三字。 秦怀秋是谢灵勉的师父,也 是谢灵勉的救命恩人,谢灵勉在这里祭祀秦怀秋倒也无可厚非。 可贺兰漪的视线很快就被桌子下面的暗格吸引,她反手将倒扣的暗格拉了出来,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个雕刻着迎春花瓣的极其精美的紫檀木盒,打开盒盖,瞧见里面放着一只并未有过多雕饰的白玉素簪,簪头依旧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 “谢灵勉怎么还有这种癖好?”四处搜查完的宋少衡走过来,抱着胳膊,扫了一眼。 贺兰漪拿出那根迎春花白玉簪,触手滑润,这种手感,明显是时常被人拿出来把玩才能把玉质磨的如此通润。 盯着那根白玉簪,贺兰漪似是想起了什么,侧脸问宋少衡,“你可瞧见南荣潇束发的簪子上面是什么花纹了吗?” “这,”宋少衡仔细回想,又看了眼贺兰漪手里的簪子,“好像是,好像就是迎春花。” 贺兰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这根玉簪,笑了笑,“谢灵勉应该是喜欢南荣潇的,不然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女子所用的簪子藏在这里,还藏的这么隐秘?” 宋少衡对情爱之事并不擅长,他不太明白这里的弯弯绕,“只凭一根簪子就能确认吗?” “八九不离十,”贺兰漪长这么大,瞧了那么多痴男怨女的话本子,看惯了瓦舍里的才子佳人风流韵事,更何况,她已经动了春心,惦记着卫胥,对这种事情的敏感度自然要比宋少衡强得多。 她把簪子重新放回去,确定这里被四处搜查过后,便准备和宋少衡先离开这里。 但宋少衡却指向另外一扇门,“我刚刚瞧过,这里通向其他的地方。” 第57章 那扇门打开后, 又是一个燃灯的通道,宋少衡和贺兰漪继续沿着通道往前走,发现这通道最后通往一个另外的大殿内室。 推开内门, 里面是个极其雅致的小室, 看样子似乎是个饮茶待客的地方。 花几青玉瓷瓶里放着的迎春花、还有窗边用的缠枝梨花木纹饰, 以及淡粉色的蜀锦坐垫, 无一不在显示着这个雅室的主人是位娘子。 在红婺书院内, 屋内能有这么奢华的装饰, 又是喜欢迎春花, 怕也只有山长南荣潇了。 宋少衡站在门口贴耳听了听,外面静悄悄地,应该是没有人在。 第118章 他抬手用剑尖挑开外层的门栓,打开门后,进去的房间是个外面的套间,再出去,才是大殿正室。 宋少衡和贺兰漪率先寻去了南荣潇的卧房,打开门后,宋少衡搜书架柜子, 贺兰漪一眼便盯上了南荣潇的床, 这张床很不一般, 通体是玉石雕刻而成,手放上去凉的吓人, 简直就像是冰块一样。 她绕到床边, 细细地翻找着南荣潇的玉枕, 被褥, 结果很容易地就在枕边发现了一幅画。 打开来看,上面描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年轻郎君, 这模样,俨然便是谢灵勉和南荣潇的师父秦怀秋。 秦怀秋长得清俊,脸偏瘦长,骨骼感很重,这幅画上,最惹人注目的便是秦怀秋淡红的嘴唇上晕了色,原本以黑墨勾出的唇线,几乎被口脂盖了大半,且画像中秦怀秋嘴唇处的画纸质感摸起来也比其他地方要毛躁许多。 贺兰漪看着画像,不禁有些脸红心跳,她之前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个脸皮很厚的小娘子了,但一想到南荣潇日日与秦怀秋的这幅画共枕而眠,而且还很有可能会亲…… “怎么了?”宋少衡见贺兰漪拿着画,愣怔地站在床边,好奇地走过来问道。 贺兰漪把画拿给宋少衡看了眼,解释道:“这上面是秦怀秋。” 宋少衡显然也是注意到了画像中秦怀秋嘴上的异常,眼睛睁大了些,缓缓道:“南荣潇喜欢秦怀秋?” “他,他们可是师徒啊?” 贺兰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这天底下的腌臜事数不胜数,师兄喜欢师妹,师妹喜欢师父,这乱糟糟的关系也不是没有,不过这事明晃晃摆在他们俩面前,依旧让人瞠目结舌。 把画像重新卷好,放回原本的位置,宋少衡带着贺兰漪去了南墙的矮榻边。 “这味道——”贺兰漪又俯身嗅了嗅,虽然气味淡淡的,但仔细闻还是能闻出来,“是之前在屠敬水身上和伏龙境里闻到的莲叶香气。” “如果莲花妖是从伏龙境里逃出来的,那一定是有天鹄族人带她出来的,沉渊的那个和尚说一个叫眠儿的女子被人骗了,或许——南荣潇就是天鹄族人。” 贺兰漪这边还没完全理清这其中的关联,宋少衡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两人迅速离开南荣潇的卧房,准备回去鹿楼。 可门外有个黑影,已经发觉了他们的存在。 “山长,弟子有事要禀告,我可否进来啊,”祝回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的贺兰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之前真是低估了这伥鬼的胆子,书院里那么多道士都在搜寻他,结果他居然摸来了南荣潇的住处。 这野心、这能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伥鬼若是能顺利附身山长南荣潇,那怕是整个红婺书院的所有人都能成为他增长修为的养料。 “他到底是怎么躲过追捕,跑来这里的?”贺兰漪不可置信地小声道。 宋少衡环顾四周,发觉这里只有一扇窗户,跳窗出去定然会惊动伥鬼,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的出口,除非是原路返回,从谢灵勉的住处离开。 只是外面的伥鬼性子嗜杀又格外记仇,能不能从谢灵勉住处逃脱是一回事,若是逃跑路上被伥鬼缠上,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大约是,他已经察觉到这书院里的人并没有真的想要捉住他,才被他钻了空子跑到这里来,”宋少衡掀开帘子,往门口看了一眼。 “他现如今不知道南荣潇的修为到底是什么程度,所以暂时不敢轻易进来,可一旦被他发觉这屋内没有南荣潇,怕是会立刻闯进来。” 宋少衡的这话突然提醒了贺兰漪,她悄声问:“伥鬼来南荣潇的住所会不会是惦记其他东西?” “不会,”宋少衡压低声音,确定道:“伥鬼连寻常的法器都没法用,只能驱使蛊惑人心来做事,他来此定然是为了附身南荣潇的。” 那问题就来了,红婺书院的道师们、掌教谢灵勉,还有山主南荣潇都在外面搜查他,他是怎么确定南荣潇这会儿一定会呆在这望风楼里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骗他过来的?”宋少衡话音刚落,便听见房梁上有异动。 贺兰漪和宋少衡迅速躲去屏风后面,紧张地盯着被人从房顶放下来的绳子。 没一会儿,一个老头突然抓着绳子从屋顶上落下来,待贺兰漪瞧清了那老头的模样,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但贺兰漪并未开口说话,反而看向了宋少衡,宋少衡透过屏风缝隙盯着那老头,手里的曜灵剑没有半分要放下来的意思。 他居然不认得那位寂妙真人,这事着实有些不对劲。 “你们俩,出来!”寂妙真人施了隔音咒,朝贺兰漪和宋少衡藏身的屏风后喊道。 宋少衡依旧是很紧张,他低声对贺兰漪说:“我先出去挡住他,你想办法跑。” 贺兰漪面无表情地盯着宋少衡,轻轻推开了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走出了屏风隔断。 宋少衡有些懵,他不知道贺兰漪为什么突然这样,没办法,也只能迅速提剑跟了出去。 寂妙真人看到贺兰漪后,先是一愣,后而放松地勾了勾唇角,有些惊喜道:“漪儿!你怎么在这呢?我那徒弟也在吗?” 第119章 贺兰漪抿着唇,并不言语,她在观察寂妙真人的反应。 寂妙真人下一秒便看到了从屏风后出来的宋少衡,他的目光从宋少衡的脸移到他手里的曜灵剑,用了一秒多的时间,脸上表情的陌生疏离到极其热络也只用了同样的一秒多时间,便迅速反应过来,笑道:“师侄啊,你怎么也在这呢?” 宋少衡先是一愣,后而立刻收回曜灵剑,恭敬地拱手朝寂妙真人行礼,“见过师叔。” 但已经来不及了,贺兰漪明显是瞧出了端倪。 寂妙真人努力往回找补,干笑 两声,“这两年不行了,年纪一大,老眼昏花,”他走到宋少衡旁边,拍了拍肩膀,“你这小子,怎么比之前白了这么多?” 宋少衡有些无力地附和道,“师叔说的是。” “真人,那伥鬼还在外面呢,等下跑了怎么办?”贺兰漪知道这会儿不是问话的时候,只能暂时先压下心头疑虑,手指向门外。 “郡主放心,那伥鬼跑不了,我盯了他大半年了,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尸首,定然要他伏法不可,”寂妙真人心想自己真是点背,若是被师兄知道这件事是从他这里被漏出去的,怕是会罚他在思过崖面壁十年。 他下定了决心,等捉住了伥鬼,便立刻动身去南萧云游。 还有该死的大梁皇室,当时就该派人不吃不喝地看着他,要他把宋少衡的画像刻在脑子里才能离开,谁承想,他修道多年,只疏忽了这一次,就马失前蹄,栽了个大跟头。 自从碰见这个伥鬼他就一直倒霉,早知道来红婺书院之前该提前卜一卦的,要是遇见他那个徒弟卫禇还好一点,结果遇见的竟是贺兰家的这个丫头,真是老天注定要他今年历劫。 “对了,真人,我和卫禇在这里的消息可不要让别人知道,”贺兰漪朝着寂妙真人喊道。 寂妙真人背着布袋,转身,笑了笑,套热乎道:“漪儿,我与你母亲是最好的朋友了,在我眼里,你就跟我的亲女儿一样,你不让我说,那我肯定会闭紧嘴,一句话也不会往外透漏的。” “那就多谢真人了。”贺兰漪点了点头。 站在旁边的宋少衡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惯常的冷淡,但他左腕上的赤金蛇镯微微收紧,在皮肤上勒出了三道红痕。 他一直想隐瞒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寂妙真人出去同伥鬼打斗,贺兰漪和宋少衡趁乱跳窗逃离了南荣潇住的望风楼。 路上碰见了去打探回来的卫禇,三人一合计,并未去鹿楼,而是去了众多弟子聚集的云水间。 因为伥鬼已经从这里逃走,很多人都觉得这里更安全,所以都聚集在了此地。 贺兰漪他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喝了口茶,地上的血迹还未完全打扫干净,血腥气一阵一阵地袭来,卫禇打开了旁边的窗户,通了通风。 “你俩遇见伥鬼了?”卫禇小声问贺兰漪。 贺兰漪点了点头。 “那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卫禇继续问。 贺兰漪:“碰见你师父了,他追着伥鬼来的这里,我俩趁乱跑了。” 听贺兰漪突然这么一说,卫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师父,缓了缓才讶然道:“寂妙真人啊?” 贺兰漪:“嗯。” “他平日里神出鬼没,这会儿居然在这遇见他了,”卫禇扯了扯嘴角,但又着急道:“他那人行事随意,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可嘱咐他不要泄露我们的身份了吗?” 第58章 贺兰漪点头:“嘱咐过了。” 说完这话, 贺兰漪便陷入了沉思之中,她在思考宋少衡的身份。 贺兰漪安静下来后,卫禇察觉到了不对劲, 毕竟他们家这个小郡主平日里可是最喜欢叽叽喳喳地讲话了。 甚至于就连坐在她旁边的宋少衡都显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卫禇转而看向宋少衡, 警惕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宋少衡抬眸, 不知道该怎么同他们讲这件事, 正犹豫之时, 云水间窗外突然传来其他弟子的呼喊声, “锁妖塔被人打开了, 如今妖邪四处窜逃,大家快去帮忙啊!” 卫禇、贺兰漪、宋少衡自然跟着众弟子一起出门,帮着捉拿妖邪。 可他们连云水间的门都没走出去,就被一只巨大的皮影傀儡挡在了院子里。 那皮影傀儡挥手便是可以将人钉死在墙上的绝命丝,普通弟子用刀根本砍不断,没办法,贺兰漪他们又退回去了房间内,死死地抵住门窗。 皮影傀儡在外面绕着云水间看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防守最薄弱的东边窗户, 他飞到半空中, 以最大的力量, 从手心里散出无数根绝命丝直冲东边窗户。 守在窗边化出防御法阵的弟子被全部击倒,躺在地上吐血不止。 见房间守不住了, 大家又一窝蜂地跑了出去, 贺兰漪他们三个就像被人裹挟的小鸡仔似的, 卫禇的靴子都差点被人踩掉一只。 而宋少衡则是始终守在贺兰漪旁边, 确保她的安全。 云水间后面是片很大的竹林,在竹林里有许多书院道师设下的隐息法阵, 因而大家都一股脑跑去竹林里逃命。 第120章 皮影傀儡像逗弄蚂蚁一般,也追了过来。 但不知怎么回事,很多书院弟子在进入竹林后不久,便消失了踪影,皮影傀儡瞧不见他们,越来越烦躁,挥手便是折断一大片竹子,意图逼书院弟子出来。 但大家都不傻,那些被皮影傀儡折断的竹枝又砸不到他们,他们自然都乖乖地藏在隐息法阵里,紧张地等待道师们过来救援。 贺兰漪本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她听见了一个小孩的哭泣声,她侧身循声望去,是云水间帮工的孩子。 那孩子大约只有四五岁,身上的小袍已经被竹枝挂烂,头顶还扎着个小揪揪,因为看不到藏身在隐息法阵里的弟子,他也不知道该逃去哪里,只是看着不远处正在作恶的皮影傀儡心生恐惧,忍不住大哭起来。 皮影傀儡几乎是和贺兰漪同时看到的那个小娃娃,他大步朝着那小孩冲了过去,意图拿这个小孩的命逼书院弟子现身。 他被这些臭道士关在锁妖塔里太久了,在塔里的时候,他便发誓,一旦被他逃出来那锁妖塔,他一定要用红婺书院弟子的性命偿还他在塔内所受的痛楚。 藏身在隐息法阵里的弟子都在观望,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贺兰漪也本打算置之不理,但听到那小孩悲惨的哭声,她还是没忍住冲了出去,直奔着打算从皮影傀儡手里抢过来那小孩子。 见贺兰漪冲了出去,宋少衡想也没想,下意识地跟着她一起跑了出去,卫禇自然也追了出去。 贺兰漪跑的飞快,抢先那笨重巨大的皮影傀儡一步捡起地上的小孩,抱在怀里,开始转身往隐息法阵里跑。 宋少衡和卫禇也及时刹住脚步,护着贺兰漪跑回去。 但那皮影傀儡好不容易引出几个书院弟子来,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抬手便放出绝命丝,朝着贺兰漪他们三人冲了过去。 “小心啊!”旁边法阵里的弟子高声提醒道。 还未等宋少衡的曜灵剑被召出来,虚空中突然有个灰色的身影出现,提剑为贺兰漪他们挡住了皮影傀儡的袭击。 “山长!”见南荣潇出现,众弟子信心大振,如同吃了一记定心丸,纷纷出来隐息法阵,帮她一起对付皮影傀儡。 贺兰漪他们停下脚步,转身只见一团烈火朝着皮影傀儡猛攻过去,已经收服伥鬼的寂妙真人突然出现,大喝一声“孽畜!” 卫禇见到他这位太一宫的师父,松了一口气,寂妙真人是慈济道君的师弟,乃是应天府太一宫内地位最高的三位道人之一,修为深厚,他出现在这里,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 贺兰漪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他熟悉的弟子,和宋少衡、卫禇他们一起藏身在人群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制服皮影傀儡容易,但把他重新关进锁妖塔内却费了一番功夫,尤其是那位山长南荣潇,身负重伤,外面套着的灰色道袍满是 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袖口往下流。 等寂妙真人和南荣潇把皮影傀儡重新关进锁妖塔里,一切尘埃落定后,掌教谢灵勉才匆匆带着人赶了过来,这位掌教衣不染尘,手不沾血,见到南荣潇负伤,立刻说,“山长既然受伤了,那就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吧,书院上下事务有我打理,您大可以放心。” 谢灵勉扶着南荣潇从地上直起身的时候,把手不合时宜地搭在了南荣潇的胸旁,贺兰漪眼睁睁瞧着南荣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谢灵勉过界的手。 南荣潇虽然受了重伤,但仍小心地整理好鬓发,同谢灵勉一道上前,同寂妙真人拱手见礼道:“多谢师伯。” 寂妙真人忙让他们不要客气,视线一直在众弟子里搜寻着贺兰漪他们的身影,在见到他们三人都相安无事时,他才收回了目光。 “师伯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书院?”谢灵勉脸色不善地看着寂妙真人。 寂妙真人打量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谢灵勉,我出现在这里你不高兴?” 谢灵勉有些不服气地拱手赔罪道:“师伯莫怪,小侄绝非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师伯一直在南京闭关,这会儿突然出现在岳州,让我等有些惊奇。” “那照你的意思,我这会儿便离开红婺书院,你就高兴了?”寂妙真人皱着眉问他。 谢灵勉招架不住,给南荣潇使了个眼色,南荣潇似是有些惧怕谢灵勉,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鲜血,上前同寂妙真人赔罪道:“师伯,师兄并非那个意思,若非师伯今日鼎力相助,我等怕是已经酿出滔天大祸,师伯今日之恩情,我与师兄绝不会忘。” 寂妙真人听到南荣潇这话,语气才逐渐和缓了不少,“师侄这是说哪里话,你们都是太一宫的子弟,救你们是我份内之职,不必言谢。” 南荣潇脸色惨白,不住地低声轻咳,似是伤到了肺腑。 寂妙真人不忍心,“罢了,南荣师侄,你快些回去疗伤吧,这里我会帮着料理。” 南荣潇刚准备离开,突然不远处走来两人,高声喊道:“等等!” 宋少衡察觉到了妖气,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贺兰漪,却意外与贺兰漪对视,贺兰漪移开视线,垂睫看了眼宋少衡腕上的赤金蛇镯,那蛇头已经警惕地探了出来。 第121章 “你们瞧,是屠敬水和郑文君,”卫禇在旁边低声道。 郑文君依旧是女捕快的装扮,她身后跟着书生模样的屠敬水。 谢灵勉看清这两人后,立刻招手让弟子围了上去,高声道,“这两人是妖邪,杀无赦!” 说着,他一个掌教竟亲自动手,拔剑就欲结束掉郑文君和屠敬水的性命,幸亏寂妙真人眼疾手快,出掌将谢灵勉打翻在地,这才救下郑文君和屠敬水。 寂妙真人甩了甩衣袖,“谢师侄,话还未问清楚,你未免太过心急了些吧?” 随后,寂妙真人便指向人群里的贺兰漪他们,“你们几个,先过来,听我调遣。” 郑文君和屠敬水认出了贺兰漪他们三人,屠敬水下意识地想同他们问个好,被郑文君及时拦住,他警醒后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寂妙真人看向郑文君和屠敬水,还有他们身后匆匆赶来跪在地上的一众穷苦百姓,开口问:“你们是谁?来此做什么?” 郑文君拱手,“道君容禀,在下是氽县捕快郑文君,这位名叫屠敬水,他是个妖怪,也是之前在这里修行的弟子连瑶的心上人,我身后的那些人,他们的孩子都曾在红婺书院修行。” 她随后从袖口里拿出一本名册,递给寂妙真人。 “这是三年间,我们已知的红婺书院死亡弟子名册,我身后这些人,他们都是听闻寂妙真人来了罗浮山,过来求您主持公道的。” 寂妙真人接过名册,粗略看了眼,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合上后,随手递给了站在他身旁的卫禇,正经问道:“主持公道,你们要我主持什么公道?” 郑文君:“他们所要状告之人乃是红婺书院山长南荣潇,草菅人命,残杀无辜弟子。” 谢灵勉听到他们的话后,原本难看的脸色舒缓了些,眼珠转了一圈,从地上爬起来后,悄悄地整理了下衣袖。 而南荣潇则是眼神幽怨地看了谢灵勉一眼,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始终没有说出口。 “你们状告南荣潇,可有证据?”寂妙真人继续问道。 郑文君看向屠敬水,屠敬水从怀里掏出一只传音蝶递给寂妙真人。 “道君,这便是屠敬水的心上人连瑶对屠敬水最后说的话,自那之后,连瑶便彻底消失无踪,遍寻不到,红婺书院后面派人去连瑶家里告诉两位老人说她因为捉妖而死,给了些银子,却连尸首都不让见。” 寂妙真人在传音蝶上施法,连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敬水,南荣潇此人蛇蝎心肠,不断残害贫家子弟,让他们……” 连瑶的话并没有说完,似乎是有外力阻止了她继续传音。 “郑捕快,只这一只传音蝶,是无法证明南荣潇有罪的,”寂妙真人又顺手地把传音蝶递给卫禇。 郑文君继续道:“南荣潇在得知屠敬水手里有这只传音蝶后,不断地派打手追杀他,我们抓住了活口,现如今就关押在氽县县衙大牢内,他们供述说自己是红婺书院的弟子,是南荣潇指示他们杀人灭口的。” 谢灵勉冷笑一声,眼神不善地看向郑文君,“这位郑捕快,屠敬水是妖,退一万步讲,即便关押在汆县县衙大牢里的是我红婺书院的弟子,我们太一宫素来以斩杀妖邪、护卫百姓为己任,他们追杀妖邪又有何错?你不过是氽县一个小小的捕快,随便你红口白牙几句胡言,就敢污蔑我们太一宫,你是以为我们太一宫没人了吗!” 第59章 寂妙真人朝谢灵勉摆了摆手, 示意他先冷静一下。 一个站在郑文君身后头发花白的妇人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冲了上来,跪倒在寂妙真人脚下, 哭诉道:“真人, 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儿他刚入书院三月便被奸人害死, 如今距他消失已有半年, 我们来此数次, 想将我儿尸首带回去安葬, 他们都不让见呐。” 寂妙真人忙让卫禇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随即,寂妙真人转头看向刚刚为救小儿、制服皮影傀儡,满身鲜血的南荣潇,“南荣师侄,你可有什么话讲?” 南荣潇看了谢灵勉一眼,跪在地上,表情悲戚,哽咽着声音叉手辩解道:“师伯容禀,修行之路道阻且艰, 书院这些年为了护住那些年轻弟子的性命, 算是倾尽了心力, 可捉妖除邪一事本就危险重重,死伤确是难以避免之事, 身为山长, 我的确该为那些弟子的死负责, 可, 可若是只凭一只传音蝶就说我草菅人命,故意害死手下弟子, 这实在是冤枉啊。” 赶来的几位道师也匆匆跪下,坦白道:“道君,近些年来罗浮山周围的确妖邪不断,那些小弟子陨身,我们也是极其痛心,可若是说山长故意杀人,这可是绝没有的事啊,那些弟子的确是死于妖邪之手,下山除妖都是数位弟子一起前去,每次都有人证确定是妖邪所为,这是意外,而并非谋杀啊。” 屠敬水闻言,有些着急地看向郑文君,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有想过为连瑶申冤,可处处求告无门,不管是氽县县衙还是岳州府衙,都不肯相信他说的话,再加之他是个妖怪,其他离世弟子也都是穷苦出身,家中无权无势,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第122章 甚至于屠敬水还一度被人追杀,差点丢了性命。 郑文君是唯一一个肯相信他说的话,肯为连瑶申冤的官吏,即便她只是氽县一个小小的捕快,可仍旧为了此事四处奔波,劳心劳力。 但没想到,即便是太一宫的寂妙真人在此,没有确凿证据,还是无法让真凶南荣潇伏法。 谢灵勉冷眼瞧着郑文君和她身后的一众人等,心下觉得他们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专门挑寂妙真人在此的日子来闹事,怕是想借此勒索书院。 不过 能用钱打发的事,就不算是太麻烦。 他扬了扬手,“各位,你们的子女都曾在红婺书院修行,发生了此种悲剧,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你们被某些人煽动,风尘仆仆赶来书院一趟也不容易,这样吧,红婺书院出于道义,会额外再给各位每家五十两白银的路费和安居钱,今日书院出了些事,我们暂时是没办法继续接待各位了。” “我奉劝各位一句,切莫被有心之人利用当了垫脚石不自知,这位郑捕快身旁的男子可是个妖怪,妖怪自古便是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你们的孩子都是被妖怪害死的,可你们现如今却与妖怪为伍,这不是在与虎谋皮吗!” 那群人闻言神色各异,开始低声议论此事,五十两银子,对这群人里的很多人来说,活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 谢灵勉把南荣潇从地上扶起来,温语道:“山长,您觉得我这么安排可好?” “这?”南荣潇满身是血地看向旁边的寂妙真人,“师伯,您觉得——” 寂妙真人皱了皱眉头,看了眼郑文君他们,又看向红婺书院的这群道师,此事双方各执一词,证据又不足,实在是难以决断。 郑文君看出了寂妙真人的为难,站出来继续道:“道君,我还有证据。” 谢灵勉神色微变,警惕地盯着郑文君,怨毒的眼神恨不得要将她立时捅死。 郑文君丝毫不惧,定眼看向寂妙真人,“今日红婺书院大乱,我听闻是有妖邪在书院内作祟,但除了妖邪之外,还有人在趁乱残害书院弟子。” “什么!”众弟子闻言一片哗然。 “道君,有位名叫韦春雨的弟子现今已经被南荣潇的手下趁乱打晕带走,道君若是现在派人过去,就可以当场抓住南荣潇的罪证。”郑文君喊出来自己埋伏在红婺书院的内应。 一个高个弟子站出来,朝寂妙真人拱手道:“弟子知道那地方,可带人前去。” 寂妙真人看向卫禇,高声吩咐道:“你带人跟着前去,一定要把那个姓韦的弟子给我带来,有敢阻拦的,都给我拿下。” 卫禇给宋少衡使了个眼色,要他保护好贺兰漪,随即领命带人离开。 南荣潇这会儿因为失血过多,眼神发飘,站着站着便晕了过去,寂妙真人慌忙让人过来给她治伤。 “道君,我们山长是最纯善不过的一个人了,这捕快竟然在我们书院里安插眼线,看样子是蓄谋已久,故意栽赃我们山长也未可知,”一位弟子站出来为南荣潇打抱不平道。 寂妙真人不咸不淡地开口,“等下让人把韦春雨带来,便能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了,太一宫绝不允许有人谋财害命,当然了,若是其中有误会,这会儿也正好解释清楚,省得日后再牵扯不清。” 有弟子悄悄过来,在谢灵勉耳边低语几句,谢灵勉脸色瞬间僵住,口语似乎在问,“确定吗?”那弟子点了点头。 贺兰漪和宋少衡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估摸着谢灵勉是已经知道静心斋的七杀绝阵被破开的消息了。 卫禇之前就偷偷跟踪着那群人去过关押韦春雨的后山地牢外面,这会儿又有郑文君的眼线引路,他带着人很快就制服了地牢外的打手,把已经晕过去的包括韦春雨在内的八个弟子抬了出来。 那些打手被押至寂妙真人面前,被人摁住肩膀,跪在地上。 寂妙真人冷声问,“是谁让你们绑走了他们?” 打手们悄悄抬眸看向刚刚转醒过来的南荣潇,又垂下头去,继续沉默着一言不发。 寂妙真人抬手将真言咒打入他们体内。 打手们瞬间变得痛苦不堪,跪在地上,抱着胸,艰难吐字道:“是,是山长南荣潇嘱咐我们做的。” “抓了那些弟子是要做什么?” “杀了他们,取出内丹。” 寂妙真人继续问:“你们之前可做过这种事吗?” 那些打手疼得额头上都是冷汗,在地上打滚,“做过,红婺书院的很多弟子之前都是死在我们手里。” 南荣潇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那些人,走过去,抬手指着他们,“你们简直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吩咐你们做这些事了!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们呀!” 她转而又扭头看向寂妙真人,辩白道:“师伯,您千万不能相信他们的话啊!我真的没有做过这些恶事。” “师兄,师兄,”见寂妙真人不说话,南荣潇又求去谢灵勉那边,苦苦哀求道:“我平日里做什么事你都是知道的,你为我向师伯解释清楚好吗?” 第123章 南荣潇满怀希望地看着谢灵勉,谁知谢灵勉竟推开了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上前一步,大义灭亲道:“师伯,我有罪,还请您责罚。” 寂妙真人冷眼看着谢灵勉,“你有什么罪?” 谢灵勉跪在地上,甚至簌簌落下泪来,“这几年来,我时常听闻师妹抱怨自己的修为不如我,还因此问过我是否有除了刻苦修炼之外提升修为比较简单的法子,我曾告诉她说若是夺取修行之人的内丹,化为己用,或许便能迅速提升修为,我没想到,她竟然听了进去,还偷偷派人做下此等恶事,而我竟无丝毫察觉,南荣潇是我师妹,她走上歧路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听完谢灵勉这番话,寂妙真人继续催动打手体内的真言咒,审问道:“谢掌教可曾参与其中?” “没有。”一个打手痛苦答说。 “真言咒可会出错?”贺兰漪悄声问身旁的宋少衡。 宋少衡摇了摇头,小声在她耳边道:“由寂妙真人施术,真言咒定然不会出错的。” 南荣潇一脸震惊地看着谢灵勉,咆哮道:“师兄,你怎可如此说我,这子虚乌有之事,我真的从未做过啊!” “师妹,你何必执迷不悟,”谢灵勉声调拔高,颇有些威胁的意味,“你是红婺书院的山长,若非是你授意,谁还有此等本事,能光天化日地在书院内绑走弟子?师妹,既然此事已经被发现了,你就认了吧,好好认错,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难不成你还要我把你带去师父的神像前审问吗?” 南荣潇似乎是被人捏住把柄一般,绝望地看着谢灵勉,嘴唇张张合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 她乖顺地垂下眼睫,弯下脊骨,转身跪在地上,死心地认了罪,“师伯,此事都是我指使手下所为,师兄并不知晓,是我贪心太过,利欲熏心,害死了那么多弟子,我不配做这红婺书院的山长,还请师伯降罪。” “既如此,那便先将南荣潇关入地牢,待我审问过后,再将她带回应天府听候处置,”寂妙真人发话道。 说完,寂妙真人又看向谢灵勉,“书院学子众多,南荣潇下狱之后,就由你暂代山长之职,处理书院一应事务。” “师伯放心,我一定将功赎罪,好好办差,”谢灵勉埋下头去,唇角抑制不住地弯了弯。 贺兰漪有些不解,明明谢灵勉是喜欢南荣潇的,可为什么这会儿又跳出来举报南荣潇?难不成,是她猜错了,谢灵勉对南荣潇并没有那个意思? 第60章 听到南荣潇认罪, 屠敬水和其他人愤怒地一拥而上逼问道,“我儿子的尸首在哪?瑶娘的尸首在哪?你这毒妇,还我孩子命来!” 南荣潇垂着头, 像是被折断羽翼的鸟, 一言不发。 寂妙真人一看局面快要失控, 让其他道师带着弟子先安抚住这些情绪激动的百姓。 “大家放心, 我会尽快问清楚这件事, 一定 给大家一个交代!” 郑文君这会儿并不打算离开红婺书院, 她要亲眼看着南荣潇伏法受诛, 除此之外,她还怀疑那个名叫谢灵勉的掌教也有些不对劲。 “三娘子,主君两日后要纳妾,捎信过来说希望您回家观礼,”一个小吏匆匆过来她身边低声禀报道。 “又要纳妾?”郑文君叹了口气,她这个不省心的爹已经有了五房侍妾,如今竟还要纳人入府,也不知哪家小娘子要被祸害了,“你就告诉他说我在县衙忙得很, 抽不出时间回去。” 南荣潇被人关入地牢之中, 寂妙真人暂时没法离开红婺书院, 因而先找了个住处歇脚。 身为堂堂太一宫三大道君之一,身边没有服侍的弟子可不像话, 因而贺兰漪、卫禇、宋少衡和其他几个弟子就被寂妙真人挑去了他暂居的绿满别院。 事态平稳下来后, 贺兰漪才当着寂妙真人的面开始问宋少衡:“为什么你之前没有认出来寂妙真人?” 宋少衡之前一直在担忧这件事, 但该来的总会来。 在他开口之前, 卫禇率先问:“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寂妙真人咽了咽口水, 抿着唇,往屏风旁边藏了藏,想尽量在这件事里隐身。 贺兰漪没说话,卫禇扭头看向寂妙真人,“师父,怎么回事啊?” “这个,这个,我岁数大了,耳聋眼花,不好说,不好说,”寂妙真人摆了摆手,含混道。 贺兰漪走到宋少衡面前,微微抬着脸看向他,“你当真是太一宫的弟子吗?” “是。”宋少衡轻声答说。 “那你为何认不出寂妙真人?”贺兰漪继续问道。 宋少衡眼睫微动,“我之前只见过寂妙真人的画像,那画像同他现在差别有些大,所以……” 但宋少衡的话明显没有说服力,宋少衡是慈济道君的弟子,拜师之时,寂妙真人身为慈济道君的师弟,是一定会出现观礼的,即便是拜师仪式上未见过,在太一宫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寂妙真人本人。 寂妙真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个篓子是他捅出来的,怕也只能由他来解决。 见贺兰漪不信,又怕此事闹的越来越大,寂妙真人有些为难地站出来解释道:“郡主,这个事是这样,您可知道,知道这个,太一宫有些弟子是不在宫内修炼的。” 第124章 “你是暗探?”贺兰漪立刻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宋少衡。 “郡主,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这件事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太后娘娘和官家千叮咛万嘱咐过,宋少衡的身份绝不能泄露出去。”寂妙真人认真叮嘱道。 卫禇这会儿也有些震惊,怪不得,怪不得他们的人怎么查都查不清楚宋少衡的底细。 贺兰漪想到了年初北境的那场大胜仗,大梁对战北燕,一个半月内大梁军队一鼓作气收复了太宗年间丢失的沁河五州,这是自官家继位以来打的最大的一场胜仗,领军的孟将军因此官居一品,赐爵封王,一跃成为朝中武将之首。 而宋少衡刚刚调回汴梁便官居四品,一身白衣,越过六部中书,成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官家太后对此均无异议。 “你的副都指挥使之职,可是因为年初那场大战得来的?”贺兰漪轻声问宋少衡。 宋少衡点头,“是。” 上辈子,大梁和北燕这场收复沁河五州的大战发生在今年的年末,彼时宋少衡拿到北燕这边的作战计划交给大梁后,等着大梁军队收复了沁河五州,便准备脱身回国。 可惜在南下的前一天,他的身份被人故意泄露,北燕发现了他暗探的身份,派了顶尖的杀手追杀,北燕皇帝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让他葬身北地。 宋少衡一路逃亡至北燕边境,孤立无援,重伤困于一边陲小镇之中。 那时候的宋少衡以为,他怕是到死都无法再重回故国。 贺兰漪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北燕的那个边陲小镇,虽然那时的她已经忘记了宋少衡,但在得知了宋少衡的身份后,拼上一条命,带着重伤的他突破重重围追劫杀,回去了大梁宁州。 重生后,宋少衡为了避免上一世的悲剧,传信给大梁,希望可以提前收复计划,为此,他日夜不休地在北燕活动。 虽然回来汴梁的过程困难重重,他也因此身负重伤,在相府别院昏迷半月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但宋少衡觉得,如果能救回贺兰漪的命,那他做的这一切就都值得。 上辈子,大梁朝中有人并不想让他回来,所以让人故意向北燕泄露了他的身份,宋少衡重生后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而且他怀疑那背后之人或许与上辈子害死贺兰漪的凶手有关。 他隐瞒自己的暗探身份,也是因为并不想把贺兰漪搅进这滩浑水里去,他希望贺兰漪每天都能高兴轻松地活着,那些腌臜的一切,他想要为她挡在身后。 可事与愿违,这事终究是瞒不住了。 大梁暗探所经受的磨难,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出来的,尤其是派去北燕的探子,为了取得北燕朝廷的信任,更是会遭受非人的对待。 不用宋少衡说,贺兰漪也能明白做到宋少衡这种级别的暗探,他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活着重新回来大梁,站在她面前。 “你放心,我绝不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贺兰漪心底那种异样的情绪再次蔓延开来,汹涌波涛般以前所未有的强烈程度冲击着她的大脑,几乎要吞噬了她的神智。 与此同时,卫胥的面容、说的话,做的事,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几乎要撑爆了贺兰漪的脑袋,她觉得眼前开始发晕,宋少衡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下一瞬她便承受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漪儿!”宋少衡眼疾手快地接住贺兰漪。 卫禇和寂妙真人更是被吓了一大跳,寂妙真人慌忙蹲下身去给贺兰漪诊脉,在真气游走至贺兰漪心脉下方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体内被人下了蛊,你们俩,为我护法,”寂妙真人忙让宋少衡把贺兰漪放在矮榻上。 为了把贺兰漪体内的那只蛊虫逼出来,寂妙真人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等那只虫子从贺兰漪手心伤口钻出来的时候,寂妙真人已经累的满头热汗。 寂妙真人为贺兰漪驱除蛊虫的时候,郑文君也来到了红婺书院为她和那些来要说法的已死弟子的家人安排的住处。 只是她刚推开门,就有人从窗外扔了个石头进来,石头上绑着一个字条和一个金缕百事吉结子。 字条上面写着:【瑶娘还活着,背后指使之人并非南荣潇,你若是想知道真正的凶手,今夜子时,拿五百两银子,你自己过来藏书楼后的小路上,过时不候,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不然瑶娘一定会死。】 郑文君拿着那金缕百事吉结子,去找屠敬水确认,屠敬水认出这就是去年过年时他送给瑶娘的其中一只。 屠敬水问郑文君怎么拿到的,郑文君只糊弄他说是捡到的,便匆匆离开了他的房间。 当夜子时,郑文君一个人拿着那张字条去了藏经楼后的小路。 她去到那里没一会儿,就有一个蒙面,身着红婺书院弟子服的男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郑文君眯着眼睛,走上前去,天色昏暗,根本瞧不清楚那人的脸,“是你给我扔的石头?” 白衣男子:“是。” “瑶娘在哪?”郑文君问道。 白衣男子开门见山,“五百两银子带来了吗?” “没有,”五百两银子并非是个小数目,郑文君短时间内根本来不及筹集。 第125章 “那便不必谈了,”白衣男子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郑文君从腰间拿出自己的羊脂玉孔雀衔花剑坠,“我这个坠子值三千两白银,你若是把你知道的如实告诉我,我可以把这坠子给你。” 白衣男子脚步停下,又折返回来,伸出手,“先把坠子给我。” 郑文君扔给他。 他接住,放在手心里仔细看过后,确定是块好玉,立刻收进了袖口里,“你问吧。” 郑文君:“瑶娘在哪?” 白衣男子:“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还活着。” 郑文君:“你说凶手不是南荣潇,那真凶是谁?” 白衣男子:“谢灵勉,南荣潇只是他的替死鬼,因为有把柄在他手里攥着,南荣潇不得不认下这些事。” 郑文君不相信:“寂妙真人对那些打手用了真言咒,他们不会说假话。” 白衣男子:“在那些打手的意识里,派他们杀人的就是山长南荣潇,他们也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谢灵勉。” 郑文君:“你说谢灵勉是真凶,可有证据?” 第61章 白衣男子:“谢灵勉杀了他师父秦怀秋, 此事被他师父身旁的道童瞧见,如今那道童还被关在他的静心斋地牢内,与那道童被关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背叛过谢灵勉的亲信, 个中细节, 你一问便知。” 说罢, 白衣男子挥袖, 白茫茫的大雾弥漫开来, 等郑文君追过去, 大雾散开的时候, 那白衣男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文君立刻去绿满别院找寂妙真人,准备告知他这件事。 这会儿,绿满别院内,贺兰漪刚刚转醒过来。 “郡主,你还认得我吗?”卫禇伸着手在贺兰漪面前晃了晃。 贺兰漪坐起身来,扶额点了点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缠着的绷带,哑声问:“我这是怎么了?” “有人给你下了情人蛊,蛊毒发作, 你晕了过去, 幸亏师父在此, 帮你把蛊虫驱了出来。”卫禇拿过来床头的温水递给贺兰漪。 “情人蛊?”贺兰漪接过来,喝了口温水, 嘴唇有些发白, “为何我之前丝毫没有察觉到?” “师父说大约是因为你体内真气被封住的缘故, 此次过来罗浮山, 你重新将那颗黑珠子融进体内,封印解开, 你体内真气与那情人蛊相冲,才能被察觉到异样,”卫禇低声道。 贺兰漪垂着眉眼,不可置信道:“情人蛊,那只能是,是卫胥?” 卫禇冷声,“我已经传了消息让人去蔚州打探卫胥的行踪,若是查实了是他所为,我定然饶不了他。” 听到外面说话的动静,贺兰漪才注意到宋少衡不在房间里,因而问卫禇,“宋少衡人呢?” “他在外面给你熬药呢,”卫禇接过来茶盏,放回小几上,整理了下袖口,“我说让别的弟子盯着熬药就行,他不放心,非要亲自去熬,这会儿也该熬好了。” 贺兰漪摸着自己的心口,觉得里面空空荡荡,就像是个无底深渊,整个人都有些麻木,感觉不到喜悲。 正说着话,宋少衡绕过屏风,端药过来,瞧见贺兰漪醒了,他忙把药递过来,“你趁热喝,我去把寂妙真人喊过来。” “你等等,”贺兰漪忙喊住宋少衡,“我听着外面是有人在同真人讲话吗?” 宋少衡停下脚步,“郑文君过来了,说是凶手并非南荣潇,而是谢灵勉,她这会要寂妙真人派人去搜查谢灵勉住的静心斋。” “那就先不要打扰他了,我这会儿感觉没事了,”贺兰漪接过来汤药,皱着眉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林将军那边可有消息吗?” 卫禇坐在床边看了贺兰漪一眼,“刚刚有人来禀报说,岳州城内似乎有妖怪作乱,屠敬水身上的那股莲叶香气在岳州城内的郑家出现了,但是眼线无法确认那香气到底在谁身上。” “那我现在就去岳州城看一看,”贺兰漪擦了擦嘴角,下床穿好靴子。 但卫禇和宋少衡自然不放心让她一个刚刚被拔了蛊虫的人自己去岳州城,商量过后,宋少衡陪着贺兰漪去岳州城,卫禇留在红婺书院,盯着南荣潇和谢灵勉。 贺兰漪总觉得,南荣潇、谢灵勉和伏龙境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贺兰漪和宋少衡离开红婺书院,下山的时候,在山脚下碰见了祝回章和其他两个红婺书院的弟子。 除此之外,还有郑文君。 祝回章之前被伥鬼附身,寂妙真人抓住伥鬼后,给了祝回章一颗补气丹药,他睡了一觉醒来就又生龙活虎了。 “你们这是去哪?”贺兰漪问。 “岳州郑家要办喜事了,谢掌教要我们去帮忙护卫府上安全,”祝回章有些激动地回说。 郑家,郑文君。 瞧见贺兰漪和宋少衡投过来的目光,郑文君无奈应声,“我爹要纳妾了,怕出事,所以派人过来红婺书院让请几个弟子过去护卫。” “你们俩怎么也下山了?” “寂妙真人觉得最近不太平,要我和宋兄一起过去,也正好喝杯喜酒,”贺兰漪道。 郑文君见状,便邀请贺兰漪和宋少衡与她同乘马车,另外几个弟子坐另一辆。 第126章 “怪不得你之前住那么好的宅子,你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啊。”贺兰漪看向身旁的郑文君。 郑文君托着腮,“我倒不愿意做什么千金小姐,我更喜欢做捕快,这次要不是我爹说如果我不回去他就亲自上山来找我,我才不愿意去瞧他纳妾呢,一把年纪了,不知羞。” 贺兰漪笑了笑,突然开口问郑文君,“郑娘子,连瑶是怎么消失的?” 郑文君正色道:“这个,屠敬水之前同我讲说连瑶是被红婺书院派下山去捉妖的路上发现不对劲,便立刻给屠敬水飞去了传音蝶,从那之后便彻底失了音信。” 之前屠敬水说南荣潇残害贫家子弟,林将军又说三年来罗浮山不断出现妖邪,红婺书院为此损耗了不少弟子。 而祝回章的修炼根骨很好,家境贫寒,又是新入门的弟子,而他这次去的岳州郑家,莲花妖极有可能在那里。 “寂妙真人还在红婺书院呢,那背后之人居然就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让祝回章去送死?”贺兰漪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宋少衡低声道,“红婺书院弟子上万,祝回章他们三个弟子被派出去,若非是有人专门举报,寂妙真人是根本察觉不到的。” 郑文君没懂他们两人在打什么暗语,不禁问道,“什么送死?你们说的什么意思?” 贺兰漪:“郑娘子,你之前不是说连瑶是去捉妖的时候消失的吗,现在受害者大约是要轮到祝回章了,岳州城内你家里现在应该有个妖怪,祝回章被派过去不是护卫你家,而是背后之人在借你家之事算计祝回章的性命。” “什么!”郑文君一颗心悬了起来,“你说我家中现在有妖怪?” 贺兰漪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些,“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应该有七八成的把握。” “我们不妨调转车头,回去请寂妙真人捉妖吧,”郑文君谨慎道。 “南荣潇和谢灵勉都在红婺书院里,若是真人离开了,事态怕是会控制不住,”贺兰漪同郑文君商量,“若是你肯相信我和宋兄,配合着我们行事,应当能抓住那妖怪。” 郑文君略略思考了下,应声,“好。” 红婺书院离岳州城并不算远,清晨时候,马车就已经赶到了岳州城城门口。 郑家是岳州城内有名的富户,虽然只是纳个妾,但依旧排场很大,门上悬着大红花,下人们来来往往筹办着婚事。 郑文君是正房夫人生的第三个女儿,因为性格和她爹很像,因而在八个女儿中很受喜欢。 在得知红婺书院的法师们到来后,郑夫人亲自出门迎接了贺兰漪他们,并早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这几天住宿的房舍。 “爹呢?”郑文君四处瞧不见郑天罄的身影。 郑夫人神色冷了些许,淡淡道:“你爹去见那位六姨娘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安顿下来后,贺兰漪和宋少衡先去找了祝回章,同他讲了他们的推测,祝回章一开始半信半疑,但他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贺兰漪和宋少衡,毕竟他们两人是与他一批进来的新弟子,并 没有平白害他的理由。 嘱咐完祝回章后,贺兰漪和宋少衡在郑文君的带领下,开始在郑府宅子内搜查。 “我察觉不到妖气,”宋少衡仔细感知着四处的人和事物。 刚过拐角,郑文君突然停下脚步,冷眼瞧着结伴走过来两个最小的妹妹,“七妹,八妹,你们干嘛挡路?” “阿姐,五姐姐让我们过来问问那位法师可有婚配?”一个俏皮的小娘子手指向贺兰漪身旁的宋少衡。 “胡闹!人家是法师,什么婚配不婚配的,快些去后园玩吧,别在这里妨碍我们,”郑文君将他们两人驱赶走了。 同宋少衡说过抱歉后,郑文君继续带着他们搜查,但一圈下来,郑府内的确没有任何妖气存在,甚至于连那莲叶香气也没有闻到。 “郑娘子,你们府中可种有莲花荷叶吗?”贺兰漪问。 郑文君摇了摇头,“我阿娘不喜莲花,府内上下并未种植莲花荷叶。” 贺兰漪:“那就请你让人多注意些,但凡在府中闻到莲花荷叶香气的,尽快派人来告诉我们。” 郑文君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依旧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吩咐下去,若是谁闻见了,便让他立刻来禀报。” 暂时寻不到妖怪踪迹,贺兰漪和宋少衡只能先在郑府中安顿下来。 夜间,祝回章因为害怕,搬来同贺兰漪、宋少衡他们的院子里一起住。 但他刚把被褥从外面搬进来,便笑嘻嘻地看向坐在窗边沉思的宋少衡,“宋兄,外面有人找你。” “谁啊?”宋少衡回过神来问道。 “一个漂亮娘子,说你若是不出来,她便要在门口等上一整夜呢,”祝回章温声道。 宋少衡轻轻哦了一声,但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随意和衣躺在罗汉床上补觉的贺兰漪刚刚醒了过来,听见了祝回章的话,她在被褥里露出脑袋来,睡眼惺忪地轻轻打了个呵欠。 “你醒了?”宋少衡听见动静,立马起身,走到床边,半蹲下身,温柔问贺兰漪,“你身上还疼吗?” 第127章 “不疼,”贺兰漪秀眉微蹙,嫌弃道:“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我告诉你,我之前可是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事,一只小小的蛊虫,根本不算什么。” 宋少衡勾唇笑了笑,“你这会儿饿了吗?” 贺兰漪埋着脑袋,摇了摇头。 “宋兄,”祝回章有些尴尬地喊道,手指向门外站着的那一抹倩影,“人家小娘子找过来了。” 宋少衡脸色冷了下去,但人在外面站着,又不好装没听见,因而只能起身走到门边。 贺兰漪也扭过头去,同过来的祝回章一起,远远地瞧着热闹。 “也不怪人家小娘子惦记宋兄,宋兄这张脸着实长得太好了,我要是个小娘子,我也喜欢他,”祝回章坐在椅子上,同贺兰漪低声讲着话。 “是啊,他的确长得不错,”贺兰漪挑眉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那日在宋少衡梦境里发生的事,这种感觉,莫名地有点奇怪。 下一秒,贺兰漪脸色突变,因为她闻到了伏龙境里的莲叶香气。 第62章 她一骨碌从床上起身, 跑到门口。 “你手里的帕子从何处得来的?”宋少衡正冷声问着郑家五娘子。 郑家五娘子原本脸上还有些羞涩,可这会儿被吓得结结巴巴,胳膊上的粉白披帛也落在了地上, “爹……爹要娶的那位六姨娘送我的。” 宋少衡和贺兰漪立刻带着祝回章去找了郑文君, 刚走到郑文君的院子门口, 他们便听到了郑文君问话的声音。 “你说我阿爹不见, 什么叫不见了?”郑文君不解地看向站在一旁, 满脸焦急的小厮。 小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刚刚看到的那件诡异的事, 声音发颤道:“就是, 就是六姨娘原本住的在城外荒郊的宅子凭空消失了,主君进去找六姨娘后,我便在外面准备着给马喂些草料,可,可我一转身,那么大一座宅子就没了,原地只剩下一片废墟,主君和六姨娘还有那宅子里的仆妇全都跟着那座宅子一起不见了。” 见宋少衡和贺兰漪他们赶来,郑文君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 忙快步走过来, 请求道:“麻烦帮忙救救家父。” 郑文君让小厮在前面骑马带路, 她和宋少衡、贺兰漪、祝回章冒着夜色连夜赶往城外六姨娘的宅子。 据小厮说,郑天罄是同朋友一起在城郊打猎的时候遇见的那位貌美的六姨娘, 那小娘子自称袁玉, 上山踏青同仆人们走散, 还不小心崴伤了脚, 郑天罄见色起意,十分殷勤地送袁玉回了家。 袁玉的家就在城外, 是一座很阔绰的宅子,但周围都是深山老林,十分古怪,袁玉只说是因为她的老父身体弱,需要静养,所以才把宅子建在这种偏僻地方。 那时候小厮就已经提醒过郑天罄说袁玉或许不是人,而是什么狐仙鬼怪,那段时间也正逢岳州城内不断有人莫名其妙溺死在水井和河中,有传闻说是岳州城外出现了妖怪。 但郑天罄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哪里能听得进其他人的劝告,在袁玉的引诱下,他每天都去城外的宅子里同她幽会,后来更是欲将她纳入府中做六姨娘。 谁承想,就在纳妾的前一天,竟出了这种事。 大约半个时辰后,宋少衡他们骑着快马来到了袁府门前。 小厮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面前这座恢弘的府邸就坐落在离他不到十尺的地方,“三娘子,我,我之前真的看见这座府邸凭空消失了的,这,这怎么又突然在这了。” 宋少衡抬眼便瞧见了这座府邸上空浓黑的妖气,乌云蔽日一般。 祝回章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宋兄,顾兄,这,这里面真的有妖怪吗?” “祝兄,你走在我旁边,不要乱跑,”贺兰漪提着灯嘱咐祝回章道。 郑文君拔出腰间佩刀,随着宋少衡、贺兰漪、祝回章,一起走上台阶。 朱红色斑驳的大门轻轻一推便打开了,发出吱呀吱呀的老旧声响。 提灯沿着通道进入院子里,宋少衡化出曜灵剑走在最前面,小厮和祝回章走在中间,贺兰漪和郑文君提刀走在后面。 在宋少衡他们刚刚迈进袁府时,埋在影壁墙后土里的歪斜弥勒佛头石像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等一行人走过来时,它又迅速回归原状,肉髻上挂着的白色蜘蛛丝被风吹的轻轻垂动。 弥勒佛石像虽然破旧,但整个袁府内却处处挂着红彩,就连走廊里都被擦拭地一尘不染。 小厮带着宋少衡他们前去袁玉的住处,可他们刚走到前厅门口的房间,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便从打开的门缝里掉了出来,这死状与红婺书院守着后山入口的两个遇害弟子的一模一样。 宋少衡他们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小厮惊恐地想要嚎叫出声,被祝回章及时地捂住了嘴巴,小厮僵硬地扭过头去看向郑文君,手指着前面的人头,“主,主君。” 郑文君脸色突变,提刀上前,宋少衡一脚踹开了人头落出来的房间门,只见一个无头尸体被捆在房梁上,垂在中间晃来晃去,鲜血顺着腰滑落到脚尖,滴滴答答地,血腥气浓重。 祝回章被这幅场景吓得脸色白了又白,宋少衡站在贺兰漪身旁,环顾四周,房间内并未什么有人影。 第128章 但空气里那股莲花荷叶的香气依旧浓郁,从他们踏进袁府的那时起便在空中弥漫。 郑文君跪在地上,哭着把郑天罄的脑袋用小厮递来的布帘包上。 “你们先呆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搜查一下,”宋少衡把手里施过法的灯笼递给贺兰漪,低声叮嘱道:“若是有危险,你就立刻吹熄这盏灯笼,我会马上过来。” 贺兰漪接过灯笼,自信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去,妖怪要是敢过来,我就让她有来无回。” 祝回章也在旁边附和道:“宋兄你放心,我和顾兄都 在这里,肯定会没事的。” 宋少衡看了贺兰漪一眼,提剑开始搜查整个袁府。 宋少衡走后,祝回章便觉得周围阴测测的,帮小厮和郑文君把郑天罄的尸体放下来后,他摸了摸自己起着鸡皮疙瘩的胳膊,凑到贺兰漪身旁,低声问:“顾兄啊,你说那妖怪要害我,她是为什么要害我啊?” “我不过是个刚入门的新弟子,内丹的修为也不高,我也没有哪里惹到她啊。” 贺兰漪抱着胳膊,微微蹙着眉尖,扭头看向祝回章,“祝兄,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 “起死回生?”祝回章坚定地摇了摇头,“人死如灯灭,我听说即便是汴梁天师院那位飞升圆寂的空法真人都没能做到使死人复生,人敌不过天道的,除非……” 贺兰漪眨了眨眼,在等待着祝回章的回答。 祝回章以极低的声音道:“除非是,我之前听说过,有些修行特别高深的邪修可以做到一命换一命,不过其中到底是怎么施术的,倒是没有听说过。” 祝回章没听说过,贺兰漪却深谙此道,以命换命之术,除了需要一个换命之人外,还需要辅以上百个根骨极佳的修行之人的内丹,帮忙夺舍重生。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窗棂上突然溅上鲜血,贺兰漪和祝回章警惕地望着门外。 “顾漪,是我,”宋少衡轻轻推开门,提剑快步走进来,温声道:“后院里只有些杀人藤蔓,那莲花妖并不在此地。” “不在此地?”贺兰漪皱了皱眉头。 “那是在,”贺兰漪突然望向宋少衡,异口同声道:“岳州城内。” 郑文君带着郑天罄的尸首,和宋少衡、贺兰漪他们立刻离开袁府,纵马赶回岳州城内。 此时,郑府内已经乱作一团,满地狼藉,走廊里、院子里处处躺着尸体,鲜血四溢。 宋少衡和贺兰漪循着尖叫声来到郑府东边的院子,只见一个貌美的红衣女妖正伏在地上啃咬着一个小厮的脖颈吸食鲜血。 她似乎是没有料到宋少衡和贺兰漪他们能回来的这么快,脸色怔了怔,便迅速转身,跳上房顶,化作一缕红雾逃跑。 只要重新回去护城河内,他们就休想抓住她了。 宋少衡和贺兰漪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她在屋顶上,宋少衡和贺兰漪在下面的街道,追着她一路逃出郑府,直奔岳州城南门附近的护城河。 眼看着莲花妖就要逃脱,宋少衡和贺兰漪兵分两路,开始抄近道,势必要将莲花妖拦住不可。 莲花妖边跑边观察着宋少衡和贺兰漪,眼看着贺兰漪消失了踪迹,她心下提防着怕贺兰漪突然从哪里冒头出来。 可直至来到护城河边,莲花妖都没有瞧见贺兰漪的身影。 因而十分放心地纵身跳进了面前青幽幽的护城河里,可就在她的脸即将触到护城河水面时,贺兰漪突然出现,抬手操纵着护城河的水喷涌而出,莲花妖一时反应不及,被狠狠砸回河岸街道上。 她刚一个屁股墩摔在地上,宋少衡的曜灵剑便化作赤金蛇死死地缠住了她的脖颈,真言咒瞬间被打入她的体内。 贺兰漪收手,水龙重新落回护城河内,接连炸起数十丈的水波。 “是谁指使你来此作恶的?”宋少衡冷声逼问着嘴角还残留有人血的莲花妖袁玉。 袁玉挣扎片刻,见始终挣脱不了束缚,冷冷地瞧了宋少衡和贺兰漪一眼,突然自爆内丹,散作一片红雾,彻底消失了。 “宋少衡,你觉没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贺兰漪望着地上的红雾渣滓,后知后觉地问道。 宋少衡猛然反应过来,“调虎离山!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祝回章,祝回章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书院里的弟子。” 宋少衡和贺兰漪立刻回去郑府,快马加鞭赶回罗浮山。 红婺书院门口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弟子驻守,再往里去,更见萧条。 好不容易在绿满别院门口抓住一个垂头丧气的弟子,宋少衡着急问:“书院这是怎么了?寂妙真人呢?” 弟子叹了口气,“一开始,掌教谢灵勉杀人的事被查出来,大家都以为山长是无辜的,寂妙真人便放出了山长,又因为谢灵勉逃了,寂妙真人便去追他,可寂妙真人刚走没多久,南荣潇便在书院里大开杀戒,挟了一众弟子消失了,几位道师现如今在四处寻找那些消失的弟子,大家人心惶惶,能回家的就都回家了。” 贺兰漪从绿满别院找了一圈出来,“卫禇不见了。” 宋少衡同贺兰漪讲了他刚刚得知的事情后,贺兰漪面沉如水,得出结论,“从伏龙境内逃出来的天鹄族人应当就是南荣潇。” 第129章 “她想要复活的人会是秦怀秋吗?” 第63章 贺兰漪和宋少衡再次前往后山, 准备进入伏龙境内。 可那只喷火会飞的镇墓俑依旧有些难办,因而贺兰漪和宋少衡并未直接进入那片紫竹林里,而是让宋少衡的假傀先行进去, 同沉渊附近的和尚捎了个口信。 没一会儿, 穿着僧袍的和尚和假傀一起从紫竹林内走出来, 面色冷淡地合手道:“阿弥陀佛, 小施主, 你要同我做什么交易?” 贺兰漪抱着胳膊, 皱着眉头, “大师,首先,我已然过了及笄之年,我不叫小施主,你喊我施主便好,其次,若是能放我安然进入伏龙境内,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为我做一件事?”和尚戒备地看向贺兰漪,低声喃喃道。 贺兰漪点了下头, “对, 你知道的, 我出身大梁皇族,你但凡有尘世未了之愿, 我都可以帮你做到。” “那就, ”和尚似是自嘲般笑了笑, 捏着珠串的手紧了紧, “请小施主你进去伏龙境内为我杀了南荣潇吧。” 贺兰漪不解道:“她不是你的眠儿吗?你居然忍心要她死?” 和尚缓缓反讥道:“正是因为不忍,你才有机会同我做交易。” 贺兰漪挑眉看着和尚, 幽幽道:“大师,你是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怕错上加错,罪孽更重,才想要借我之手除掉她吧。” “你我各取所需,说话又何必如此直白?”和尚眨了眨浓密眼睫,唏嘘道:“小施主,你远比不上你阿娘待人谦和,五年前她来这里的时候,我虽与她也打了一场,可她同我讲话,称呼我一声大师,绝不像你这般虚伪。” 贺兰漪着急问道:“我阿娘五年前曾进去过伏龙境?” 和尚此时却对这件事闭口不言,声音既慈悲又冷漠,“小施主,杀了南荣潇,咱们这桩交易,就可以达成了,你若是做不到,我会以性命封印紫竹林,你与这位郎君将永远被困在伏龙境内,永生永世不得再出来。” “好。”贺兰漪看了眼宋少衡,“那就请大师开路吧。” 贺兰漪和宋少衡跟着和尚进入紫竹林内,那两只镇墓俑果然没有再出来,再往里面走到沉渊附近时,和尚停下脚步,化作一缕雾,消失在紫竹林中。 只余空中留下一句,“不要忘记我们的交易。” 贺兰漪抬手立刻从沉渊中引水出来,化出水门,同宋少衡一起,再次进入了伏龙境内。 但他们刚落地,脖子上就被人架上了刀。 “快让人去禀告公主,仇人之女被我们抓住了。”一个将领模样打扮的人嘱咐旁边的士兵道。 宋少衡看向贺兰漪,贺兰漪心领神会,两人同时出手,宋少衡化出曜灵剑劈开地上设好的法阵,贺兰漪则掐诀操纵着路边的树叶,铁锁一般,死死地扼住了周围天鹄族人的脖颈。 法阵被劈开的那一瞬间,那些天鹄族人也被震晕过去。 处理完这些人后,贺兰漪还是依旧在宋少衡手上抹了自己的血,随着城门口那些做生意的天鹄族人混进了伏龙城内。 城内的光景还是如同上次来时一样,那些幻影依旧按部就班地重复着生前做的事,只是街道上巡逻的士兵似乎有些雀跃,贺兰漪和宋少衡还听到 他们有些人说这城中的百姓马上就要得救了。 贺兰漪微微皱着眉头,她研习起死回生之术那么久,这世上存在的复活术法她几乎都是知道的,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能够复活一城人的术法,更何况这满城的人已经死了五年,怕是早已转生轮回了。 暂且按下心中疑虑,她和宋少衡躲避着巡逻士兵来到了七王府外,拿出上次七王妃给她的萤火虫,从墙角里面放入府内。 随后,贺兰漪和宋少衡按照约定去到了伏龙城东南的兰若寺里。 兰若寺内的和尚也早已经死光了,只有门口两个侍卫守着,贺兰漪和宋少衡翻墙进去后,发觉里面空空荡荡,并未有幻影存在,只是,大殿正中的神像模样像极了外面那个秃驴和尚。 “南荣潇居然也放心,在这里一点人也不布置,她就不怕那和尚再次进来伏龙境里亲手杀了她?”贺兰漪看着佛像喃喃道。 宋少衡审视着四周,低声,“他不会。” 贺兰漪没有听清,“什么?” 宋少衡:“我是说,南荣潇知道外面那个和尚不会进来杀她,她这几年断断续续地以南荣潇的身份杀了那么多红婺书院的弟子,和尚都视而不见。” “你记不记得我们来的时候他们说南荣潇每月十五都会进入后山加固封印,想来她并非是加固封印,而是将杀人取出来的内丹存放在伏龙境里,这断断续续的五年里,若是那和尚真想对她动手,早就杀了她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她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可即便如此,和尚依旧不忍心亲手杀她,而是让我们来做。” 话音刚落,贺兰漪和宋少衡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正殿外,七王妃屏退了左右女使,借口说要入大殿礼佛,自己径直走了进来。 第130章 “是你吗?”七王妃小声问道。 贺兰漪和宋少衡听到声音,从佛像后面走了出来。 “你找到真凶了?”七王妃紧张问贺兰漪。 贺兰漪:“暂时没有。” 七王妃明显有些失望,拢了拢身上的沉紫色披帛,“那你为何……” “王妃,我之前交给的那副红衣女画像,上面的人就是南荣潇,对吗?”贺兰漪问道。 “我,我……”七王妃犹犹豫豫,眼底含泪道:“南荣潇是天鹄王唯一的女儿,她是天鹄一族的公主,她不会这么做的。” 宋少衡冷淡地看着七王妃,“她不会告诉你们说,她抓来那些红婺书院的弟子,都是为了复活伏龙城内的百姓吧。” “你怎么会知道,”七王妃惊诧地抬眸对上宋少衡的视线,“是谁告诉你的?” 宋少衡并不回答七王妃的问题,只是继续问:“王妃,天鹄一族虽然身体异于凡人,可当真能超越天道,让死人复生吗?” 七王妃脸上绝望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她无力地扶住香台,“可我又能怎么做的呢?潇儿她是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逃出伏龙境的鹄女,她说能做到,我也只能相信她。” 贺兰漪:“难不成是她告诉你们说是我阿娘杀了这全城百姓?” “是。当时城内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只有她亲眼看见了那场屠杀,她又是天鹄族的公主,她说的话我们不可能不信,”七王妃捂着心口缓缓道。 “她的祭坛设在哪里?”宋少衡问。 七王妃犹豫了下,还是开口,“王宫里。” 宋少衡淡淡道:“祭坛中央应当有个祭鼎,您去瞧一瞧,那祭鼎的香灰里可埋着一块牌子,上面若是刻着乙卯年八月廿十的生辰八字,那就说明,南荣潇要复活的人只有她师父秦怀秋,若是她再黑心一些,怕是连您在内的所有剩余的天鹄族人都将是她献祭换命的祭品。” 七王妃愣怔地看了眼宋少衡,又看向贺兰漪,明显,刚刚宋少衡的话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有人来了!”宋少衡警惕道。 下一秒,七王爷带着数十个卫兵闯了进来,七王妃抬手挡在宋少衡和贺兰漪身前,“王爷!你不能杀他们!” “你糊涂啊,赵乐仪杀了我们那么多族人,你竟然还护着他们,”七王爷根本不顾七王妃的阻拦,一声令下,他带来的那些卫兵开始疯狂攻击贺兰漪和宋少衡。 七王妃则被七王爷趁乱打晕拽走,让人扶了出去。 宋少衡和贺兰漪与那些卫兵陷入混战之中,曜灵剑的剑气磅礴,洞穿了一个又一个卫兵的胸膛,没一会儿,宋少衡便掩护着贺兰漪,两人一起跳窗跑了。 最后,贺兰漪和宋少衡甩开了身后的追兵,找到了一处荒宅落脚。 “你为何会知道祭坛的事?你也曾有过想要复活的人吗?”贺兰漪坐在角落里,用袖子擦了擦自己沾血的脸。 宋少衡神色不明地看着贺兰漪,抿了抿唇,“有过,不过我是个幸运的人,我又再次见到了她。” “她是没死吗?”贺兰漪好奇追问,毕竟这世上起死回生之术成功的少之又少。 宋少衡的视线依旧未能从贺兰漪脸上移开,“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死了便是死了,没死便是没死,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贺兰漪瞪大了眼睛,“难不成,她是个活死人?” 宋少衡勾了勾唇角,“不是。” “不是?”贺兰漪还想继续问下去。 宋少衡转移了话题,低头看向贺兰漪的手,她手心里的绷带又重新沁出了血迹,撕了衣服,宋少衡又重新给贺兰漪解开绷带,“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再给你缠一圈。” 见宋少衡不愿意说,贺兰漪也不再问了,只是她这会儿很担心卫禇,“也不知道卫禇那家伙被关去哪了?” “既然要行换命之术,那卫禇应当暂时不会有危险,献祭之时所需生魂数量巨大,南荣潇怕是不会浪费卫禇的性命。”宋少衡仔细地给贺兰漪清理着伤口。 贺兰漪皱着眉头,“可南荣潇这会儿怕是已经知道我们闯进来的事,我担心,她会抓住卫禇逼我们现身。” “我们还是要尽快进去王宫,找到卫禇才行。” 第64章 贺兰漪的猜测没有错, 南荣潇在贺兰漪他们进去红婺书院后不久,就已经认出了贺兰漪那张同赵乐仪颇为相似的脸,所以卫禇是贺兰漪的亲信这件事, 南荣潇很容易就知道了。 但在她派去的人到达大牢之前, 已经有人先一步给七王妃通风报信, 七王妃醒来后, 立刻亲自去大牢提出了卫禇。 “你是谁?”伤痕累累的卫禇跟在穿着黑色斗篷的七王妃身后。 “不要问, 你只要知道我认识赵乐仪的女儿就好, “七王妃并未将卫禇带离王宫, 而是让人给他同样穿上了黑色斗篷,身上施法隐蔽气息,带着他穿过重重宫墙,过去了设有祭坛的大兴宫。 七王妃下定决心,若是那祭坛内没有刻有秦怀秋生辰八字的牌子,她便立刻要了卫禇的性命,以祭奠她死去的孩儿和族人。 第131章 “你是说,我们郡主进来了?”卫禇着急问,“她怎么样?” “被我们的人追杀, 现在大约是已经逃脱了, ”七王妃声音冷酷地回说。 “那我们现在去哪?”卫禇跟在七王妃身后问道。 七王妃并不言语, 只是带着他穿过守卫拱门,停在了大兴宫殿门前。 “王妃, 公主嘱咐过, 这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守卫拿着长戟交叉拦住了七王妃的去路。 七王妃从袖口掏出来让人从南荣潇那里偷出来的令牌, “乾眠公主让我来的。” “这, 王妃稍候,我这就派人过去问问公主, ”守卫十分谨慎,在未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他不能让七王妃及她身后侍从进入大兴宫内。 “好。”七王妃眼眸幽深,“那我就在这等着。” 但就在那守卫刚要嘱咐人离开时,七王妃身后的侍从突然出手,同门口的守卫厮打起来,趁乱为七王妃杀出了一条路来。 “愣什么神,帮我!”七王妃费力地想要破开守护着大兴宫祭坛的防御法阵,转头喊着身后的卫禇。 卫禇闻言,立刻出手。 没一会儿,大阵轰然碎裂开来,七王妃带着卫禇进去大兴宫内,穿过前殿,径直进入后面广阔的院子里,一只巨大的铜炉鼎就赫然立在高台阶的祭坛上。 七王妃立刻走上台阶,扒着铜炉鼎里的炉灰,卫禇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帮我在里面找一个牌子,一个写着生辰八字的牌子,”七王妃这时的心情既忐忑又悲伤,她拔掉里面的高香扔在地上,冷声道:“若是找不到,我就在这里割下你的头,作为祭品献给我死去的孩儿。” 卫禇这会儿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之前在外面的时候,贺兰漪曾同他提过说天鹄族有个七王妃,性子和善,卫禇估摸着面前这个貌美妇人,应当就是那位七王妃。 卫禇想着,既然自己这会儿又跑不出去,倒不如帮帮这位七王妃的忙,或许眼下的困境还能因此有些许转机,所以,他便扎下身子,去帮她找那个什么牌子。 两个人费劲地在炉灰里翻来覆去地找,终于,卫禇埋在里面的手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很硬的东西,他的手很快摸了过去,将那铁牌子从炉灰里拔出来后。 七王妃立刻把铁牌子从卫禇手里抢了过来,她声音发颤地念着上面的字,“乙卯年八月甘十 ,秦怀秋……” “哎!”卫禇眼看着七王妃要摔倒,忙过去扶住了她,”你,你别晕啊,我还想找我们郡主呢。” 七王妃死死攥着那铁牌子,泪珠不断地从脸上滑落,她哽咽着,“我们离开这里。” 但他们两人刚跑到前殿,就看见了提剑杀进来的宋少衡和贺兰漪。 宋少衡和贺兰漪为了寻找卫禇进入王宫,贺兰漪记得卫禇常年戴着一只源自太一宫的有灵气的玉佩,她尝试着化出法阵找寻那只玉佩的下落,探查得知那玉佩似乎在大兴宫附近,他俩一路寻过来果然瞧见了卫禇。 “郡主,”卫禇着急地去到贺兰漪身旁,“你怎么样?” “没事。”贺兰漪脸颊上还带着血,“外面走不了了,南荣潇已经带人围过来了。” 七王妃满脸是泪地走到贺兰漪面前,宋少衡在旁警惕地盯着七王妃,生怕她会对贺兰漪动手。 “你我的约定还未结束,你帮我查出来真凶,无论那人是谁,”七王妃轻轻扶住贺兰漪的肩膀,盯着她,“我都把玉龙骨交给你。” 宋少衡低声,“看来那祭祀用的铜鼎里果然是有牌子。” 贺兰漪需要拿到玉龙骨给贺兰珩之治伤,除此之外,赵乐仪五年前曾来过岳州,贺兰漪也必须要借此查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而应声道,“好。” 她看向卫禇,“屠敬水可同你们关在一处?他受伤了吗?” 卫禇:“在一处,没受伤。” “屠敬水,七王妃,您记住这个名字,我需要您找机会把他放出来,“贺兰漪道。 七王妃点头,“好。” 她手指向身后,“那大兴殿后面东墙有个狗洞,你们从那里面爬出去吧,我拦住他们,你要的那个人,我也会尽快帮你救出来。” 贺兰漪:“多谢。” 七王妃同自己的侍卫要了把佩剑,走出了大兴宫前殿,贺兰漪、宋少衡、卫禇则迅速逃离了大兴宫。 南荣潇和七王爷站在外面的台阶下,身后的将士围了一层又一层。 “婶母,那三个人呢?”一袭黑袍的南荣潇见七王妃身后空无一人,着急问道。 七王妃提着剑一步步走下台阶,架在南荣潇脖颈上,眼神阴冷地逼问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事,到底是为了复活这城中百姓,还是为了复活你师父秦怀秋?” 七王爷不可置信地看着七王妃,“你在说什么?” 南荣潇被戳中了心事,虽面上平淡如常,但内心里已经汹涌如海,她假意地勾了勾唇角,“婶母这是说哪里话?我自然是为了城中百姓,我拜入秦怀秋门下做弟子,也只不过是为了借红婺书院的身份掩饰自己,为我们族人争取一线生机。” 第132章 “那这是什么?”七王妃愤怒地把手里刻有秦怀秋生辰八字的铁牌子砸到南荣潇身上。 南荣潇脸色一僵,愤怒越过谨慎,如决堤的海一般,“婶母,你为何要擅动我的祭炉?” 七王爷从地上捡起来那块铁牌子,自然瞧见了上面刻着的秦怀秋三字。 “王爷,乾眠她根本就不想复活我们城中的百姓,她想复活的就只有秦怀秋一人!”七王妃哽咽着看向七王爷。 南荣潇再度装可怜,“叔父!婶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赵乐仪女儿逃跑,您不可轻信她的话啊!” “那你要如何解释这祭鼎中的铁牌子?”七王妃逼问南荣潇道。 南荣潇信誓旦旦,“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再说了,婶母,起死回生之术极其复杂,你怎可只凭这块破铜烂铁便怀疑我对族人的真心啊?” “你从哪里习得的这起死回生之术?即便是一命换一命,你这几年只拿回了上百个弟子的内丹,这城中的族人有三万之众,你要怎么复活他们?”七王妃冷笑一声,“不会是从秦怀秋那里学的吧?” “外面修行的凡人所求不过大道,大道的终点是什么?终点就是长生和无上的力量,世人皆知我天鹄一族守护伏龙境几百年,我们的身体不会像凡人那般在百年岁月里便迅速枯萎消逝,你怎么就能保证死去的秦怀秋没有觊觎我们的长生之道,你怎么保证,他教给你的起死回生之术不是在为他自己复活做准备?” 南荣潇脱口而出,否认道:“我师父绝对不会这么做!” “你这么相信他?看来对他感情很深厚啊,”七王妃的这话彻底点醒了七王爷。 南荣潇见七王爷表情变了,立刻转移话题,“叔父,婶母她是在帮那些人逃跑,来人!冲进去!” 卫兵们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大兴宫,但大兴宫内早已人去楼空,遍寻不到贺兰漪他们的踪影。 南荣潇推开七王妃架在她脖颈上的剑,着急进去大兴宫内,见自己设下的祭坛被毁掉,她大怒地踹开身旁的卫兵,走到七王爷面前,“叔父!他们跑了!” 七王爷凝着神色看向南荣潇,“你忙忙碌碌这五年,当真是为了复活族人吗?” “叔父,婶母是被那群人蒙蔽了,你怎可轻信她的话,我是天鹄族的公主,我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眠儿啊,族人尽数被屠,我在父皇母后的庇护下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我怎么会骗你们啊!”南荣潇跪在地上,说到动情处,潸然泪下。 南荣潇是一定要复活天鹄族人的,但是,她要首先复活秦怀秋,秦怀秋临死之时许诺过她,等他活过来之后,一定会帮着南荣潇救回族人们。 在这世上除了父皇母后外,师父是对她最好的人了,她相信,秦怀秋是绝不会骗她的。 但七王爷似乎也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把南荣潇从地上扶起来,“乾眠,叔父并非是疑心你,只是现在那伙贼子尚未抓到,起死回生之术又格外凶险,若是贸然开始施法,那些贼子再突然出现,怕是会出大问题。” 南荣潇眼底噙着泪,声音发颤问:“那叔父您的意思是?” 七王爷:“施术便延后两天吧,待抓住了那些贼人,我亲自割下他们的头颅放在你们父皇母后墓前祭奠。” “叔父!”见七王爷带着七王妃和一众卫兵离开,南荣潇着急阻拦道:“施术之事不可拖延啊!” 七王爷看了她一眼,宽慰道:“乾眠,你只管专心去炼丹,三天内我一定抓住那些贼子,到时祭典一定如期举行 。” 贺兰漪和宋少衡带着卫禇又重新回到了那个藏身的荒宅,她拿出七王妃之前给她的萤火虫,准备告诉七王妃他们现如今的藏身地,以及需要她帮忙做的事。 卫禇有些担忧,“万一,那个七王妃得知我们的藏身之处后,出卖我们怎么办?那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第65章 贺兰漪盯着手心里的萤火虫, 有些为难道,“可我们要拿到玉龙骨,就必须赌这一次, ” 宋少衡认真思虑过后, 也赞同贺兰漪的想法, “我瞧着那七王爷还是很在乎王妃的, 既然这位七王妃肯应下这件事, 想来, 她不会出卖我们的。” 当夜, 七王妃的确将屠敬水带来了他们藏身的荒宅,但来人除了七王妃、屠敬水外,还有七王爷。 贺兰漪和宋少衡对七王爷的到来并未感到多么惊讶,既然七王爷能跟着一起过来,那就说明他也开始怀疑南荣潇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可以算是盟友。 “你们要的人给你们带来了,玉龙骨也可以给你们一块,但是——”七王爷的目光从卫禇、贺兰漪、宋少衡脸上一一滑过, 冷声道:“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好。”贺兰漪点头。 她继而看向蔫蔫的屠敬水, “我自己无法构建一个五年前的幻境, 若是你肯帮我,我可以帮你报仇, 杀了南荣潇, 夺回连瑶的内丹。” 屠敬水闻言, 似乎是受到了刺激一样, 怔怔地抬眸,鬓边发丝散乱地垂在耳侧, “你当真能帮我杀了南荣潇,拿回连瑶的内丹?” “当真。”贺兰漪认真道。 毕竟她进来之前已经同那和尚做了约定,南荣潇是必须死的,她可不想永生永世被困在这种鬼地方。 第133章 “那好,你告诉我该如何做?”屠敬水是梦妖,极善制造幻境,但他更多的只能是织梦,这梦境半真半假,都是出自于被织梦者的意志。 而贺兰漪需要的是屠敬水帮她造出五年前真实的幻境,她可以利用体内那颗黑珠子瞧见一个人的过往记忆,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也足以构建出五年前的真实幻境。 可问题在于,若是由她自己来做,进入幻境后,她便会失去记忆,经历一遭那个时空原身经历过的事,是无法有自主意识去探寻什么真相的。 但如果有屠敬水帮忙,进入幻境后应当就能保有自己的意识。 “但我需要提前告诉你,那幻境构造起来极其庞大,你若是帮我出手,你怕是会耗尽毕生修为,“贺兰漪看着屠敬水,一字一句告知他此事存在的巨大风险。 但伤心欲绝的屠敬水并不在意这些,他以极其镇静的口吻说道:“只要还能留有一条命,只要你能帮我杀了南荣潇,夺回瑶娘的内丹,失去了修为也无妨。” “那好,你附耳过来,我同你讲清楚要如何做,”贺兰漪同屠敬水低语了一阵子,屠敬水随即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接下来,便是选定进入幻境的人。 贺兰漪是必然要进去的,卫禇和宋少衡之间,卫禇如今伤痕累累,进入幻境需要消耗极大的精神,所以贺兰漪看向宋少衡,“你同我一起进去。” 宋少衡闻言,先是愣愣地看了眼贺兰漪,随后立刻点了点头,“好。” 自从贺兰漪知道他的暗探身份后,对他的态度好像比之前亲近多了,就是那种,没有太多防备的亲近。 对此,宋少衡自然是开心的,可也更加剧了他心中的不舍,他日后是定然会跟贺兰漪分离的,现在他只希望一旦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可以足够狠心,足够果决地离开贺兰漪。 “两位,我只能带进去一个人,你们商量一下,谁进去?”贺兰漪对七王爷和七王妃说道。 七王爷问:“进去里面有危险吗?” “当然有,一旦死在里面,就是会真的死掉。”贺兰漪转而又看向宋少衡,“你若是现在反悔,也可以不进去。” 宋少衡眨了下浓密眼睫,坚定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七王爷和七王妃商量过后,决定由七王爷进去,七王妃的修为比不过七王爷,一旦在里面出了事,他活着出来的机率会更大些。 而且,他们唯一的儿子已经死在了五年前那场大屠杀里,七王爷已经无法再承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死去的痛苦。 商量好后,贺兰漪开始着手同屠敬水一起布阵,因为贺兰漪身上有命格契,她之前本打算着用自己的血来共鸣南荣潇的记忆,但既然七王爷来了,他是南荣潇的亲叔叔,血脉相连,效果自然比贺兰漪的命格契更好。 因而便用了七王爷的血,在那荒宅里布下了一个小小的阵法。 与此同时,七王妃派人安置在南荣潇寝宫的安魂香和在床底画出的法阵也已经起了作用,本打算躺在罗汉床上小憩一会儿的南荣潇竟渐渐睡了过去,很快便陷入沉睡之中。 在察觉到南荣潇意识松懈后,贺兰漪立刻和宋少衡、七王爷一起,站在法阵里面。 随着贺兰漪开始催动体内那颗黑珠子,屠敬水也盘腿坐在法阵外面开始不断施加妖力。 贺兰漪、宋少衡、七王爷眼前黑雾弥漫,他们先是瞧不清灯笼里的烛火,后面眼前则彻底被黑雾遮盖。 等他们能瞧清光亮的时候,已经进去了五年前的幻境里。 “七王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向这幻境里的人透漏任何关于未来的事情,你只需要呆在王府里等着那场屠杀的到来便好,到时候,你自然可以知道是谁做下了这桩恶事。”贺兰漪的声音在七王爷耳边响起,他睁开眼睛,便瞧见了自己的妻儿正在身旁同他一起吃着晚饭。 尤其是他的儿子,现如今正活蹦乱跳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个黄胖子泥人玩。 七王爷放下手中筷子,抱着儿子痛哭流涕。 另一边,贺兰漪和宋少衡出现在红婺书院门口,宋少衡察觉到七王爷不在,“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你居然怀疑我的水平?”贺兰漪瞪了宋少衡一眼,低声道:“他是天鹄族人,出不来伏龙境,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不论是现实还是幻境,他都只能呆在伏龙境里面。” “那我们为何要在这里……”宋少衡抬头看向红婺书院门口的牌匾,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你是想打听长公主的下落?” 贺兰漪眸色幽深,望着红婺书院门口层层叠叠的台阶,“蔚州大战,阿爹离世,阿娘是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到岳州的,这里面一定是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 “你们是何人,站在这里做什么?”书院门口的护卫过来问话。 “我们是魏国长公主的手下,奉她之命,前来见秦山长,”贺兰漪从怀里拿出一个黄金镶玛瑙的牙牌递给护卫,“劳烦您进去通报一声。” 第134章 没一会儿,那护卫便重新拿着牙牌回来,将牙牌还给贺兰漪后,“两位里面请。” 贺兰漪和宋少衡由人引着去到了秦怀秋的住处望风楼。 踏进门内,贺兰漪之前已经想过了无数种可能,包括被秦怀秋拒绝进入红婺书院,包括进去书院后被他识破身份,包括秦怀秋做了恶事怕被赵乐仪的人发现因而设下埋伏灭口。 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赵乐仪在这望风楼内。 她的阿娘,赵乐仪,风尘仆仆,身上带血的外衫都还未来得及换掉,现如今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师姐,这两个小贼声称是你派来的人,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你如今就在我这望风楼内,”秦怀秋一声令下,贺兰漪和宋少衡便被红婺书院的弟子持刀团团围住。 宋少衡侧脸看向贺兰漪,发觉她早已泪眼婆娑,脸上不断有泪珠滚落。 “你们说是我派来的人?可我为何从未见过你们?”赵乐仪走上前 ,温声问道。 她的视线落在贺兰漪脸上,滞了滞,瞳孔骤缩,干巴泛白的嘴唇半张半合,她轻声问着贺兰漪,“你叫,什么名字?” 贺兰漪闻言,泪水更是如决堤一般,止不住的往下落,话都堵在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赵乐仪又看向宋少衡,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抬手擦掉眼底泪珠,转身对秦怀秋,“师弟,他们是我的人,麻烦你为我找个空房间,我有话要同他们讲。” “师姐,他们是骗子,你切不可如此仁善啊,”秦怀秋着急劝道。 但赵乐仪显然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保下这两个年轻人了,秦怀秋没办法,只能让赵乐仪带着贺兰漪和宋少衡去了左厢房,并关上了门。 赵乐仪脚步微顿,缓缓转过身,为贺兰漪擦掉脸上的泪水,嗔怪道:“阿娘不是告诉过你,那颗珠子至阴至邪,不许你碰的吗?” 贺兰漪闻言彻底绷不住了,抱住赵乐仪嚎啕大哭,哑着嗓子哽咽含混道:“阿娘,我,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我,我真的,真的知错了……” 赵乐仪眼底含泪地摸了摸贺兰漪的后脑勺,“傻丫头,阿娘没有真的生你的气,不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贺兰漪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挨着赵乐仪坐在美人榻上,搂着她的胳膊。 “少衡,你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赵乐仪看向坐在旁边圈椅上的宋少衡。 “您认出了我?”宋少衡有些惊讶地问道。 “那么可怜的孩子,我自然是记得的,”赵乐仪眼神中满是悲悯。 宋少衡心中五味杂陈,温声道:“我们来此,是为着一块玉龙骨,还有,郡主她想知道,您在这个时候来到红婺书院是为了什么?蔚州军队里是否有别的叛徒?” 赵乐仪皱了皱眉头,“玉龙骨,是谁出了事?” 但她又突然改口,“哦,不,不要告诉我,那是未来之事,说了的话,你们在这里会出事的。” “至于我为什么来这里,的确是为了军中之事,只是有些事我现在还未查明,不能妄下结论,漪儿,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带你进去过一副壁画?”赵乐仪看向贺兰漪。 贺兰漪点头,“是在破庙里那个?” “对,就是那里,记住,若是我出了意外,你可以去里面找那位辛娘子,我应当会交给她一只传音蝶,里面有着我知道的所有的事,你一定,一定要为朝廷抓住那些人,”赵乐仪抬手摸了摸贺兰漪的脸,含泪不舍道:“漪儿,阿娘要回去见你父亲了,你和珩儿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阿娘,”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贺兰漪刚要站起身来,便被赵乐仪抬手打晕了过去。 宋少衡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您这是做什么?” 赵乐仪扶着贺兰漪躺在美人榻上,为她拂去眼下的发丝。 “这里的事不能改变,变的越多,你们就会越容易被困在这里,若是漪儿还清醒着,她怕是会拦着不让我走,“赵乐仪转身轻轻握住宋少衡的手腕,温柔道:“少衡,你答应我,带着漪儿平安离开这里,好吗?” 宋少衡的声音有些发颤,“您放心,我一定会护住郡主,安全离开。” “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或许,我此一去,便是天人永隔,”赵乐仪勾了勾唇角,她是何等的聪明人,只瞧着贺兰漪刚见到她时哭成的那副泪人模样,她便知道自己这次回去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待她离世之后,她这一双儿女,怕是要吃不少的苦头,想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心痛。 等贺兰漪醒来后,赵乐仪早已离开了岳州。 她从罗汉床上坐起来,看着宋少衡,眼圈泛红,声音发颤地问:“宋少衡,我阿娘呢?” “长公主她,”宋少衡不忍心地看着贺兰漪,“她,她回去,回去蔚州了。” 贺兰漪闻言便下床要去追,被宋少衡拦住,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的,这里是幻境啊。” “可她是我阿娘,我要眼睁睁地瞧着她去赴死吗!”贺兰漪哭的泣不成声,嗓子沙哑地重复说着,“她是我阿娘啊!” 第135章 宋少衡抱住崩溃的贺兰漪,轻轻抚着她发颤的薄背,温声安慰道:“漪儿,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乐仪死去的五年里,贺兰漪几乎把泪流干了,她也练就了一副在外人看来丝毫不在意任何事的本领,就那样日复一日地劝着自己要放下。 可既然今日得知了这些事,等救回贺兰珩之的性命,她势必要再回去那个破庙一趟,她一定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为父母报仇雪恨。 “我们这是在哪?”贺兰漪逐渐平复下来后,肿着眼睛,看了看四周的陈设,觉得很是眼熟。 宋少衡:“氽县客栈。” 他又另外补充了一句,“旁边房间里住着的人是南荣潇。” 傍晚时分,贺兰漪和宋少听到了旁边房间里开门的动静,宋少衡立刻推门出去,正好遇见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南荣潇。 他走上前,朝南荣潇拱手问道:“娘子,我瞧着你似有修为在身,你可是红婺书院的弟子吗?” 南荣潇本想否认,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眉毛往上扬了扬,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是,你是有什么事吗?” 宋少衡一本正经道:“是这样,我想拜入红婺书院做弟子,也不知道红婺书院如今的山长喜欢什么,不知道长可否告知一二,在下定然会有厚礼相赠。” “道长?这个称呼可真有意思?”南荣潇弯了弯唇角,但她刚想开口继续同宋少衡讲话,却突然被从过道里跑过的蒙面郎君重重地撞了下肩膀。 “抱歉,抱歉,”蒙着面的贺兰漪探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下南荣潇前腰挂着的腰牌后,连忙道歉,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南荣潇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继续同宋少衡讲,“如今红婺书院的山长是个再清廉正直不过的人了,你不必把心思浪费在这种事情上,既然要入书院,那便凭自己的真本事去争取,你的资质若是真的符合红婺书院的要求,即便是不送山长礼物,也一样能进去书院的。” “多谢道长赐教,”宋少衡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朝南荣潇拱了拱手后,找了个借口回去了房间。 与此同时,贺兰漪从后面翻窗进来。 “如何了?”宋少衡问道。 第66章 “那块腰牌上的确有一股气, 大约是那秃驴和尚给南荣潇,让她回去伏龙境的时候免遭镇墓俑喷火准备的。”贺兰漪凝神,手下捻诀画出法阵, 同刚刚被她打在南荣潇腰牌上的法阵共鸣, 没一会儿, 她便复刻出了一团一模一样的气来。 有了这团气, 贺兰漪和宋少衡重新溜回红婺书院, 进入后山的伏龙境里的时候, 那些镇墓俑果然没有再飞出来。 他们进去伏龙城时, 城中的百姓还未经历那场大屠杀,他俩轻车熟路地找去了七王爷府,同七王爷汇合。 七王爷带他们两人去了一处没人的房间,关上门,“我已经查清了南荣潇她逃出去伏龙境的来龙去脉,大约半年前,她日日都去兰若寺上香,她的侍女告诉我说,她甜言蜜语诱惑了外面镇守伏龙境入口的法师, 是那位法师帮她解开了身上的另一半诅咒, 帮她逃离了伏龙境, 她如今已经跑出去两个月了,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贺兰漪道:“她在氽县客栈呢, 我们刚刚见到她了。” 七王爷问:“那她可有说什么吗?” 贺兰漪摇了摇头。 七王爷在屋内踱步, 似乎是有话在斟酌着要告诉给贺兰漪和宋少衡, 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里是幻境,屠敬水在外面根本撑不了多久, 而且一旦我被人杀死在这里,你外面的妻子也会死掉。”贺兰漪冷淡地看向七王爷。 “你防着我!”七王爷有 些恼羞成怒,他本想着,若是自己可以在这里阻止那场大屠杀,或许,便可以救下满城的族人,以及他的儿子,外面发生的那些事,他就可以权当成是一场噩梦,在这里,他不会再经历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他会同妻儿相守一生,他会取代兄长成为那个受人敬仰的天鹄王。 找屠敬水造梦就是有这个坏处,人总是在执着地迷恋着已经失去的人和事,追求着自己苦苦得不到的东西,当然,贺兰漪也不能幸免。 “我之前便警告过你,在这个幻境里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到时候我也没法把你带出去。”贺兰漪蹙着眉头。 她相信宋少衡,却无法完全相信这位七王爷,毕竟他是天鹄族人,被恶龙的邪气浸染了几百年,此事又是事关天鹄族人性命的大事,饶是七王爷的性情比其他天鹄族人更温和些,但贺兰漪也必须得多长个心眼。 现在看来,她多准备这一手的确很有用处。 宋少衡眼眸幽深,盯着七王爷,冷声警告道:“王爷,我们双方就各自安好,等着那真相的到来吧,你若是再敢轻举妄动,我不介意替郡主杀了你。” 七王爷虽然心头郁着一股气,但碍于这里是幻境,他还要贺兰漪带他出去,不好直接同贺兰漪他们翻脸,因而只能暂时打消了之前的计划。 南荣潇重新回来伏龙境是两天后,她这次回来还带着她的师父秦怀秋。 七王爷今日本该同七王妃一起出去体察灾情,但今日便是屠城之日,他出去伏龙城后,又偷偷一个人跑回来了城内。 第136章 秦怀秋若是能在一天之内屠杀伏龙城内的所有百姓,一个一个地杀,是无法保证全死的,除非是,他说服了天鹄王,帮他行事。 而最能诱惑天鹄王的事情莫过于说他可以帮天鹄族人解开体内的另一半封印。 那么,秦怀秋和天皓王他们现在最有可能便是呆在存放着玉龙骨的跃鱼楼内。 七王爷回来伏龙城后,便带着贺兰漪、宋少衡进去王宫,直奔跃鱼楼。 七王爷问楼下的守卫,“王上、公主和那位师父可在这楼里?” “是,王上、公主、王后都在此地。”守卫点了点头。 七王爷觉得有些心凉,这种事关全族性命的大事,他的兄长、嫂嫂居然一点也不用他商量,不仅不让他参与,还专门派人同灾情的借口将他和王妃支出了伏龙城。 让守卫不必上去通报后,七王爷带着装扮成士兵的贺兰漪和宋少衡沿着楼梯上去了跃鱼楼的最高层。 房间里,秦怀秋正在天鹄王和天鹄王后的注视下施法,站在秦怀秋身旁的南荣潇正满眼爱意地看着秦怀秋。 待那第一缕黑气从阵法里冲出来的时候,天鹄王和天鹄王后首先吐血倒了下去,紧接着便是南荣潇,也立时晕了过去。 七王爷受不了,直接冲进去了房间。 贺兰漪也并未让宋少衡拦着他,只是快速地解开了手上的绷带,再次划开自己的手掌,动用命格契,感知着那藏有玉龙骨的地点。 因为天鹄族人要世代在此守护着玉龙骨,因而一旦玉龙骨有异动,所有的天鹄族人便都能感应到,贺兰漪身上有着可以应验的命格契,自然一样能生效。 这会儿,她正好可以趁着秦怀秋控制住天鹄族人,躲开天鹄族人们的感知,在这幻境中设下法阵,寻到那玉龙骨的所在。 随着她手心里的法阵越来越红,房间里面,秦怀秋和七王爷厮打在一起,双方斗法越来越猛烈,贺兰漪手心里散出去的气息以非同寻常的速度感知着这伏龙境内的所有物品。 直到那触角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贺兰漪脑袋里似乎出现了活扣啪嗒合上的声响。 “找到了,”贺兰漪勾了勾唇角,拉着宋少衡的胳膊,立刻作法离开了这幻境里面。 等他俩在法阵中缓缓睁开眼睛后,宋少衡发觉那位七王爷并未醒来。 贺兰漪示意屠敬水可以收手了。 七王妃着急地上前问,“如何了?” 贺兰漪走出法阵,“的确是秦怀秋杀了这一城的百姓,只是我们没有拦住七王爷,他同秦怀秋打在了一起。” 七王妃看七王爷迟迟没有醒来,焦急问:“那那,这可怎么办啊?” “您不必担心,七王爷需要晚一会儿才能醒来,七王妃,我已经帮您找到了真相,那您……”贺兰漪给了卫禇一个眼神,卫禇立刻出手,从后面打晕了七王妃。 屠敬水震惊,“你们这是干什么?” 贺兰漪小心地扶着七王妃倚着墙坐在地上,低声道:“七王妃是个好人,但那七王爷就说不准了,我不能把这件事最后的成败压在他的信用上,趁着他这会儿还未醒来,我们分头行动。” “宋少衡,你带着屠敬水去救那些被关押起来的红婺书院的弟子,我和卫禇去拿玉龙骨,最后,我们在南荣潇的寝宫汇合,杀了南荣潇,我们便去城南的湖边,到时候我会带你们所有人出去,记住,一定要快,若是等这位七王爷从幻境里转醒出来,我们怕是就走不了了。” 见宋少衡有些犹豫,贺兰漪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啦,我怎么可能会被他们害死。” 贺兰漪再次解开绷带,在手心里幻化出法阵,开始极速搜寻那玉龙骨的所在,因为之前已经在幻境里做过标记,因而三秒过后,贺兰漪迅速确定了那玉龙骨已经被天鹄族人藏在了王宫东南的摘星台。 宋少衡拿出他的假傀,幻化出七王妃的模样,他和贺兰漪、屠敬水他们全部换上了外面卫兵的衣裳,跟着假傀扮成的七王妃,混进了王宫里。 进去天鹄王宫后,他们立刻按照计划兵分两路,宋少衡去地牢救人,贺兰漪去摘星台拿玉龙骨。 来到摘星台下,贺兰漪抬手布阵,幻化出气符,将站在台阶下的守卫士兵全部打倒在地。 卫禇提着他的凤首刀,开始给贺兰漪开路,贺兰漪捡起地上一把刀,也同台上的卫兵打在一起。 一时间,尸块横飞,血浆满地。 但贺兰漪的轻功很好,很快就踩着栏杆玉首,一跃而上,爬去了摘星台二楼,她利落地按照之前赵乐仪告诉给她法阵口诀布阵,很快就炸开了楼内守护着玉龙骨的法阵。 她没有多拿,只取了一块,毕竟若是她把玉龙骨全部带走,天鹄族人很快就会衰老死掉。 拿到那块玉龙骨后,贺兰漪从二楼栏杆上跳下来,下一秒,她身后那座摘星高台便轰然倒塌,从中间竖着裂开了一条极大的缝隙。 “卫禇,我们走,”等贺兰漪和卫禇赶去南荣潇的寝宫门口时,宋少衡也已经带着救下来的弟子赶来了这里。 如今,只剩杀了南荣潇,他们便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可惜,南荣潇寝宫内的安魂香没有支撑到这时候,南荣潇早已经醒了过来,而且因为贺兰漪去摘星台拿玉龙骨,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第137章 贺兰漪掐着时间,估摸着七王爷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了,南荣潇毕竟是天鹄族的公主,身负皇血之力,同她硬打太浪费时间,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带着一群受了伤的弟子。 宋少衡想了想,“我用障眼法化作秦怀秋的模样,借机杀了她如何?” 但宋少衡刚幻化成秦怀秋的模样,南荣潇就已经带着人从寝宫出来,将贺兰漪他们一众人等团团围住。 等南荣潇瞧见宋少衡的脸,她愣了愣,“师父。” 宋少衡抿着唇,没有说话。 “不,”南荣潇剑指众人,偏执道:“我师父死了,他不可能这会儿在这里,你们休想骗我!” 随后,她瞧见了贺兰漪那张脸,居高临下地冷声道:“你同你母亲长得很像,你母亲杀得我天鹄一族几近灭族,我没去找你的麻烦 ,你居然敢自投罗网撞上来!” 贺兰漪:“杀人的是秦怀秋,同我母亲何干?” 南荣潇怒不可遏,“你胡说八道,五年前,我曾亲眼看见你母亲出现在汆县客栈里,就是她杀了伏龙城内所有的人,你居然还不不承认!” 贺兰漪勾了勾唇角,“引狼入室的人是你,是你把秦怀秋带进了伏龙境,被他欺骗说可以帮你们解开剩下的一半封印,你说服你父母带着他去到跃鱼楼布下阵法,害死了当时伏龙城内除你之外的所有族人,而他之所以留下你的性命,大约是因为布下此等邪阵,他被反噬,命不久矣,他需要你帮忙复活他自己。” “不可能!我师父绝不会骗我!”南荣潇一袭黑衣,发了疯一样,头发披散在身后,眼神狰狞地望着贺兰漪。 见南荣潇有些恍惚,宋少衡立刻走上前一步,开口道,“潇儿,师父怎么会那么做呢,你不能相信她的话啊。” 南荣潇不傻,她并非没有怀疑过秦怀秋,可秦怀秋是她师父,是她离开伏龙境后遇见的第一个好人,他曾给她买包子吃,曾带着她去看傩戏,曾为她取名叫做南荣潇,曾告诉她说她是他这一生最得意的弟子,如果有可能,他愿意一辈子都保护她。 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师父,怎么会骗她呢? 她这会儿似乎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中,扭头看向宋少衡,那张她魂牵梦绕的脸,同五年前一模一样,“师,师父。” 她失神般朝宋少衡走过来,刚抬手触到他的衣袖,就被曜灵剑一剑贯穿了胸膛。 南荣潇满眼的不可置信,直直地倒了下去,口中还在喃喃唤着“师父。” 宋少衡在她袖口里找到了那个盛有内丹的盒子,那么重要的东西,她果然是一直带在身边的。 “我瞧过大兴宫的阵法,秦怀秋或许没有告诉你,他若是活了,主持整个祭祀仪式的你,就会被他夺去性命,”宋少衡略有些同情地看向即将咽气的南荣潇。 南荣潇眼角落下两行血泪,迷蒙之中,她似乎再次在不远处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至死都在骗她的人。 而宋少衡拿到盒子后,提着剑开始同那些卫兵厮打在一起。 等七王爷从幻境中醒来,贺兰漪他们一行人早已杀了南荣潇,离开天鹄王宫,甩开追兵,去到城南的湖边。 贺兰漪重新召开水门,带着宋少衡、卫禇和红婺书院的一众弟子逃离了伏龙境。 看着头顶亮晃晃的太阳,贺兰漪松了一口气,她小心收好玉龙骨,准备立刻返回江陵城。 彼时,寂妙真人已经抓住了外逃的掌教谢灵勉,将他带回了红婺书院。 在得知了南荣潇的恶行后,寂妙真人察觉到自己被耍了,气得又多踹了谢灵勉几脚。 林燃将军得知贺兰漪出现的消息后,立刻带兵过去了她所在的挽竹苑。 驱散了无关人等,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几人。 “见过郡主,卫将军,宋管军,”林燃上前拱手行礼道,他之前不知贺兰漪的身份,还以为贺兰漪和宋少衡不过是跟在卫禇身边的一个小兵。 贺兰漪看向林燃,“你是如何知道的我的身份?” 林燃闪身往左边挪了一步,露出他身后人的面容来,竟是太后宫中的茂才公公。 茂才公公叉手行礼,“见过郡主。” “有些事,我们屋内详叙,卫将军,宋管军,也请一起进来。” 见到茂才公公,贺兰漪又想到了在幻境里见到了赵乐仪的事,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不禁红了眼眶,“是皇祖母让您来的吗?” “是,国公受伤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了汴梁,”茂才公公道,“太后她担心您在这里出事,所以派我过来看一眼。” “郡主,太后让我告诉您,有人不想让您回京,您若是放心老奴,治疗国公的那副药,可以交由老奴,帮您带给国公。” 贺兰漪拿出来玉龙骨,随意在房间里找了个盒子,放进去,递给茂才公公,“那就辛苦公公了。” “郡主就这么相信我?”贺兰漪是茂才公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膝下并无孩子,平日里对这些小辈都是疼爱得紧,但他毕竟是个太监,是个奴才,自然不敢奢求太多,也时刻谨记着本分。 贺兰漪接过来茂才公公递给她的干净帕子,擦掉眼底泪珠,“若是连您都没法把这东西拿回去给我兄长,那大梁就没人能做到了。” 第138章 茂才公公是大梁第一高手,深藏不露,当初与赵乐仪的师父空法道人能打个平手,可见其修为之深厚。 “卫将军,还劳您一道同老奴回去,毕竟这东西若是出了差池,您也好在太后面前告老奴一状,“茂才公公笑着看向卫禇。 贺兰漪闻言破涕为笑,“公公您何必如此做,我和兄长都对您没有丝毫疑心的。” 茂才公公温声道:“哎,郡主,这话不能这么讲,您信老奴,是老奴的福气,可老奴不能坏了规矩,该做的事必须得做。” 让卫禇跟着茂才公公一起回去,说是怕玉龙骨万一出了差池,让卫禇做个见证,但也不过是为了让魏国长公主府的众人安心,毕竟这东西事关贺兰珩之的性命,必须慎之又慎。 卫禇看了贺兰漪一眼,贺兰漪点了点头,于是他上前叉手道:“那就劳烦公公保护我回京了。” 茂才公公笑着朝卫禇点了点头。 随后茂才公公又看向宋少衡,察觉到了他手上血肉模糊的伤痕,“太后说,宋管军一路看顾郡主,劳苦功高,待您护送郡主回去汴梁城后,太后必有重赏。” 宋少衡叉手道:“臣明白。” “郡主,老奴必须尽快动身了,”茂才公公走到贺兰漪面前,看着她憔悴的模样有些心疼,附在她耳边低语道:“太后说了,您回京这一路,但凡有敢对您动手的,您只管记下来,待您回京之后,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漪儿明白了,”贺兰漪送茂才公公和卫禇离开,“辛苦公公。” 茂才公公和卫禇拿着玉龙骨离开后,贺兰漪和宋少衡回去汴梁城便不急在一时半刻了。 包扎好身上的伤口,休息过后,贺兰漪和宋少衡打算去地牢里见谢灵勉一面。 毕竟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 介于上次自曝内丹的莲花妖,强硬用真言咒怕是会适得其反,宋少衡和贺兰漪决意采取一个新的策略。 宋少衡带人押着脸上被施了障眼法的贺兰漪去了地牢里,谢灵勉一见到贺兰漪,便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师妹,你怎么在这?”谢灵勉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兰漪扮成的南荣潇,流血的手紧紧抓着牢门,“我师妹她是无辜的,所有恶事都是我做下的,你们要做什么尽管冲我来,放过我师妹!” 宋少衡把剑架在贺兰漪脖子上,冷着脸问谢灵勉,“你可知秦怀秋利用南荣潇复活之事?” “师父对我们有大恩,助他复活本就是弟子应尽之责,”谢灵勉愤怒道。 “那秦怀秋可曾交给你什么东西保管?”宋少衡继续问道。 谢灵勉否认,“没有。” “来人啊,此女害了数百人的性命,罪孽深重,还是按寂妙真人吩咐的,拉出去杀了吧。”宋少衡十分自然地摆了摆手。 眼看着宋少衡是动真格的,谢灵勉连忙喊住他,“等等!” “我若是告诉你,你可否放了我师妹?”谢灵勉的头夹在牢门缝隙里,手指上不断地有血流下来。 宋少衡漫不经心地点头,“可。” “师父临死之时曾交给过我一颗修为极强的内丹,他曾说过,这内丹是一些异族骨血铸就,要我好好保管,但此事,他并不让我告诉给师妹。”谢灵勉抬眸,悲伤地看向南荣潇。 宋少衡立刻反应过来,这内丹大约就是秦怀秋当初屠戮伏龙城内的天鹄族人所凝练出来的,这也是他和贺兰漪演这出戏的目的所在。 “那颗内丹现在在哪?” “在,”谢灵勉垂下头,犹豫道:“我要如何信你,我告诉你之后,你当真会放过我师妹吗?” 宋少衡冷着脸,嗓音沙哑,“不说便罢了,我对那颗内 丹也没有多少兴趣。” “来人,去杀了她,”宋少衡转身,带着贺兰漪,已经走到牢门口。 “你放过我师妹,那内丹,师父要我交给了章德真人,作为交换,章德真人告诉了我们该如何行起死回生之术的办法,”谢灵勉说完这些话,整个人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他缓缓地跪在地上,“求你,放了我师妹。” 贺兰漪眼神一滞,怎么会又是章德真人? “来不及了,南荣潇已经死了。”宋少衡留下这句话,径直和贺兰漪一起离开了地牢。 他们俩刚走出地牢没多久,突然看见宋巍带人等在外面。 宋少衡心下一沉,“我不是让你守在江陵城吗,你怎么过来了?” 第67章 宋巍温声道:“江陵城内并未出什么事, 只是郡主兄长重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主君担心您和郡主的安危,所以派了宋代冠过来护卫您和郡主回京都。” 他身后的宋代冠走上前, 同宋少衡见礼, “郎君。” 宋巍本以为宋少衡会大发雷霆, 但宋少衡只是略略看了宋代冠一眼, 便嘱咐说要他们备马, 他和贺兰漪这便准备回去江陵府了。 之前, 宋少衡和贺兰漪一起分析过在江陵府发生的事, 他俩认为,江瑶宁和江嘉吟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利用算计贺兰漪拿到元家家主之位,绝非是因为觉得贺兰家要保持中立不敢动江家的缘故。 尤其是还发生了贺兰珩之被人劫杀一事,宋少衡和贺兰漪更加笃定,江家之所以敢这么做,大约是因为他们知道贺兰漪无法活着回去汴梁了,准确来说,他们有很大的把握,贺兰漪会死在江陵府或死在从江陵府回去汴梁的路上。 第139章 贺兰漪在江陵府见到了赵乐仪的生魂, 得知了当年参与杀害她母亲的人除了已死的北燕国师述律荣嗣外, 还有其他人。 而贺兰珩之是因为去潮州查探当年赵乐仪和贺兰鹤安身死的隐情, 被人在阆州天险劫杀重伤,命悬一线。 贺兰家这两兄妹都是因为发觉父母当年之死另有隐情, 尚有凶手逍遥法外, 才遭此一劫, 这么想让贺兰珩之和贺兰漪死掉的, 定然是当年逃脱的凶手们。 而江家,怕是牵涉其中, 又或许,江家本身就是当年害死赵乐仪和贺兰鹤安的凶手之一。 贺兰漪此次回去汴梁,必然危险重重,宋知羲把宋代冠派过来护卫安全,宋少衡倒是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有这家伙在,就相当于对贺兰漪又多了一层保护。 “寂妙真人,您牵马这是要去哪?”站在红婺书院门口的贺兰漪好奇地看向过来的牵马老头。 寂妙真人在贺兰漪耳边低语,“太后口谕,要我护送你回去汴梁,南京太一宫那边已经来了人收拾这里的残局,我不用管了。” 贺兰漪勾了勾唇角,“那就辛苦真人了。” “漪儿,宋少衡身份那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不然真人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寂妙真人再次嘱咐道。 “您放心,我知道分寸,”说罢,贺兰漪翻身上马 ,双腿踩着马镫,夹着马肚 ,扬鞭赶往江陵城的方向。 贺兰漪他们一行人是第二天傍晚进入的江陵城内,一路上倒是没有遇见什么危险,朝廷派来接手审理元家一案的官员也早已经到了府衙。 听说贺兰漪进城后,那官员早早地就等在贺兰珩之的宅子门口,过来向贺兰漪和宋少衡请示问该案审理的尺度。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一切以事实为要,”贺兰漪嘱咐道。 现如今幕后真凶还未找出来,这会儿不宜打草惊蛇。 那东宫系的官员又看向宋少衡,宋少衡冷声垂睫,“按郡主说的做。” 不过,虽然说案子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江嘉吟和江瑶宁以及在汴梁的江家还是要派人监视起来的。 夜间赶路,风险更大,因而贺兰漪他们决定在江陵城修整一夜,明日再启程回去汴梁。 石桌上铺着一张大梁的地形图,烛火微微晃动,贺兰漪和宋少衡来回看了几遍,发现从江陵城到汴梁,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都必然会经过一个名叫郴州的地方。 若是杀手设伏,极有可能会选在此处。 国公府已经提前调派了一只军队,赶赴江陵城护送贺兰漪回京,所以,贺兰漪让人派了一队人马改头换面,隐瞒身份,先一步赶去了郴州,用作接应。 “可若来人是个绝世高手,那些人也是不顶用的,“寂妙真人坐在旁边闲散地吃着肉包子。 贺兰漪看向寂妙真人,挑了挑眉,“这世上还有您打不过的世外高手吗?” 寂妙真人喝了口茶水,顺了顺嗓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老头子我是太一宫的道君,可光是大梁境内,在我实力之上的便有十几人呐。” 贺兰漪听出了寂妙真人的话外音,“您的意思是说,若要杀我的是朝中掌权之人,您也防不住 。” “天家争斗,深不可测。”寂妙真人略带些同情地看向贺兰漪,喃喃道:“你阿娘和你父亲当年在汴梁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令人艳羡,一个是出身皇族的天师院天才嫡公主,一个是大梁建国三百年来朝中最年轻的武将第一人,可最后依旧落得个如此下场,漪儿,现如今那些人又冲你和你兄长来了,高手杀是杀不完的,你若是无法找到这背后之人,我护得了你一时,也护不了你一世。” 贺兰漪当然明白其中的关窍,只是当年她皇祖母和官家彻查了一整年,都未查出什么结果来 。 这一次,他们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对贺兰珩之出手,可见其有恃无恐。 要想找出其他幕后真凶,怕是困难重重。 宋代冠在旁边站起身来,极力撇清干系道:“郡主,您放心,东宫和相府门下定然会竭尽全力护送您安全回去汴梁。” 现如今的情况是,江家或许牵扯着幕后真凶,而江家是三皇子门下,三皇子的嫌疑的确不小。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国子监祭酒江津威隶属于三皇子门下,江津威的妹妹也就是宫中的良妃娘娘却与太子来往密切,而且坊间一直流传着两人的香艳传闻,甚至有人还以此事为原型写了话本子在瓦子里演戏。 传言中最夸张的便是说良妃娘娘膝下的临华公主并非是官家亲生,而是太子骨血,并且这个传闻又因为良妃是四妃里最不受宠的一位而愈演愈烈。 三皇子和太子都是现如今大梁朝廷里最尊贵的人,手下笼络的朝臣门客无数,贺兰漪目前得知的消息是江津威在三皇子那里似乎连亲信都算不上,只是单纯站队依附而已。 在未拿到确切证据之前,她不能武断地妄下结论。 不过若是真的有人在她回去汴梁的路上行刺,一旦发现那人是三皇子亦或是太子门下,贺兰漪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第二天一早,青窈端水过来为贺兰漪洗漱,等贺兰漪脑袋真正清醒过来后,她才敢开口禀报:“郡主,元苓月已经跪在府门前两个时辰了。” 第140章 贺兰漪额角抽了抽,抬手按着太阳穴歪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问,“她来做什么?” 青窈递过去热帕子,“江瑶宁如今掌家,要把她嫁给一个大她五十多岁的富家老爷,她跪在外面哭哭啼啼想要宋郎君带她逃婚去汴梁。” 贺兰漪皱了皱眉,“那此事该去问宋少衡。” 青窈继续道:“听说宋管军这会儿在忙,都是宋巍在处理这件事,他让人把元苓月撵走。” 在这种时候,元苓月突然上门想要跟着一起去汴梁,贺兰漪估摸着元苓月与那背后之人或许有什么关联,而且,之前贺兰漪的人已经查出来元苓月落水是元家二郎君派人做的,以元家二郎君那个缜密的性子,他会让人对元苓月动手,那就说明元苓月身上一定有他想要隐藏的秘密。 因而她打算将计就计。 “罢了,”贺兰漪缓缓睁开眼睛,假装极其体贴地考换位思考道:“若是要我弃了卫胥,嫁给不喜欢的人,我也是不情愿的,左右我们都是要回去汴梁的,你让人去把她带进来吧。” 青窈领命离开。 等青窈带着元苓月进来拜见贺兰漪的时候,宋少衡也 已经过来了房间。 元苓月看见贺兰漪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初不知郡主身份,多有得罪,还请郡主恕罪。” “起来吧,”贺兰漪懒懒地揉了揉眉心,“我带你回汴梁可以,但回去汴梁之后,我也没法再管你的事,除此之外,这一路上,望你安生些,最好不要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 元苓月连声称是,她说着说着话,又偷偷抬眸看向宋少衡。 她这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性情如此冷硬的郎君,明明自己的容貌并不差,若是寻常男人,见自己送上门来,肯定会欣然接受,可宋少衡对她却是一拒再拒。 不过,能轻易得到的东西,男人总是不会珍惜的,宋少衡越抗拒她,元苓月越觉得此事有挑战性。 她不会放弃的。 吃完早饭,贺兰漪和宋少衡他们便启程返回汴梁,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若是路上没有出差错,大约十天后就能去到汴梁城门口。 从江陵府到郴州的这段路上,贺兰漪他们走的水路,风平浪静,并未出什么差错。 只是船刚上岸,贺兰漪便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是郴州近日里城中闹妖怪,已经害死了数十个百姓。 “这是冲我们来的?”贺兰漪看向过来禀报的宋巍。 宋少衡继续问,“之前派来的那一队军士可有消息?” 宋巍递上去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郴州开始闹妖怪的时日正是贺兰漪从江陵城启程返回汴梁的那一天。 说是郴州向北的那条官道已经多日不通行了,有许多百姓曾见到说有一撑伞的男子,只要但凡想从那条路上过去的人,都会死在他的伞下。 贺兰漪提前派来的人也曾伪装成寻常的城中百姓,想过去一探究竟,但派去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死掉了,连消息都没有来得及传出来。 没办法,贺兰漪他们只能硬闯。 下船时候是傍晚,他们的车队没有停歇,一路向北,很快就到了郴州和临州的官道交界地带。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夹杂着阵阵寒意。 驾车的白马突然发出嘶鸣声,不再往前走了,贺兰漪抬手掀起车帘,望见了那站在雨雾中的撑伞黑衣男子。 寂妙真人、宋代冠、还有宋少衡,都站在马车前,保护贺兰漪。 贺兰漪走下马车来,青窈为她撑着伞,向前走了两步,待她看清那伞下男子的脸后,她认出了,这人,她曾经见过。 第68章 他是已经灭国的高昌回鹘最后战死的光武将军阿史葛, 当初贺兰鹤安率领大梁的龙虎军深入漠北沙漠腹地,绞杀亦都护时,就是这位光武将军阿史葛一人单挑八百铁骑, 为王庭争取了一线生机。 可当初他当初明明已经被贺兰鹤安一箭穿心射杀了的,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他这是变成了什么鬼东西?好像是, 好像是成了魅, ”寂妙真人震惊道。 宋少衡曾听说过由人化魅之术, 那也是起源于那位高昌回鹘的婆伏兀儿大祭司, 不过这种邪术都需得以人命献祭, 以这位光武将军现如今的魂力看,至少有上千人因此丢了性命。 这个数字,让宋少衡想到了今年江陵府那场突发的洪灾,因为此次洪灾而死的江陵百姓,也有上千之数。 阿史葛面容惨白,他举着伞,在人群里找到了贺兰漪的身影,“我死于你父亲之手,现如今你父亲死了, 你今日若是肯将性命献于我, 我可以考虑, 放过其他人。” 宋代冠直接提着长戟冲了出去,同阿史葛打在一起, 一来一往中, 宋代冠没过几招, 就显然是落了下风。 寂妙真人看情况不妙, 也冲上前去,帮着宋代冠一起攻击阿史葛, 可阿史葛的那柄绿油伞似乎是个极其厉害的法器,虽然寂妙真人一掌将阿史葛打得后退数步,可他手里的那柄伞突然幻化成了一个绿毛怪物,极高极大,豹头象身,很快就缠住了宋代冠和寂妙真人。 见他们两人抽不出身来,阿史葛迅速朝贺兰漪所在的地方前进,宋少衡召出曜灵剑,迎上去,同阿史葛打了起来。 第141章 宋巍和宋安带着一群带刀侍卫护在贺兰漪和青窈身前,以防阿史葛再次逼近。 可突然有一队黑衣杀手从官道两侧的树林里飞跃而出,提刀直冲贺兰漪杀来,宋巍和宋安带人阻挡。 “郡主,咱们先离开这里!”青窈见状不妙,护着贺兰漪,两人准备骑马先走。 宋少衡察觉到身后状况,急于摆脱阿史葛的缠斗,因而立刻念诀召出诛魂咒,将其同曜灵剑一起插进阿史葛体内。 阿史葛瞬间魂力四散,仰面倒了下去。 宋少衡立刻转身,提剑去回援贺兰漪,谁知那阿史葛竟是假死,见宋少衡被他骗了过去,突然从地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宋少衡,轻点脚尖横穿树林,落在贺兰漪身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阿史葛喃喃:“七佛神天佑回鹘,我说了,我死在你父亲手下,天道轮回,你也当死于我手。” “是吗?”贺兰漪歪了歪头,她体内那颗黑珠子的力量开始发挥作用,她盯着阿史葛的眼睛,再次驱动了离魂之术,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了当初最为辉煌的高昌王庭,看到了他仍是高昌光武将军的耀眼人生。 阿史葛一时不察,突然愣住,握着贺兰漪脖颈的手也停在原地,宋少衡趁机施加了两层诛魂咒,从阿史葛身后抬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丝丝缕缕的魂力随着阿史葛的倒下,彻底消散开来。 宋少衡紧张地看着贺兰漪,贺兰漪捂着自己的脖颈,接连咳嗽了两声。 阿史葛死了后,同宋代冠和寂妙真人缠斗的绿毛怪物也随之烟消云散。 宋巍和宋安带人过来,“郡主,管军,那些杀手全部服毒自杀了。” “不过,我们从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宋巍递过来一张腰牌。 贺兰漪扫了一眼,是分驻在雍丘的捧日左射军,同三皇子走的很近的一支军队,“把腰牌收好,等回去汴梁,我还要找机会去找我三兄要个说法。” 当夜,他们便顺利离开了郴州,继续赶回汴梁,跟着队伍一起的元苓月十分有眼色,一路上都在帮着青窈给贺兰漪煮茶水,伺候贺兰漪的吃穿用度。 除此之外,便是找各种理由接近宋少衡,而宋少衡只当没有瞧见元苓月这个人,他冷漠的态度让元苓月有些沮丧。 八天后,贺兰漪的车队顺利抵达汴梁,虽然自郴州过后,路上又遇了几次身份不明之人的劫杀,可有宋代冠和寂妙真人出手,贺兰漪到底是没有伤到分毫。 贺兰珩之因为玉龙骨的缘故,性命被救了回来,在得知贺兰漪安全进城的消息后,之前忧心忡忡几日几夜都不得安眠的贺兰珩之终于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孟思思知晓贺兰珩之因为贺兰漪回来高兴,所以在把汤药递给他,看着他喝完后,并未拦着他去城门口接贺兰漪。 但贺兰漪的车队比贺兰珩之预想中来得要更快一些,贺兰珩之刚走到魏国长公主府门口,准备去接贺兰漪,贺兰漪的马车就已经到了。 贺兰漪掀起车帘,走下马车,见到贺兰珩之无恙,她轻快地走上台阶,想告诉贺兰珩之她这一路上的辛苦。 可她刚要开口,一个字还未说出来,却捂着心口猛然间吐了一大口鲜血,在贺兰珩之面前倒了下去。 青窈上前探了探贺兰漪的鼻息,惊恐道:“郡主没气了!” “让人去请太医!快!”贺兰珩之只当是没有听到青窈的话,不管不顾地抱着贺兰漪回去了玉露堂。 他把贺兰漪放在榻上,握着她发凉的手,声音发颤道:“漪儿,不怕,阿兄在呢,阿兄一定会让人治好你的。” 见同嶙迟迟未将太医请过来,他转身吼道,”人呢!” 宋少衡把同嶙拦进来,关上房门。 “你要干什么!”不明所以的贺兰珩之 冷眼看向宋少衡。 正欲发作之时,贺兰珩之突然发觉自己手心里贺兰漪的手指动了动,他扭过头去,眼底的泪珠还未来得及擦掉,却瞧见贺兰漪睁开了眼睛,从矮榻上坐起身来,朝贺兰珩之调皮地挑眉笑着,“阿兄,我没事啊。” 贺兰珩之这才反应过来,贺兰漪刚刚是在演戏,虚惊一场,倒是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弄的什么把戏?”若是放在平常,贺兰珩之定然要罚贺兰漪抄书不可,可现如今贺兰漪是刚刚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他取玉龙骨回来,贺兰珩之下意识地对她说话就放软了很多。 贺兰珩之抬手用袖子给她擦干净嘴角鲜血,“这血是假的吗?” “不是,是我用内力逼出来的血。”贺兰漪摇头道。 “你是个傻的吗,干嘛要这么做?”贺兰珩之捏了下贺兰漪的脸,一脸严肃地训她道。 贺兰漪接过来温水,漱了漱口,开始给贺兰珩之告状:“阿兄,这路上有人给我下毒。” 同嶙紧张地脱口而出,“什么!” “这事说来话长,”贺兰漪抬眸看向宋少衡,“你可让人抓住元苓月了?” 宋少衡点头,“你放心,宋安一直派人盯着她呢,刚刚在大门口,元苓月想跑,直接被宋安摁住了。” 贺兰漪放下心,“那就好。” 第142章 随后,贺兰漪同贺兰珩之讲了她在江陵城和红婺书院发生的事,以及非常客观地描述了宋少衡屡次救她性命之事。 因为玉露堂一直不许人进去,孟思思焦急地等在门口,南宫先生好心劝她说不必在此等着,若是真的出了事,国公一定会派人出来传消息。 可饶是南宫先生如此说,孟思思依旧放心不下,直到孟府来人说孟夫人要她马上回去,孟思思才不得不离开了魏国长公主府。 她回去孟府的时候,鸡儿巷的刘大夫正在给孟夫人施针,刘大夫脸上还是带着那张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孟思思气喘吁吁,“阿娘,是怎么了?你急匆匆要我回来府里?” 孟夫人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 旁边女使解围道:“娘子,刚刚夫人给您算了一卦,说是您今日有劫数在身,她害怕您出事,就急忙找人喊您回来了。” “算了一卦?”孟思思皱了皱眉,拨弄着桌上的龟壳和铜钱,“阿娘你是何时学会的占卜之术啊?” 刘大夫拔掉孟夫人头上的银针,收回药囊里,有些好不意思地道歉说:“此事皆因我而起,我近日里听闻京中流传占卜之道,便当个趣事说与夫人听,这才有了这桩事,是小人之罪。” 孟思思笑了笑,“刘大夫这是说哪里话,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 她又站起身,着急道:“阿娘,您若是这里无事,我便先回去了,那边忙着呢。” “你不过是同他订亲了,这会儿还未成婚呢,若是被其他人瞧见你整日往他府上跑,旁人还不定怎么说你呢,”孟夫人心直口快地说道。 直到身旁女使扯了扯孟夫人的袖口,她才意识到刘大夫还在此,忙捂了下嘴。 也不怪孟夫人有意见,毕竟距离贺兰珩之和孟思思订亲已经过去了三年,可贺兰珩之却丝毫没有要迎孟思思入府的意思。 之前还能解释说因为贺兰珩之有父母两层家孝在身,不能娶妻,可现如今已经出了孝期,贺兰珩之依旧只字不提两人婚事。 也就是她这个傻女儿,一听到贺兰珩之受了重伤的消息,连夜跑去了魏国长公主府守着贺兰珩之,孟夫人只是怕孟思思的年岁越拖越大,若是到了最后贺兰珩之还是不愿意娶她为妻,孟思思就被平白耽误了。 但孟思思却是一门心思地认准了贺兰珩之,“旁人说什么与我何干,我与他已经订了婚,日后是一定会结为夫妻的,如今他受了伤,我自然要陪在身旁照顾。” 孟夫人叹了口气,只能由着孟思思去。 刘大夫收好药箱,问,“静安郡主可回来汴梁了吗?” 想到刚刚魏国长公主府门口的那一幕,孟思思有些警惕地看向刘大夫,“您怎么会突然问起来郡主了?” 第69章 刘大夫面不改色地温语道:“之前郡主胳膊受了伤, 是我给她上的药,我担心她胳膊上会留疤,所以打算等郡主回来汴梁后便去再为她瞧一瞧伤口。” 孟思思觉得刘大夫这话也有道理, 不过就目前贺兰漪的情况, 胳膊留不留疤倒是次要了, 她没对刘大夫多说什么, 只说贺兰漪若是需要她去瞧病, 定然会着人去请她的, 说完话, 孟思思便又急匆匆地赶回去了魏国长公主府。 她刚一回去,便听到了贺兰漪重伤的消息。 “这可怎么得了啊,”孟思思手中绞着帕子,满脸担忧,“这样,我写信给父亲,让他把最好的军医送过来给漪儿瞧病。” 说着,孟思思就要让人去研墨写信。 贺兰珩之忙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耳侧低语道:“漪儿没事, 吐血不过是在做一场戏而已, 只是此事你莫要告诉旁人。” “当真?”孟思思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贺兰漪当时可是吐了那么多的血。 “我诓你这个做什么,”贺兰珩之眼神温柔地看着孟思思, “你若是不信, 等下去瞧瞧她便知道我所言真假了。” 孟思思皱了皱眉头, 不放心, 还是去玉露堂看了看贺兰漪。 她过去的时候,似乎听见了些许吵闹声。 抬手敲了敲门, 宋少衡、宋巍、贺兰漪齐齐看向门口。 “孟姐姐,你怎么过来了?”贺兰漪忙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门口去迎接。 孟思思摸了摸贺兰漪的脸,往下看,瞧见了她手上缠着的绷带,担忧问,“你当真没事吗?” 既然贺兰珩之肯告诉孟思思这件事,贺兰漪便知晓她阿兄是要把孟思思当自己人了,因而贺兰漪也明白了自己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孟思思。 贺兰漪朝孟思思晃了晃手掌,笑道:“只是割了几道口子,没事。” 孟思思有些心疼地揉了揉贺兰漪的脑袋,“这次多亏了你,不然你阿兄可真的要……”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问,“刚刚你们是在说什么?” 宋巍看了宋少衡一眼,不敢吭声。 贺兰漪歪了歪头,“宋相公想要宋少衡回去休息,但他不愿意走,我和宋巍正劝他呢。” “宋管军放心,有我在这里守着漪儿,断然不会出事的,”孟思思拿过来墙上的佩剑,“你这一路车马奔波,想来是极其辛苦的,不妨先回去休息吧。” 第143章 宋少衡有些不情愿地看向贺兰漪。 贺兰漪点了点头,“放心,不会有事。” 宋少衡只能叉手同孟思思行了个礼,“那我先告退了。” 宋少衡和宋巍刚离开。 贺兰漪便遥遥听见了外面的乐曲声,“这是在干什么?” 孟思思侧耳仔细听了听,“太后寿诞在即,各国来贺,算算日子,今日应当是北燕使团进京了。” 当天晚上,贺兰珩之带着贺兰漪、孟思思去了府中地牢。 地牢里阴暗潮湿,元苓月孤零零地被关在一个单独的牢房内,她坐在阴影里,瞧不清脸上的表情。 贺兰珩之揉了揉脸,装做极其愤怒的模样,走到元苓月牢房前,“你为何要给贺兰漪下毒?” “你是谁?”元苓月看见来人后,缓缓从地上起身,她打量着贺兰珩之身上穿的华贵袍子,试探问,“你就是贺兰珩之吗?” 站在不远处走廊的孟思思和贺兰漪听到元苓月继续问,“贺兰漪是已经死了吗?” “我妹妹与你何仇何怨,你要对她下死手?”贺兰珩之更加愤怒地盯着她。 看贺兰珩之这幅模样,元苓月笃定贺兰漪一定是死了,毕竟她这一路给贺兰漪下了那么多毒,她不可能不中招的。 元苓月得意又悲戚地开口道:“灭门之仇,怎能不报?” 灭门之仇?贺兰漪细细 琢磨着元苓月的话,她虽顽劣,可并未害过别人全家,更何况,元家众人本就是咎由自取,他们落得如此下场,并不能归罪在贺兰漪身上。 贺兰珩之反应过来,缓缓开口问,“你是穆家人?” 穆家人,孟思思闻言心头微动,这是长久以来,横亘在她心中的一根利刺。 元苓月大方承认道:“是,我不叫元苓月,我的原名本叫穆念乐,我全家上下两百余口,都是因你们而死,我杀了你妹妹报仇又有何错!” 贺兰漪和孟思思闻言均是一怔。 五年前大梁同北燕的蔚州大战乃是大梁建国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胜仗,不仅领军的贺兰鹤安和大长公主赵乐仪双双殉国,当时的主力部队是大梁最精锐的一只龙虎军,八万精锐在这场大战中悉数消耗殆尽,才勉强守住了大梁北境防线,至今大梁军队都还未能恢复到当时的精锐水平。 当初,那位姓穆的副将被发现偷盗布防图重金卖给北燕,官家和太后下令诛杀穆家全家,那时的监刑官便是太子和当时的刑部侍郎、现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江津威。 穆家女儿逃脱,这里面一定有人在徇私枉法。 “你爹当年通敌叛国,害死了数十万将士,”贺兰珩之冷笑道,“不要说是你们全家上下两百余口,没牵连你家九族,已是官家怜悯了,你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说你没错。” 元苓月听到这话,突然暴起,死死地抓住牢门栏杆,瞪大眼睛,“我父亲当年没有通敌叛国,他是被人陷害了,他是冤枉的!” 贺兰珩之逼问道:“五年前你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你怎么知道你父亲是被冤枉的,是谁告诉你的这话?” 元苓月闻言不再吭声,只是重复道:“我父亲是大梁的功臣,他是被坏人冤枉了。” 说罢,她便咬开了牙齿下的毒药,朝着贺兰珩之得意地笑了笑,“我的命换你妹妹一条命,那可太值了。” 等侍卫过来打开牢门,贺兰珩之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一个侍卫开口道:“国公,不妨先把她抬出去吧,我瞧着她脖颈上的淤青似乎是瘟疫的征兆。” 孟思思急忙把贺兰珩之拉起来,挡在他身前。 趁着混乱,刚刚那个说话的侍卫偷偷瞥了眼贺兰珩之和穆思思,他的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孟思思长得很美,说话也温柔,一心爱着贺兰珩之,贺兰珩之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也总是冷着一张脸,可这会儿却也是让孟思思站在他身后。 在外人看来,这该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 “那你们还不快把她抬出去烧掉!”孟思思催促道。 可就在侍卫要将元苓月用破草席裹起来的时候,贺兰漪突然喊住了他们。 “你是谁?我为何不记得见过你?”贺兰漪手指向刚刚说话的侍卫。 贺兰珩之和孟思思均警惕地望向他。 那个侍卫见自己被识破,突然拔刀朝着贺兰漪砍去,贺兰珩之转身一脚便将那个侍卫踹倒在地,侍卫头上的铁甲帽子因为砸到墙壁上,掉了下来,露出里面一头散开的浓密乌黑的秀发,手里的刀也飞出八丈远。 两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她只能束手就擒。 “你竟然是个女人,”贺兰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同嶙带人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死死地钳住那人的胳膊,将她带至贺兰珩之他们面前。 贺兰漪盯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很是眼熟,拿手在她脸上挡了下,突然认出了她的模样,“刘大夫!” 可孟思思脸上的表情比贺兰漪更加难看,她僵在原地,竟一时呼吸不上来了。 “珩之,我有话要同你讲,你能不能让他们先离开。”刘大夫抬起头,眼神悲伤地看向贺兰珩之。 第144章 贺兰珩之愣了下,最终还是挥手让贺兰漪和孟思思他们先离开这里。 “阿兄!”贺兰漪当然不肯离开,但被孟思思拉着胳膊带出去了地牢。 出来地牢后,贺兰漪不明所以地看向眼神呆滞的孟思思,“孟姐姐,你干嘛不让我呆在里面啊?” 孟思思的嗓音有些苦涩,“那个女人,是穆念容啊。” 这下,换贺兰漪呆住了。 或许是当年的那段记忆太过痛苦被她选择性地忘掉,又或许是因为她当初修炼还魂之术走火入魔丢失了许多记忆,她刚刚并没有认出来刘大夫就是穆念容。 孟思思终是没有控制住地落下泪来,她坐在台阶上,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她一直都知道,贺兰珩之并不喜欢她,这么多年始终都是她一厢情愿,就连当初的订婚,也是因为她孟家在军中的地位,官家为了给贺兰家多一层保障,硬逼着贺兰珩之点头的。 可只要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都不提及此事,孟思思就能骗自己说,总有一天,贺兰珩之那颗心,会偏向她的。 毕竟,穆念容已经死了,她之前再同贺兰珩之情投意合,可一个死人,孟思思想着,她难道还争不过一个死人吗? 但现如今,穆念容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还以刘大夫的身份在京都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若是在此期间曾借机对贺兰珩之下手,这也便罢了,可五年过去了,明明穆念容有机会杀了贺兰珩之,可她一次都没对贺兰珩之下手。 甚至于,前段时间,因为听闻贺兰珩之重伤的消息,她还送来了极其珍贵的药材,为了采药,她的腿都在山上摔断了。 孟思思抱着膝盖,泪珠从她脸上一颗颗地滑落,苦涩道:“漪儿,我好像这辈子都争不过她了。” 当年穆家没出事前,穆念容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诗词歌赋样样拿得出手,即便现如今她的容貌经过多年蹉跎,风华不再,可依旧能瞧出是个美人,五年前,孟思思便比不过她,现如今,她好像依旧无法站在胜利的那方。 “她若是个同她父亲一样的人,我还能有理由去恨她,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我要怎么去怨恨她啊,”孟思思哭的不能自己,她缓了缓,突然情绪更加激动地抓住贺兰漪的胳膊,“会不会,会不会当年穆家之事是一桩冤案,她父亲真的是被人陷害顶罪的?” 第70章 孟思思深陷局中, 无法瞧清此事。 但贺兰漪却看的明白,“你放心,即便当年穆家之事有什么冤屈, 她与阿兄之间也再没有可能了。” 地牢里, 两个人静默而对。 穆念容坐在椅子上, 手指攥着衣袖, 她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只是, 即便她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这会儿依旧会觉得难堪。 这五年来,她呆在京中,为人治病,探听当年之事,意图为父亲洗刷冤屈,还他清白。 可查来查去,发现当初通敌叛国之事的确是她父亲做下的,这件事根本没有可供辩白的余地。 “有人让你杀我,对吗?”贺兰珩之率先开口问道。 穆念容的模样比起五年前, 更沧桑了些, 可她当年的音容笑貌, 在贺兰珩之脑海里依旧没有消散。 只是时隔五年,再见到穆念容时, 贺兰珩之原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 但现在的他只是有些许的难过, 剩余的, 大约都是冷漠。 毕竟,他和穆念容两人之间横亘着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这辈子,再见也只能是有缘无分,形同陌路了。 穆念容点了点头,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似的,过了好久才缓缓道:“可我不想杀你。” 贺兰珩之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直沉默着。 “我父亲做了错事,那么多人因他而死,我和妹妹落的如今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穆念容的声音平静地如同一滩死水,她曾无数次地希望她父亲是被冤枉的,可查了那么久,所有的证据,所有的事,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说当年做出通敌叛国之事的人就是她父亲。 她无力,也无法为他找回什么公道。 “只 是,珩之,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留念乐一条性命,好吗,我愿意以死谢罪,只求你放她一条活路,”穆念容落泪哀求道。 贺兰珩之抿了抿唇,他抬眸看向穆念容,声音依旧冷硬,“告诉我,是谁指使得你们做的这些事?” “江津威,”穆念容喃喃道:“当年他是监斩官,用了两个死刑犯,替换出了我和妹妹,我留在京中为他探听消息,念乐则被他送去江陵元家,隐姓埋名,以待来日。” 贺兰珩之冷着脸,“他当年是否参与杀害我父母一事?” “我不知道,但我之前一直在为他管理鬼樊楼,两年前,他突然要我从其中脱身,我便把鬼樊楼交给了王家娘子,”穆念容尽可能地交代着自己知道的事,希望可以借此给穆念乐挣一条活路出来。 贺兰珩之的声音愈发阴沉,他微微低着头,不知该以何种状况面对穆念容。 “他要你在京中探听什么消息?” 穆念容:“太子和三皇子在朝中的势力范围,以及你和漪儿的行踪。” 第145章 说完这话,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终于,贺兰珩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还有别的话要讲吗?” 穆念容从贺兰珩之的声音里听出了前所未有的疏离,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该承受的,但依旧忍不住祈求道:“能不能,保下念乐的一条命……” 贺兰珩之转身,只留给穆念容一个冷漠的背影,“你或是她,若是肯指认江津威,我可以留你们一具全尸,送回家乡安葬。” 穆念容的表情僵在脸上,在贺兰珩之离开地牢后,她脱力般倒在地上,抬手摸了摸自己鬓边的碎发,垂着头低声喃喃,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到底是,再也回不去了……” 贺兰珩之出去地牢,看见孟思思和贺兰漪都等在外面,还未离开。 他走到眼睛已经哭肿的孟思思面前,冷着脸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更深露重,站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此话一出,贺兰漪便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在穆念容和孟思思之间,她兄长贺兰珩之早已选择了孟思思。 抓捕调查江津威之事,由贺兰珩之来负责,贺兰漪当天晚上便被太后召进了宫里。 承福宫里,除了太后之外,宋少衡也在,他刚刚服食了太后给他的牵机药的解药。 见贺兰漪进来,宋少衡立刻起身,同她叉手行礼,“见过郡主。” 贺兰漪冲他笑了笑,便走到太后身旁,撒娇喊道:“皇祖母。” 在贺兰漪刚回来汴梁的时候,太后便立刻派太医去为她诊了脉,在得知她无碍后才放下心来。 皇太后摸了摸贺兰漪的头,有些悲伤地开口,“你阿娘的事,我已经知晓了,待各国使臣离去之后,这桩案子,我就会让你阿兄放在明面上去查。” 贺兰漪点头,“漪儿明白,一切以国事为要。” “不过,我今日喊你和少衡过来,是为了另外一桩事。”皇太后的眸色渐渐暗了下去。 瑶轻姑姑接着开口道:“三日前,含章殿因为年久漏雨,派人整修,宫人在含章殿后面的水井里打捞上来几十具尸骨,打捞的宫人随后便断断续续地生了重病,药石无医,太后怕引起混乱,让人把他们全部关在了偏殿里,如今太后寿诞在即,茂才公公和汴梁天师院的一众人等顾不上此等小事,还要劳烦郡主和宋管军前去看一眼,查清楚那些尸骨到底是什么人。” 含章殿,那是太祖皇帝的宠妃林美人的居所,太祖朝时,太后虽位居正宫,可远不如林美人得宠,之前赵乐仪也同贺兰漪讲过这段往事,说是太后并不喜欢此女,太祖驾崩后,林美人自杀殉葬,从那时起,便有传闻称是太后让人害死了林美人。 最近,似乎这个多年前的传闻又再次被人提及。 贺兰漪想着既然太后要她和宋少衡去查此事,那便是不想让更多无关之人知道。 “皇祖母放心,孙儿定会尽心去查此事,”贺兰漪和宋少衡一起跪在地上叩首。 瑶轻姑姑再次开口,“还有一事,郡主刚回汴梁,或许不知,寿和公主得良医诊治,现如今已然大好了。” 贺兰漪愣了三秒,才明白过来瑶轻姑姑在说什么,忙点了点头,“多谢姑姑提醒。” 刚出去承福宫,贺兰漪便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少衡,“你刚刚听到瑶轻姑姑的话了吗?她说丰瑶好了?” 宋少衡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他不解问道:“丰瑶公主被治好不是好事吗?” 贺兰漪抱着胳膊,“可丰瑶是先天不足,姚贵妃让太医给她治了十八年,一直都没有治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居然治好了。” 两人由宫女提灯引着先去月室殿吃晚膳,之后再去含章殿查看情况。 路经宜昭门时,贺兰漪刚迈出右腿,宋少衡突然召出曜灵剑挡在她脸前,化出剑身直直地劈开了朝着贺兰漪面门正中射来的利箭,前面提灯的宫女当时便吓得跪在了地上。 “来人!给我拿下!”宋少衡看向宫道不远处的几人。 护卫宫城的禁军立刻将前方不远处围住,贺兰漪和宋少衡带人走了过去。 那群人里为首的太监早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郡主恕罪。” “他们是何人?”贺兰漪冷声问。 小太监哆哆嗦嗦道:“北燕使团,今日前来宫中赴宴。” 贺兰漪拿过来一只灯笼,在那几人面前照了照,三男一女,都是年轻人。 贺兰漪幽幽道:“将利械带入宫中,乃是死罪啊。” “郡主见谅,这是我们北燕要进献给大梁皇帝的国礼,我这妹妹只是拿来试试好用不好用,”为首的男子开口道。 贺兰漪看向旁边的绿衣官员,“郡主,这位是北燕的二殿下耶律孟伦。” 按道理贺兰漪该同他行礼,但贺兰家与北燕有血海深仇,而贺兰漪又向来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丝毫没有要行礼的迹象。 “刚刚射箭的又是哪位?”贺兰漪继续问。 萧素初站出来,勾了勾唇角,叉着腰得意洋洋道:“是我。” 第146章 说着话,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却始终没有找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既然官家设宴,各位莫要晚了时辰才好,”贺兰漪让出路来,笑着看向殿前司另一位禁军将领,“只是莫要让这位娘子在官家面前失了手,到时候,就不是一条性命的事了。” 禁军将领自然明白贺兰漪的好心提醒,因而看向北燕使团的这几个人,“还请各位把礼物交由我保管。” 北燕的几个人傲慢地觑了贺兰漪他们一眼,便勾着唇角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尤其是那位姓萧的娘子,在贺兰漪面前的张狂竟是毫不遮掩,见贺兰漪站在旁边,竟非要挤过去让贺兰漪再后退给她让出路来。 贺兰漪笑着往后退了下。 可等那位萧娘子刚斜着眼往前走了没多远,贺兰漪便问旁边的禁军要了一张神臂弓,对着那位萧娘子的头便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 利箭的破空声划破夜幕。 只听见“啊!”地一声惊叫,萧素初便捂着头上被射开的散乱发髻,瘫坐在了地上。 北燕众人转身看向身后的贺兰漪。 贺兰漪把神臂弓递给旁边的禁军,挑了挑眉,轻描淡写道:“我试试这弩好不好用!” 说罢,贺兰漪带着宋少衡离开,继续往月室殿走,她拽了拽胳膊上的粉嫩披帛,走过拐角时,轻声问宋少衡,“萧素初是不是认识你?” 刚刚,贺兰漪想到宋少衡的暗探身份,怕冲突加剧,因而并未让他跟在自己身侧,只让他站在外围守着。 贺兰漪注意到刚才萧素初四处寻人的目光,而且,贺兰漪想着既然萧素初敢射出那一箭,她定然是瞧清了 自己和宋少衡的脸才敢动的手。 所以,贺兰漪推测,萧素初认识宋少衡,若是按照坊间话本里写的,两人之间或许还会有一段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 这会儿,贺兰漪只恨自己记不得当初在北燕的经历。 宋少衡低声,“认识,不过不熟。” 没来由地,贺兰漪突然想难为宋少衡一下,她挑着眉梢,故意问,“若是我和萧素初同时拉弓射向对方,你希望谁活下来?” 第71章 宋少衡没有犹豫, 定定地瞧着贺兰漪,回答道:“当然是你。” 末了,他似乎发觉到这样说有些不妥, 因而又低声补充了句, “我是大梁子民, 自然不会向着北燕的人。” “哦, 是这样啊, ”贺兰漪勾唇点了点头,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进去了月室殿用晚膳。 用膳途中,贺兰漪问宫女丰瑶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宫女谨慎开口道:“大概是四日前,五公主冒雨去湖边捡风筝,脚滑不小心掉进了水里,等侍卫把她捞上来,清醒之后,就,就同往常不一样了。” 贺兰漪放下筷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宫女, “就只是落水, 醒来后就变好了吗?不是说有厉害的大夫为她诊病吗。” 宫女小心翼翼地站在柱子旁, 轻语道:“我,我也只是听说, 五公主的病并非是因为有什么好大夫诊治, 就是落水之后便莫名其妙地突然转好了。” 贺兰漪低头边吃米饭, 边惊奇道:“世上竟还有这种事。” 吃完晚膳, 贺兰漪和宋少衡一起去了含章殿,他们刚走到门口, 便有几个宫女鬼哭狼嚎地从门里跑了出来。 “怎么了?”宋少衡抓住一个宫女,冷声问道。 那宫女似乎是被吓傻了的模样,眼睛怔怔地,无法聚焦,只是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闹鬼了!含章殿闹鬼了!” 宋少衡松开她,由着她跑开,他化出曜灵剑,往含章殿门口走得更近了一些,但并未感觉到什么妖气。 “既然没有妖气,那或许就是些不成气候的祟气,”贺兰漪把灯笼从宫女手里拿过来,和宋少衡一起进去了含章殿内。 深夜,天上电闪雷鸣,乌云密布,更衬得含章殿内阴森可怖。 据宫女所说,关着那些重病宫人的是左偏殿,贺兰漪小时候经常溜到这废弃宫殿里同陪她的嬷嬷躲迷藏玩,所以对这含章殿的布局很清楚。 她提着灯笼带着宋少衡往含章殿深处走去。 可两人刚走到半路假山那里,他们的身后突然幽幽飘过一个白色的影子。 贺兰漪突然警觉地往后扭头,可身后只有阵阵阴风,并未有什么别的东西。 “你不要乱走,”宋少衡提着曜灵剑仔细搜寻着周围废弃的走廊和假山树丛。 贺兰漪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她仔细地盯着身后一阵儿,只有一只野猫跳上了宫墙,她以为自己是太紧张,因而手里攥着灯柄,想要喊宋少衡过来。 可就在她转身看向宋少衡时,竟眼睁睁看着那白色的身影从宋少衡身后的假山缝隙里飘了过去,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间,那红色舌头露在外面大半截。 “啊!”贺兰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颤颤巍巍地手指向宋少衡身后的假山,“刚刚,它从你后面跑过去了。” 贺兰漪提着灯,宋少衡提着剑,立刻朝那东西飘走的地方追了过去。 第147章 追着追着,直到看到面前颓败的宫殿,贺兰漪才发觉不对劲,忙抓住了宋少衡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不,不要进去。” 面前的废弃宫殿就是当年的林美人自缢的地方,那只吊在房梁上的白布还悬在原地,至今没有人敢挪开,当初贺兰漪在含章殿捉迷藏玩,赵乐仪曾拎着她的耳朵告诉过她,这个地方阴气太重,寻常人进去了会有灾祸。 可就在贺兰漪和宋少衡准备离开这里时。 贺兰漪手里的灯笼烛心突然灭掉,与此同时,她后脖颈里一直有阴风吹气,寒意自下而上攀上了她的肩膀。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正好对上了那双空洞的“鬼眼睛”,白衣纷飞,长舌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啊啊啊啊!”贺兰漪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宋少衡则是下意识地抬腿将那白衣女鬼飞踹了出去。 就在宋少衡的曜灵剑要刺透那白衣女鬼时,贺兰漪突然起身,拦住了宋少衡,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吐血的那人。 “姨母,你怎么在这吓人啊!”贺兰漪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这会儿被风一吹,凉的脊骨发麻。 宋少衡挡在贺兰漪身前,剑指着地上的白衣女鬼,扭头问,“什么姨母?” “荣国长公主,”贺兰漪喘着气低声说,“从我小时候,就记得她是个疯的。” 听见动静闯进来的宫女身后带了几个太后宫中的禁军,也瞧见了地上装神弄鬼的荣国长公主,“郡主。” “把她带走。”贺兰漪朝荣国长公主抬了抬下巴。 待禁军把荣国长公主拉走后,天上开始落雨,贺兰漪和宋少衡走到廊下躲雨,宫女又重新点亮了灯笼,递给贺兰漪。 贺兰漪皱着眉头拂掉袖子上的雨珠,“她不是一直被关在白虎观吗?怎么跑出来了?” 宫女抿了抿嘴,“大约是观中众人这段时间在为太后筹办法事,一时不察,被她跑了出来。” “让人去通禀白虎观,她逃出来的事不要让旁人知晓,”贺兰漪嘱咐道。 宫女立刻差人去办。 宋少衡的曜灵剑重新落回他的左腕上,化作赤金蛇镯,他低声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宫中还有这位荣国长公主。” “她就是林美人的女儿,当初林美人生有三子二女,活下来的就只有她一个,”贺兰漪坐在宋少衡身旁,悄声道:“那时太祖皇帝驾崩,林美人自缢身亡,这位荣国长公主当天就疯了,但没人知道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皇祖母一直让她住在白虎观里,若非是今日她突然出现,我几乎都要忘了她这个人了。” 等宫女回来,贺兰漪和宋少衡去了左偏殿,两人带上面纱,在里面照顾的一个年纪很轻的小太医迎了上来,“见过郡主,管军。” 宋少衡走过去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宫人,他的印堂发黑,心口泛紫,身上的确有被祟气侵染的痕迹,但那祟气显然已经被除掉了,宫女说这三日里即便是给这些宫人喂了汤药,可依旧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那口井在哪?”贺兰漪问那宫女。 宫女带着贺兰漪和宋少衡去到了后院,那些从井里打捞上来的尸骨已经被人挪走,只剩一处黑漆漆的井口。 宋少衡过去探查一番,那只赤金蛇镯从他手腕上蜿蜒爬下来,顺着枯藤爬进了井里,没一会儿又爬了出来,重新附到宋少衡的腕骨上。 “里面的祟气已经被除干净了,并未有遗漏啊,”宋少衡看向贺兰漪。 宫女也道:“刚出事的时候,茂才公公来过这里一次的,他在这里设过法阵,也说祟气已经除干净了。” “那这就怪了,”贺兰漪重新走回含章殿前殿,看着外面的落雨,接着问,“给那些宫人服用的汤药可有问题吗?” 宫女回说:“秦太医给开的方子,茂才公公也看过,那些汤药都是御药院送来的,想来应当不会有错。” “药方没错,药也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宋少衡看向屋内正忙着四处巡视的小太医。 禁军立刻将那小太医摁住,都不用宋少衡用真言咒,那小太医就害怕地把所有的事全部交代清楚了。 他说是荣国长公主给他银钱,要他往御药 院送来的汤药里下毒害死这些宫人。 贺兰漪蹲下身,问道:“她不是个疯的吗?你若是敢信口胡说,随意攀咬,我就把你送进皇城司里去审问。” “不是!”小太医跪在地上信誓旦旦道,“郡主,她不是疯的,她给我银钱,告诉我说要我往那些汤药里加断肠草的时候,精神正常地很,一点也不像是个疯子。” “那她可说她为何要害死这些宫人?”贺兰漪继续问。 小太医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贺兰漪直起身,不耐烦地拍了拍手,漫不经心道:“拉下去吧。” 禁军抓着小太医的胳膊,就像是提着一只小鸡崽,小太医见贺兰漪来真的,立刻嚎着嗓子踢腿挣扎道:“郡主,我说,我说!” “等等!”贺兰漪冲禁军摆了摆手,那个小太医又被禁军拉了回来,“说吧。” 第148章 小太医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荣,荣国长公主给我钱的时候,我曾听她提到说,说她要一直杀人,一直杀人,杀更多的人,诅咒,诅咒孙琬儿不得好死。” 外面轰然落下一地惊雷,贺兰漪和旁边的宫女突然神色大变,贺兰漪指挥着禁军,“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带去承福宫里关起来,不许向任何人透漏今日之事。” 禁军带着那个小太医离开后,贺兰漪稳了稳心神,嘱咐宫女道:“让人去请新的太医来为里面那些宫人诊病,这次切莫再出差错,另外,让人去通知白虎观,等下我会过去上香,让他们看好荣国长公主,在我过去之前,不许任何人见她。” 宫女走后,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贺兰漪和宋少衡两人。 冰凉的雨珠透过敞开的殿门,被风吹进殿内,梁上悬着的帘子如水般涌动。 宋少衡谨慎开口问:“孙琬儿,可是太后闺名吗?” 第72章 贺兰漪瞧了宋少衡一眼, 轻轻点了点头,“她大约是一直觉得林美人之死与我皇祖母有关,因而怀恨在心。” 在去白虎观之前, 贺兰漪和宋少衡又去看了看那些从水井里打捞上来的尸骨。 仵作早就被喊来等着回话。 宋少衡过去查看那些已经腐烂多日的人骨, 贺兰用帕子捂着鼻子, 问那仵作, “可有什么发现?” 仵作叉手道:“启禀郡主, 这里一共有三十二具尸骸, 全部都是十五至十八岁的年轻女子, 最早的两具死亡时间应当是十六七年前了,最晚的两具应该是去年刚死的。” “两具?”贺兰漪秀眉微蹙。 仵作点头,“对,这三十二具尸骨里,都是两人两人一起死的,我仔细看过她们骨头的颜色和腐烂程度,应当是每年都有两个死去的女子被扔进水井里。” 贺兰漪抬手招来一个禁军,问道:“宫里其他水井可查过了吗?” 禁军道:“孙统领前几日就开始带人排查王宫内的所有水井,想来应该今日便能查完了。” 宋少衡走过来, 俯身在水盆里洗了洗手, “他说的没错, 的确是一年死两人,大约持续了十六年。” 贺兰漪让禁军和仵作先离开这个偏殿。 “这些尸骨可还有怨气?”贺兰漪看向宋少衡。 宋少衡点头, “有是有, 你要做什么?” 贺兰漪在手心里画出一个小小的阵法, 凝神看向那些尸骨, “你帮我找出来哪具尸骨上最多,我或许能瞧一瞧她是怎么死的。” 宋少衡仔细感知了一阵, 手指向最右边那具、也是年代最久远的尸骨。 贺兰漪将手里的阵法打向那具尸骨,嘴里喃喃念着法诀,闭上眼睛后,她瞧见了一团黑气从这具尸骨上跑出来,逐渐在她面前凝聚成一个年轻宫女的模样,她的双手被捆缚着,脖颈上似乎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血,鲜红的血,不断从她的伤口里流出来。 “她是活活流血流死的,”贺兰漪缓缓睁开眼睛,有些震惊地看向地上的那具尸骨。 宋少衡:“失血而死,且是十五到十八岁的年轻女子,大概率就是宫女,既然每年都会死两个,让人去查各宫每年失踪的宫女名册或许就能确定她们的身份。” “可去年皇宫失火,这些册子都没了,”贺兰漪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皇宫上空的火焰几乎照亮了半个汴梁,简直要把人吓死了。 既然这条线索断了,贺兰漪和宋少衡便打算先去白虎观,问过荣国长公主之后再说。 为了确定荣国长公主是真疯还是假疯,贺兰漪还专门带了个信得过的太医一起过去。 因为下雨,宫道上有些潮湿,靴子踩下去便有溅起的水花。 宋少衡走在贺兰漪身旁,给她撑着油纸伞,贺兰漪手里提着灯笼照明,太医和禁军跟在两侧 。 贺兰漪他们几个人路经朝临门石桥上时,又遇见了那群北燕使团的人,贺兰漪想着宋少衡在这里,本想躲开,可实在是离得太近,已经没法躲了,只能迎面走了过去。 太监说北燕使团是赴宴结束,准备出宫回去都亭驿。 贺兰漪本不欲搭理北燕这群混蛋,可萧素初却突然喊住了她,同她赔礼道:“之前是在下鲁莽,惊扰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事出反常必有妖,贺兰漪警惕地打量着萧素初,冷哼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萧素初的目光落在伞下宋少衡的脸上,极致的温柔,可宋少衡却是瞧也不瞧她一眼,一点注意力也不分给她。 萧素初勾了勾唇角,“北燕和大梁即将联姻,我们就快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自然要和睦相处。” “联姻?”贺兰漪扫了一眼北燕使团,轻蔑道:“你们这是想要谁嫁过去?” “自然是大梁皇室最尊贵的血脉——五公主。”北燕二殿下耶律孟伦贪婪的眼神落在贺兰漪那张娇美的脸上,迟迟没有移开。 宋少衡冷眼看着耶律孟伦,闪身挡在贺兰漪身前,隔开了耶律孟伦恶心的目光。 贺兰漪和宋少衡他们离开后,萧素初站在原地,看着宋少衡的背影,迟迟没有移开脚步,直到耶律孟伦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有些失落地转身,随着使团一起离开了大梁王宫。 第149章 前往白虎观的路上,宫女还在同贺兰漪讲北燕那边就是在痴人说梦,姚贵妃只生过两个女儿,大女儿三岁便夭折了,二女儿便是五公主丰瑶,别说现在丰瑶恢复了神智,就是还是之前先天不足的时候,姚贵妃也断不会同意把丰瑶嫁去北燕和亲的。 可北燕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呢? 如今大梁皇室里除了已经嫁为人妻的几位公主外,适龄且未婚的官家的嫡亲公主就只有丰瑶一人,若是丰瑶不去,下一个有着大梁皇室嫡亲血脉且极受宠爱的皇室女人选,就是贺兰漪。 贺兰漪和宋少衡去到白虎观的时候,观主天悠真人还在为太后做祈福法事,抽不出身来,因而让她的女弟子玄风真人带着贺兰漪他们去了荣国长公主的住处。 荣国长公主平日里住在王宫东北角白虎观旁边的兰庭里,是处极其僻静的所在。 玄风真人敲开寝殿门后,里面有两个婢女正看着瑟缩在床脚的荣国长公主,她依旧是赤头散发,身上的白裙还沾着血迹。 “去,给姨母诊个脉,”贺兰漪摘下头上的风帽,看向带来的秦大夫。 秦大夫诊脉的间隙,贺兰漪在兰庭里转了一圈,三间宫殿,很大,也很干净,花瓶里的山茶花都是新摘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膳房里粮食充足,点心也都是新鲜的。 她的这位姨母似乎很喜欢读书,扔的到处都是,贺兰漪俯身捡起来一本上面用红字勾画着痕迹的,是本太祖年间的纪事,林美人那页上,被人用红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贺兰漪费力地勉强辨认出来,上面似乎写着“贱人、害死,阿娘……” “果然是还在记恨,”贺兰漪把书平整地放在桌上,拿帕子擦了擦 手,重新走到荣国长公主的寝殿里。 见秦大夫已经诊完了脉,贺兰漪问:“如何了?” 秦大夫走到旁边,低声,“她的确是疯了,这不会有错。” “的确疯了,”贺兰漪喃喃重复道,她转身走向荣国长公主,打量着她疯癫的模样,“可疯子要怎么拿钱买通小太医?又怎么能杀了几十个人呢?” 这边宋少衡正在查探是否有东西附身在荣国长公主身上。 突然有禁军过来禀报说,那个小太医路上被人杀了,杀他的人已经被查清身份,是个名叫玉儿的兰庭宫女,玉儿杀了小太医后也随即自杀了。 “平日里就是玉儿照顾荣国长公主最多,她,她怎么会!”旁边的两个宫女突然跪下坦白道:“郡主,我们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杀人啊。” 宋少衡冷声问:“平日里,可有人来探望荣国长公主吗?”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嗓音发颤道:“荣国长公主一直独居在此地,她在宫中也没有什么好友,我们并不曾瞧见过有谁来探望她。” 宋少衡走到贺兰漪身旁,对她低语,“荣国长公主身上并未有什么附身的东西,我刚刚也拿刀试探过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样子是真疯了。” 案子查到这里,彻底陷入了僵局,没办法,贺兰漪和宋少衡又撑伞回去了承福宫。 他们去到承福宫门口的时候,雨下得愈发大了,噼里啪啦,雨珠恨不得要把宫道上的石砖砸穿似的。 偏殿里,皇太后还没休息,正在等着贺兰漪他们的消息。 瑶轻姑姑让贺兰漪和宋少衡先各自去换了一身干衣裳,才带着他俩去见皇太后。 “皇祖母,”贺兰漪肩膀边垂下的头发还有些湿,跟宋少衡一起进殿后,太后又忙让宫女给他们两人倒了热茶,拿了干帕子。 贺兰漪同皇太后讲了他们俩的发现,以及线索断在荣国长公主那里。 皇太后神色凝重,手里拿着的佛珠转了转,“这个案子不必着急,你们两人慢慢查吧。” 隔着窗户,都能听到外面响亮的雨声。 “漪儿,你今日就跟着我住在这里,不必回去了,你兄长那里我已让人递了口信,”皇太后嘱咐道。 贺兰漪笑着点头,“好。” 宋少衡见状,起身准备离开承福宫,但也被皇太后喊住,“少衡啊,你这一路陪着漪儿也是辛苦了,就不必冒着大雨出宫了,今夜就在沁芳阁住下吧。” “可是,这不合礼制。”宋少衡有些犹豫。 瑶轻姑姑笑着开口,“宋管军放心,您本身就是殿前司的人,轮值宫中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而且七皇子如今就在沁芳斋住着,今天你父亲才刚刚给他上了课,七皇子是个极其随和的性子,他怕是巴不得你过去住一宿呢,你也不必觉得拘束。” “奇殷也在这里住吗?”贺兰漪看热闹似的看向宋少衡,手指缠了缠垂下来的黑发,“那小子的话一箩筐,张起嘴来就不带停的,你若是过去同他在沁芳斋住一宿,怕是耳朵都得起茧子。” 宋少衡最后还是同意了今夜宿在沁芳斋。 皇太后要瑶轻送宋少衡过去沁芳斋,且要她嘱咐着七皇子,不许过多地打扰宋少衡。 七皇子赵奇殷今年只有十三岁,宋少衡过去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熬油点灯抄今日太师罚他写的书,听说宋少衡来了,他一骨碌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跑到门边,“你便是陪着我漪姐姐去江陵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吗? 第150章 宋少衡走到廊下收好滴雨的伞,点了点头,“是。” 赵奇殷瞪大了眼睛,“我听说你们在江陵遇见了妖怪?这是真的吗?” “有这回事。”宋少衡应声道。 “那你快些进来,”赵奇殷极其热情地招呼着宋少衡进门来,“你快同我讲一讲,你们在江陵是怎么遇见妖怪的?” 虽然瑶轻姑姑警告了赵奇殷不许他缠着宋少衡,但赵奇殷那里会听瑶轻姑姑的话,罚抄的书也不写了,还让膳房送了点心和烧鸡来,和宋少衡一起吃着听讲故事。 瑶轻姑姑回来的时候,告诉太后和贺兰漪说宋少衡怕是会被赵奇殷缠着大半宿。 因而太后让瑶轻姑姑半个时辰后便派个太监去催赵奇殷睡觉,也好让宋少衡早些休息。 可谁知,半个时辰后,太监还未派出去,赵奇殷和宋少衡竟惊慌失措地从沁芳斋冒雨赶了过来,赵奇殷身上没有淋湿,宋少衡右肩的衣袖却湿了大半。 “这是怎么了?”贺兰漪忙问宋少衡道。 第73章 宋少衡抬眸看向贺兰漪, 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讲这件事。 贺兰漪还从未见过宋少衡这幅模样,她转头问旁边的七皇子赵奇殷, “你说, 到底怎么了?” 赵奇殷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了看外殿屏风后的几个宫女, 太后立刻给瑶轻姑姑使了个眼色, 很快那几个人宫女就被瑶轻姑姑给遣走了。 “启禀祖母, 刚刚孙儿和宋管军在沁芳斋说了一会儿话, 我想着带他去看他今日的住处,但是,我们俩刚刚推开侧殿的门,却发现那床上,床上有个,有个女人,”赵奇殷的声音越来越小,太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幸亏是我先进去的,瞧见那个人影后, 我便拉着宋少衡出来了, 让嬷嬷进去瞧后, 她说,说……” 能让赵奇殷和宋少衡脸色差成这样的女人, 绝对不会是普通宫女, 贺兰漪问, “说什么?” “说躺在床里面的人是丰瑶, ”赵奇殷有些尴尬,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 “嬷嬷还说她已经脱的光溜溜的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里,我听嬷嬷讲完便拉着宋少衡过来了,祖母,这事,这……” 皇太后这会儿听的脸有些发白,她抬眸看向宋少衡,“你当真没瞧见吗?” 宋少衡跪在地上,“臣可以发誓,臣什么都没有瞧见。” 赵奇殷在旁边帮忙好心解释道:“祖母,他真没瞧见,我身旁的嬷嬷和太监都能作证,他连那个房间门都没进去呢。” “那丰瑶呢?”皇太后继续问。 赵奇殷:“我怕下雨天路滑,她跑出来出事,就让嬷嬷先把她锁屋里了,我过来的时候,让嬷嬷一直在门口守着呢。” 听完赵奇殷的话,皇太后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冲他招了招手,赵奇殷走到太后面前,太后嘱咐他说:“今夜根本没有人去过你沁芳斋,宋少衡没去过,你也没见过丰瑶,你今夜住在了承福宫,知道吗?” 赵奇殷自小在深宫长大,若是听不明白这种话,怕是早就被人算计死了,因而忙应声道:“孙儿明白。” 安排好赵奇殷,皇太后又让瑶轻姑姑把宋少衡从地上扶起来,“你今夜受到了惊吓,不妨先跟着漪儿出宫去,我让瑶轻给你们拿承福宫的令牌,城门盘问的时候,”皇太后看向贺兰漪,“你知道该怎么说。” “皇祖母放心,今夜我和宋少衡很早就出了宫,什么都没瞧见。”贺兰漪身上披了件斗篷,便拉着宋少衡坐车离开了承福宫。 贺兰漪和宋少衡走后,皇太后才又差人去通知的官家和姚贵妃来商议这件事。 贺兰漪坐在马车里,扭头透过车窗缝看了眼身后灯火通明的皇宫,想着这里今夜怕是个不眠夜了。 经过城门盘问的时候,贺兰漪还是用了之前那个她差不多用烂了的说法,“皇太后密令,出宫办事。” 城门的禁军看到太后宫中令牌,并不敢上车检查,很容易地就放行了。 出去了皇宫,贺兰漪捂着胸口才松了一口气,但她侧脸 看向气的不轻的宋少衡时,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宋少衡问:“你笑什么?” “我笑,哈哈哈,”贺兰漪笑的更加合不拢嘴,”他们都说丰瑶恢复正常了,这怎么比之前更疯了。” “宋少衡,你可差点就成驸马了。” “我若成了驸马,你会很高兴吗?”宋少衡盯着贺兰漪的眼睛,认真问道。 贺兰漪摇了摇头,“不高兴。” 宋少衡的声音有些发飘,“为什么?” “你若是和她成了婚,那去北燕和亲的人怕就会轮到我了。”贺兰漪微微挑着眉道。 宋少衡认真道:“我不会让你嫁去北燕的。” 贺兰漪看着宋少衡的模样,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好笑,她可是大梁的静安郡主,她上面可有皇祖母和兄长护着她,哪里就能落魄到需要宋少衡保护她了。 可她渐渐发觉宋少衡似乎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在同她许诺说不会要她嫁去北燕。 “你有些奇怪,”贺兰漪看着宋少衡说道。 第151章 宋少衡不解,“哪里奇怪?” “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做,要来保护我一个郡主?”贺兰漪笑了笑,“丰瑶是姚贵妃唯一的女儿,她的兄长是东宫太子,你若是娶了她,来日太子登基,你就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宋少衡似是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我并不想要那些东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即便是他们把皇位给我,我也不稀罕。” “那你想要什么?”贺兰漪更好奇了。 宋少衡转头看向贺兰漪,眸色幽深,“我希望能跟你一直做朋友,更希望,可以保护好你。” 宋少衡说这些话的模样,像是出自真心,不似作伪。 贺兰漪从未见过像宋少衡这么傻的人。 “你知道吗?我在汴梁的名声并不好,有许多人都说我顽劣不堪,不像个郡主的样子,还有,他们都说我心狠手黑,这汴京城中死在我手里的人不下百数,除此之外,我还是个特别记仇的人,若是谁得罪了我,我大晚上不睡觉也会去把场子找回来……” “我知道,”宋少衡点头道,“我都知道。” 贺兰漪轻笑一声,神色凝重了些,“那你还要保护我?” 宋少衡坚定道:“是。” 贺兰漪愣了愣,似乎是有些僵硬,坐直身子,又扭头看了眼宋少衡,“你是个傻子吧!” 宋少衡眨了下浓密眼睫,小声道:“你之前也是这么说我的。” 那是还在北燕的时候,宋少衡第一次见到贺兰漪,贺兰漪蹲在他身前问他要不要吃桃花酥,当时宋少衡并不确定贺兰漪是好人还是坏人,因而贺兰漪问了他四五遍,他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当时的贺兰漪问了好几遍,有些不耐烦了,嘴里嚼着桃花酥,看宋少衡还是有些呆愣愣地盯着她看,就问他说,“你是不是个傻子啊?” 那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种话,宋少衡当然说自己不是,听到宋少衡讲话,贺兰漪似乎还很惊奇,她那时候也是很少见到这么奇怪的人,因而对宋少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仅分给他桃花酥吃,以后还常常去找他玩。 现如今想起来这件事,宋少衡依旧觉得好笑。 贺兰漪并未送宋少衡回去相府,而是把他带去了魏国长公主府,毕竟姚贵妃不是一般人,她若是想让今夜之事将错就错,宋少衡单独回去相府别院,连个有权势的证人证词都没有,到时候怕是会平白被姚贵妃和太子污蔑。 因为太后提前派人过来讲过贺兰漪今夜宿在宫里,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贺兰漪又突然回来了,把贺兰珩之吓了一跳。 贺兰漪带着宋少衡去了前厅,贺兰珩之和寂妙真人都在。 “正好,真人可以做个见证,”贺兰漪笑道,毕竟寂妙真人有把柄攥在她手里,她说宋少衡是几点同她一起回来的魏国长公主府,那就是几点。 贺兰漪同贺兰珩之悄声说了今夜宫里发生的事,贺兰珩之有分寸,自然吩咐门口的卫兵把嘴闭紧。 这件事有皇太后处理,贺兰漪和宋少衡也不用担心这件事。 贺兰漪之所以带宋少衡回来魏国长公主府,除了给他找个证人防备着些,还有就是贺兰珩之已经给宋少衡准备好了谢礼,贺兰漪想着可以让宋少衡自己挑一挑。 “不过,阿兄,这么晚了,你和真人在这商量什么呢?”贺兰漪拿了块葡萄干米糕放进嘴里嚼了嚼。 贺兰珩之:“之前在阆州天险刺杀我的人已经找到了,就是那日在郴州劫杀你的已死的高昌回鹘光武将军阿史葛。” 贺兰漪着急问:“查实了吗?” 贺兰珩之点头,“卫禇亲自带人过去确认的,确凿无疑。” “可高昌回鹘已经灭亡十几年了,阿史葛这次突然出现,怕,怕只是个马前卒吧,”贺兰漪皱着眉头,神色凝重,手里捏着另外一块葡萄干米糕。 宋少衡也道:“之前那杜晓棠拿来暗害郡主的扇鬼也是源于高昌回鹘,这应当也不是巧合。” 因为太后寿诞在即,贺兰珩之查案的事不好放在明面上,但也绝不会让江家如往常一般随意外出,国子监祭酒江津威已经不得不称病在家,几日都不曾上朝了。 而贺兰珩之迟迟未对江津威刑讯逼供,也是因为如今良妃娘娘有孕的缘故,官家顾惜皇嗣,怕她得知娘家出事动了胎气,因而迟迟未允诺贺兰珩之动手。 江津威暂时动不了,但也不代表整个江家的人都不能动,贺兰珩之让人把江家的大管家关进了开封府大牢里。 第二天,贺兰漪跟着贺兰珩之去了开封府衙提审江家管家,宋少衡则拿着贺兰珩之送他的一颗极其珍贵的丹药,被他爹宋知曦喊回了家。 听宋知羲唠唠叨叨说完一通后,宋少衡扭头就离开了相府,他去了汴梁城东的一座名叫天香楼的茶馆。 在那里,耶律孟伦早已等候多时。 “你怎么也来了?”宋少衡漫不经心地看向站在屏风后面的萧素初。 第74章 第152章 虽然萧素初已经习惯了宋少衡的刻薄与冷淡, 但想到昨天晚上他挡在贺兰漪面前的模样,萧素初依旧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她有些不高兴地坐下,垂着眼睫, “我想来看看你, 难道也不行吗?” 宋少衡冷笑一声, 自顾自斟了杯酒, 冷漠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耶律孟伦在旁边打圆场, 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素初千里迢迢地跟着使团过来, 不也是关心你吗,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宋少衡懒得和耶律孟伦说这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此行当真是来商量和亲之事的?” “当然,国家大事又非儿戏,若无陛下点头,我自己怎么敢擅做决定啊,”耶律孟伦笑着吃了口牛肉,下巴上的胡子随着他的咀嚼动作上下移动。 “可大梁不会把五公主嫁去北燕的。” “五公主嫁不过来又何妨,那不是还有贺兰漪吗。” 宋少衡眼神不善地盯着耶律孟伦, 抿了一口烈酒问, “要贺兰漪嫁过去……嫁给谁?别告诉我说是你。” 耶律孟伦不以为意地用刀子继续切下牛腿骨上的细肉放进嘴里, 嚼来嚼去,看着便令人作呕。 他斜了一眼宋少衡, “我是北燕皇子, 而她不过是个郡主, 要她嫁给我, 明明是她高攀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少衡的眸色愈发阴沉 , 他喝干净手里的酒,站起身,随手掂起桌上的酒坛子就哐啷一下子砸在了耶律孟伦头上。 “你!”萧素初在旁边被吓得目瞪口呆。 外面的北燕护卫听到动静,拔刀冲了进来,宋少衡转身冷冰冰地盯着他们,“滚出去!” 几个护卫拿着刀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犹豫再三,还是一股脑地退了出去。 “等我回去北燕,我绝对会把此事告诉给陛下,”鲜血从耶律孟伦头上流下来,流过眼睛,他捂着头上的伤口,用另外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宋少衡。 宋少衡轻蔑 地看着他,“随便你怎么说,我今天把话放在这,你要娶五公主还是六公主,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可你若是再敢打贺兰漪的主意,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萧素初递给耶律孟伦一方帕子,让他捂住伤口,不满道:“二殿下想让贺兰漪嫁去北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在北燕总比在大梁方便行事得多。” 可宋少衡哪里会听她讲的话。 “萧素初,我要如何做,还轮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宋少衡整理了下袖口,态度依旧冷漠疏离。 来此警告耶律孟伦的目的已经达成,宋少衡转身准备离开。 萧素初不甘心地喊住他,“你这么护着贺兰漪,到底是为了那个任务,还是,你对她动了心?” 宋少衡就好像是没听见萧素初说话一样,一言不发,脚步未停地绕过屏风,离开了天香楼。 萧素初眼底落下泪来,自从十五岁那年她在上京临潢府第一次见到宋少衡,他就是如此的冷漠,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宋少衡笑过一次。 人命在他眼中,向来卑微如蝼蚁,昨夜,是萧素初第一次见宋少衡那么护着一个女子,她心里清楚,宋少衡是喜欢上了贺兰漪,可她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宋少衡那样不近人情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大梁女子呢?这是绝对不能被允许发生的事。 汴梁开封府衙大牢里。 江家的大管家的胳膊和腿都被绑在架子上,被人打得遍体鳞伤。 贺兰珩之和贺兰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那管家又开始想要张嘴说话,才让抽鞭子的狱卒停了下来。 “指使穆家姐妹刺杀您和郡主的人就是三皇子,我们家主君也只是听命行事,国公,我知道的都已经交代了,真的是三皇子要我们主君找人这么做的,”江家官家嘴角一直往外溢血,半死不活地垂着头。 贺兰珩之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拿鞭子抬起他的头,继续问:“三皇子和江津威当初是否参与了害死我父母之事?” 江家管家交代道:“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下人,这种事他们不会告诉我的。” 贺兰漪听了这一会儿,感觉该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她揉了揉眉心,起身道:“阿兄,我瞧着他说的应当是实话,若真是三皇兄做下的这种事,他一个小小的管家的确是不会知道的 。” 贺兰漪和贺兰珩之离开开封府大牢后,思来想去,都觉得宫内那位良妃娘娘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一环,只不过,此事的确也急不得,毕竟若是皇嗣出了差错,那罪名可就大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倒是可以去见见三皇子赵景磐。 劫杀贺兰漪的杀手驻守在赵景磐的封地,如今穆家姐妹交代出的江家,也供认此事是赵景磐指使。 但若是贺兰珩之过去未免显得太过正式,尤其是现在朝中党争激烈,贺兰珩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被人误以为是站队。 因而商量过后,便以贺兰漪的名义向赵景磐下了拜帖,毕竟汴梁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位静安郡主任性妄为,骄纵跋扈,若是此事中间存在误会,来日也好转圜。 贺兰漪带着同钰直接骑马去了静王府,静王妃早早就等在了门口,见贺兰漪纵马过来,她立刻带着女使走下台阶来。 第153章 “嫂嫂,”贺兰漪下马,迎过去,挽住静王妃的胳膊,亲昵道:“我不过是捎信说我想来蹭顿饭吃,您怎么亲自在这等我啊。” 静王妃尚不知道江家发生的这些事,满脸笑意地带着贺兰漪进府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兄长与你和珩之是最亲近的兄妹了,你说要来府上吃饭,王爷从昨天开始就让人张罗着给你做喜欢吃的菜,还专门嘱咐我说要我提前在门口等你。” 贺兰漪满脸幸福,“我就知道,三皇兄是最疼我的。” 两人一道进去静王府,穿过长长的回廊,去到了设宴的临水苑。 “王爷可还在处理政事吗?”静王妃问身旁的女使。 女使道:“刚刚王爷已经派人来传过话了,说是郡主来了,你们就先吃,他马上就过来了。” “那就不用等他了,你们先上菜,”静王妃握着贺兰漪的手落座,让其他女使先退出去,同她小声抱怨道:“你不知道,这几年来王爷整日忙于政事,陪我吃饭的时间少之又少,今日若非你要来,我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吃饭呢。” 贺兰漪笑着,“三皇兄得官家器重,自然要比其他皇兄忙一些。” 静王妃继续同贺兰漪说着闲话,“你可听闻五公主的事了?” “是丰瑶好了的事吗?”贺兰漪笑道。 静王妃环顾四周,悄声道:“姚贵妃对外说是给丰瑶请了良医诊治,但我听说,那根本不是什么良医,而是个女巫,宫中多有传言,说丰瑶是落水之后突然就好了,但我却听说,是那女巫夺了旁人的命格,换给了丰瑶,丰瑶才恢复了神智。” 贺兰漪瞪大了眼睛,“可在宫中擅行巫蛊是死罪啊!” 静王妃拿着团扇扇了扇风,“姚贵妃盛宠多年,丰瑶的兄长又是东宫太子,只要消息捂得够严实,谁能定他们的罪啊,我也就是听别人随口这么一说,你也别当真。” 贺兰漪手托着腮,“可我还听说北燕要丰瑶嫁去和亲啊?” 静王妃轻啧了一声,放下团扇,有些同情道:“该说不说,丰瑶清醒地也不是时候,她若是嫁去北燕那种虎狼窝,怕是会被折磨死,姚贵妃和太子这次可有得忙了,尤其是姚贵妃,现在怕是在到处为丰瑶挑选夫家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静王妃凑近贺兰漪,轻声问,“你还是喜欢那个叫卫胥的小将军吗?” 贺兰漪装作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无奈道:“可他被皇祖母派去了蔚州,也是没办法。” “他的出身门第的确与你太不相配了,”静王妃摸了摸贺兰漪的头,又继续说道:“可若北燕这次非要一个公主嫁过去的话,丰瑶不去,那就没有年岁适宜的公主可以去和亲了。” “只怕是,他们会把目标放在你的身上。” “朝中多的是宗室女,他们若是敢打漪儿的主意,我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赵景磐姗姗来迟,听见了赵王妃和贺兰漪闲聊的话。 赵景磐落座,正好菜也上齐了,他让静王妃把桃花酥放到贺兰漪手边。 赵景磐笑着看向两人,“不过,看样子姚贵妃是真急了,我今日在后宫还看见她一直在同宋知羲商量婚事。” “她竟是看上了宋家的儿子吗?”静王妃好奇道:“宋家有四个儿子,不知我们贵妇娘娘是瞧上了宋家哪个儿子?” 赵景磐:“宋家老二。” 静王妃皱了皱眉,似是仔细想了想,缓缓道:“但那个也不怎么好啊,听说被他阿娘惯坏了,喜欢赌钱喝花酒,模样也并非一等一的好,姚贵妃怎么?” “不是,姚贵妃看上的是那个从南京应天府回来汴梁的宋少衡,”赵景磐给贺兰漪夹着菜,“可宋知羲就是咬死了不同意这桩婚事,当着官家的面就驳了姚贵妃的提议,说什么儿孙的婚事自有他们自己决断,牛不喝水强按头会遭天谴。” 静王妃和贺兰漪闻言均笑出了声。 “不过,漪儿,你此次过来是不是有事要问我?”赵景磐轻轻放下筷子,抬眸看向贺兰漪。 第75章 贺兰漪咽下嘴里的桃花酥, 扭头示意要同钰把那块腰牌递给赵景磐。 “我从江陵回来的时候,遇见有人刺杀,结果那些杀手落下了这个腰牌, ”贺兰漪看着赵景磐, 面露苦恼地说着, “有人告诉我说, 这支捧日左射军是阿兄你的封地的军队。” “而且, 江津威的管家交代说, 是阿兄你指使江津威组织杀手, 打算要杀我和贺兰珩之。” 静王妃听见贺兰漪这些话,脸都白了,她瞟了那腰牌一眼,又转身握住贺兰漪的手腕,“漪儿,王爷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的。” 赵景磐面无表情地端详着手里的腰牌,翻过来背面看了眼,确认道:“这确实是驻扎在雍丘的捧日左射军的腰牌。” “可是漪儿, 你相信这事是阿兄做的吗?”赵景磐抬眸看向贺兰漪。 贺兰漪果决道:“当然不信。” “不信就对了, ”赵景磐见贺兰漪似乎一点也没有怀疑他, 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把腰牌重新还给卫禇, “漪儿, 这是有人想拿这块腰牌挑拨我与贺兰家的关系, 那背后之人觉得一块小小的腰牌就能动摇我们的兄妹情谊, 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154章 “不过,”赵景磐话音一转, 表情严肃了不少,“江家供认说是我指使杀手劫杀你与珩之?” 贺兰漪托着腮,秀眉微蹙,点了点头,“那个管家是这么说的。” 赵景磐依旧面不改色,同贺兰漪耐心解释道:“江津威之前的确同我示好,说要投入我门下,可他妹妹良妃与太子殿下走的极近,我心存顾虑并未答应他,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他是我门下之人,这简直是荒缪至极。”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我要杀你和珩之,静王府多少亲信武将我用不了,非得指使江津威一个没有多少权柄的文臣来办这件事,阿兄可没有糊涂到这种份上。” 贺兰漪似乎是在仔细思考,她揉了揉太阳穴,“那阿兄的意思是说,是有人栽赃于你。” 赵景磐引导着贺兰漪继续往下想,暗示道:“漪儿,你想一想,这朝中是谁希望贺兰家与我离心离德,又是谁一直想置我于死地。” 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贺兰漪再听不懂那就是个傻子了,这朝中还有谁希望赵景磐完蛋,那不就是太子嘛。 见贺兰漪被自己说服,赵景磐继续笼络人心道:“不过,漪儿你放心,你和珩之遇见这种事,阿兄绝不会袖手旁观,你且等上一段时间,江家的事我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贺兰漪似是彻底放下了戒心,笑着看向赵景磐,语气也似平常撒娇一般,“那就得辛苦三皇兄了。” 赵景磐淡然笑道:“你我是一家人,不必说这种话。” 宋少衡从天香楼离开后,先去魏国长公主府找贺兰漪,得知贺兰漪不在,他便按照之前同贺兰漪商量过的,去了位于朱雀大街的汴梁天师院见延康子。 之前贺兰漪曾说延康子的师父章德真人骗她说魏国长公主赵乐仪早已生魂俱灭,且章德真人还说,他们的师兄元祁礼同赵乐仪关系极差。 在罗浮山,宋少衡和贺兰漪还意外得知红婺书院上一任山长秦怀秋屠杀伏龙境内天鹄一族所得到的内丹交也是给了章德真人。 章德真人四年前因病离世,座下三个弟子,延康子便是其中之一。 宋少衡隐隐直觉,贺兰漪上一世被人一剑穿心害死在汴梁城外,或许与这位已死的章德真人有些关系。 虽然延康子因为太后寿诞之事忙的脚不离地,但在听到道童说来人是宋少衡时,他还是放下了手上繁杂的事务来清心阁见宋少衡一面。 他进门的时候,宋少衡正坐在窗边饮茶,还是一贯的生人勿近的表情。 “宋管军怎么有闲心来天师院看我?”延康子没什么正形地坐在宋少衡对面的圈椅上,着急忙慌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唇瓣,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你不知道我近日里有多忙,连水都来不及喝上几口,嘴上都长了几个燎泡。” 显然,宋少衡对他上火的事并不关心。 宋少衡开门见山问道:“章德真人是得道之人,修为高深,他是因为什么病死的?” 延康子愣了下,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回说:“师父五年前在蔚州大战的时候被述律荣嗣偷袭,受了重伤,药石无医,只撑了一年,便离世了。” “是吗?”宋少衡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延康子觉得奇怪,“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宋少衡仔细打量着延康子的神色,瞧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但他心中疑虑未消,因而故弄玄虚道:“没什么,只是郡主在江陵见到了长公主的生魂,长公主对郡主说了些奇怪的话而已。” “郡主在江陵见到了长公主的生魂!”延康子满脸惊讶,探究问:“可师父当初说长公主生魂俱灭,怎么会这时候突然出现在江陵?” 宋少衡依旧很冷漠,“不知道。” 延康子继续问:“那长公主的生魂说了什么?” 宋少衡摇头,“不知道。” 末了,他又补充了句,“好像是同章德真人有关,但她并未告诉旁人,所以,我才会过来有此一问。” 延康子懒散地倚坐在圈椅上,有些埋怨地说道:“你们在江陵出了这么大的事,郡主也不知道给我飞只传信蝶回来。” “大约郡主有她自己的考量吧。”宋少衡起身,准备离开。 但延康子却突然喊住了他。 “我听说姚贵妃想把五公主嫁给你?” 宋少衡侧过脸,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闲心管这种事?” 延康子笑着起身,走到宋少衡面前,想抬手拍下宋少衡的肩膀,但被宋少衡闪身躲开,延康子的手悬在半空中,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袖口里。 “太后寿诞在即,郡主免不了要入宫赴宴,我近日里实在是太忙,根本抽不出时间去魏国长公主府,今日正好你来了,你帮我提醒她一下,宫中如今不太平,要她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让人趁乱算计了她。” 宋少衡冷声问,“不太平?” 延康子抄着手,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对宋少衡说道:“现如今有妖藏身在宫里,天师院的人至今还未查清楚,官家也不许我们对外讲这件事。” 第155章 宋少衡觉得延康子这番话可信度不高,“宫中竟有妖能瞒过太后身边的茂才公公?” 延康子见宋少衡也知道茂才公公是隐藏高手的事,因而也不同他绕圈子了。 “茂才公公的确是大梁一等一的高手,但也不意味着他能洞悉这世上所有隐秘之事,你可知道,已经亡国的高昌回鹘曾有一位名叫婆伏兀儿的大祭司?” 宋少衡点了下头。 延康子继续道:“天师院的人查到,这位大祭司在临死前,曾从七佛神那里习得了化魅之术,这种术法,可以让死人超越天道,保有思想,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形态存在下来,而且,我听闻,魅平日里看来同寻常人一样,不似鬼怪,身上没有妖气,即便是高手中的高手,也很难察觉到。” “你是说藏在宫中的妖怪是一只魅?”宋少衡好奇,“既然魅不易被发现,那你们天师院又是如何知道宫中有魅存在的?” 延康子:“前几天天师院众人准备花朝节的祭祀道场,有天师在那日里开天眼,好巧不巧,被他瞧见一个匆匆经过的宫女,她身上有魅妖施法的痕迹,我们的人还在追查,只是尚未有眉目。” “你告诉郡主,此事不可外传,她自己知晓便好,还有你,也不要往外说。” 宋少衡应声之后,离开了天师院,他让宋巍和宋安先行离开,自己走着进去了临街的一家首饰铺子里。 那店铺里的娘子看见宋少衡的脸后,往二楼看了看,此时铺子里的人不少,为了掩人耳目,宋少衡随手从盒子里挑了只白玉簪子放进袖口里,随后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他的手下已经提前等在了雅间里。 “两件事,一,去查一查当年述律荣嗣是否重伤过汴梁天 师院的章德真人,二,之前准备好要对付耶律孟伦的东西,可以先挑一两件送去陛下面前了,除此之外,让人在上京散布耶律孟伦要迎娶贺兰漪的消息,不用我们出手,太子就会替我们让耶律孟伦打消他的痴心妄想。” 那蒙面的暗卫应声后,继续禀告道:“郑夫人那里似乎出了些差错,我们的人已经在去确认了。 宋少衡的眸色沉了下去,“出了什么事?” 暗卫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颤,“好像是,好像是失踪了。” 哐啷一声,桌上的茶盏被拂掉一地,宋少衡强压住心中怒火,冷声问:“可查到是谁做的了吗?” “尚且不明。” 宋少衡去到魏国长公主府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见了从静王府吃完饭纵马回来的贺兰漪。 贺兰漪从白马上翻身下来,见宋少衡眉间凝着一股郁气,少见的心不在焉的模样,她拍了下宋少衡的胳膊,“你怎么了?” 一只白玉簪子从宋少衡袖口里露出来,被贺兰漪瞧见,“那是什么?” 宋少衡低头把白玉簪子拿出来,“这是,这是我买来送人的。” “送谁啊?”贺兰漪好奇问。 “嗯……”宋少衡想来想去,都没想到一个合适的送簪子的对象,若是随便说一个还容易让贺兰漪误会,因而道:“我路边瞧见觉得好看,就随手买了下来,还没想好要送谁,你要是喜欢,就给你吧。” “给我?”贺兰漪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惊喜地接过来那根白玉簪子,可还未等她仔细瞧清楚那根簪子的模样,就被人从手里夺了过去。 贺兰漪原本一股火直窜天灵盖,可等她认出来眼前这张瘦长的小脸后,她彻底傻眼了。 第76章 “丰, 丰瑶……”贺兰漪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瘦了一大圈的五公主赵丰瑶,贺兰漪刚刚差点没有认出她来。 但宋少衡才不管赵丰瑶是胖是瘦,抬手便从她手里夺回来那只白玉簪子, 重新递给贺兰漪, 才同赵丰瑶叉手行礼道:“见过五公主。” 赵丰瑶愣在原地, 不敢相信, 刚刚宋少衡居然把簪子从她手里夺走了。 她可是公主!大梁皇室最尊贵的五公主啊! 贺兰漪惊呼, “你要干什么!” 由于不舍得打宋少衡, 但赵丰瑶还要把这股怒气发泄出去, 因而她挥手便要扇贺兰漪一个耳刮子,幸而贺兰漪反应及时,猛然抓住了她的手,才没打成。 路上陆陆续续有人经过,贺兰漪不想这么丢人,因而抓着赵丰瑶的手腕,将她带进了魏国长公主府。 见自己始终挣脱不开贺兰漪的禁锢,赵丰瑶竟开始反咬一口,大声嚷嚷着贺兰漪以下犯上, 欺凌她这个公主, 还口口声声说着等回了皇宫, 她便要让父皇把贺兰漪关进刑部大牢里去。 贺兰漪甩开了她的手,“你胡说八道什么, 明明是你先找我麻烦的!” 两人吵架的间隙, 同钰早早便去寻了贺兰珩之过来。 同贺兰珩之一起过来的, 还有太子赵瑾俞, 赵丰瑶一看太子过来,似乎是得了极大的倚仗, 三两下便挤下泪来,哭着跑向太子和贺兰珩之。 “阿兄,你可要为瑶儿做主啊!”赵丰瑶扯着太子赵瑾俞的袖子,哭兮兮道:“我这才刚刚好了几天,贺兰漪她便瞧我不顺眼了,不仅抢我的东西,刚刚,刚刚她还骂我说要我去死。” 第156章 贺兰漪:“……” 这清醒过来还不如一直傻着呢,贺兰漪觉得赵丰瑶之前顶多是脑袋缺根筋,现在清醒过来,倒算得上恶毒了。 但贺兰珩之可不惯着赵丰瑶,他怎么教训贺兰漪都行,但绝对不允许旁人这么欺负贺兰漪。 他看向同钰,冷声问:“刚刚郡主当真这么说了吗?” 同钰:“绝无此事,反而是公主夺了郡主的簪子,还想扇郡主一巴掌,郡主这才握住了公主的手腕,将她带回了府中。” 宋少衡叉手道:“下官也可以作证,自始至终 ,郡主都无半分逾矩之处。” “你!”赵丰瑶听见宋少衡这么说,情绪有些崩溃,抬手指着他,“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向着贺兰漪?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她啊,所以才拒了同我的婚事。” 说着话,赵丰瑶扬手又要扇宋少衡一个嘴巴子。 宋少衡还未躲开,太子赵瑾俞便命人抓住了赵丰瑶的手,将她拽去旁边,冷言训斥道:“我瞧你真是失心疯了!” “阿兄,你是我的亲兄长啊!你为什么向着他们!”赵丰瑶不依不饶地扯着嗓子喊道 ,“难不成你真的忍心看我被嫁去北燕吗!” 太子赵瑾俞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摆了摆手 ,叹气道:“公主大病初愈,需要休息,你们几个先送她回宫。” 可赵丰瑶哪里愿意就这么回去,岂不是显得她落了下风,因而直直地站在原地,不论旁人如何劝说,始终纹丝不动,且眼神怨恨地盯着宋少衡。 见赵丰瑶没反应,赵瑾俞的火也上来了,怒声训斥手下道:“你们是死的吗!没听见我刚刚的话?送公主回宫!” 赵丰瑶被人半拖半拽地拉走了,嘴里也没停着,一直在咒骂贺兰漪和宋少衡。 赵瑾俞现在就是无比的后悔,他就不该心软,在赵丰瑶请求他带她来魏国长公主府时答应下来,本来他来这里是探病的,被赵丰瑶这么一闹,着实有些不好收场。 他想让众人尽快忘记刚刚发生的事,因而随口转移话题问贺兰漪,“漪儿,你这是去哪了?” 贺兰漪如实相告:“去三皇兄府上吃了顿饭。” 赵瑾俞的脸色僵了僵,但嘴角依旧带着虚假的笑意,试探问道:“你三皇兄竟还能抽出时间来陪你吃饭吗?” 贺兰珩之笑道:“漪儿自江陵回来的路上被人暗杀,此事牵扯到国子监祭酒江津威,江府的人交代说,背后主谋是三皇子,漪儿便过去问了问。” 贺兰珩之并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就能与高昌回鹘那边牵扯上,且将穆家姐妹藏匿那么久 ,江津威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势力在作祟。 要查出来幕后之人,把水搅浑,是个很好的选择,毕竟人都容易乱中出错,指不定何时出个昏招就把狐狸尾巴给漏出来了。 赵瑾俞明显对贺兰珩之的话有了极大的兴趣,也顾不上这次过来打算给贺兰漪送护卫的事了,忙随着贺兰珩之去了待客的前厅。 刚落座,他便着急问:“是江津威自己交代的吗?” 贺兰珩之让人给太子上茶,“不是,如今太后寿诞在即,各国使团齐聚汴梁,都在盯着朝廷,江津威毕竟身处高位,官家的意思是过段时间再处理这件事,现如今江津威只是被关在家中,我是让人提审了江家管家才问出的此事。” 他略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如今良妃娘娘身怀有孕,为了她腹中的皇嗣,短时间内,官家怕是也不会允我提审江津威的。” “珩之,话可不能这么讲,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良妃身怀龙嗣,可若是她兄长江津威当真被人指使暗害漪儿,就算暂时无法提审,我们也断不能放过江津威!”赵瑾俞有些激动地说道。 毕竟,若是这个案子被捶死,三皇子赵景磐指使江津威谋害贺兰漪的罪名成立,以太后和官家对贺兰漪的疼爱程度,是绝对不会放过赵景磐的,若是事情做的够巧妙,或许便可借此彻底扳倒赵景磐。 如此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可不是每次都有。 “珩之,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太子赵瑾俞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道:“大梁法度绝不可废 ,我断不会让漪儿平白受这样的委屈,我这便回去,为你和漪儿想办法,一定让你尽快提审疑犯江津威。” 赵瑾俞连茶都未来得及喝完,便兴冲冲地带人回去了东宫。 贺兰漪同贺兰珩之讲了在静王府的经历,贺兰珩之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贺兰漪好好吃晚膳,便带着同嶙去了开封府衙。 太后寿诞在即,各国使团入京,各地官员也纷纷进京贺寿,开封府忙得飞起,贺兰珩之一时半刻也脱不开身。 宋少衡同贺兰漪讲了延康子的反应,暂时是没有瞧出什么不对劲来,并且把延康子要告诉给贺兰漪的话,也转述了过来。 “他说宫中有魅?”贺兰漪震惊地瞪大眼睛,恍然想起了之前在郴州遇见的那位高昌回鹘的光武将军阿史葛,“你们之前是不是说阿史葛也已经成了魅?” 第157章 宋少衡点头,“对。” 现在他们已知的牵扯进这桩事里的有国子监祭酒江津威一家,三皇子赵景磐,高昌回鹘族人,这不禁让贺兰漪记起了她之前在江陵府的时候,见到她阿娘的生魂,得知害死她阿娘的人除了北燕国师述律荣嗣之外,还有好几个其他的凶手。 蔚州那边还迟迟没有消息传过来,此事错综复杂,迷雾重重,要想确定当年之事,贺兰漪想着怕是她必须得去她阿娘赵乐仪之前说的那个破庙一趟。 贺兰漪越想此事越觉得郁闷,吃晚膳时,青窈说今夜宣德门有演象,路边有架子烟火,贺兰漪觉得在府上闷着也是闷着,便和宋少衡一起出门散心。 从魏国长公主府出来,向南越过大石门桥,火神庙门口便已经有簇簇焰火升天炸散开来,笙箫声不绝于耳,数十个带帽郎君轮番拿着花棒去将铁汁挥洒在花棚上,一瞬间铁花漫天,璀璨曜目。 这会儿,贺兰漪脸上才有了些笑意,但她侧脸却瞧见身旁的娘子脸上戴着傩戏面具,红绿色的彩墨交融,在面具上画出极其可怖的模样。 “我去给你买一个,”宋少衡注意到了贺兰漪的目光,四处环顾,很快就在不远处瞧见了卖面具的摊子,“你不要乱跑,我马上回来。” 贺兰漪心想宋少衡这个傻子真是把她当小孩子了,虽然汴梁有人牙子作乱,但贺兰漪自己一身武功,人牙子要是敢过来使坏,她一拳一个,都得把他们押去开封府衙不可。 但就在贺兰漪扭过头去继续看打铁花时,她却在对面人群里看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一个穿着一身黑斗篷的女人有着和赵乐仪一模一样的脸。 她察觉到贺兰漪的目光后,似乎是有些惊慌,立刻转身逃匿退后到人群里。 那女人反应极快,贺兰漪也来不及等宋少衡,紧跟着那黑色斗篷追了上去,途径宣德门的时候,那个黑色身影突然消失在等候上场的象队里,贺兰漪的目光在人群里四处睃巡。 站在御街边的梨树下,贺兰漪直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因而拿出一只传信蝶飞去给宋少衡,告诉了他这件事。 在传信蝶刚刚从她指尖飞出去的时候,贺兰漪又瞧见了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的身影,她继续跟着她往东南方向移动,走过拥挤的石拱桥,直到在一家酒垆门口停下。 那个女人极其灵活地闪身进去了里面,贺兰漪继续跟了进去。 与此同时,从摊子上拿过来两张傩戏面具的宋少衡走到“贺兰漪”面前,笑着递给她,“你挑一个。” 第77章 “贺兰漪”笑着拿过来宋少衡左手上的傩戏面具, 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她正欲同宋少衡讲她想去曹州桥买糖人,宋少衡突然抬手,手指点在“贺兰漪”的眉心位置, 白雾散尽, “贺兰漪”原地消失, 一个假傀偶人连同傩戏面具双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宋少衡着急地在人群里寻找着贺兰漪的身影, 此时, 那只传信蝶正好越过人群, 飞落在宋少衡肩头。 贺兰漪的声音陡然响起: 【宋少衡, 我瞧见了一个同我阿娘模样很像的女人,她一直在往南边跑,我先追过去了。】 贺兰漪跟着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进去酒垆里后,继续追着她的脚步走上台阶,绕过长廊,穿过横亘在两座楼中间的飞廊。 见那女人要从东边的走廊离开,贺兰漪直接抄近路跃上旁边木亭的屋顶,截在那女人之前,落在了走廊的尽头。 贺兰漪转身看向女人那张同她阿娘一模一样的脸, 警惕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黑衣女子并不讲话, 调头开始往反方向跑, 贺兰漪继续追了过去。 直到进入一个十分安静的院落,前方的黑衣女子才彻底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 留给贺兰漪一个笑容, 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大雾之中。 “你给我出来!”贺兰漪站在院落中间, 雾气越来越浓重,直到眼前的黑陶鱼缸都被大雾掩住了。 就在贺兰漪察觉到不对劲, 准备离开之时,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突然从她身后伸了过来,尖利的爪子差点抓破了贺兰漪的脸蛋。 贺兰漪猛然闪身躲开后,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扶着木栏杆,稍微稳了稳心神,以她现在的修为来说,一般的迷药对她都是不起作用的。 可这背后之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贺兰漪抬眸望向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巨大树妖,褐色的树皮伸展出无数根丑陋的枝条,挥舞着朝贺兰漪袭来。 但恍神间,贺兰漪又瞧见那站在茫茫大雾里的并非是树妖,而是一个面容和蔼、但眼睛失神的妇人,她就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兰漪灵巧地闪身躲避着那树妖抽来的枝条,但始终未曾对树妖出手。 树妖和妇人的模样在贺兰漪面前交替出现,贺兰漪一会儿觉得她是妖,一会儿又觉得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贺兰漪一直没有出手,是怕自己是因为出现幻觉而把人认成了妖怪,而且她感觉到这个树妖每次出手都留有余地,似乎那背后之人把她引来这里,就是在故意等着她主动出手,若是她真的开始攻击树妖,怕是才真的落入了背后之人设下的陷阱。 第158章 随着树妖进攻越来越猛烈,贺兰漪躲闪得也越来越吃力,一时不注意,便被那带着利刺的树枝刮伤了脖颈,鲜血立时便顺着细嫩的皮肤流了出来。 站在旁边二楼上的萧素初见贺兰漪迟迟不出手,有些着急,她深知那个假傀拖不了宋少衡太久,一旦被宋少衡找来这里,那她费力筹谋的一切就都将前功尽弃。 “你去帮帮她,”萧素初冷眼看向身旁的手下,“记住,不要伤到贺兰漪的性命。” 手下立刻提刀下楼,准备给那个妇人一个痛快,而与此同时,贺兰漪的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终于,在那手下蒙着面下楼来到院子里时,贺兰漪彻底撑不住,扶着栏杆晕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提刀的蒙面手下看了贺兰漪一眼,便径直朝着不远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妇人走了过去。 就在他挥刀要捅进那妇人心窝的前一秒,曜灵剑从后面捅穿了他的心脏,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宋少衡先看见了那妇人,发觉她被人定住了身形,解开之后,便让手下将她带走。 “漪儿,漪儿!” 宋少衡四处搜寻,终于在大雾中瞧见了晕倒在地上的贺兰漪,扶着她坐起身,发觉她的气息还算平稳,宋少衡才稍稍安心。 他把贺兰漪从地上抱起来,带离了这个酒垆。 而萧素初自始至终都站在二楼窗后,看着下面发生的事,一直到宋少衡抱着贺兰漪离开,萧素初的面色都极其难看,她转身拿起酒杯,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笑着看向身旁的手下,“你听见了吗?他喊她漪儿,他连郑夫人都能放在一边,也要抱着贺兰漪离开,哈哈哈哈哈,他果然,果然是对她动了心啊。” 站在青竹溪涧图屏风后的手下有些紧张,“四娘子,若是被他发现是我们把郑夫人带来的大梁,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你觉得他会杀了我?”萧素初将酒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抬手擦掉眼角泪珠,但眼泪依旧不争气地往下掉,“我的姨母是北燕的皇后,我与他自小便订下了婚约,即便他知道了是我所为又能如何,他这个人,向来理智又绝情,他断不会为了一个贱婢就对我动手的,因为,他根本承担不起对我动手所要付出的代价。” 贺兰漪在魏国长公主府醒来的时候,宋少衡并不在她身边,同钰告诉贺兰漪说宋少衡昨夜把她送回来之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可派人去酒垆查看了吗?”贺兰漪坐起身,这会儿依旧觉得有些头疼。 同钰点头,“宋管军送您回来的时候,我便派人去查了,但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发现。” 贺兰漪抬眸看向同钰,惊讶道:“什么都没发现?” “不行,我要去问问宋少衡,”贺兰漪刚从罗汉床上站起身,就两眼发晕,又不受控地重新坐了回去,她揉着太阳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寂妙真人这会让人端着药走进来,看贺兰漪醒了,便道:“你这是中了妖毒,不要乱动了,得好好休息休息才能缓过来,不然,若是气血逆行,我就不能保证你不会走火入魔了。” 贺兰漪想到了那片白雾。 “是什么妖毒?” 寂妙真人随意地坐在矮榻上,吃了口苹果,“不知道,这世间妖毒千万种,哪里都能认得清呢,不过所幸你中的这种,只是让你意识模糊,不至于危及性命。” 贺兰漪喝掉解毒汤药,呛的直打嗝,嘴里都是苦味,同钰给她拿了个桃花酥压了压,“意识模糊?会让人出现幻觉吗?” 寂妙真人捋了捋胡子,“应该会。” 听到确切的回答,贺兰漪更加笃定那人引她过去就是为了逼她出手杀了那个妇人,可那个妇人是谁?背后之人又为何要引她杀了那人呢? 喝了药后,贺兰漪很快就因为药劲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了一整天,睁眼醒来便又是晚上了。 醒来后,贺兰珩之陪着她吃了顿晚膳,并强令要求贺兰漪这段时间出门必须要多带几个人。 “宋少衡今天一整天都没来吗?”贺兰漪问同钰。 同钰摇头,“没有。” 端着洗脸水进来的青窈听见贺兰漪这话,打趣她道:“郡主,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关心宋管军啊,你这会儿的模样,就像是对他动心了似的。” “你胡说什么,”贺兰漪断然否认,“我就是觉得平日里宋少衡整天往咱们这里跑,今日他没来,有些奇怪。” 青窈递给贺兰漪热帕子,看向同钰,“同钰,你说,郡主对宋管军的态度是不是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同钰没说话,站在旁边只是傻笑。 贺兰漪擦了擦脸,仰头好奇问,“哪里不一样了?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嗯,就比如说宋管军昨日送您的那个白玉簪子,”青窈笑嘻嘻地举例道:“您的妆匣里有不下上百根这种成色的簪子,而且,若是旁人送您的,您怕是连瞧都不瞧一眼,就随手扔在什么地方了,可您却把宋管军送的那根放在了单独的一个木匣子里,还搁在了镜台边。” “郡主,您可是很少会对旁人送的东西这么上心啊。” 第159章 贺兰漪后知后觉地皱了皱眉,嘴硬道:“是吗?不过就一个破簪子而已,那能说明什么?汴梁那么多长得好看的郎君,我才不会喜欢宋少衡那种傻子。” 她伸了伸懒腰,白天睡了一整天,这会儿也睡不着了。 贺兰漪打算出去转一圈,她按照贺兰珩之的嘱咐,带了好几个人出门。 宋少衡住的清庭居并不好找,贺兰漪和同钰绕了个大圈子才找到了正门,敲开门后,卫兵说他们郎君今日不见客,谁来都不见。 贺兰漪站在门口,抱着胳膊,秀眉微蹙,“那宋巍或者宋安在吗?” 卫兵:“您稍等,我马上进去通禀。” 没一会儿,宋巍就匆匆地赶过来,将贺兰漪他们带进去了清庭居内。 这是贺兰漪第一次来宋少衡住的地方,是处很雅静很大的院落,不过,一路走来,竟是没有见到一个女使。 “宋少衡他怎么了,怎么不见客了?”贺兰漪打量着路上的景致,漫不经心地问宋巍道。 宋巍先把贺兰漪请去了前厅,给同钰他们都倒了茶,上了点心。 “你有话要同我讲?”贺兰漪看出了宋巍的犹豫。 宋巍抿了抿唇,担忧道:“我们郎君从今日清晨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许人进去,已经一整天不曾进食了,即便是我们相公过来也被挡在了门外。” 贺兰漪越听越觉得奇怪。 “你带我去瞧瞧。” 去到宋少衡房间门口,贺兰漪上前敲了下门,“宋少衡,我能进去吗?” 门内静悄悄的,毫无反应。 贺兰漪看向宋巍,“他一整天不吃不喝,你们就这样由着他,都不进去看一眼的吗?” 第78章 “郎君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 我们相公都没办法,我们,就更不敢进去了, ”宋巍无奈道。 贺兰漪转身, 嘱咐同钰, “你们先在门外等着, 我不喊你们, 不要进来。” 昨夜才刚刚出了那种事, 同钰一开始并不想让贺兰漪脱离他的视线, 但他也一样拗不过贺兰漪,只能带人乖乖等在门外。 同钰对宋少衡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但仍然谨慎地问宋巍,“里面不会出事吧。“ 宋巍:“我不知道。“ 同钰皱眉,“你家郎君你怎么还不知道。” 宋巍忧心忡忡:“我要是知道,我就不用一直担惊受怕地守在外面了。不过你放心,我们郎君伤害谁也不会伤害郡主的。” 宋巍和同钰在外面说着话,贺兰漪早已推门进去了房间内。 屋内没有燃灯,贺兰漪借着窗子漏进来的月光, 点燃了烛心, 昏暗的房间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宋少衡, 你在哪呢?”贺兰漪四处瞧不见宋少衡的身影,不在书桌边, 不在床上, 也不在屏风后面。 直到她转身看向昏暗的墙角, 才终于找着了坐在地上的宋少衡。 贺兰漪走过去, 缓缓蹲下身,宋少衡鬓边的发丝有些乱, 眼睛里的红血丝几乎要爆出来似的,看模样,他似乎是哭了很久,眼眶红红的,而且,脸色白得有些不对劲。 “宋少衡,你怎么了?”贺兰漪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颓废的模样。 可宋少衡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一如,当初在北燕他们初遇之时。 贺兰漪手指戳了戳他肩膀,“你干嘛不说话啊,你别吓我 。” 宋少衡看着她,似乎想张嘴说些什么,可刚眨了下眼睫,便一头栽倒在贺兰漪身上。 贺兰漪这时才发觉到掩在宋少衡黑袍下满地的鲜血,赤金蛇正伏在地上贪婪地吮吸着他的鲜血,他的左手手腕上有刀口长的一条口子,已经处于半结痂状态,但旁边依旧有一条相对较短的还在流血的伤口。 “宋巍、同钰,你们快进来!”贺兰漪着急地抓着宋少衡的手腕,想要给他止血,可那血似乎一直止不住,一个劲地往外流。 贺兰漪抓住宋少衡的手腕后,赤金蛇也重新攀回宋少衡腕上,化作赤金镯子模样。 宋巍和同钰听见贺兰漪的喊声,冲进来,忙把宋少衡从地上扶起来,放在罗汉床上。 “去把大夫找过来,快点!” 贺兰漪喊着宋少衡的名字,让他不要睡,直到大夫赶来贺兰漪才松开手,站到了一旁。 同钰瞧见了贺兰漪满手鲜血,让人打水进来给贺兰漪净手,但贺兰漪这会儿并没有心思洗手,她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大夫给宋少衡止血。 大夫忙里忙外一通救治,累的脑袋上都是热汗,给宋少衡的手腕缠上绷带,又急忙让人 去给他煎药。 贺兰漪着急问:“怎么样?” 大夫轻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虽然看着血流的比较多,但并未伤及根本,还能救回来。” 屋内众人均松了一口气,但宋少衡现在这样晕过去,瞒是瞒不住的,宋巍和宋安一商量,还是派人连夜去通知了宋知羲。 汤药熬好之后,宋少衡那条赤金蛇盘着身子守在床边,不许任何人靠近,宋巍和其他人尝试了数次都差点被那蛇咬到手。 “把药给我,”贺兰漪伸手道:“我手上都是宋少衡的血,或许会没事。” 第160章 果然,那蛇一点也不抗拒贺兰漪的靠近,贺兰漪大着胆子摸了摸黄金蛇头,“你回去,我要给宋少衡喂药。” 赤金蛇的两只红宝石眼睛盯着贺兰漪转了一圈,便乖乖转身重新爬回宋少衡手腕上,老实地蜷缩了起来。 但贺兰漪也没干过几次给人喂药的活,把宋少衡从床上扶起来后,给他灌药,呛了好几次,但好歹算是灌进去了。 见宋知羲匆忙赶来,贺兰漪想着宋少衡有人看顾,便打了个哈欠回府去了,折腾了这么久,她倒是有些困了。 贺兰漪第二天刚睡醒,青窈便进来玉露堂禀报说宋少衡在外面等着求见。 一开始,贺兰漪恹恹地,还没有反应过来青窈在说什么,直到青窈又说了第二遍,贺兰漪才震惊道:“你是说,宋少衡现在在外面?这么一大早?” 青窈点头,“是。” 宋少衡进来的时候,贺兰漪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坐在玫瑰椅上让人给她梳着头发。 “给他也搬张椅子。”贺兰漪看向宋少衡。 宋少衡的唇色还有些发白,不过瞧着比昨日气色好了些,“我没事了。” “你怎么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贺兰漪依旧睡意朦胧,手托着腮,眯着眼睛,让女使先出去了房间。 宋少衡垂眼道:“我听说昨夜是你救了我。” 贺兰漪摇头,一本正经,“不是我,是大夫。” 宋少衡先是一愣,后而轻轻勾了勾唇角,“宋巍说你昨夜染了满手的血,连衣裙都弄脏了,我过来,是给你送几匹新布料,你要不然等下去挑一挑?” 贺兰漪歪了歪头,“你觉得我缺那几身衣裳?” 宋少衡以为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兰漪忽而神色凝重地看着宋少衡,轻声问:“你之前在北燕,难过的时候,也是这样拿刀划开自己的胳膊 ,由着血往外流吗?” 昨夜的时候,贺兰漪注意到宋少衡手腕上有很多道经年累月的伤疤,与他这次的伤口走向很一致,明显就是宋少衡自己划的。 暗探,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因而宋少衡用这种办法缓解压力,贺兰漪也能理解,不过这种办法属实有些伤身。 宋少衡微微垂着眼睫,嗓音沙哑,但语调还是一贯的温柔,“昨天清晨,有个女人死了,她是我在北燕的时候,鲜少地,真心待我好的人,她这一辈子无儿无女,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我本来打算处理完手上的事,就把她接来汴梁养老的,但是……” 前天深夜,宋少衡把贺兰漪送回魏国长公主府后,便立刻赶回了之前的珠宝铺子。 宋少衡过去的时候,大夫刚刚给郑夫人诊完脉,告诉宋少衡说郑夫人早已身患重疾,如今又遭奔波之苦,又惊又吓,怕是撑不住了。 他推门进去,郑夫人就躺在塌上,盖着被子,似乎是听出来了宋少衡的脚步声,郑夫人缓缓睁开了她那双浑浊的眼睛。 虽然宋少衡不说,但郑夫人早已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只是尽可能地把想讲的话都讲给宋少衡听。 “汴梁是个漂亮的地方,我很喜欢,等我死了,不必将我送回上京了,随便找个地方将我埋在汴梁吧,这样,我离你也能近一些。” 宋少衡站在塌前,红了眼眶,“你别说这种话。” 郑夫人咧嘴笑了笑,颤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人终有一死,是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不要太难过,来的路上,我听他们讲,你有了喜欢的人,这是真的吗?” 宋少衡哽咽着点了下头。 郑夫人看见宋少衡哭,也不禁落下泪来,拍着他的手哽咽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总是,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知道有人能陪着你,我就能放心离开了。” “那个姑娘,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郑夫人咽气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上辈子,宋少衡死在了她前面,因而并未经历这一番生离死别,如今再回到一年前,眼睁睁看着郑夫人死掉,宋少衡不免会情绪崩溃。 “她对你很重要?”贺兰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前天夜里,那背后之人似乎一直在迫使我主动出手,杀了她,既然她对你很重要,那便是有人想让你我之间出现血海深仇,可那背后之人若是你在北燕的仇人,他为什么要借我的手来杀人?” 宋少衡这会儿已经知道背后指使之人是谁了,不过他不能告诉贺兰漪。 贺兰漪警醒道:“不管怎么回事,这件事怕是和北燕使团脱不了干系,我这就让同钰派人去查。” 她刚准备喊人,同钰便走了进来,说是太后要贺兰漪入宫赴宴,宋少衡也在宴席邀请之列。 贺兰漪嘱咐完同钰后,换了身衣裳和宋少衡一起入宫。 这次入宫,贺兰漪带人拿着那颗她从江陵府元家得到的百年玄芝,准备进献给皇太后做生辰贺礼。 本来,贺兰漪赶去江陵府拿到这颗百年玄芝是为了求太后放她去蔚州找卫胥,现在,贺兰漪处理完京中事务后也会去找卫胥。 可心境却不同以往了,之前,贺兰漪要去找卫胥是因为喜欢他,现在,她要去蔚州找卫胥却是要查清情人蛊之事。 第161章 “只希望藏身宫中的那只魅不要搅和了皇祖母寿宴才好,”贺兰漪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中午皇宫上方阴雨连绵,贺兰漪和宋少衡赶去流珠殿的路上就已经需要打着油纸伞了。 此次宴席并不算正宴,但朝中重臣、各国使团、众位皇子、后宫宠妃都齐齐聚集在此,为太后贺寿。 贺兰珩之更是早早地进宫来陪在官家身侧。 起初,宴席之中并未出什么差池,只是北燕使团里的萧素初似乎是喝酒喝的有些多,贺兰漪一直坐在皇后身旁不远处,听着宴乐,看着教坊司的舞女翩翩起舞。 虽然五公主可能要被嫁去北燕和亲,但刘贵妃在这种场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十分熟练自在地应付着敬酒。 过了会儿,孟思思偷偷走到贺兰漪身后,跪下身同她低语说自己有些醉了,想让贺兰漪陪着她出去流珠宫醒醒酒。 “等一下,我让人同皇祖母讲一声,”贺兰漪早就觉得无聊乏味了,但碍于贺兰珩之一直盯着她,她才没有起身偷溜出去。 幸而孟思思看出了她的困窘,这会儿即便贺兰珩之瞪着她,她也有底气离席了。 得了皇太后允准后,贺兰漪立刻起身,跟着孟思思偷偷溜出去了流珠宫。 而宋少衡这会儿则是跟在他父亲身后,被东宫众人围住喝酒,即便是瞧见了贺兰漪离开,他也脱不了身。 孟思思带着贺兰漪出来殿外,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站在栏杆后面伸了伸懒腰。 “孟姐姐,你刚刚瞧没瞧见我阿兄的脸色,”贺兰得意道:“哈哈哈哈哈,就像是吃了被人多放了盐的甜水一样。” 孟思思手抓着栏杆,两颊红扑扑地,似乎是真的有些喝醉了,揽着贺兰漪的肩膀小声道:“没事,现在在宫里呢,太后和官家都在,他不敢对你发火。” 两人对视一笑,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落雨,但她们的视野里却意外闯入了一个黄衣女子。 那个黄衣女子并未撑伞,似乎是陷入了癫狂一般,淋着雨跑下台阶,赤脚在空地上转着圈地奔跑,嘴里好像还在喃喃 说着什么。 孟思思瞬间酒醒了大半。 贺兰漪忙问身旁太监,手指向那黄衣女子,“你可能认出那人是谁?” 太监踮脚仔细瞧了瞧,手挡在眉间眺望,瞧清之后突然神色大变,“哎呀!” 第79章 贺兰漪这时也认出了那黄衣女子, 是七公主赵婉英,良妃膝下唯一的女儿。 “快去让人把她带回来,这是怎么了?”孟思思着急地招呼着宫女太监。 赵婉英的力气很大, 四五个宫女都没抓住她, 被她挣脱开, 继续光着脚四处乱跑, 眼看着她跑着跑着就要进来流珠殿内, 孟思思和贺兰漪慌忙过去帮着宫人摁住了她。 带她去到偏殿后, 贺兰漪和孟思思去换干净衣裳, 回来后,良妃那边已经得了消息,带人匆匆赶了过来。 虽然急匆匆冒雨赶过来,但这位良妃娘娘依旧是一副文雅模样,举手投足间温柔又贵气,颇有书香世家出身的名门风范。 贺兰漪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之前便听说她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就因为这个原因,贺兰珩之才迟迟无法提审她兄长国子监祭酒江津威。 流珠殿宴席上也早已得了消息, 官家亲自带人过来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孟思思和贺兰漪站在一旁, 不敢隐瞒, 将刚才所见一应说了出来。 等了一会儿,太医从内室出来, 跪在地上禀报说:“七公主如今神志不清, 怕是很难治好了。” 官家闻言大怒, 明明几日前他还在良妃殿中见过自己这个女儿, 那时候赵婉英还好好地同他讲话,怎么现在突然失了神智? 太医这话倒让贺兰漪想起了赵丰瑶, 赵丰瑶的痴傻之症治了十几年都没治好,这几天却突然好了,而赵婉英平日里虽然性子安静了些,可做事进退有度,说话极有条理,现在却变得神志不清,痴傻了起来。 这两件事凑在一起,倒是有些过于巧合了。 官家问太医,“可查出来公主为何会变成这样?” 太医为难地摇了摇头,“公主的脉象非常正常,根本没有突发急症的表象,就好像,好像是身子本来就是这样。” “你胡说八道什么!七公主平日里都是好好的,怎么就本来就是这样了,”一直抿着唇不发一言的良妃娘娘在听到太医的话后,彻底绷不住了,扶着肚子为赵婉英讨公道:“自从英儿降生以来,每年都有太医为她诊脉,从未有太医讲过她胎生带着痴傻之症。” 话音刚落,姚贵妃带着人走进偏殿内,轻蔑地睨了一眼良妃,假意劝慰她道:“妹妹,你如今身怀皇嗣,怎得如此激动,若是皇嗣有个闪失,你怎么担待得起啊。” 赵丰瑶和赵婉英都是同一年的八月降生的,姚贵妃先生的赵丰瑶,良妃后生的赵婉英,虽然都是公主,中间只隔了十天,但这么多年,赵丰瑶一直有些痴傻,而赵婉英却极其聪慧,宫里的那些宫女太监背地里没少把这两个公主拿在一起比较。 第162章 虽然没有人敢当着面在姚贵妃眼前说这些话,但姚贵妃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上天庇佑,她的瑶儿恢复了神智,良妃的赵婉英却变成了傻子,姚贵妃心中多年的郁气终于散了出来,她自然得意。 尤其是,这个良妃还与姚贵妃的儿子——太子赵瑾俞纠缠不清,被宫人屡屡传出些不堪入目的话来,姚贵妃早已把良妃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官家扭头看向姚贵妃,扶额问道:“我不是让你呆在殿中陪母后吗,你怎么过来了?” 姚贵妃挥手要人把观文殿大学士之子杨常明押了进来,温声道:“官家,就是母后要我带人过来的,此子刚刚在殿中与北燕使团里的萧素初打了起来,母后要我把他带来交给您处置。” 跪在地上的杨常明酒气熏天,不管不顾地昂着头,看着良妃娘娘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闻七公主赵婉英疯了?可真是活该啊!”杨常明说完这话又狂笑不止。 官家的脸色这会儿变得异常难看,他扫视着偏殿内的众人,三皇子的人不能选,太子的人也不能选,最合适的便是,“宋少衡,你带人去审他。” “还有,漪儿,你跟着一起过去,势必要给我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杨常明被太监拖下去,宋少衡和贺兰漪一起去了皇城司大牢,除此之外,侍候官家的张公公也陪着一起过来了。 “先给他醒醒酒,”宋少衡冷声道。 一桶凉水被泼到杨常明脸上,侍卫又给他灌了一大碗醒酒汤,杨常明躺在地上缓了缓,眼神逐渐回归清明。 贺兰漪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懒散地搭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 宋少衡蹲下身,继续问杨常明,“你知道七公主变成那副模样的缘由?” 杨常明拿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慢慢从地上坐起身来,咳嗽了几声,抬眸看向屋内的侍卫。 “让他们先出去,”贺兰漪嘱咐张公公道。 牢内的侍卫被遣出去后,杨常明才缓缓开口交代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赵婉英突然疯了,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知晓其中缘由。” 宋少衡:“谁?” 杨常明冷笑一声,“殿前司守卫玉阁的禁军侍卫,王临岐。” 张公公立刻出去要人把王临岐带了过来。 贺兰漪起身走到杨常明面前,好奇问:“为何王临岐会知道?” 杨常明盘着腿,挑了挑眉,抬着下巴看向贺兰漪,“郡主,你觉得他为何会知道?” 三年前,七公主赵婉英就被许给了观文殿大学士之子杨常明,官家体恤,在赵婉英同杨常明成亲后,依旧准允赵婉英入宫来探望她母妃,不过最近一年来,赵婉英似乎与杨常明之间生了嫌隙,进宫后便一直在宫中的玉阁里住着,已经有大半年未曾回去过夫家。 这事搅进来一个玉阁的侍卫,杨常明又在喝醉之后大闹宴席,能让他做出如此失态的事,只稍稍动脑子想一想便能知其中关窍。 贺兰漪皱了皱眉,试探问:“会不会里面有误会,她可是你的妻子啊。” 杨常明闻言,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情又炸开了,被人戴绿帽子的怒气直冲天灵盖,他从地上爬起来,略有些癫狂地手指向门外,“赵婉英她都跟那个侍卫睡在一张床上了,颠鸾倒凤,叫的那叫一个欢啊,我在门外亲眼看见的,还误会,这里面还能有什么误会!” 赵公公进来的时候,正逢杨常明手指向门口,一番话全落在了他耳朵里。 杨常明依旧肆无顾忌地说着,“是,赵婉英是公主,但我们杨家也是世代清流,我真是眼瞎了才会娶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入门为妻,赵婉英这会儿疯了,那说明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活该,她就是活该!要我说,老天爷就该降下一个雷把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少衡拿破布把他的嘴堵上了。 张公公的脸色极其难看,凑到贺兰漪身旁,问:“郡主,他这说的,可是真的吗?” 贺兰漪也不敢断言此事,“等我们审了王临岐就知道了。” 不过既然杨常明敢这么笃定地说出来此事,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殿前司侍卫王临岐很快就被带了过来,杨常明见到他后情绪极其激动,但宋少衡让人把杨常明带了出去,关押了起来。 王临岐一开始嘴硬,咬死了说自己与七公主赵婉英之间绝无私情。 但等上了刑,才刚刚抽了二十鞭子他就受不住开始交代了。 “是公主她逼的我啊,我也是没办法,才答应她的,我只是个小小的侍卫,这不能怪我啊!”王临岐坐在刑架上,鼻青脸肿地说道。 贺兰漪嘴角抽了抽,硬生生地把脏话咽了下去。 宋少衡冷漠问:“七公主突然失智,你可知是何缘由?” 这几天里,玉阁一直不许人进出,王临岐让宫女给赵婉英捎了好几次口信都没能得到回音,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赵婉英失智的事,他现在就是无比后悔,早知道刚刚咬紧牙关便好了,既然赵婉英疯了,只要他不承认,那他们之间的私情就不会有人知道,谁也不能因此定他的罪。 第163章 但现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王临岐闭了闭眼睛,仔细回想着他同赵婉英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记忆停在了某次他们欢好之后,那时赵婉英饮了些酒,醉意上来,捧着他的脸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记得赵婉英曾经说过,若是有朝一日她变得不一样了,那一定是姚贵妃和五公主赵丰瑶抢走了她的命,她还说什么,姚贵妃和赵丰瑶记恨她已久,一旦找到机会,肯定会害她的。” 宋少衡又让人接着审问了殿前司几个同王临岐交好的同僚,玉阁里侍候赵婉英的婢女也被提了过来。 几分证词落下来,基本可以断定赵婉英与王临岐有私情之事。 至于王临岐交代说加害赵婉英之人是姚贵妃,这件事实在是牵扯太大,宋少衡和贺兰漪已经无法处置。 因而宋少衡、贺兰漪和张公公又回去了流珠宫的偏殿,将审问出的结果一一禀报给了官家。 姚贵妃本来还在耀武扬威,听见宋少衡这话,立刻便急了,“那个侍卫人证物证都没有,就敢红口白牙地污蔑本宫,定然是被他人指使故意这么说的!” “宋少衡,不会是你,记恨本宫要将五公主许给你,所以编出这么一套话来,故意构陷本宫吧!” 贺兰漪跪下,为宋少衡打抱不平道:“启禀官家,我与张公公同在皇城司大牢,亲眼看着宋管军审问,姚贵妃所言,毫无根据。” 张公公也附和道:“宋管军所言句句为实,郡主与我都可作证。” 官家自然是因为相信宋少衡和贺兰漪才派他们两人去审问,更何况,他们身边还跟着张公公。 此时流珠殿主殿的宴席已经散掉,太后带着太子和三皇子也过来了偏殿。 太后见贺兰漪跪在地上,面色沉了沉,示意茂才公公去把贺兰漪和宋少衡从地上扶起来。 姚贵妃自然也收敛了不少,忙往后退了一步。 官家起身去迎接太后,歉疚道:“因为这种小事搅扰母后寿宴,实在是儿子之过。” 太后笑了笑,坐在主位上,“既然出了事,那就查清楚,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处置了便好。” 她看向贺兰漪,“漪儿,你来告诉皇祖母,到底发生了何事。” 贺兰漪将前后因果讲了一遍,太子和三皇子也在旁听的清清楚楚,在听到贺兰漪所言后,太子忙站出来,跪在地上,“父皇,皇祖母,漪儿和宋管军绝非是徇私之人,儿臣愿以东宫之名为他们两人担保。” 一个背后是皇太后和贺兰珩之以及整个孟家,一个背后是纵横朝堂几十年的宋知羲家族,太子想拉拢都拉拢不过来呢,他母妃居然这么犯蠢。 三皇子也站出来道:“既然父皇派宋管军和郡主去查,自然是不会疑心他们的,现在的问题在于,有人交代说七公主是姚贵妃派人加害的,查清此事才能更好地还人清白。” “太医说查不出来什么,”太后默了默,看向身旁的茂才公公,“那你便去瞧一瞧吧。” “漪儿,你陪着一起过去。” 茂才公公和贺兰漪进去内室后,良妃娘娘捂着肚子,坐在矮榻上,忧心忡忡。 太后继续嘱咐宋少衡道:“去把玉阁的宫女太监全部给我带过来,一个也不要遗漏。” 没一会儿,茂才公公和贺兰漪出来内室,禀报说,“七公主的命格有所改动,似乎是被人故意为之。” 官家问:“命格改动?” 第80章 茂才公公道:“是, 七公主被人改了命格,又或许是命格被换给了旁人。” 良妃娘娘闻言跪在地上,楚楚动人地哭泣道:“求官家和太后为英儿做主啊。” 官家让人把良妃娘娘先从地上扶起来, 并将她暂时带离偏殿, 怕她一时动了胎气, 伤及皇嗣。 姚贵妃脸色变了变, 和太子交换了个眼神, 一时间并未开口。 玉阁的大宫女被拉了进来, 官家问她道:“七公主到底是何时失了神的?” 大宫女被吓得抖如筛糠, 伏地交代道:“大约是七日前,七公主突然陷入昏睡之中,等醒来之后便成了这般疯癫模样。” “当时为何不差人来报?”官家继续问道。 大宫女带着哭腔说:“之前元美人给我们家娘娘下毒,被人发现后,您将元美人关去了冷宫里,那时宫中便流言四起,说我们娘娘仗着身怀有孕便恃宠而骄,仗势欺人。” “我们家娘娘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主发病后, 我们请太医过来看过, 也一直在给公主服食汤药, 想着看公主是否可以慢慢恢复过来,但今日玉阁中的宫女偷懒, 没有看住公主, 被公主跑了出来, 才……” 七公主赵婉英是七日前突然发病, 五公主赵丰瑶也是七日前突然好的,宫中但凡有脑子的人, 这会儿已经把这两人联系到了一起。 “丰瑶在哪?”官家看向姚贵妃问道。 姚贵妃本来想辩白几句,但看出来官家明显是动了怒,所以只是说:“她刚刚还在这的,我马上让人去找她。” 第164章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宫人急匆匆来禀报说:“太后,官家,五公主落水,现在太医正在救治,这会怕是不能过来问话。” 姚贵妃一听便急了,站起身来,叉手道:“太后,官家,我去看看。” 太子闻言,肩膀逐渐放松下去,也起身跟着姚贵妃一起离开了流珠殿。 官家也派人陪着姚贵妃一起回去广陵宫查看赵丰瑶的情况。 太后问宫人,“五公主是因何落水?” 宫人谨慎道:“似乎是与汴梁天师院有关,但具体还不清楚。” 汴梁天师院现如今除了在忙为太后寿诞祈祷的法事外,其余的人正在宫中四处搜查那只魅妖的存在。 “北燕使团可离宫了?”官家默了默,问三皇子道。 三皇子叉手道:“萧素初还在上药,这会儿并未离宫。” 官家看向太后,太后点了点头,官家道:“那此事,今日就先这样吧,让太医全力救治两位公主,查案之事,便交由——” “宋少衡来查,静安郡主陪同。” 官家和太后起驾离开,贺兰漪和宋少衡留在了流珠宫偏殿。 贺兰漪秀眉微蹙,官家要宋少衡和她查这件事可不是个好差事,事涉姚贵妃和太子,良妃肚子里又有皇嗣,稍不注意分寸,便是滔天大罪。 尤其是宋少衡的父亲宋知羲已经站队太子,若是此次真的查出来是姚贵妃故意害的七公主赵婉英,宋知羲那里怕是也会变得很为难。 “你怎么了?不高兴?”宋少衡轻声问她。 贺兰漪抱着胳膊,抬脸看向宋少衡,“若是最后查出来真的是姚贵妃所为,肯定会牵扯到太子,到时宋相公该如何自处啊?” 宋少衡闻言愣了下,眨了眨浓密睫羽,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刚就是在担心这件事?” 贺兰漪点了点头,“不然呢?” 宋少衡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盯着贺兰漪的眼睛,眼神极其温柔。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那傻笑,”贺兰漪觉得宋少衡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宋少衡笑起来倒是很好看,他本来眉眼就生的好,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宋少衡和贺兰漪先去了五公主赵丰瑶落水的豫华亭,据宫女交代说,赵丰瑶 原本是在流珠殿宴席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了出来,等他们找到赵丰瑶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落水了。 将她打捞上来的人是汴梁天师院的弟子,宋少衡和贺兰漪在水边转了一圈,并未瞧出什么奇怪来。 这时候,延康子听说官家派来查案的人到了,因而从旁边的银香阁撑伞出来,准备配合查案。 却不料,来到这里的人是宋少衡和贺兰漪。 延康子撑伞笑道:“官家居然把这种事交给你们俩来办?” 宋少衡一个眼神过去,延康子就识趣地闭了闭嘴。 “我开玩笑呢,你这个人怎么老是这么严肃,”延康子远离宋少衡,老老实实地走到了贺兰漪身旁。 贺兰漪瞥了延康子一眼,轻声问:“丰瑶是你们的人捞上来的?” “我亲自捞的,该说不说,她的确比之前轻了好多,”延康子没正形地说道。 贺兰漪撇了撇嘴,有时候,她真的想打开延康子的脑子看一看那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那你可瞧见她是怎么落水的吗?” “被人推下去的,”延康子轻飘飘道。 宋少衡问,“谁推的?” 延康子摇头,“没看清脸,不过,我觉得应该有人瞧见了。” 贺兰漪:“谁?” 延康子道:“我们一直在追查藏身在宫中的魅妖的下落,有天师开天眼说又瞧见了那个身上有魅妖施法痕迹的宫女往豫华亭这边来了,我带人追了过来瞧见了被人推进水里的赵丰瑶,那个宫女就正好站在东边路上,她应当是能清楚地看见赵丰瑶是如何落水的。” 宋少衡点头,“那你们就继续查吧,等找到了人告诉我们一声。” 延康子:“……” “你和郡主不帮忙吗?” 贺兰漪笑着,退后一步,“官家是要你查魅妖,我们俩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宋少衡和贺兰漪离开豫华亭后,准备去承福宫里找太后帮忙,毕竟现如今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要查清赵丰瑶是否也被人换了命格。 刚刚宋少衡已经派人去过姚贵妃居住的广陵宫,说希望可以等合适的时间过来为五公主赵丰瑶查探命格,没有任何悬念地,他派去的人被姚贵妃一口回绝。 太后一直都知道姚贵妃骄纵跋扈的性子,所以并未感到意外,“广陵宫的事就暂且搁置,等丰瑶醒了再说,良妃玉阁那边的事查的如何了?” 宋少衡叉手道:“七公主的两个最亲近的贴身婢女均于三日前暴毙身亡,玉阁宫人都说是那两个宫女染了急症,仵作去查验尸首,确认这两人的确是恶疾染身,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太后微微皱眉,轻声道:“良妃这么多年,在宫中谨小慎微,膝下只有婉英这一个女儿,这才刚一有了身孕,婉英就出了事……” 贺兰漪当然听出了太后的意思,太后是怀疑七公主赵婉英发疯是因为姚贵妃嫉恨良妃有孕,让人换了赵婉英与赵丰瑶的命格,所以赵丰瑶才好了起来,而赵婉英却疯了。 第165章 其实,不光太后这么想,宫中许多人都觉得是姚贵妃害了赵婉英,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只要赵丰瑶被发现命格有异,那么就可以基本确定这件事是姚贵妃所为,可在官家要人把赵丰瑶带过来查探命格的时候,赵丰瑶却突然落水,姚贵妃派人死守广陵宫,不许任何外人靠近赵丰瑶,就很像是做贼心虚。 而良妃江容雨这边虽然看起来是受害的一方,但她兄长国子监祭酒江津威当年故意调包穆家女儿,意图谋杀贺兰漪和贺兰珩之,且似乎与已亡国的高昌回鹘那边有所联系,若是江容雨知晓她兄长所为之事,那她就也绝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清纯无辜。 一时间,这桩案子陷入了僵局之中。 这边正说着话,突然有宫女禀报说皇后宫里来人,想见贺兰漪一面。 贺兰漪站起身,有些惊讶,“见我?” 宫女点头,“是,皇后指名说想见见您,她说,是有些陈年旧事,她想同您聊一聊。” 皇后吕芙出身蓝田吕氏,本也是名门望族培养的世家嫡女,可惜在官家尚是王爷之时,蓝田吕氏押宝了另外一位王爷,皇后便成了家族弃子,等到官家登基,处理逆党之时,皇后又为蓝田吕氏求情,彻底断了两人之间的夫妻情分。 以至于多年来,皇后幽居蘅芜宫,吃斋念佛,膝下无所出,只在每年的重要场合出来露一面,平日里后宫之事都是交由姚贵妃来处理,而她不过空有皇后之名罢了。 曾经,姚贵妃曾数次煽动朝臣上书官家要求废除吕芙皇后之位,但都被太后和长公主赵乐仪拦下,太后是不愿姚贵妃独揽后宫权柄,而赵乐仪则是觉得,吕芙这么多年,修身养性,并无过错,若是擅自废后,则会动摇国家根基。 再者,吕芙未出阁之时,曾与贺兰鹤安的兄长贺兰明堂,也就是贺兰漪的伯父两心相许,当初贺兰明堂曾为赵乐仪挡过一箭,临死之时他拜托赵乐仪,希望她保全吕芙一命。 赵乐仪还活着的时候,与吕芙的交情还算不错。 如今,吕芙突然指名要见贺兰漪,虽然贺兰漪觉得古怪,但她还是去了蘅芜宫,宫内十分冷清,只有两个宫女在里面侍候。 吕芙瞧见贺兰漪来后,似是十分高兴,放下手里的铁铲,净了手,便从菜园里出来,带着贺兰漪去了蘅芜宫的正殿。 “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吕芙有些窘迫地为贺兰漪沏了一杯热茶,江茶盏推到贺兰漪手边,“这是我自己种的茶树,用的都是今年头茬刚长出来的第一波最娇嫩的茶芽,水也是用的去年梅花上取下来的雪水,你可以放心喝。” 贺兰漪抿了一口,连她平日里漱口用的茶水都比不上,有些涩口,但还算鲜香,放下茶盏,她轻声问,“皇后娘娘,您喊我来此,是为了?” 第81章 “我并非是有什么旧事要同你讲, 只是我听闻官家要你查七公主之事?”吕芙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我之前曾去过含章殿, 有件事, 我觉得你必须要知道。” 贺兰漪附耳过去, 等吕芙说完, 她再次确认问:“您瞧清楚了吗?” 吕芙点头, “那日里还不确定, 可今日在流珠殿宴席上, 我瞧清了她的脸,绝不会有错。” 贺兰漪刚从蘅芜宫,便遇见了撑伞等在宫道上的宋少衡。 她眨了眨浓密眼睫,“正好你在,我们得再去白虎观一趟,荣国长公主那里好像有些问题。” 贺兰漪和宋少衡赶到白虎观的时候,并未惊动观中其他人,而是直接去到了白虎观东北角的兰庭,荣国长公主的住处。 但进去院子里后, 贺兰漪便瞧见了门上溅着的鲜血, 两人急忙进去殿内, 两个宫女躺在地上,脖子上流出来的血还是热的。 “姨母!”贺兰漪四处都找不见荣国长公主的身影。 宋少衡站在后窗这里喊道:“这边有血脚印。” 贺兰漪和宋少衡又紧接着翻窗出去, 循着血脚印继续往前追, 一直追到一处回廊下, 才瞧见了疯疯癫癫在前面逃命的荣国长公主, 她的身后有四五个黑衣蒙面的杀手,持刀不断地朝荣国长公主砍去。 宋少衡召出曜灵剑, 快步赶过去,同那些杀手打斗在一起,贺兰漪则是趁机将身上都是血的荣国长公主带离回廊。 见到巡逻的禁军后,贺兰漪忙让他们过去帮忙。 “这是荣国长公主,马上让太医过来,为她诊治,”贺兰漪把荣国长公主扶进去最近的白玉楼内,嘱咐宫女去请太医。 贺兰漪安顿好荣国长公主,再回去回廊时,那几个凶手已经躺在地上, 死了。 “怎么没留个活口?”贺兰漪问宋少衡。 宋少衡温声道:“他们看见禁军过来,就都服毒自杀了。” 地上的黑衣杀手被摘下面罩,禁军一个个地检查他们的尸首。 突然有人说:“我认得他。” 贺兰漪和宋少衡匆忙过去,只听见那个禁军指着地上一具尸首说:“他是跟我同一批入宫的,现如今是东宫的守卫。” 这次刺杀之事传入官家和太后耳朵的同时,在广陵宫的姚贵妃和太子也得到了消息。 第166章 更巧的是,延康子也突然带着人出现在回廊附近。 “这是怎么了?” 贺兰漪道:“有人刺杀荣国长公主。” 宋少衡问延康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延康子把贺兰漪和宋少衡拉到角落里,低声道:“我们发现那魅妖的行踪了,就在含章殿,听说井里捞出来三十多具宫女尸首,我开了天眼,发觉那些人就是魅妖害的。” 贺兰漪重复道:“魅妖害的?” 延康子点头,“是,我仔细瞧了瞧了,那些死去的宫女并非是同一时期死掉的,而是断断续续被害死扔进井里。” 贺兰漪接话道:“一年两具,血流干死掉的。” “你怎么知道的?”延康子一脸震惊地看着贺兰漪。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接着说,”贺兰漪催促道。 延康子神秘兮兮道:“我这些天翻阅古籍发现,魅妖无法长久保持人形,要想不被道士发现,必须每年杀人取血,维持人形。” “更有一种美人魅的妖物,不仅要杀人取血,还要生剥人皮,以此维持年轻容貌不腐。” 贺兰漪闻言,嘱咐侍卫去魏国长公主府给贺兰珩之传了句话,随后,官家便传召贺兰漪和宋少衡去了长丽宫。 他们两人过去的时候,太子已经提前到了。 行礼过后,官家问了宋少衡这件事的原委。 “你是说,有人认出行刺荣国长公主的凶手是东宫的人?” 太子赵瑾俞不紧不慢地叉手为自己辩解道:“父皇,现如今东宫守卫有三百余人,虽然他们负责护卫东宫,可这些人隶属三衙,并非儿臣的私兵,儿臣怀疑,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儿臣。” 三皇子匆匆进入大殿,朝官家和太子叉手行礼后,额头上的热汗还未来得及擦掉,“儿臣听闻宫中有人行刺杀之事,父皇,此事骇人听闻,定要杀一儆百,严惩凶手啊。” 太子转身看向三皇子,附和道:“三弟这话说的有理,儿臣附议。” “只不过,”太子话音一转,意味深长道:“七妹出事,许多人议论说是我母妃害的她,如今姑母遭逢刺杀,凶手又被发现是我东宫守卫,这两件事凑在一起,不免有些奇怪。” 三皇子赵景磐也点头道:“的确是有些奇怪,可兄长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想来等宋管军查清其中缘由,定会还你和姚贵妃一个清白。” 太子冷笑一声,看向三皇子,“我与母妃做事素来问心无愧,自然不怕那些小人恶意诬陷。” 太监极其惊慌地跑进来长丽宫,跪在地上紧张道:“官家,良妃娘娘突发绞痛,太医说,说她腹中皇嗣或许保不住了。” “什么!”官家闻言立刻起身,急匆匆地带着人去了玉阁。 三皇子跟着官家一起过去,太子稍微落后一步,走到贺兰漪身旁,低声对她讲,“漪儿,虽然良妃娘娘滑胎是件让人伤心的事,但之前官家迟迟没有同意你兄长提审江津威,不就是碍于良妃娘娘身怀有孕吗?如今孩子没了,让你兄长准备好,切莫让江家人趁乱钻了空子。” 贺兰漪点头道:“多谢太子哥哥提醒,我这便让人往宫外递话去。” 太子刚离开长丽宫,贺兰漪的表情就冷了下来。 七公主赵婉英疯癫、荣国长公主被刺杀,这两件事都是冲东宫来的,太子赵瑾俞不会看不明白此事的背后是三皇子赵景磐在算计。 宋少衡低声喃喃,“良妃的孩子,是太子派人做掉的?” “八九不离十,”贺兰漪面无表情道:“本来良妃在宫中就不受宠,谁都能看的出来,官家在意的是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现在孩子没了,谁也保不住江家。” 玉阁里,宫人忙作一团,太医跪在塌边,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不断从偏殿内端出来。 良妃娘娘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贺兰漪走到玉阁门口,拦住一个太监问:“怎么回事?怎么还需要禁军了?” “听说是查出来有宫女故意在良妃娘娘的饮食中下了堕胎药,现如今那宫女逃了,官家正让禁军四处追捕呢。” 贺兰漪和宋少衡对视一眼,显然,现在的情况,他们并不适合进去玉阁里面,因而两人转身去白玉楼找了延康子。 延康子见宋少衡和贺兰漪过来,忙向他们打听良妃娘娘的事。 贺兰漪简略地同他讲过整件事后。 延康子震惊道:“就做的这么明目张胆吗?不过,这样一来,江津威那里便再无倚仗,他既然敢指使穆家姐妹谋害你和你兄长,那就绝对不能放过他。” 贺兰漪看着延康子愣了下,随后漫不经心地垂睫拿起桌上的水晶糕咬了口,调侃延康子道:“看不出啊,你这么关心我和贺兰珩之。” “你这话说的,就像是我平日里毫不关心你一样,”延康子皱了皱眉,“官家不让我讲的事,我怕你出事,可都告诉给了宋少衡,朋友做到这份上,我觉得我已经问心无愧了。” 贺兰漪脸上带笑,“等这件事过去,我请你去樊楼吃饭,怎么样?” 第167章 延康子略略挑着眉,“随便我点?” “随便点,”贺兰漪豪爽道:“你就是把樊楼吃垮,对我们魏国长公主府来说,那也就是一点点小钱。” 延康子:“好!那咱们就说定了!我可不跟你客气。” 汴梁天师院的弟子过来喊说需要延康子出去看一眼,他们还在搜寻那只魅妖的下落,延康子起身后,贺兰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了不少。 “怎么了?”宋少衡低声问贺兰漪。 贺兰漪抿着唇,摇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宋少衡带着贺兰漪一起坐马车出宫,一路上,贺兰漪一言不发。 宋少衡担忧地看着她,“到底怎么了?” 马车行驶出去了宫门,贺兰漪才缓缓抬眸,压低声音道:“不论是三皇兄、还是太子,他们都不知道穆家姐妹的事,更不知道穆家姐妹是江津威指使来害我和兄长的,此事全天下只有我和兄长两人知道,就连孟姐姐都不知晓穆家姐妹的背后是江津威,兄长是断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延康子,而我也从未对外讲过。” “那就只有背后谋划之人才会知晓此事,”宋少衡明白了贺兰漪的意思。 贺兰漪这会儿只觉得头皮发麻,“我与延康子从小便认识,我自诩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可他到底为什么……” 人心难测,素来如此。 宋少衡已经习惯了背叛,所以对此见怪不怪,“你虽与延康子无冤无仇,但不是还有他那个已经死去的师父章德真人吗,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延康子才会做出这种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 马车走到魏国长公主府不远处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宋少衡掀开车帘,看见了萧素初,她手里提着一个酒坛子,挡在马车前面。 “你有什么事?”宋少衡下来马车,同萧素初交涉。 萧素初盯着宋少衡的眼睛,冷笑一声,推开他,朝着马车内喊道:“静安郡主, 下来聊一聊啊。” 贺兰漪本来不想搭理这个女人,但她在外面这么喊了,若是自己不下去,倒显得像是怕了她一样。 “你要聊什么?” 贺兰漪刚下来马车,宋少衡就有些紧张地注意着萧素初的动作,他怕萧素初突然出手,对贺兰漪不利。 萧素初自然也很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因而心中更加郁闷,她又喝了一口酒,笑着看向贺兰漪,“之前在宫中唐突了郡主,还未同郡主赔罪,择日不如撞日,我在酒楼里订了一桌宴席,还请郡主赏光。” 贺兰漪闻到了萧素初身上浓郁的酒气,果断拒绝道,“不必,萧娘子,你醉了,回去休息吧。” 见贺兰漪转身要走,萧素初不急不躁道:“北燕使团经过蔚州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摩擦,一个名叫卫胥的大梁将军受了些伤,郡主不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第82章 贺兰漪脚步微顿, 她倒要看看这个萧素初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因而转身道:“萧娘子一番盛情,我倒不好辜负了。” 宋少衡看了眼贺兰漪, 没说话, 只是默默跟在她身边一起去了萧素初设宴的临梦楼。 “看来郡主当真是对那位卫小将军情深意重, ”萧素初看向宋少衡, 意有所指道:“这汴梁城中儿郎无数, 怕是即便那些人绞尽脑汁, 也入不了郡主的眼吧。” 宋少衡只当没有听见这话, 坐在贺兰漪旁边,冷着一张脸,无视着萧素初的存在。 贺兰漪冷声问:“卫胥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被我们的人打断了一条胳膊而已,”萧素初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他被驻守蔚州的周将军派来巡守玉崮堡,似乎连我们北燕使团要入京的消息都不曾知晓,他一开始还觉得我们擅闯边境,要与我们同归于尽呢, 可惜, 他单枪匹马, 哪里是我们北燕骑兵的对手。” 自从北燕使团入京,便有传言道驻守蔚州的周观修将军私底下早已与北燕结盟, 以寇养兵, 为太子继位大统做准备。 现如今, 萧素初又有意用卫胥被周观修欺负之事来刺激贺兰漪, 若是放在以前,贺兰漪听到这话, 定然会求去太后面前,要太后将周观修调离蔚州,为卫胥报仇。 他们做的这一切,不外乎都是想挑拨大梁将周观修从蔚州调走。 贺兰漪可不会上他们的套,冷笑道:“原来北燕还有骑兵呢,我以为五年前都已经死绝了呢。” 萧素初的脸色唰地变白了,五年前,贺兰鹤安带着人坑杀了当时北燕号称世上最精锐的神翼骑队,八千骑兵,悉数葬身于喀旁山内,无一生还。 萧素初反击道:“只要我们北燕还有一个人活在世上,北燕的骑兵就永远不会消失,但你父母能算计我们一次,可算计不了第二次。” “已死之人的荣光,又能在这世上维持多久呢?” “那我就让你瞧一瞧,能维持多久!”贺兰漪闻言起身便拎起凳子砸向萧素初,萧素初酒劲上头,偏头躲开凳子后,拿起鞭子也冲向贺兰漪,一时间,两人打斗在一起,桌翻凳倒,混乱不堪。 “干看着干嘛!还不快点拉开她们!”宋少衡冷言斥道。 北燕的几个侍卫慌忙上前,帮着宋少衡一起隔开贺兰漪和萧素初,但两人气血上涌,哪里能听得进去劝说,即便被人隔开,依旧找空子便踹上对方一脚。 第168章 同钰听见动静也冲了过来,还没弄清楚其中缘由,就拔剑就要朝北燕那边的人砍过去。 宋少衡一看事情要闹大了,急忙一手揽住贺兰漪,一手挡住同钰,“带郡主走!要是出了事就晚了!” 同钰听见宋少衡的话,稍稍恢复神智,拉着贺兰漪就往门外走,可这会儿的贺兰漪,就跟过年要杀的猪似的,力气大的吓人,怎么都拉不住,势必要跟萧素初打个你死我活不可。 同钰好不容易才把贺兰漪拉到门口,萧素初一见贺兰漪要走,挥起手里的鞭子就朝贺兰漪抽了过去,宋少衡抬剑便迎上去斩断了萧素初的鞭子,眼神阴沉地望向她,“你找死是吗?” 萧素初闻言错愕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刚刚宋少衡同她说了那样的狠话。 好说歹说,贺兰漪总归被拉着离开了临梦楼,头上的发髻也因为刚刚的撕扯,鬓边散落了几缕头发。 “你拉我干什么!”贺兰漪依旧气鼓鼓地,甩开了同钰的手,挽了挽袖子,说着又要上楼同萧素初分个胜负。 结果被宋少衡拦了下来。 他扶着贺兰漪的肩膀,劝慰道:“好了,你同她有什么好较劲的,先回府去吧。” “太后寿诞在即,萧素初毕竟是北燕使团的人,在这时候闹出乱子对谁都不好。” 贺兰漪这才冷静下来,皱着眉头,转身准备回去魏国长公主府。 谁知,她一走路便觉得右脚脚踝疼得不得了,许是刚刚没注意,不小心撞在什么东西上了。 “我背着你回去,行吗?”宋少衡扶着贺兰漪的胳膊,看她走路一瘸一拐地实在是有些费力。 贺兰漪秀眉微蹙,侧脸盯着宋少衡看了一眼。 “我告诉你,这次要不是因为皇祖母的寿辰,我非撕烂萧素初那张嘴不可,”贺兰漪趴在宋少衡背上,搂着他的脖子高声道。 同钰走在旁边,对贺兰漪的做派已经见怪不怪。 贺兰漪比宋少衡想象中要轻的多,背着她一点也不费力气。 只是贺兰漪的话又细又密,一路上都没停下来,宋少衡有时会应和她一两句,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静静地听着她嘀嘀咕咕,宋少衡也不嫌烦,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回去魏国长公主府后,让大夫给贺兰漪瞧过脚上的伤,宋少衡便回去了自己府上。 清庭居内,宋知羲早已等在了前厅。 这次,宋少衡看见他后,鲜少地没有扭头就走,反而直接进去了前厅。 “你来这做什么?” 宋知羲屏退了前厅内的侍卫,关切问:“你手腕上的伤?” 宋少衡冷漠地后退一步,“直说吧,你过来到底是什么事。” 宋知羲默了默,环顾四周,小声问宋少衡道:“你为何现在还与北燕那边的人有所联系?幸而此事只是被我察觉到,若是太后和官家知晓了,怕是会对你起疑心,暗探的身份本就格外不同,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汴梁,就断不能再同那边有联系了啊。” 宋少衡冷冰冰地掀起眼帘,警惕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宋知羲背着手,轻轻叹了口气,“那个酒垆里,我的人发现有北燕人的痕迹,不过你放心,在魏国长公主府的人赶去之前,我已经让人把所有的事处理好了,他们绝不会发现此事。” 宋少衡冷笑一声,依旧不领情道:“那你是来此要我同你道谢的?” “儿啊,我们是父子,哪里用得着道谢,”宋知羲走上前一步,苦口婆心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少衡觉得宋知羲这话实在是奇怪,“什么怎么想的?” 宋知羲劝道:“你冒着生命危险,受了那么罪,千里迢迢从北燕回来汴梁,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如今你是官居四品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有钱有权,自此就安心在汴梁过着这种安稳日子不好吗?你为何还要同北燕那边牵扯不清?你不是不知道,静安郡主有多痛恨北燕的人,你若是想同她长久地走下去,就尽快同那边断了吧。” “在汴梁安稳地生活下去,”宋少衡冷冰冰地点了点头,重复道:“听起来的确不错,可……” 可这件事,他说了不算。 他又怎么会不想就这么安稳地生活下去呢。 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可我不愿意这么生活下去,我提心吊胆、刀口舔血地活了十几年,为大梁尽心竭力,命都舍出去半条,凭什么回来只能做一个小小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我不服!” 宋知羲听到 宋少衡这话,倒是放心了不少,原来只是想要更高的官职,才铤而走险同北燕那边有所牵扯。 “儿啊,你若是嫌弃官小,爹爹可以为你筹谋啊,不过此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只是,北燕那边就莫要再联系了。” 宋少衡还是坚定拒绝道:“我不用你帮我。” “但你就不考虑考虑郡主吗?若是被她知道,你和北燕私下联系,她还会同你那般亲近吗?” 见宋少衡不说话,宋知羲以为他被自己说动,继续趁热打铁道:“官职之事你不必担忧,爹爹定会想办法为你谋求一个可以配得上静安郡主的职位,虽然静安郡主出身皇家,可我们家也不差,只要你安安稳稳地,这个就全部交由爹爹来处置如何?我定然会尽我所能,为你促成这桩姻缘。” 第169章 宋少衡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前厅,冷淡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自从宋少衡从北燕回来后,宋知羲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性,这次没有直接拒绝,那就说明是同意了。 宋知羲宽心不少,回去相府的一路上都很高兴。 但他并不知道,宋少衡刚刚做的那一切都只是在演戏而已。 第二天一早,贺兰漪突然听说官家派人来府上传旨。 刚走出玉露堂的院子,就瞧见贺兰珩之带着同嶙他们急匆匆地离开了莲居。 “怎么回事?”贺兰漪问卫禇道。 卫禇激动道:“官家已经下旨,允许国公在刑部大牢提审江津威。” 贺兰漪未曾想到旨意竟来的如此之快,毕竟良妃腹中的胎儿昨日才没了。 “对了,似乎有传言说,良妃腹中的孩子是太子的,”卫禇道。 贺兰漪震惊,“什么!” 卫禇小声道:“我只是听国公同来宣旨的公公讲话时说的,昨夜谋害良妃腹中胎儿的宫女被抓到,一路上,她都在喊说良妃与太子私通才有了腹中之子,官家震怒,才一大早下了旨意,要国公去审江津威。” 贺兰漪随卫禇一起赶去刑部大牢的时候,审讯之人除了贺兰珩之、刑部、大理寺的官员外,太子也在。 “怎么样了?”贺兰漪小声问同嶙。 同嶙道:“江津威已经承认当初保下穆家姐妹,并且派她们去刺杀您和国公之事,但刺杀的缘由,他却只是说因为您在江陵仗势欺人,他想为女儿出气,所以才动了糊涂心思。” “我仗势欺人?”贺兰漪气得眼睛都瞪大了,“我差点被江瑶宁和江嘉吟给算计死,他居然敢反咬我一口!不行!我要进去!” 同嶙忙拦住贺兰漪,温声劝道:“郡主,审讯犯人就是这样,一开始不吐口,等用完了刑罚,就会说实话了,里面有国公在呢,您又何必进去,那汤汤水水流一地,不免会污了您的眼睛。” 贺兰漪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毕竟贺兰珩之的确要比她更会审人,若是自己冒冒然闯进去,怕是还会被贺兰珩之骂一顿。 她听同嶙的话,在外面等着。 有个狱卒端着茶水过来,手指颤颤巍巍地,差点把茶盏摔掉。 贺兰漪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后,皱着眉头,侧脸问道,“怎么手抖的这么厉害,你在水里给我下毒啦?” 第83章 大约四年前, 这个狱卒便在刑部大牢里见过贺兰漪,只不过,那时的贺兰漪因为修炼还魂之术, 走火入魔, 杀了当时刑部大牢里的所有死刑犯, 这个狱卒当时清晨交班, 正巧碰上了提着刀从大牢深处刚刚杀完人出来的贺兰漪, 就像是从地狱出来的恶鬼一般。 狱卒想到那日满地的尸首, 依旧心有余悸。 “我, 我年纪大了,手容易抽筋。” 贺兰漪:“……” “可你瞧着才二十多岁啊。” 幸好同嶙这会儿出来,狱卒松了一口气,忙退了下去。 “如何了?”贺兰漪从椅子上站起来,着急问同嶙道。 同嶙抿了抿唇,“江津威交代说他派人刺杀您和国公,是因为知道您和国公或许发现了五年前的事,如果苦主死了,那长公主和将军的死便不会再有人肯继续追究下去。 贺兰漪愣了下, 随后艰难地张口询问道:“他当年也参与害死了我父母吗?” 同嶙跪在地上, 噙泪道:“五年前, 江津威因为贪墨渎职,被从汴梁贬去蔚州做了知州, 他为此一直怀恨在心, 在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中, 他因与长公主的师兄元祁礼是至交好友, 在得知了将军坑杀北燕神翼骑队返回玉崮堡的路线后,将此消息透漏给了北燕大将萧暮覃, 将军因此陷入北燕五万铁骑的包围圈中,以身殉国。” “除此之外,他当年因为在寒潜谷发现长公主的尸体,论功行赏,被从蔚州调回汴梁国子监中,可他并非是如当初所言,意外寻见了长公主的尸体,而是早早带人埋伏在寒潜谷里,他是伏击长公主的凶手啊。” 贺兰漪擦掉脸上泪水,越过同嶙,径直地闯进了关押着江津威的牢房里。 刑部几个官员看见贺兰漪后,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漪儿,他已经死了,”贺兰珩之尽力安抚着贺兰漪的情绪。 “死了?”贺兰漪仰脸望着贺兰珩之,满眼的泪水,“阿兄,我们不能放过江家的人,一个都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大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贺兰漪突然转身问卫禇,“江瑶宁和江嘉吟可从江陵府押回来了吗?” 卫禇看了贺兰珩之一眼,谨慎道:“我们的人昨夜收到消息,便带着那些人开始从江陵府往这边赶了。” 贺兰漪继续问:“其他江家人关在哪里了?” “西,西边的天字号监牢。” 还未等卫禇他们反应过来,贺兰漪就已经拔了侍卫的腰间佩刀,朝天字号监牢跑了过去,不顾狱卒阻拦,直接砍断了牢门上的铁锁,踹开门闯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江家家眷拼命躲着贺兰漪的砍刀,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见了血。 第170章 眼看着贺兰漪越来越不受控,贺兰珩之怕她再度走火入魔,忙过去让人夺了她手中的刀,将她拉出了大牢。 但贺兰漪这会儿明显眼瞳有些失焦,仍然不顾一切地想要闯进去大牢里,杀了江家所有人,没办法,贺兰珩之只能抬手将她打晕了过去。 正好此时宋少衡闻讯赶来,贺兰珩之忙让他和卫禇先把贺兰漪带出去。 江津威之前写了一封遗书,上面交代说太子也参与了当年之事,并且他所为都是受太子指使。 官家不断派人来刑部询问此事,贺兰珩之这会儿不得不和太子一起入宫。 虽然贺兰漪晕了过去,但贺兰珩之并没舍得下多重的手,没一会儿,贺兰漪便转醒了过来,她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后脖颈。 “宋少衡,你怎么在这?”贺兰漪眼睛红红的,抬眸意外对上了他的视线。 这会儿蔫蔫的贺兰漪同刚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乖乖巧巧地,像个红了眼的小兔子。 宋少衡温柔道:“太后宣召我们入宫,说五公主和七公主的事,要有个结果。” 贺兰漪闻言,洗了把脸,立刻和宋少衡一起去了承福宫。 “漪儿,你现在就拿着我的令牌去广陵宫,”太后这会儿明显是动了怒,转而又看向宋少衡,“你和郡主过去查探赵丰瑶的命格,胆敢有阻拦者,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广陵宫似是已经提前得了消息,姚贵妃并不在此,但广陵宫的宫人也没有一个人胆敢阻拦贺兰漪和宋少衡。 虽然赵丰瑶依旧抗拒此事,但贺兰漪让宫女摁住她,到底是被宋少衡查出来,她的命格的确已经被人换掉。 与此同时,延康子那边也终于有了进展,他们抓到了那个身上有魅妖施法痕迹的宫女,她就是广陵宫里的宫女碎珠。 一时间,东宫成为众矢之的。 太子赵瑾俞被江津威供述说参与了当年谋害贺兰漪父母之事,宫女碎珠指认说姚贵妃求助魅妖施法,并将杀害宫女之事栽赃给荣国长公主,以此为赵丰瑶换走了赵婉英的命格。 一旦这些事情查实,赵瑾俞的太子之位很有可能就会易主了。 朝中各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在听闻此事后,纷纷入宫求见官家,一时间,勤政殿物议沸腾,吵嚷不休,贺兰珩之也被困在其中,短时间内无法抽身。 但贺兰漪并未去凑那个热闹,她和宋少衡一起去了司天监。 大梁皇室惯例,每逢宫中生下皇子或者公主,在其出 生一个月后,便会由修为高深的天师为其诊断命格,并记录在册。 “熙宁十八年,是哪位天师轮值?”贺兰漪问司天监少监道。 司天监少监从搁物架上拿过来一本轮值簿子,查阅过后,“明爻观的灵台真人。” 贺兰漪皱了皱眉,“灵台真人?是那个挂名在天师院三式科剖杀怀孕妇人,取出胎儿,生食其血肉的疯子?” 司天监少监至今想起那个人依旧觉得丢脸,大梁立国几百年,司天监也传承了几百年,灵台真人这事,可谓是败光了司天监的声誉。 司天监挑选为皇室诊断命格的天师,素来慎之又慎,流程也极其严苛,但上一任司天监监正是个见钱眼开的糊涂虫,灵台真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财后,他便极力举荐灵台真人入了司天监,后来灵台真人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在司天监混的如鱼得水,甚至于成了为皇室诊断命格的天师。 灵台真人虽是个修道天才,但心术不正,从进入司天监伊始,便是打算借助司天监的力量,网罗大梁全境内适宜温养他血脉的有孕妇人,生剖其胎儿,食用之后,以求长生之道。 后来,他的恶行被弟子李小虫举报到御史台,大理寺派了数十个顶尖高手合力才将他杀掉。 “郡主记得没错,就是他。”司天监少监道。 宋少衡侧脸看向贺兰漪,低语道:“可既然他已经死了,当年之事死无对证,怕是很难查到纰漏。” 贺兰漪低头翻看着当年司天监记载的关于灵台真人和举报他的那个弟子李小虫的生平。 她的手指自上而下游移,直到停在“虫疯病”这三字上。 贺兰漪记得,赵乐仪曾同她讲过这个虫疯病,说是有些道士为了炮制长生不老药,会在不满十岁的小孩身上放置一种名叫恶蛛子的蛊虫,等这种蛊虫将这个孩子钻的千疮百孔之时,这个孩子就会患上虫疯病,道士再日日取他的人血饮用,以求长生。 灵台真人那个名叫李小虫的弟子就是患了虫疯病的可怜孩子,病发之时如万蚁噬心,生不如死,且虫疯病一生都无法根治,只有一种名为紫荪草的药材可以暂时压制体内毒性。 而在大梁境内,唯一能长紫荪草的地方便是在汴梁附近中牟县的余雾山上。 当年灵台真人被诛杀后,他那个弟子李小虫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或许是因为怕别的心怀不轨的修道之人惦记他的血,又或者是为了躲避大理寺的处罚,他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但贺兰漪觉得或许在余雾山上,能寻到他的行踪。 第171章 离开司天监后,贺兰漪和宋少衡便骑马出了汴梁,直奔中牟县而去。 下午时候,他们就已经进入了中牟县境内,很容易就能看到不远处笼罩在云雾里的高耸山脉,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就像是天上仙境一般。 他们没有在路上过多停留,直奔余雾山而去。 “娘子,你可是住在这附近吗?”贺兰漪勒马喊住背着背篓从山路上走下来的年轻小娘子。 那姑娘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停下了脚步,有些怯生生地站在路边,“你们是要进山?” 贺兰漪下马,温声道:“对,但我们不认识路,能不能麻烦你为我们引路。” “但现在不能进山了。”那位姑娘抬手指向东边飘过来的黑云,“马上就会下雨了,你们若是现在进山,会被困在山里的。” 宋少衡牵着马站在贺兰漪身旁,低声道:“不妨我们先找个住的地方,明日再进山。” 贺兰漪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他们两人正欲翻身上马,去寻个客栈,那个背着一背篓草药的姑娘突然喊住贺兰漪,“你们若是不嫌弃,可以住在我家,只是,可否付我一些房钱,明日里一早,我便带你们进山,如何?” 贺兰漪和宋少衡对视一眼,觉得这样不用来回折腾,倒也方便,“那就叨扰了。” 贺兰漪和宋少衡牵着马,跟着那姑娘回家,“还不知娘子该如何称呼?” “两位喊我香儿便好。” “香儿,我们上山这一路上连其他人影都没瞧见,只遇见了你一个人,是因为快要下雨,所以没人进山吗?” 香儿抓紧背篓,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贺兰漪和宋少衡,“并非是因为天要下雨的缘故,这余雾山里一直在闹妖怪,所以大家都不敢进山。” “闹妖怪?”贺兰漪牵着马,震惊地看了看四周,“那你为何敢自己独自进山啊?” 第84章 香儿垂下头, “我妹妹重病,需要很多钱吃药,我虽然害怕, 但也没办法, 我不去采草药, 我们一家人就得饿死。” “不知你们二位该如何称呼?” 贺兰漪温声道:“我姓顾, 他姓宋。” 香儿的家虽然陈设很简单, 但处处都很干净, 她专门把家里最好的两个房间给贺兰漪和宋少衡收拾了出来, 她也只能去和妹妹、奶奶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住。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家住的的确是差了些,”香儿有些窘迫地开口道:“你们的房钱就给我五文钱就好,或者,四文钱也行。” 她能看出来,贺兰漪和宋少衡是富贵人家出身,周遭的气质都与普通百姓不同,因而只怕他们嫌弃家中的房间,不愿意在这里住的话, 就连四文钱也没了。 “这是房钱, 还有明日里劳烦你带我们进山的费用, ”宋少衡递给香儿一袋铜板,她打开看了眼, 连忙说, “太多了, 我不能拿这么多。” 贺兰漪温声道, “你收着吧,明日里还要麻烦你。” “谢谢, ”香儿手里捧着那些钱,就要给贺兰漪和宋少衡跪下磕头,被贺兰漪急忙拦住了。 香儿和奶奶去做晚饭的时候,天上就开始下雨了。 贺兰漪无聊,就跟香儿那个腿上有伤的妹妹青青坐在廊下说话,宋少衡站在旁边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贺兰漪。 贺兰漪手托着腮,嗅了嗅空气里的雨水味道,问那小姑娘,“你知道那山里有什么妖怪吗?” 青青很喜欢贺兰漪,因为觉得贺兰漪长得好看,身上也香香的,说话也和气,同她见过的那些骄纵跋扈的富家小姐不太一样。 因而她病蔫蔫地开口道:“余雾山里有一座破庙,平日里若是山里下雨,就会起毒雾,那个破庙建的地势高,很多进山的人就会躲去破庙避雨,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有传言说,那破庙附近出现了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见着人就会剖心挖肝,官府的人时不时就会从山上抬尸体下来,时间久了,大家就都不敢上山了。” “女鬼?”贺兰漪皱了皱眉。 香儿和奶奶端着饭菜过来,几个人围坐在桌边吃晚饭。 “顾娘子,宋郎君,你们进山是要做什么?”香儿端着一碗糙米饭轻声问道。 贺兰漪试探问,“香儿,你可知这山上哪里长有紫荪草吗?” 香儿听见这话,表情僵了下,低头扒了几口饭,“两位是为何要寻紫荪草啊?” 贺兰漪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因而随意找了个借口,“家中有人生病,我听闻紫荪草可以压制毒性,便想着过来为家里人带些回去。” 青青听说贺兰漪他们过来是为了家人治病,更加感同身受,因而开口祈求姐姐一定要帮帮他们。 “如今下了雨, 山路泥泞难行,而且山中时常闹妖怪,若是两位肯相信我,不妨明日在我家中等着,我上山去为两位摘来那紫荪草,如何?”香儿温声建议道。 “既然山上有妖怪,我们两人身上也有些武功,陪着娘子一起上山,或许也能保护你,”宋少衡意味深长地看向香儿。 第172章 贺兰漪也附和道:“对啊,我们可以保护你。” 香儿依旧坚持道:“但是,两位对山里的情况不熟悉,而且那紫荪草长在毒沼里,你们只需明日在家中等我一天的时间即可,日落之前我定然会把紫荪草采来的。” 见贺兰漪没应声,旁边的青青脱口而出,“阿姐,你就带着顾娘子他们进山吧,反正不会有事的。” 香儿愣了下,似是有些慌乱。 贺兰漪和宋少衡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 “快些吃饭,汤都要凉了,”奶奶夹给青青几根青菜,忙岔开了这个话题。 当天晚上,贺兰漪和宋少衡都没睡觉,一直在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终于,后半夜,香儿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栓,离开了家。 贺兰漪和宋少衡立刻撑着伞,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香儿沿着山路一直往余雾山深处走,但她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跟着她,很快钻进深山老林里,将贺兰漪和宋少衡甩在了身后。 “我们对这里不熟悉,还是先回去吧,”宋少衡撑着伞,对贺兰漪低语道。 第二天早上,香儿在外面敲门,温声问:“顾娘子,你起来了吗?” 贺兰漪过去开门,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瞧着外面还在下雨,天阴沉沉地。 香儿有些紧张地看着贺兰,“顾娘子,你和宋郎君如果急着要紫荪草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进山。” “那可太好了,”贺兰漪假意笑了笑。 香儿背着背篓,在前面引路,贺兰漪和宋少衡撑伞跟在后面。 余雾山林密树深,越往里面去,山路越狭窄,且崎岖难行。 “你们小心些,这路上有些滑,”香儿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宋少衡抬头看向遮天蔽日的茂密树干,低声提醒贺兰漪,“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贺兰漪也察觉到了附近的陌生气息,她环顾四周,寂寥无人,阴森可怖,偶尔有惊鸟从墨绿色的树枝上飞走。 香儿背着背篓,似乎毫无察觉,继续引着贺兰漪和宋少衡往前走。 “你瞧那里,”贺兰漪手指向掩映在树林后面的破败寺庙,远远地,便已经能瞧见其轮廓了。 宋少衡开口问前面的香儿,“长着紫荪草的地方还没到吗?” 香儿扭头看向贺兰漪和宋少衡,僵硬地勾唇笑了笑,“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了。” 香儿把贺兰漪和宋少衡领到了那破庙里,放下背篓,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水。 她点了一盏油灯,对宋少衡和贺兰漪说道:“那长着紫荪草地方就在庙后面,我马上去给你们摘来,这外面下着雨,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吧。” “等等!”宋少衡冷着脸喊住即将迈出门去的香儿。 香儿被吓得心一颤,强自镇定下来,转身看向宋少衡,“宋郎君,怎么了?” “去采药,不背着竹篓吗?”宋少衡手指向地上的青绿竹篓,提醒她道。 香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俯身将竹篓重新背在身上,解释道:“我光想着怎么去摘那紫荪草,一时间竟给忘了。” 香儿背着竹篓离开破庙后。 贺兰漪看着这庙里遍布的白色蜘蛛网,腐朽破败的窗棂,歪倒破碎的神像。 “这里的确适合杀人,”贺兰漪侧脸看向宋少衡。 外面天色阴沉得如同暗夜一般,雨幕自天上落下来,霹雳咔嚓的惊雷不断从在天边炸开来。 没一会儿,东边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宋少衡和贺兰漪看着那披头散发的女鬼影子自东向西经过窗边,朝屋子门口飘了过来。 伴着亮如白昼的闪电,伸着十个修长指甲的女鬼终于走进了殿内,一身白衣,飘飘荡荡,眼瞳通红,直直地盯着他们两人。 贺兰漪看着她,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之前在含章殿,她的姨母荣国长公主扮鬼差点没把她吓死,这次又是女鬼,她胳膊上已经满是鸡皮疙瘩。 “宋少衡,你去对付她,我有点害怕,”贺兰漪轻轻扯了扯挡在她身前的宋少衡的衣角。 宋少衡扭头看了贺兰漪一眼,“好,我先把她赶出去。” 女鬼张着双臂便朝贺兰漪和宋少衡扑了过来,宋少衡召出曜灵剑,迎上去,三两下便砍断了她一只胳膊,女鬼且战且退,跑去了屋外。 贺兰漪站在角落里,透过漏风的窗户看向院子里,那只白衣女鬼还在发出难听的叫喊声,捂着手臂,挑衅着宋少衡。 嘀嗒嘀嗒。 贺兰漪突然觉得额头上有些凉丝丝的,似乎是有雨珠从破烂的屋顶上漏了进来,她抬手摸了下额头,却发现手心里根本不是雨水,而是鲜血。 她仰头看向屋顶。 另一只穿着白衣的女鬼正倒吊在房梁上,刚刚落在贺兰漪额头上的就是从她被挖掉眼珠子的眼眶里流出来的。 贺兰漪被吓得心跳缓了半拍,瞬间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她怒气冲冲地啊了一声,左手化出法阵。 第173章 在那倒吊着的白衣女鬼伸直自己的利爪从屋顶上落下来,直直地想要挖开贺兰漪的脑壳时,贺兰漪挥手将法阵甩了出去,那白衣女鬼立时中招,飞一般砸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贺兰漪用了八成的功力,因而那白衣女鬼中招之后,躺在地上,硬是没能再爬起来。 宋少衡闻声进来庙里,看见贺兰漪皱着眉头,又瞧见了墙边不远处倒地的女鬼。 他催动法诀,朝着庙外喊道:“你若是现在再不滚进来,你身旁的娘子立时便会死掉。” 藏身在庙外一棵大榕树后的李小虫和香儿本来还在盯着庙里的动静,香儿突然变得神色狰狞起来,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看着就要喘不上来气了。 无论李小虫怎么施法帮她,都无济于事。 没办法,李小虫只能朝庙内喊道:“我这便过来,你先放了她。” 宋少衡停止捻诀,香儿脱力般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李小虫要她先走,但香儿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陪着李小虫一起进去了庙里。 “这些女鬼,都是听从你的召令?”宋少衡冷声问着李小虫。 第85章 李小虫右脸脸颊上布满了黑紫的淤痕, 他看起来很是憔悴,点了点头,“是, 她们都受我驱使, 香儿带你们来此, 也都是我在背后指使的, 你们要杀人, 杀我便好, 只求你们, 留下香儿一条命,她真的是无辜的。” “你的师父可是灵台真人?”贺兰漪问道。 这个名字,李小虫已经多年都未曾听到过了,他猛然抬眸看向贺兰漪,震惊道:“你认得灵台真人?” 说着话,李小虫的目光落在贺兰漪这张脸上,越瞧越觉得眼熟,“你与魏国长公主是什么关系?” 贺兰漪淡声道:“那是我阿娘。” 李小虫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兰漪,“你是静安郡主?” 贺兰漪点了点头, “我们来此, 是想问你一些事, 若是你肯告诉我们,我们不会为难香儿。” “香儿, 你先去旁边的房间里等我, ”李小虫转头嘱咐香儿道。 香儿一开始有些犹豫, 李小虫冲她点了下头, 她才背着竹篓离开了这里。 贺兰漪看了地上的女鬼一眼,轻声问李小虫, “你是为了守着紫荪草才驱使女鬼杀人的吗?” 李小虫悲伤道:“每年都会有道士寻来这里,想以我的血做药引子修炼长生之道,我也是为了自保 才驱使恶鬼,我没有害过无辜的百姓,我杀的,只是那些想要害我的人。” “你可知道灵台真人当年为五公主和七公主测算命格之事?”贺兰漪继续问道。 “五公主和七公主?”李小虫仔细想了想当年之事,“似乎是他测算的。” 宋少衡冷声问:“那当年灵台真人为她们测算命格的时候可曾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李小虫摇头,“这个我并不知道,不过,我记得当年他为七公主测算命格后,江美人曾同他见过一面,但具体说了什么,我站在门外并没有听到。” 贺兰漪和宋少衡闻言有些沮丧。 “不过,那个疯子做事喜欢记帐,若是命格之事真的有什么问题,或许会被他记在簿子上。”李小虫听到灵台真人的名字便觉得犯恶心,回想之前的事更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贺兰漪问:“那簿子在哪?” 李小虫:“他那处宅子东边厢房第二间,南墙下有个暗格,如果没有人动的话,应该还在那里。” “去把香儿喊过来,我给她解咒,”宋少衡冷漠地看向李小虫。 李小虫惊奇,“你们不杀我吗?” 宋少衡没耐心道:“你再不把她喊过来,我们就走了。” 给香儿解毒之后,宋少衡和贺兰漪立刻离开了余雾山,骑马返回汴梁城中。 灵台真人之前的宅子在汴梁内城城北的琉璃街上,因为当年之事实在是骇人听闻,即便牙行将他的宅子降价三成,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依旧不愿意迁居到这里来。 平头百姓和京中小吏买不起这么大的宅子,巨贾高官又嫌弃这处宅子风水不好,毕竟灵台真人当初是修道之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这个宅子里放些什么改命的诡异东西,一来二去,几年里,这府邸硬是荒废了下来。 贺兰漪和宋少衡下马后,走上台阶,宋少衡砍断门锁,打开红漆斑驳的大门,吱呀吱呀的声音悠远绵长。 他们按照李小虫说的,去了东厢房第二间,在南墙下果然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些金银珠宝,还有一本账簿,翻开来,能看见里面记载着灵台真人当年在司天监任职时收受的官员贿赂,其中也详细记载了五公主和七公主命格之事。 贺兰漪收好账簿后,便准备同宋少衡一起离开。 但外面似乎有人来了。 贺兰漪能敏锐地察觉到,外面突然出现了数十个生人气息。 宋少衡走到门边,看了眼,“是梼杌奴。” 下一秒,贺兰漪和宋少衡便同时闪身躲开了梼杌奴从门外射来的箭雨。 贺兰漪手上捻诀,外面的雨水开始隔着被洞穿的门在外面化出法阵,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门外的梼杌奴攻击过去。 第174章 与此同时,宋少衡化出诛魂咒,抬腿踹开破烂门板,拿着曜灵剑开始在雨中与那些梼杌奴厮杀起来。 贺兰漪从荷包里拿出一只传音蝶,告知这里现状后,将传音蝶飞去了汴梁天师院。 梼杌奴都是些没有生命的干尸,被金蚕蛊控制,成为了刀枪不入的凶悍怪物。 虽然梼杌奴很凶悍,但不过只有几十个,宋少衡很快就将他们全部诛杀殆尽,等汴梁天师院的人赶来后,需要做的就是处理他们的尸首。 见这边有人处置,贺兰漪和宋少衡便冒雨拿着帐簿先回去了魏国长公主府。 贺兰珩之还在宫中没有回来。 “我之前传信要你们去蔚州找的人,可找着了吗?”贺兰漪问同钰道。 同钰应声,“今晨刚刚带回汴梁,是个做活的老木匠,现在就在府上呢,我已经让人盯着他了。” 贺兰漪:“那他看过画像了吗?” 同钰点头,“看过了,他说自己有十分的把握可以确定。” 等宋少衡换好干净衣服后,贺兰漪本打算这便和他一起带着人入宫。 “江陵府那两个帮元家三郎君元建安造出来海灵祟的和尚抓到了,”宋少衡带着宋巍进来说道。 贺兰漪问:“他们可有交代什么吗?” 宋巍:“有人指使他们往蜀江中投放水精,制造洪灾,夺去江陵府几百个百姓的性命,来复活高昌回鹘已死的将军阿史葛。” “那人是谁?” 宋少衡对贺兰漪低语了几句,贺兰漪叹了口气,“你随我一起入宫吧。” 彼时,宫内依旧混乱不堪。 在贺兰漪他们离开汴梁的时候,有个宫中侍卫突然站出来说良妃腹中流掉的孩子是他的,而给良妃下滑胎药的宫女则是三皇子赵景磐指使,用来构陷太子的。 但那个下毒的宫女刚被抓起来不久就服毒自尽了,一时间,又死无对证。 官家又气又急,竟然病倒了。 等贺兰漪和宋少衡着急过去长丽宫探望的时候,却被人扣在长丽宫内,进去了就不许再出来。 整个长丽宫被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围得如同铁桶一般,茂才公公还在长丽宫内设下重重法阵,确保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传递消息出去。 “皇祖母,官家到底怎么了?”贺兰漪担忧问道。 皇太后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屏风后面,没一会儿,贺兰珩之便陪着官家走了出来。 官家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那些宫人口中所言,病得在榻上起不了身。 除此之外,殿内还有七皇子赵奇殷 ,他一看见宋少衡,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宋管军,我们又见面了。” “见过七殿下。”宋少衡又忙向赵奇殷叉手行礼。 贺兰漪看向官家,关切问:“舅舅,你当真没事吗?” “你兄长一直在陪着我,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去问你兄长。”官家宠溺地摸了摸贺兰漪的头。 太后知道贺兰漪和宋少衡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因而让他们先去吃了个饭,有什么话都等今夜过去之后再讲。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弄的哪一出啊?”东边亭子里,只有贺兰漪、宋少衡和赵奇殷在,因而贺兰漪才敢开口问这件事。 赵奇殷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道:“漪姐姐,你可曾听闻最近京中的传言了吗?” “什么传言?” 赵奇殷抿了抿嘴,“说是太子哥哥的属下,驻扎在蔚州领军的周观修将军与北燕私下结盟,养兵自重,为太子哥哥*日后起事做准备。” “所以,”贺兰漪震惊地眨了眨大眼睛,“现在官家这是假借自己重病一事在试探东宫?” 宋少衡压低声音,猜测道:“怕是不只是在试探东宫吧?” 赵奇殷点头,对宋少衡的话表示认可,“我听皇祖母和父皇讲话说,三皇兄在朝中广结党羽,姚贵妃和太子哥哥被搅进良妃的事里后,有许多朝中重臣都落井下石,上折子说东宫应当易主。” 贺兰漪手托着腮,“所以,今夜只要有一方敢擅动,就彻底完蛋了。” 这会儿贺兰漪十分庆幸幸亏贺兰珩之没有轻易站队,否则一旦东宫或者静王府倒下,便有全族俱灭的风险。 自古道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很有道理。 当夜,长丽宫灯火通明,众人一夜未眠。 官家陪在太后身侧,觉得枯坐着也无趣,便同膝下这些小辈讲些玩笑话。 首当其冲的便是贺兰珩之。 毕竟贺兰珩之与孟思思的婚事已经拖了好几年了,若是迟迟不成婚,不免会寒了孟家人的心。 尤其是今年年初,孟将军还领兵重创北燕军队,收复沁河五州,军功卓著。 “珩之啊,太后寿诞过后你们就把婚事办了吧,你的婚事有了着落,就能开始商量漪儿的了,“官家慈爱地看向贺兰珩之。 官家与赵乐仪一母同胞,太后膝下也只有他们两个儿女,当初他们母子三人不受先皇喜爱,夺嫡之路艰难异常,赵乐仪自始至终都义无反顾地站在官家这边,并曾数次救下官家性命,最严重的一次,赵乐仪为官家挡刀差点失血身亡。 第175章 五年前,本来赵乐仪是不必亲自去到蔚州的,可为了让官家安心 ,她还是带着贺兰珩之和贺兰漪陪贺兰鹤安去了前线。 结果,回来的人就只有这两个孩子。 官家知道自己亏欠妹妹良多,因而极为看重贺兰珩之和贺兰漪,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两个。 所以之前贺兰珩之一直不愿娶孟思思入府,官家也并没有强硬地逼着他答应。 贺兰珩之默了默,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松口道:“好,一切都听皇祖母和官家安排。” 见贺兰珩之同意了,太后和官家自然是高兴的。 接下来,便轮到了贺兰漪。 官家试探问:“漪儿,你年岁也不小了,现在可有心仪之人了吗?” 第86章 贺兰漪下意识地侧脸看了眼坐在她身侧的宋少衡, 宋少衡还是同平日里一般淡漠,表情看不出悲喜。 “舅舅,兄长还未成婚呢, 等兄长成了婚, 再考虑我的婚事吧, ”贺兰漪撒娇道。 皇太后见贺兰漪这次没有趁这个机会巴巴求着官家让她见卫胥, 心想着她这个小外孙女儿倒是稳重了不少, 因而开口帮她解围, 将这件事岔了过去。 虽然长丽宫内, 笑语欢声。 但长丽宫外,却是紧张地如同绷紧的琴弦,一触即发。 太子赵瑾俞和三皇子赵景磐都在思考是否要今日动手,毕竟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官家半年前就被人投毒,现今已经是危在旦夕了。 三皇子想的是一旦今日官家崩逝,那么东宫太子便会顺理成章地继位大统,他多年筹谋将化作飞灰,彻底出局。 而太子一直在担心官家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毕竟现在的局面, 对他极为不利, 若是官家没死, 这次好转起来,日后未尝不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他俩一个怕官家死掉, 一个怕官家好起来。 因而两方势力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长丽宫外的动静, 贺兰漪和宋少衡被放进去的消息自然也传了出来。 太子当夜便急诏宋知羲入了东宫, 宋知羲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宋少衡随着贺兰漪进入长丽宫的消息。 “官家未曾召后宫妃嫔侍疾, 只让贺兰家两兄妹入了长丽宫,除此之外还有贤王殿下随侍在侧?”宋知羲觉得此事着实有些古怪。 太子赵瑾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来回踱步,“我已经上了四五道问安折子,可长丽宫的侍卫拿进去后就再无音讯,你说,父皇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宋知羲忙问身后随从,“二郎君进宫之前去了哪?” 随从道:“二郎君午时一刻自封丘门回来京中,与静安郡主一起去了城北的琉璃街,进去了前司天监天师灵台真人的府邸,大约半个时辰后,二郎君又同静安郡主回去了魏国长公主府,酉时二刻,二郎君和静安郡主带人入宫。” “司天监,灵台真人?”宋知羲听到这话,心中有了成算。 因而他开口道:“殿下,我们现如今只要等着就好。” “什么意思?”赵瑾俞问道。 宋知羲道:“静安郡主或许已经查到了良妃一案的真相,官家若是无事,自会还殿下和贵妇娘娘清白,若是……那着急的人就该是三皇子,一旦三皇子耐不住性子,起兵造反,东宫便能以护卫王驾的理由将其拿下,一劳永逸。” 听宋知羲这么一说,赵瑾俞倒是隐隐期盼着三皇子赵景磐可以有所动作。 “吩咐下去,按兵不动,还有,让禁军守死长丽宫附近,谨防被别人冒名顶替行起兵之事!” 当天夜里,赵瑾俞一直在东宫等着三皇子赵景磐起兵的消息。 直到凌晨,他支着胳膊坐在榻上打瞌睡,突然有太监进来传信。 “如何了?赵景磐动了!”赵瑾俞睁开眼睛激动问道。 太监跪在地上,“三皇子那边并未无异动,官家召您入长丽宫。” 赵瑾俞扶额叹了口气,由着人给他换了身素净衣裳,打着哈欠来到了长丽宫门口。 “三弟,好巧,你也被召入宫了?”太子赵瑾俞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从宫道尽头走来的赵景磐。 赵景磐朝赵瑾俞恭敬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赵瑾俞搂住赵景磐的肩膀,两人一起迈入长丽宫的大门门槛,客套道:“三弟你总是这么有规矩。” 赵景磐:“您是太子,见到您我自然要恭敬些。” “原来三弟你知道我是东宫太子啊,”赵瑾俞冷笑着拍了怕赵景磐的肩膀,挑眉道:“我瞧着你平日的做派,还以为你忘记了我才是太子呢,良妃出了事,那些大臣弹劾我的折子恨不得都要堆到屋顶上去了,这里面,没少有你的示意吧。” 赵景磐浅浅地笑了笑,低声反击道:“昨夜兄长一直派人挑衅,意图引我辖下的龙虎营出兵王宫,我没上套,兄长是失望了吗?” 走到长丽宫殿前,两人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垂下眼来,跪在殿外,双双悲戚道:“儿臣求见父皇。” 太监出来,引赵瑾俞和赵景磐进去长丽宫内。 贺兰漪顶着两个黑眼圈,同贺兰珩之、宋少衡一起向太子和三皇子见礼。 太子赵瑾俞和赵景磐双双跪下请安,“父皇安好。” 第176章 官家笑了笑,让人把他们扶起来,调侃道:“你们两人怎么都瞧着像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啊。” 太子赵瑾俞率先开口道:“儿臣听闻父皇病了,忧心不已,昨夜跪在佛前,为父皇念经祷告,一时间忘了时辰,所以……” 三皇子赵景磐也不甘示弱,“确实如此,儿臣昨夜派人去东宫想邀太子兄长一起去大相国寺为您祈福的时候,东宫的侍卫也是这么说的。” 赵瑾俞闻言,斜了赵景磐一眼,这家伙是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还来东宫找他一起祈福,说出去鬼都不信! “病了?谁病了?”官家笑着看向贺兰漪,“漪儿啊,你可曾听闻谁病了吗?” 贺兰漪心领神会,摇头道:“我一晚上都在长丽宫呆着,并未听说有谁生病啊。” 太子赵瑾俞和三皇子赵景磐闻言,脑子转得飞快,太子说道:“那看来是误传,都是那些乱嚼舌根的宫人胡说八道,父皇龙体康健,乃是社稷之福。” 三皇子也叉手附和道:“儿臣有罪,竟同太子殿下一起被那些流言蒙骗了。” 太子赵瑾俞强压下自己的白眼,心想赵景磐不拉他一起下水是会死啊,真是个贱人! “好了,喊你们两人过来,是为了良妃之事,”官家轻描淡写地说着话,仿佛昨日的试探根本就不存在。 但既然官家要将这件事掀过去,太子和三皇子自然也要识趣地忘掉昨夜的事。 太监过来通禀说姚贵妃、五公主、良妃娘娘和七公主全部都来了。 官家坐在龙椅上,温声道:“让他们进来。” 姚贵妃进来殿内的时候原准备跪在地上痛哭一场,但她瞧见了太子给她使的眼色,因而收了往日神通,拉着五公主同良妃一起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行了礼。 至于七公主赵婉英,则是疯疯癫癫地朝着太子跑了过去,手指着他的脸,生气道:“杨常明,你为何会在这里,我不是已经同你讲过,我要跟你和离了吗?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不管你怎样纠缠,我都不会再跟你回去杨府了。” 太子赵瑾俞警惕地看着赵婉英,“你当真认不出我是谁?” 赵婉英歪头盯着赵瑾俞的脸,突然拍了下手,恍然大悟道:“我认出你了,你不是杨常明,你是喜欢我阿娘的人!” “七妹,你休要胡说八道!”赵瑾俞闻言神色剧变,但碍于官家没有发话,他也不敢轻易让人把赵婉英拉下去,只是脸色越来越白。 赵婉英挪动脚步,又走到贺兰漪面前,贺兰珩之和宋少衡都下意识地往前挡了下,赵婉英看 了他们两人一眼,手指着贺兰漪,神秘兮兮道:“我阿娘说了,她迟早要活剐了你,你这张脸,太可恨了……” 太后终于是听不下去了,让人把赵婉英带了下去。 太子赵瑾俞慌忙意有所指道:“我瞧着七妹妹真是疯的不轻,居然对漪儿说出这种话来,她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相信啊。” 但贺兰漪却笑了笑,“她说这话,一点也不奇怪。” 官家冷着脸,说着:“漪儿,宋少衡,你们现在可以说了,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 宋少衡和贺兰漪上前,让太监把灵台真人的账簿呈给官家。 贺兰漪道:“这是当年给五公主和七公主测算命格的灵台真人所记载的账簿,上面写着他十六年前曾收了当时的江美人也就是良妃娘娘五百两黄金,隐瞒七公主命格有异之事。” “什么!”跪在地上的姚贵妃一听这话便急了。 “为公主测算命格是出生一月以后,良妃娘娘就是借这个时间差,置换了七公主和五公主的命格,并且,她给了灵台真人五百两黄金后,依旧害怕他把此事说出来,因而这件事过去没多久,江家就帮着灵台真人身旁的小弟子李虫儿告去了御史台,后来灵台真人被大理寺诛杀,至此彻底灭口。” 旁边跪着的良妃一言不发,依旧是那派儒雅模样,只是因为刚刚流产脸色稍差,看起来有些憔悴。 “你说的可是真的吗?”姚贵妃问道。 宋少衡开口道,“贵妃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让司天监的人去比对这本账簿上的笔记与施法痕迹,看是否是灵台真人所写,至于江家送李虫儿去举报灵台真人之事,江家的人也已经录了口供,有刑部文书详载。” 姚贵妃听到这话,冲过去便要掐死良妃,太子和其他人慌忙把她拉开,才消停了下来。 “官家,你要为瑶儿做主啊,她这个毒妇居然害了我们母女这么多年,”姚贵妃声泪俱下地跪在官家身前。 官家要太监先把姚贵妃扶了起来,问良妃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第87章 良妃微微仰起脸, 冰肌雪肤,楚楚动人,辩解道:“静安郡主怨恨我兄长害了她父母, 所以也不许我活, 找出这些所谓的证据来, 就是想置我于死地, 官家, 求您再信臣妾一次, 臣妾当真没有做过这些恶事啊。” 姚贵妃听到她说这话, 更加气愤,愤愤斥道:“你个贱人,证据就已经明摆着放在你眼前了,你居然还在狡辩!” “敢问贵妃,若是我当真换了五公主和七公主的命格,我又为何现在又将她们换了回来?”良妃眼角微垂,无辜道:“婉英是我的亲骨肉,我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瞧着她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第177章 贺兰漪道:“官家,我想喊一人入殿。” 官家:“准。” 宋少衡让人将一个老仆带了进来, 那老仆跪在地上, 朝官家磕了个头。 “你是何人?”官家问。 老仆答:“小人是蔚州人氏, 名叫何大头,现在是个木工, 江津威在蔚州做知州时, 小人曾在江府做活。” “那你可认得她?”贺兰漪手指向良妃娘娘。 老仆紧张地扭过头去, 仔细看了良妃一眼, 摇头道:“不认得。” 姚贵妃皱着眉,“你怎么会不认得?她叫江若雨, 是江津威的亲妹妹啊。” 老仆朝姚贵妃磕了个头,笃定道:“江若雨十七年前就已经病死了,我亲眼看着她下葬的,这个女人不是江若雨。” “你可知,在官家面前撒谎是死罪!”太子冷声道。 老仆吓得哆哆嗦嗦,但依旧坚持道:“我曾经在江府做过两年的活儿,那位江娘子是个好心肠的人,赏过我好几次好饭吃,我不会认错的,而且,她的尸骨就埋在蔚州城外的梨花坡,现在去找还能瞧见呢,除了我之外,蔚州城也有不少人认得那位江娘子,各位贵人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去问。” 贺兰珩之叉手道:“官家,江津威府中的奴仆在五年前来到京城的时候被全部换掉了,江家女儿江凡菊为了活命也供认说她的姑母江若雨十七年前已经病死了,当初江家送入宫中的女子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陌生娘子。” 姚贵妃不禁拉着赵丰瑶往后退了两步,手指向良妃,“你既不是江若雨,那你又是谁?” 太子和三皇子均挡在官家身前,警惕地望着良妃娘娘。 “贺兰漪,你觉得我是谁?”良妃娘娘见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收起楚楚可怜的模样,彻底变了一副表情,从地上站起来,唇角勾笑,身上纯白色的仙绫纹襦裙曳地,上面绣着古怪的羊角纹。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贺兰漪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那日里,皇后吕芙将她喊去蘅芜宫,告诉她说自己曾经在含章殿亲眼瞧见良妃带人将两具宫女尸首投进水井里。 随后,延康子告诉贺兰漪说,从含章殿水井里打捞上来的女尸有魅妖施法的痕迹,这让贺兰漪联想到了在郴州劫杀她同样化身成魅的高昌回鹘光武将军阿史葛。 所以,贺兰漪让人传信给贺兰珩之,要他派人去蔚州打探是否有见过江家娘子江若雨的人,结果很快就找到了,何大头认出良妃的画像并非是江若雨。 而宋少衡让人抓住的那两个胖瘦和尚交代说,是一个小娘子找到他们,给他们金银,让他们往蜀江中投放水精,制造洪灾,复活阿史葛,宋巍让人描了玉阁内所有宫女的模样让那两个和尚去指认,发现那个小娘子就是良妃的贴身宫女红笺。 贺兰漪看向良妃娘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已经亡国的高昌回鹘汗国的最后一位珺阙公主,婆伏兀儿大祭司大祭司唯一的女弟子,麴文真。” “我当了十七年的江若雨,江美人,良妃,”良妃娘娘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眼底隐隐有泪水闪烁,“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太子立刻喊道:“护驾!” 禁军纷纷进入殿内,持刀对准麴文真。 麴文真挑着眉梢,看向太子赵瑾俞,轻蔑道:“太子殿下,你之前不是还同我讲说等官家离世便要册我为皇后的吗?你怎的变脸如此之快。” “你个逆贼,你休要信口雌黄,污蔑于我!”太子赵瑾俞愤愤道。 麴文真看向那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官家,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劝你一句,你立下的这个太子,来日必定会要你性命,你最好还是尽早斩了他。” 官家冷冰冰道:“我的儿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赵瑾俞扭过头去:“父皇,这个妖女就是在向我大梁朝廷复仇,她先是将含章殿的事栽赃给荣国长公主,眼看着瞒不过去,又派人刺杀荣国长公主,将这件事再次栽赃给儿臣,除此之外,七公主的事也被栽赃到我母妃头上,她做的这些事,就是为了挑拨我们君臣不和,父子离心!” “你好像,还不算太傻,“麴文真嘲笑赵瑾俞道。 说话间,麴文真突然出手,数丈高的红绸拔地而起,以麴文真为圆心,在这长丽宫内隔开一个单独的空间,只有贺兰漪被她带了进来。 “等等,静安郡主,我并不想杀你,”麴文真笑着看向正准备攻击她的贺兰漪。 贺兰漪皱着眉,“你到底要干什么?” 麴文真叹了口气,“我撑不了太久,长话短说,我希望你保下赵婉英的性命,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走到贺兰漪面前,交给她一个凤纹玉佩,低语道:“你父母当年之死有数方势力的参与,我就是在寒潜谷伏杀你母亲的人之一,你若是想知道其他人是谁,那就去蔚州吧,答案就在那里,我在蔚州还有些人手,如果你保下赵婉英的命,他们会助你一臂之力 。” “除此之外,你也知道,我的师父是个可通阴司之人,我也习得此术,我在此以生魂同你许下一诺,无论来日你要我帮什么忙,我都可以做到,只要,你保下赵婉英的性命,照顾好她,她已经是个痴傻之人,她什么都不知道,放过她,好吗?” 第178章 “你是我的杀母仇人!”贺兰漪不可置信地看着麴文真,“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麴文真这会儿嘴角已经渗出了鲜血,四周的红绸也在不断地波动,茂才公公和宋少衡他们正在外面努力地想要打破这层屏障。 “我求你了,”走到如今这一步,麴文真早已无计可施,她跪在贺兰漪脚下,拽着贺兰漪的衣摆,“我知道,我欠你阿娘一条命,可婉英她真的是无辜的,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麴文真嘴角的血越来越多,直到她再也无力维持,满嘴鲜血地倒了下去。 在听到贺兰漪那声轻轻的“好”后,她才彻底闭上了眼睛。 红绸轰然间炸裂开来,贺兰漪将那块凤纹玉佩收在袖口里,等大雾散尽之后,宋少衡站在贺兰漪身旁,而地上躺着的麴文真早已没了呼吸。 “漪儿,”贺兰珩之着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贺兰漪怔怔摇了摇头,眼角泪珠滚落,“阿兄,她说,她害死了阿娘。” 麴文真的尸首被人拖了出去。 此事尘埃落定,因为麴文真这个美人魅在宫中生活数年,但无人察觉,官家为此责罚了许多人。 而不久前站出来说麴文真肚子里孩子是他的那个侍卫,也被杖毙,所有帮着麴文真构陷东宫的宫女、法师全被处以极刑。 一天之内,这座巍峨皇宫里便死了上百人,一场大雨落下来,将血腥气冲了个干干净净。 官家派人彻查了麴文真的平生,十九年前,贺兰漪的父亲贺兰鹤安带兵剿杀高昌王庭,婆伏兀儿大祭司力竭战死,高昌王及其他皇族均被大梁军队杀死在漠北高地,鲜血染红了西北大漠的雪湖,至此高昌回鹘亡国。 除了这位珺阙公主,被她师父掩护着,重伤逃出生天,来到了大梁的边境。 两年里,她收拢残部,与当时的蔚州知州江津威接触,江津威因为记恨朝廷将他赶来边地,于是与麴文真一拍即合,让她顶替自己已经病死的妹妹江若雨入了宫,一步步成为了这后宫中的良妃娘娘。 为了活下去且保持美貌,她不得不化身成美人魅,每年都要杀人取皮,但宫中高手众多,她极少动用法术,除了在赵婉英降生之时为她换命格外,便是在花朝节那日,为了疯癫的赵婉英治病。 也正因如此,才被汴梁天师院的天师发现宫中有魅妖的存在,一步步顺藤摸瓜,发现了她的身份。 多年来,江津威一直都在为她做事,包括组建鬼樊楼,驯养梼杌奴,在得知贺兰珩之似乎发现端倪后,将光武将军阿史葛化身为魅,劫杀贺兰珩之和贺兰漪,为的就是想阻止他们查探五年前的那桩案子。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宋少衡看向贺兰漪。 贺兰漪垂下眼睫,“从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来看,麴文真在大梁蛰伏数年,都是为了扳倒东宫,毁掉大梁基业。” “可是,即便麴文真想要栽赃姚贵妃,有的是别的办法,她绝不会用赵婉英来做这件事?” 宋少衡温声,“你为何这么说?” 贺兰漪道:“高昌王庭被屠的时候,我就跟在阿娘身旁,那些皇族没有一个为了活命跪下求饶,但在长丽宫里,麴文真最后向我下跪,求我保下赵婉英一条命,她能为赵婉英做到这种份上,是绝不会拿赵婉英来栽赃姚贵妃的。” “你是说,麴文真的背后还有人,那人在用赵婉英要挟她,她没办法,只能求你保住赵婉英。”宋少衡轻声道。 贺兰漪转身道:“麴文真告诉我说,只要去了蔚州,我想知道的事就会得到答案,我猜,她这是想借我的手复仇,要挟她的人与害死我父母的始作俑者定然是同一伙人。” 太后的寿诞宴席如期举行,贺兰漪仍然拿不准官家对赵婉英的态度。 七公主身上有着一半的皇家血脉,虽然答应了要照顾赵婉英,但在官家的态度明朗之前,贺兰漪并不敢轻举妄动。 寿宴上,百官朝贺,各国使团一一为太后祝寿。 北燕的耶律孟伦再次提及和亲之事。 姚贵妃按住蠢蠢欲动的赵丰瑶,她已经同太子商议好,准备建议送一个宗室女过去和亲。 可官家却道:“和亲之事,朕准了。” 席间一片哗然,赵丰瑶脸都白了。 官家继续道:“朕的第七女,临华公主赵婉英,便是和亲的最佳人选。” 贺兰漪没有想到,官家会决定将赵婉英送出去。 良妃的事,宫中捂得很死,这些使团至今不知其中关窍,北燕使团本来想着大梁定然会拒绝把五公主赵丰瑶嫁过来,耶律孟伦打算就此取消和亲之事。 毕竟,北燕那边,耶律孟伦被宋少衡设计得后院着火,他已经无力再试探宋少衡的底线。 北燕使团离开汴梁的时候,和亲队伍也随着他们一起离开了京城。 只是半路上,七公主赵婉英会“暴毙身亡”,贺兰珩之的人会接回赵婉英的尸身,而这件事查到最后对赵婉英动手的人将会是使团中的萧素初。 “赵婉英如今已经失了神智,南宫先生为她拔除体内剧毒后,我会让人把她带去大名府安置照顾,葬于皇陵中的临华公主将是一个死刑犯,”贺兰珩之轻声道。 第179章 贺兰漪闻言安心不少,“阿兄,等你大婚之后,我便前往蔚州查探当年之事。” 贺兰珩之看向贺兰漪,“可你自己去,我还是觉得不放心,不如,我把这桩婚事再往后推一推,我陪着你一起去蔚州。” “孟姐姐已经等了你好几年了,你还要她等多久啊,”贺兰漪知道孟思思有多期盼这桩婚事,也知道她有多喜欢贺兰珩之,“兄长,你若是错过了孟姐姐这么好的人,你会抱憾终生的。” “难不成,你还在挂念着穆念容吗?兄长,她们姐妹俩可马上就要死了。” 贺兰珩之:“我没有这个想法,我与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是不会在一起了,我只是,只是怕你出事。” “你不能离开汴梁,还有太多的事需要你去处理,”贺兰漪勾了勾唇角,“或许,会有人陪着我去。” 贺兰珩之和孟思思的大婚办的极其盛大,毕竟以贺兰家和孟家现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官家和几位皇子都会来参加婚礼,还有来参加婚宴的朝中百官,更是如过江之鲫。 “你为何会建议我阿兄把赵婉英死掉的罪名扣在萧素初头上?”贺兰漪帮着贺兰珩之接来新娘子后,躲酒过来南苑,正巧看见了也站在走廊里的宋少衡。 宋少衡想躲掉这个回答,因而笑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看起来走路都有些发飘了。” 但贺兰漪显然是不打算放弃,她打量着宋少衡的表情,继续问道,“是因为,诱使我前去害死那位妇人的人就是萧素初,对吗?” 宋少衡默了默,见躲不过去,只能点头道:“是。” “可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凶手是谁,为何不告诉我?”贺兰漪有些生气地皱了皱眉。 宋少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萧素初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离间你我,萧素初喜欢你,可你与我之间,有什么值得她离间的,”贺兰漪认真思考着。 突然,她走上前,抬眸看向宋少衡,“宋少衡,你是不是喜欢——” 贺兰漪的话还没说完,便瞧见了走廊拐角处站着的赵丰瑶。 她及时终止了刚才的话题,也没有察觉到宋少衡刚刚的无措。 “你们俩在这干什么?”赵丰瑶气冲冲地走过来问道,那语气仿佛贺兰漪和宋少衡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贺兰漪也不惯着她,故意道:“我们在这说你坏话呢。” “什么!”赵丰瑶闻言果然被激怒了,拉着贺兰漪袖子便要去官家面前告状,“我就知道,你果然一直都想害我!” 贺兰漪一把甩开赵丰瑶的手,甩了甩衣袖,“你别碰我。” 说罢,贺兰漪便准备继续去喝酒,赵丰瑶还想追上来,结果被宋少衡挡住,他腕上的赤金蛇 突然化出巨大身形,把赵丰瑶吓得大叫一声,灰溜溜地跑走了。 宋少衡跟在贺兰漪身后回去了席间,孟家三郎君孟淮安一看见贺兰漪就跑了过来,十分自然地搂住了贺兰漪的肩膀,“你刚刚去哪了,你怎么老是耍赖,喝不了就认输嘛,多大的人了,还躲起来。” “认输?本郡主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认输这两个字怎么写!咱们继续喝,我就不信我喝不倒你!”贺兰漪不服气道,她并不抗拒孟淮安的靠近,毕竟他们俩从小就认识,熟的不能再熟了。 坐在椅子上,孟淮安同贺兰漪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说道:“你知道我被封爵的事吗?” 贺兰漪点头,“知道,孟姐姐跟我说了,怎么着,你要请我们喝酒?” “你兄长现在已经同我阿姐成婚了,现在我也已经立下战功有了爵位,你要不然嫁给我,咱俩亲上加亲,我肯定会对你好的,怎么样?” 贺兰漪刚刚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听到孟淮安这话,被呛的直咳嗽,脱口而出,“咳咳咳,孟淮安,你别在这给我耍酒疯!” 旁边坐着的宋少衡听见孟淮安说的这些话,不由得多喝了两杯酒。 他上一辈子是知道孟淮安这个人的,当初他南下从上京临潢府回来大梁,朝廷派来接应他的人就是孟淮安,但是这个年轻的小将军最后为了掩护他和贺兰漪回去宁州,带兵阻拦北燕军队,战死在了边境。 孟淮安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你别喝那么多酒,我等下还有事要跟你讲呢。”贺兰漪察觉到了宋少衡的不对劲,撞了下他的胳膊。 “好。”宋少衡默默放下了酒盏。 孟淮安注意到了宋少衡,问贺兰漪,“这位郎君是?” 贺兰漪扭头看向孟淮安,笑着同他介绍说,“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宋少衡。” 孟淮安仔细盯着宋少衡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记不清了,“宋郎君,我们之前见过吗?” 宋少衡摇头,“未曾见过。” “当真没有吗?”孟淮安继续审视着宋少衡,喃喃道:“我总觉得你的眼睛看起来很熟悉。” “你今年年初的时候可曾出现在北境?” 宋少衡眨了眨浓密眼睫,继续否认道:“没有。” “这是婚宴,又不是大牢,你要审人回军营去审,”贺兰漪拍了下孟淮安的肩膀。 第180章 孟淮安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他向宋少衡提了一杯酒,“宋兄,抱歉,我平日里这样说话习惯了,听说漪儿回来这一路上你都在保护她,辛苦你了。” 宋少衡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将酒盏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贺兰漪的那群狐朋狗友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灌她酒,躲也躲不掉,贺兰漪没办法,只能让人把同钰喊过来,嘱咐了几句。 “宋少衡,你走的时候,在东边门口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贺兰漪起身,拍了下宋少衡的肩膀,随即去和那群朋友喝酒。 宋知羲也过来,带着宋少衡和朝中同僚应酬。 一个中书官员道:“宋管军年少有为,不知可许了婚事?我家小女早就仰慕宋管军风姿,明日在我府上设下酒宴,还望宋管军赏光。” 另一个工部侍郎道:“我早已与宋相公说好了,先去我家赴宴的,你家女儿相貌平平,又无甚才名,也不知你是怎么好意思讲这些话的。”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今日毕竟是贺兰珩之的婚宴,宋知羲忙让人去拦着。 周遭喧闹吵嚷,混乱不堪,宋少衡侧身望向远处正在笑着喝酒的贺兰漪,仿佛世界都静了下来。 傍晚离席,宋少衡去魏国长公主府的东门等着贺兰漪。 但贺兰漪并未过来,来人是玉露堂的女使绾儿。 “见过宋管军,我们郡主喝醉已经睡了过去,这是她要我交给您的东西,”绾儿将手里的信递给宋少衡。 宋少衡接过来,轻声问:“郡主什么时候离京?” 绾儿道:“三日后的清晨。” 回去清庭居,宋少衡打开了贺兰漪让人给他的信封,信纸上面详细写着要他有空去城南三宝寺找某位大师,她让人给郑夫人设了个牌位。 贺兰漪的字歪歪扭扭,就像是喝醉了之后写的一样,“宋少衡,三宝寺是皇家寺庙,每年都会有大法师为寺中牌位做法事,里面不让普通百姓供奉牌位,不过这庙当初是我阿娘让人建的,所以我想让谁放牌位就能让谁放,你过去之后提我的名字就好,他们会领你过去。” “对了,”后面的字逐渐被墨渍晕染,但依稀能辨认得出来,“你放心,那个牌位放的地方很隐秘,我专门去瞧过,别人不会知晓的,但我不知该为她刻什么名姓,所以牌位上是空着的,你过去为她写上吧。” 宋少衡都能想到贺兰漪写完这封信时,放下毛笔时伸懒腰打哈欠的模样,他把信纸扔进熊熊燃烧的火里,看着那些墨迹被吞噬殆尽。 “漪儿,我不值得你待我这么好啊。” 宋少衡夜间去了三宝寺,为郑夫人刻好了牌位。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一大清早,宋少衡便骑马等在了魏国长公主府门口。 贺兰漪出来的时候,贺兰珩之和孟思思都满是担忧的模样。 “你来了。”贺兰漪睡意朦胧地看见宋少衡,揉了揉脑袋。 宋少衡走上前去,看了眼贺兰漪,便同贺兰珩之和孟思思见礼,“国公,夫人。” 贺兰珩之同宋少衡低声讲了几句话,随后,宋少衡便和贺兰漪、青窈、同钰一起坐马车出去了汴梁外城的南薰门。 他们这次先要去邠州,之前在红婺书院,赵乐仪曾告诉过贺兰漪,她知道的所有事都会藏在那个破庙的古怪壁画里,待知晓里面的秘密后,贺兰漪他们才会前往蔚州,解开这所有的谜团。 出去汴梁后,贺兰漪他们便改骑快马,一路向西行。 四天后的傍晚,他们进入了邠州境内。 “郡主,咱们不是去蔚州见卫将军吗?为什么还要拐弯来邠州啊?”青窈不明所以道。 第88章 “阿娘在这里留了一件东西, 我要把它取走。”贺兰漪勒着缰绳,侧脸看了青窈一眼。 青窈继续问,“什么东西?” “嗯, 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贺兰漪神秘兮兮道。 那个破庙坐落在邠州城外东南的偏僻官道边, 平日里是瞧不见的, 只有每逢天上落雨的时候才会出现。 贺兰漪他们在邠州城内的客栈里住了两天, 才等见了阴沉沉的天色。 “郡主, 蔚州来信, ”同钰走进房间内,拿出信封递给贺兰漪。 “怎么有两封?”贺兰漪接过来信封问道。 “一个是陶先生的,一个,是卫胥写来的,”同钰站在旁边轻声道。 贺兰漪微微垂下眼睫,捏着手里的信封,声音沉了沉,“京中可有来信吗?” 同钰摇头,“暂时没有。” 贺兰漪先拆开陶先生写来的信, 之前她在江陵府的时候, 见到赵乐仪的生魂, 于是便让同钰去给身处蔚州的陶先生寄了封信,询问当年之事。 【郡主亲启, 长公主生魂之事我还在派人调查 , 尚无头绪, 不过是我近日得知了另一件事, 当年北燕进攻蔚州的前夕,将军似乎在查一桩极其恶劣的连环杀人案, 长公主应当也知道此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未将这桩案子移交给提点刑狱司,而是按下自己调查,此事尚未有什么结果,北燕就攻了进来,案子的具体细节我还在查。】 第181章 另一封是卫胥的信。 内容很简洁,但贺兰漪的目光却久久未能从那张信纸上移开。 【郡主亲启,臣已经收到了吏部调令,三月后,臣便可调防回京,若是郡主不弃,臣愿与郡主共结连理,相伴此生。】 “怎么了?”宋少衡进门来,看见贺兰漪一直在瞧着一封信。 “没什么,”贺 兰漪将两封信随手扔进火盆里,揉了揉眉心,“卫胥说他快回京了,回京之后要同我成婚。” 宋少衡听到这话,表情僵在脸上,虽然他知道即便没有卫胥,也会有其他人,可真的等到这一日,他的心还是像被人揪住了一样,疼得厉害。 同钰皱眉,“卫胥之前一直对您若即若离,这次突然这样怕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贺兰漪垂着眼睫没说话。 “国公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他想成婚就成婚,世上哪有这种道理,他人没多大本事,想得还挺美,”同钰继续小声嘀咕道。 青窈进来,温声道:“郡主,马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城?” 贺兰漪侧脸看向窗外,天边墨云翻涌,燕雀低飞,翠绿繁茂的枝头坠压着一簇红珠果子,果子皮上凝着潮湿露珠。 她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瞥了宋少衡一眼,“现在就走吧,那官道离城中还有很远一段路呢。” 他们四人骑马出城,去到东南边官道的时候,阴雨绵绵,天上断断续续地落下雨珠,身上的油衣愈加沉重。 “郡主,是不是那个!”同钰勒住缰绳,手指向不远处半山腰上半隐半现的破庙。 贺兰漪循着同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错落贮立在雨雾之中,多年前的记忆与现在重合,有些激动道:“是,就是那里。” 他们骑马去到破庙门口的时候,天上落雨就如同瀑布飞泻一般,雨雾朦朦,让人睁不开眼睛。 贺兰漪带着青窈先一步进去破庙,同钰和宋少衡找地方拴好马,随后进去。 但在贺兰漪他们进去这破败的庙宇之前,已经有人身处其中了。 贺兰漪和青窈脱掉身上遮雨的油衣,才注意到站在庙里大开着的窗边的两个年轻郎君。 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郎君率先走过来,朝贺兰漪他们见礼,试探问:“两位也是来此避雨的吗?” 青窈谨慎地挡在贺兰漪身前。 “不是,”贺兰漪直白道:“我们是来此寻宝的。” 面前这两个郎君看起来像是一主一仆,两手空空,既不像是赴京赶考的书生,亦非外出打猎的闲散子弟。 他们肩上被雨洇湿的地方还未干透,说明他们应当也是刚来没多久,能专门挑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破庙里的人,大约都是和贺兰漪他们一样,为了进入破岳城而来。 她话音刚落,宋少衡和同钰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两个陌生的年轻郎君对视一眼,似乎也猜到了贺兰漪他们的来意,稍微犹豫了下,轻声开口问:“你们也是要去破岳城的吗?” 贺兰漪点头,“是。” “天还未完全黑透,这会儿进不去,几位不妨休息休息,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进去做个伴。”那个衣着华贵的年轻郎君继续道:“我叫东方凌云,这位是我的护卫祝萧,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贺兰漪他们依次说了各自的名字,当然贺兰漪还是用的顾漪的化名,没办法,她的姓氏实在是过于特殊,说出去后很容易就会被人猜到她的身份。 “东方郎君,你们是为何要进去破岳城啊?”贺兰漪他们围坐在火堆边,随口闲聊道。 东方凌云面露悲戚之色,垂下眼睫,拿着木棍拨弄着火堆,噼啪声作响,“我的妻子不见了,有人说曾见她进来过这个破庙,我便想进去破岳城找一找。” “不见了?”贺兰漪好奇道。 “对,”东方凌云似乎是个心思很单纯的人,又或许是这些日子积聚的难过情绪太多,他竟一股脑地将自己如何与夫人相知相爱的故事全都讲给了贺兰漪他们听。 东方凌云是邠州通判之子,他的夫人名叫辛兰儿,自称是宁州人氏,父母俱亡,来此投奔外祖家,结果外祖一家竟早已随着舅父他们南下去了扬州。 辛兰儿离开邠州城的路上,偶遇劫匪拦路,东方凌云就是这个时候遇见的辛兰儿,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赶跑了劫匪。 但辛兰儿被劫匪砍伤,命悬一线,东方凌云觉得她可怜,便将她带回府中治伤,悉心照料。 一来二去,他喜欢上了辛兰儿,辛兰儿也爱上了他,即便父母反对,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娶了辛兰儿入府为妻。 前三个月里,两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但某天里,东方凌云染了风寒,卧床休息,辛兰儿说她要上街去买些布料,谁知她此次离开竟然一去不返,东方凌云让人找了她一个多月,没有一点消息。 直到前些日子里,一个入城卖柴的樵夫瞧见了张贴在外的悬赏榜文,他告诉东方凌云说他曾经看见一个模样与辛兰儿极其相似的娘子在大雨夜进来了这个破庙里。 东方凌云随后依着这个消息来这边寻了十几次,整个山头都快翻过来了,都没找见有什么破庙。 第182章 直到祝萧揭榜入府,告诉东方凌云说这个破庙便是破岳城的入口,或许他夫人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而是生活在破岳城里用灵气温养自身的隐世之人。 东方凌云觉得辛兰儿是他妻子,不论她是人还是什么精怪之类的东西,他都执拗地要再见她一面,即便是她要同他和离,也该把话讲清楚。 “你一定很爱你的夫人吧,”青窈在旁边听的有些动情。 东方凌云勾了勾唇角,坚定道:“怎么说呢,我觉得她是我长这么大见到过的最好的娘子,虽然邠州城里有无数年轻貌美的娘子,可只要她站在那里,我就觉得旁边所有的人都变得模糊了,她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好像整个人都发着光一样。” 见同钰听的一脸茫然,似乎无法理解他的描述。 他转而看向宋少衡,寻求认同感道:“宋郎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 宋少衡愣了下,“我?” “对啊,”东方凌云没有丝毫怀疑地点了点头,又转而看向贺兰漪,“难不成你与顾娘子不是一对吗?” 宋少衡不敢去看贺兰漪的表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你看着顾娘子的眼神分明——”东方凌云还想继续说下去,结果被祝萧拽了拽衣袖,他扭头看过去,祝萧瞪了他一眼。 东方凌云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 外面逐渐被黑暗笼罩,依旧大雨滂沱。 “应该到时间了,”贺兰漪似乎是没听到东方凌云刚刚的话一般,往外看了一眼,站起身,走向破庙东墙边的壁画。 壁画上用彩漆描着波澜壮阔的高山和连绵起伏的山丘,山顶上的皑皑白雪经年不化,古道上驼队绵延,远处的平原上坐落着一座城池,城门上的牌匾上写着“破岳城”三个大字。 东方凌云站在壁画前有些紧张。 护卫祝萧安慰他说:“郎君放心,这壁画只是有灵气,不会随便伤人,有人夜宿在破庙里时,它会将人吸进去,若是自愿留在里面,定下契约,那便出不来了,可若是不愿意留在里面,等天亮之后出城便好,我上次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呢。” 听见祝萧进去过里面一次,东方凌云稍稍宽心了不少,他看着面前壁画上空漂浮游移的彩云,点了点头,“好,我一定要找到云儿。” 祝萧和东方凌云首先迈步进去了壁画里,青窈和同钰也同时跟了进去。 贺兰漪却抓住了宋少衡的手腕,他们两人暂时留在了外面。 宋少衡侧脸看向贺兰漪,“怎么了?” 第89章 “你没有话要跟我讲吗?”贺兰漪脸色稍变, 盯着宋少衡问道。 宋少衡认真想了想,轻声道:“我们来邠州的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放心, 不会有事的。” 贺兰漪:“……” “好, 我知道了。”贺兰漪蔫蔫地松开抓着宋少衡胳膊的手, 往前迈了一步, 又扭头看向宋少衡,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到底也没说出来别 的话。 这个傻子, 怎么就不开窍呢!贺兰漪愤愤地想着。 宋少衡跟在贺兰漪身后进去壁画里后,壁画上的苍茫古道上立时便出现了他们几人的背影,一直到他们进了城,才消失在这破败的墙壁壁画上。 破庙外雨水磅礴,顺着屋檐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 壁画里万里无云,湛蓝的夜色下暗流涌动。 “各位郎君进来吧,”刚进城, 东方凌云他们就被一群貌美的娘子生拉硬拽扯进了碧波楼里。 同钰和青窈走在前面, 也被拉了进去, 贺兰漪和宋少衡没办法,也跟了进去。 贺兰漪对此如鱼得水, 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但宋少衡却很恶心别人碰他, 因而冷着脸拒绝所有貌美娘子的靠近。 “你们这里的酒水不要钱?”同钰震惊地问着捧着一壶壶美酒进来的貌美娘子们。 “是呀, 不仅酒水不要钱,“一个长相娇俏、左眉上方长着一颗小痔的小娘子走到同钰身后, 挥着轻纱揽住同钰的脖颈,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寸寸向下,暗示道:“只要郎君您肯留在我们碧波楼,所有的一切都是不要钱的。” 同钰想到了进来壁画之前祝萧的话,忙讪讪地推开了那娘子的手。 之前赵乐仪带贺兰漪进来这破岳城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贺兰漪并不记得这里的城主府在哪了。 她正欲开口询问。 忽然旁边房间里传出女子尖锐的叫声,“啊啊啊啊啊!”接着便是摔倒、茶盏落地砸得粉碎的声音。 贺兰漪他们纷纷起身出门,围过去瞧热闹,虽然碧波楼里的小厮匆忙赶来,将众人赶出去了房间。 但贺兰漪早就已经瞧见了那地上一片血肉模糊的东西。 “娘子,那,那是个……”青窈想起来刚刚的血腥场面就忍不住反胃,转身去偏僻角落里吐去了。 东方凌云似乎也猜到了青窈要说的话,想到那白骨上连着的血肉,压低声音同贺兰漪他们讲,“那是个被扒了皮的人吗?” 第183章 周围人议论纷纷,都在探着头看热闹。 很快城主府就得了消息,护卫首领晏铭川带着人赶过来碧波楼,拨开长廊里的人群,挤进到那个发生命案的房间门口。 城主府的人进去查探一番后,有两三个出来的黑甲兵立时便去吐了。 “她是何人?”晏铭川指着一个被黑甲兵从房间床底下拖出来的小娘子问道。 碧波楼的老鸨定睛一看,“晏大人,她,她是晴若的婢女莺莺。” “刚刚房间内发生了什么?”晏明川审问着莺莺。 莺莺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似乎是被吓傻了的模样,仰头看着晏明川,半天没说出话来。 晏明川见状,挥手让人给她灌了碗神水,她的眼神才逐渐清明起来。 “刚刚,晴若娘子如往常一般带了一位客人进去房间,我给她收拾床铺慢了些,见她马上要进屋来了,一时间,我害怕被她责骂,慌乱之下藏在了床底下,准备等他们睡着之后,再偷偷离开房间。” “可是,晴若娘子带着人进来房间后,她便坐在镜台前,似乎是在摘耳坠,就在这个时候,我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走到晴若娘子身后,逐渐变成了一个浑身长满鳞片的怪物。” “他把晴若娘子的皮剥了下来,然后披在身上,晴若娘子身上的血就流啊流,淌了一地,我被吓得躺在床底下一动不敢动昏了过去,最后,那个怪物就披着晴若娘子的皮推门出去了,直到春雨在外面敲门,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晴若娘子,大喊大叫起来。” 说完这些话,莺莺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眸看了晏明川一眼,神色憔悴,倒头便又晕了过去。 晏明川立刻判断,刚刚杀人的应当是个画皮妖怪。 “你们这里可有晴若娘子的画像?既然此事刚刚发生没多久,想来这妖怪应该还未跑远。”晏明川问老鸨道。 老鸨立刻招呼小厮去拿之前让画师为碧波楼里姑娘画的人身像,小厮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拿过来,递给晏明川,晏明川打开看了一眼,并未合上,而是走到堆积在长廊里的众人面前,举高画像,扬声问:“各位刚刚可有谁曾见过这个娘子吗?” 贺兰漪他们都抬脸看去。 东方凌云看到那张画像上的娘子,尤其是注意到她左眉上方的小痔时,突然神色剧变,瞪大眼睛对同钰悄声说:“同钰郎君,刚刚搂你脖子的女人是不是她啊?” 同钰这会儿脸都白了,手在脖子上无意识地搓来搓去,刚刚他还在笑话青窈动不动就吐,这会儿却轮到他了。 “麻烦让一让,”同钰扒拉开人群,跪在地上就翻天倒海地狂吐不止。 晏明川注意到了不对劲,让人围住东方凌云他们,“你们是瞧见这个娘子了吗?” “这个妖怪刚刚去我们房间给我们倒酒来着,”东方凌云诚实道,他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同钰,“她还搂了那位郎君的脖子。” “其他人继续搜查,”晏明川神色凝重如霜雪,扫视众人后,看向贺兰漪他们,“你们需要跟我回去城主府一趟。”说罢,便不容拒绝地招手让人把贺兰漪他们带走了。 贺兰漪和宋少衡并未反抗,毕竟他们本来就是要去城主府的,只是东方凌云有些着急,他还要找自己的妻子呢,他走在晏明川身边,求情道:“这位郎君,我们和妖怪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带我们去城主府啊?我们还有事要忙呢。” 晏明川温和道:“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我需要问清楚你们的底细。” 东方凌云求救般看向护卫祝萧,祝萧向他点了下头,示意他不要乱来,毕竟若是想在破岳城里找人,如果能有城主府的帮助,那将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你刚刚没有察觉到妖气吗?”贺兰漪问走在她身旁的宋少衡。 宋少衡摇头,轻语道:“这破岳城内处处灵气浓郁,给我的感觉与妖气一般无二,我分不出来其中区别。” 城主府是座极其恢宏的建筑,前面是公堂,后面是城主府家眷居住的地方,院墙长得看不到尽头,给人感觉似乎破岳城内三分之一的地方都被城主府占据了。 青瓦白墙,墨黑厚重的大门,门上刻着古怪的图腾符号,看起来与汴梁的房屋式样不太相同,但都是院落套着院落,进去门后又是一个门。 晏明川并未把他们带去监牢,而是带去了一个安静房间,看起来像是个办差的公廨,并差人去给他们搬了椅子坐下。 他从左到右开始审讯,首先问宋少衡,“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宋少衡看了贺兰漪一眼,冷声道:“宋少衡,从外面来。” “外面?破岳城外面?”晏明川听见这话并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似乎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搭着二郎腿,继续漫不经心地说着:“怪不得,我瞧着你眼生,那可有留在我们破岳城的打算?” 宋少衡:“没有。” 晏明川打量着宋少衡的脸,点了点头,有些遗憾道:“你不留在这,那真是有些可惜了。” 随后,他们又看向贺兰漪他们,问:“你们都是和他一样,从外面来的吗?” 第184章 大家纷纷点头。 “那宋少衡,你来到破岳城是做什么呢?”晏明川明显没有放下戒心,继续问道。 宋少衡:“找人拿一件东西。” “我们也是找人,”祝萧道。 “你们是两拨人?”晏明川瞧着其他人不言语,推测道,“你们来破岳城找谁?” 贺兰漪垂眸,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双兽头青玉玉玦递给晏明川,“我们是顾公子派来的人,想要求见城主夫人,我们顾公子有件极其重要的东西放存在夫人这里。” 赵乐仪年轻时候,游历在外都是化名顾仪,她之前带着贺兰漪来这破岳城的时候,甚至是装扮成了男子,还曾救过那位姓辛的城主夫人的性命。 这块玉玦便是辛夫人送赵乐仪的信物,赵乐仪死后,这东西就到了贺兰漪手里,从汴梁启程来邠州的前夕,贺兰 漪专门把这东西带在了身上。 晏明川接过玉玦,放在手心里正反仔细瞧了瞧,的确是他们先夫人用的东西,他小时候还曾经见过。 “你要找的夫人可是本姓姓刘,夫家姓辛吗?”晏明川问。 贺兰漪点头,“正是。” “你来的不巧,我们夫人去年便重病离世了,”晏明川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额头喃喃道。 “什么!”贺兰漪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件事。 而在一旁听见晏明川说他们已经离世的城主夫人夫家姓辛时,东方凌云便有些坐不住了,祝萧见他要发疯,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听他们说完再问。” 东方凌云哀怨地看了祝萧一眼,但也没有擅自行动。 晏明川揉了揉眉心,“不过,若是你们有东西交给夫人保管,我可以差人去通禀大小姐一声,夫人的东西之前都是交给大小姐保管的,若是临终之时有事嘱托,大小姐应当也会知道。” 他招手,让人去告诉大小姐这件事,并将那块双兽头青玉玉玦一并拿过去。 “现在,我需要让人给你们搜身,如果没问题的话,你们就可以回去,住在破岳城的客栈里等消息了,不过,我估摸着大小姐暂时是不会见你们的。” 贺兰漪好奇问:“为什么?” 第90章 “城主府在办丧事, 大小姐应当抽不出身来,“晏明川从椅子上起身,轻飘飘地留下这句话, 便招手让人进来给他们搜身。 屏风后, 贺兰漪问给她搜身的城主府女侍卫, “敢问府中是谁离世了?” “三公子, ”女侍卫简略道。 贺兰漪继续问:“怎么死的?” 女侍卫的手从贺兰漪腰间移开, 冷漠地抬眼, 并未回答贺兰漪的话, 转身离开了房间。 贺兰漪听见她出去说并无异常。 贺兰漪他们准备离开城主府,随便在破岳城某个客栈住下,等着这位辛大小姐的消息。 可还未等他们出去门,突然有侍卫进来说:“房间为各位准备好了,你们可以暂时住在城主府里,我们大小姐有时间便会过来见各位。” 东方凌云甩开祝萧拽着他的胳膊,走到那侍卫面前,着急问:“你们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侍卫冷漠地看了眼东方凌云,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转身看向贺兰漪他们, 伸手做请, “各位, 跟我来。” 侍卫带着贺兰漪他们穿过重重繁复的长廊,来到城主府东南的一处院落前。 “这是潋雪轩的女使, 各位有事可以同她讲, “侍卫介绍完后, 便转身离开。 那女使身后还站着六个婢女, 她上前规矩行了一礼,“小人名叫芳菊, 负责各位的饮食起居。” 贺兰漪他们的房舍早已分配好,芳菊引着他们挨个去看,并询问是否有哪里不妥。 “你们大小姐叫什么名字?”东方凌云再次问出那个一直压在他心底的问题。 芳菊停下脚步,回说:“辛绮筠。” 东方凌云不死心,继续试探问,“她没有别的名字吗?比如辛兰儿之类的。” 芳菊脸上还是带着标准的微笑,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 祝萧问:“那破岳城中,可还有姓辛的人家吗?” 芳菊推开门,请他们进去饮茶,“没有,在破岳城内,辛是城主独有的姓氏。” 刚走进潋雪轩,贺兰漪便注意到了走廊下挂着的白色丧花,芳菊和其他婢女的衣裳也都是极其素雅的浅白色。 贺兰漪落座之后,拿起冰瓷茶盏,环顾四周,垂下眼睫,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芳菊娘子,不知你们三公子是因何离世啊? 此话一出,芳菊和其他婢女脸色均僵了僵,他们之中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均对此事避而不答。 “厨房做了午膳,各位稍候,我去催一催,”芳菊带着其他婢女离开了房间。 青窈目送着他们离开。 “真奇怪,他们为什么都只字不提那位三公子的死因呢?” 东方凌云一拍大腿,站起身来,“不行,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我要去亲眼见见那位辛大小姐。” 祝萧追着他离开。 第185章 但没一会儿,东方凌云和祝萧就被守在潋雪轩外的侍卫挡了回来。 “他们把我们软禁在这里了!”东方凌云愤愤道。 端菜过来的芳菊就好像没有听到东方凌云说的话一般,依旧带着人不紧不慢地上菜。 “不知这些是否合各位的口味,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尽管告诉我,大小姐吩咐了,几位是府上的贵客,要我们尽心招待。” 东方凌云挡住芳菊的去路,不解道:“贵客为什么要被软禁在这里面。” 芳菊不卑不亢地抬眸看向东方凌云,一字一句道:“你和你的护卫不是贵客,那几位才是。” 直到芳菊带人离开房间,东方凌云才不可置信地看向祝萧,这位官家公子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这么轻慢过,他冷笑道:“祝萧,你可听到她讲的了吗?他说我们不是贵客!” 祝萧自然不愿意自取其辱,因而并未直接正面回答东方凌云的问题,而是坐在席上,拿起筷子,“公子,再不吃饭菜要凉了。” 东方凌云见祝萧不理这件事,气得半死,重新坐回椅子上,但并不打算吃饭。 “顾娘子,你既然认得城主夫人,那可曾见过这位辛大小姐吗?”祝萧笑着问贺兰漪道。 贺兰漪摇头,“没有,我来这破岳城时,年岁尚小,而且我只见过那位辛夫人。” 众人吃完饭,便散了席,回去房间后,没一会儿,同钰便在外面敲门。 贺兰漪忙让青窈去给他开门,“你查的如何了?” 同钰小声道:“这城主府上人说,他们的三公子名叫辛亦承,是城主养子,大约是三日前被人发现死在了辛家祖庙,死因是,受了诅咒。” 贺兰漪瞪大了眼睛,“受了诅咒?” 虽然这破岳城在壁画里,灵气氤氲,但除了某些天资聪颖的人会自小修行之外,这里面的其他人也都是世俗意义上的凡人,诅咒之说在此也显得很诡异。 “对,说是辛家祖庙里有一座将军石像,三日前,他的眼睛里开始往外流血,但凡触碰到那石像的人都会受到诅咒暴毙身亡,辛亦承是第一个因此而死的人,除他之外,还有三四个城主府的侍卫和女使因此死掉。” 同钰继续道:“城主府对此事十分忌讳,我也是打听了好久,找了好几个人才得知了里面的事情。” 宋少衡觉得某些地方有些奇怪,“既然辛亦承因此死掉,那为什么后来又有其他人因为触碰石像死了?城主府不管的吗?” “听说是管不住,”同钰温声道。 贺兰漪问:“什么意思?” “我听膳房里一个老妇讲说,传闻中,那将军神像有无上的神力,现如今他的眼睛里往外流血,那就代表着他的神力外泄,但凡触碰到那石像的人,要么会长生不老,要么可以永久离开这破岳城,这对城主府其他人来说,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有侍卫不分昼夜地在祖庙外守卫,但依旧拦不住想要靠近的人。” 贺兰漪听 完同钰说的这些话,直觉这个传闻背后或许还有更大的阴谋。 不过,她来破岳城只是为了取走她阿娘放在这里的传音蝶,其余的事,她并没有心思掺合。 芳菊说,或许等三公子辛亦承的葬礼结束,他们大小姐辛绮筠便能有时间来见她们了,贺兰漪打算就在这里等上几天。 夜间,灯火通幽。 房间内只有贺兰漪和青窈两人。 “郡主,长公主到底放了什么在这个破岳城里啊?“青窈坐在贺兰漪身旁,支着胳膊,好奇问:“难不成是《天经》吗?” 贺兰漪侧脸看向青窈,秀眉微蹙,“怎么连你也相信有《天经》这种东西?” 青窈愣了下,压低声音道:“可《天经》在长公主手上的传言从未消失过,天师院那位飞升的师祖惹的多少人艳羡,有人说得了《天经》即便不能飞升,也能修得长生之道,郡主你说,长公主藏在破岳城这么隐秘的地方的东西,会不会真的是《天经》啊?” 贺兰漪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当真是《天经》吗?”青窈自小跟在贺兰漪身边,自然明白贺兰漪这个表情的意思,激动地问道。 还未等到贺兰漪的回答,青窈就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她去开门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怨气。 “你是谁?”青窈问站在外面,穿着一身黑斗篷的神秘娘子。 那娘子低声道:“我叫听荷,是大小姐的贴身女使。” 贺兰漪闻言,起身走到门口。 听荷瞧见贺兰漪那张与顾公子模样相似的脸后,对贺兰漪的身份有七八分的相信。 “娘子这么晚过来,是你们大小姐有事要告诉我?”贺兰漪轻声问。 听荷看了青窈一眼,并未说话。 “青窈,去把宋少衡喊过来,”贺兰漪看出来听荷有话要讲,先将听荷带进去了房间里。 没一会儿,宋少衡便提灯在外敲门。 “娘子说吧,他是可信之人,”贺兰漪坐在圈椅上,看了宋少衡一眼。 听荷摘下头顶的黑色斗篷,慢条斯理地说道:“顾娘子来此是要取走顾公子存放在夫人手上的物件?” 第186章 贺兰漪点头,“对。” 听荷开门见山,“我知道那东西在哪。” “你有事需要我做?”贺兰漪猜出了听荷的意图,毕竟一个女使敢瞒着主子深夜过来这里,还亮出了自己手上拥有的筹码,十有八九便是过来做交易的。 听荷勾了勾唇角,手上的帕子搭在腕上,“您果然同那位顾公子一样聪明。” “您可会隔音之术?” 贺兰漪没有想到听荷会如此谨慎,宋少衡闻言起身,在这个房间里设下隔音咒。 宋少衡重新走到贺兰漪身旁,温声道:“现在可以说了。” 听荷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发颤,“我怀疑,现在的大小姐并非是大小姐。” 贺兰漪微微皱眉,“什么?” 听荷抬眸看向贺兰漪,再次重复道:“我怀疑现在的大小姐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你为何这么讲?”贺兰漪问。 听荷:“我是大小姐的贴身女使,自小随着她一起长大,她的一举一动我都格外熟悉,可现在府上的这位大小姐却很不一样,自从她三日前回府,我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比如她说话的语气,举手投足间的习惯,以及突然不让我们任何人进去她的房间的怪异举动,让我的这种感觉愈发强烈,我现在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断定,现在的大小姐应当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如果您可以帮我做成两件事,顾公子留在城主府上的东西,我可以帮您偷出来。” 贺兰漪对此将信将疑,“你需要我做哪两件事?” 第91章 听荷看向贺兰漪, “第一件事,查清楚三公子辛亦承的死因,第二件事, 帮我找到我们大小姐在哪。” 贺兰漪尚且不知这个女使的底细, 因而并不敢轻易信她, 更何况, 即便现在的辛绮筠不是城主府的大小姐, 但只要这人肯将赵乐仪存放于此的传音蝶交给她, 贺兰漪便没有必要为此耗费心思, 去查什么三公子四公子的死因。 “你为什么找我?”贺兰漪试探问道,“这城主府里有那么多人,而你我今日才算刚刚认识。” 听荷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也是走投无路没办法才来找贺兰漪,恳切道:“顾娘子不知,我们夫人离世后,城主新扶正的这位夫人原是我们夫人身旁侍候的女使,膝下有两女一子,她之前便不喜我们大小姐, 处处提防压制着我们, 而城主整日忙于修炼, 并不关心这府中之事,这偌大的城主府, 找来找去, 竟是无一人肯为我们大小姐寻个公道。” “我幼时曾见过那位顾公子, 是个极其聪慧明朗之人, 想来顾娘子您也绝不会差。” 贺兰漪脸上瞧不出喜怒,支着胳膊, 托着腮,平平淡淡道:“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听荷起身,从袖口里掏出一只海螺,递给贺兰漪,温声道:“娘子若是想好了,便用这只海螺传信给我,我会告诉娘子更多的事。” 贺兰漪和宋少衡送听荷离开。 贺兰漪看向宋少衡,“你瞧着她的话有几分真假?” “不好说,”宋少衡谨慎道:“若是能见到这位辛大小姐,试探一番,再做决定是最好了。” 三天后,这个机会来了,芳菊过来告诉贺兰漪他们说大小姐辛绮筠要见他们一面。 东方凌云闻知这个消息后,显然比贺兰漪他们还要激动,忙拿了一幅他这几日描出的妻子辛兰儿的画像过来让贺兰漪和宋少衡记住。 “两位,麻烦帮我瞧一瞧,辛绮筠与我妻子辛兰儿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凌云在此先谢过二位,”东方凌云依旧不死心地朝贺兰漪他们叉手行礼道。 见面的地点在城主府潇湘苑的水亭内,轻纱纱帐如水流般涌动。 远远地,贺兰漪和宋少衡便瞧见了坐在水亭里石凳上的白色倩影,走近些,等瞧清了辛绮筠那张清冷的美人脸后,贺兰漪和宋少衡突然对视一眼。 辛绮筠与东方凌云画出来的妻子辛兰儿长得很像。 “两位请坐,”辛绮筠起身,十分有礼地朝贺兰漪和宋少衡点了下头。 根据同钰打探到的消息,这位辛大小姐是先夫人膝下唯一的孩子,并未有什么双胞姐妹,东方凌云在这三天里,也让祝萧询问了辛绮筠其他妹妹的长相,婢女们都说辛绮筠是城主的子女里模样生的最好的那个,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妹妹与她模样相差很大。 辛绮筠发髻上还簪着一只白色的山茶花,衣裳也是极其素雅的布料,看样子还在哀悼着三公子辛亦承的离世。 “听说两位是为了顾公子寄放于我母亲这里的东西而来?”辛绮筠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开门见山道:“去年我母亲曾经住的幽竹院着了一场大火,将里面的东西烧了个干干净净,顾公子寄存在此的东西也已经被损毁殆尽,此事原是我们的过错,两位大可以说个价钱,我城主府可以依价赔偿。” 贺兰漪面前的茶水依旧冒着袅袅热气,她抬眸看向这位清冷的白衣大小姐,“不知辛夫人离世前可曾告诉过您,顾公子交付给她保管的是什么东西?” 辛绮筠对上贺兰漪的视线,又垂下眼睫,慢条斯理道:“阿娘未曾对我讲过,只告诉我说要我保管好那木匣子。” 第187章 宋少衡冷冰冰问道:“那你之前也未曾打开瞧过吗?” “故人所托之物,怎可轻易打开,”辛绮筠朝身后婢女招手,听荷立刻走上前来,为辛绮筠重新斟满一杯茶。 听荷离开水亭后,辛绮筠继续道:“火灾之事是个意外,我也没能料到,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两位便说个价吧,我们也好弥补一二。” “这,”贺兰漪微微皱眉,为难道:“可那东西 是无价之宝。” 辛绮筠对贺兰漪这个回答丝毫不觉得意外,做生意一般都是这样,想要个高价,就先得抬高货物价值,不然后面就没法讲价了。 “那顾娘子的意思是?” “价钱这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贺兰漪看了眼宋少衡。 宋少衡接着道:“大小姐可否派人带我们去被焚毁的幽竹院看上一眼。” 辛绮筠微微挑着眉梢,“你们怀疑我没说实话?” “我们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东西对我们来说珍贵非凡,即便是它被焚毁了,我们也想去瞧一瞧,“贺兰漪悲伤道。 辛绮筠这会儿突然想到一件事,既然是顾公子寄存在这里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自称是顾娘子的小辈过来取。 之前晏明川让人拿来的那块双兽头青玉玉玦的确是先夫人的遗物,辛绮筠让房中婢女瞧过,这个是可以确定的,不然她也不会允许贺兰漪他们住在府上。 但只凭一块玉珏也无法完全证明贺兰漪他们的身份,若是贺兰漪他们是来此招摇撞骗的,这会儿赶出去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容我多问一句,同我阿娘交好的那位顾公子呢?” 贺兰漪低声喃喃:“几年前便已经离世了。” 辛绮筠又问道:“那你们要如何证明自己的确是顾公子的人?” “光是自称姓顾可没有什么说服力啊。” 贺兰漪故作震惊地看向辛绮筠,皱眉疑惑道:“十一年前,我是随着顾公子一起过来破岳城的,当时我还见过姐姐你呢,你那时比我高一个头,你随着夫人一起喊我漪漪,还问我说我的名字为什么这么难写,难不成,姐姐你没有认出我吗?” 辛绮筠闻言愣了下。 随后又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贺兰漪的脸,扶额道:“好像,好像是见过,这么多年过去,你同小时候的模样生的不一样了,我几乎是没有认出来。” 贺兰漪疑惑地啊了一声,“可有许多人都说我长得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或许是隔得时日太久,我记不清了,”辛绮筠给旁边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立刻上前来为辛绮筠解围道:“三公子新丧,我们娘子伤心欲绝,这三日里都未曾合过眼了,这会儿需得去休息片刻。” “听荷,你带着这两位贵客去幽竹院看一看吧,”辛绮筠扶额,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两位可以慢慢想个价钱,想好之后遣人来告知我即可。” 婢女将辛绮筠扶起身,辛绮筠随后便朝贺兰漪和宋少衡俯身行了一礼,“实在是抱歉,我这会儿体力不支,要先回去了。” 辛绮筠离开水亭后。 宋少衡站在贺兰漪身旁,悄声问道:“你当初真的见过她吗?” 贺兰漪勾了勾唇角,“没有,我跟阿娘来的那时候,知道辛夫人有个女儿,但我没见过她,连她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听荷走进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贺兰漪和宋少衡一眼,便带他们离开水亭,前往幽竹院。 路上走到一处分叉路口。 “马上就要到了,”听荷为贺兰漪举起横在鹅卵石路上的竹枝。 可听荷刚一转身,突然有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走了出来。 宋少衡下意识地就站在了贺兰漪身前。 “二主君,您怎么在这?”听荷也被辛历富吓了一跳,但碍于辛历富是城主的亲弟弟,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同他行了个礼。 辛历富不屑地一把推开听荷,走到贺兰漪和宋少衡面前,他的目光落在贺兰漪脸上,不怀好意的意图昭然若揭。 “这个小美人怎么从未见过?”辛历富眯着眼睛,问旁边的听荷。 听荷深知辛历富的无耻秉性,鼓起勇气道:“二主君,这两位是大小姐的客人!” “辛绮筠的客人?”辛历富不屑地斜了听荷一眼,走过来便抬手准备把贺兰漪带走,“那你就帮我告诉大小姐,我要请她的客人赴宴,你可以走了。” 听荷着急地想要拦住辛历富,但被他身后跟过来的小厮一把推倒在地上。 “美人,辛绮筠的宴席可比不上我那里的,你不妨跟我去试一试,”辛历富色眯眯地盯着贺兰漪。 但就在他的手伸过去的同时,宋少衡冷着脸,抬脚便将他踹倒在地,辛历富胖的流油的肚子在地上颤动着。 贺兰漪走到听荷身边,把听荷从地上扶起来。 “顾娘子,你们先走吧,”听荷面色难堪道。 辛历富听见听荷这话,气得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宋少衡,“想走!他们可走不了!” 第188章 随即便挥手让小厮将宋少衡他们团团围住。 “给我上!记住,别伤到那个美人!” 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厮提着刀朝宋少衡砍了过去,听荷吓得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抓着贺兰漪的袖口。 可再等听荷睁开眼睛,那些小厮已经全部吐血倒在地上,宋少衡脚踩着辛历富的肚子,提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轻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这种蠢货了。” 就在宋少衡挥刀准备砍下去时。 “等等!”听荷突然喊住了他。 第92章 听荷对贺兰漪和宋少衡低语哀求道:“顾娘子, 宋郎君,求你们不要杀了他,若是他死了, 不仅你们会有麻烦, 我也会被赐死的。” 贺兰漪沉默片刻, 看向宋少衡, “我们走。” 宋少衡移开踩在辛历富身上的脚, 扔下手里的利刃, 跟在贺兰漪身后准备继续前往幽竹院。 可那辛历富自觉失了脸面, 竟恼羞成怒,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后,捡起地上沾血的长刀,挥舞着朝宋少衡砍去。 宋少衡先一步察觉到了辛历富的动静,他腕上的赤金蛇镯突然显形,抬手握着曜灵剑便挡飞了辛历富砍来的利刃。 与那柄沾血的刀同时滚落在地上的,还有辛历富拿刀的右胳膊。 “谁还想来同我打,尽管上!”宋少衡冷眼瞧着辛历富和他的手下,曜灵剑剑身上有血珠不断滑落。 辛历富捂着淌血的右臂, 疼得鬼哭狼嚎, 让人捡起他的断臂, 喊着手下扶着他离开了原地,没一会儿, 就跑没影了。 听荷愣怔地看着宋少衡, 似乎是被他吓到了。 “幽竹院在前面?”贺兰漪轻声问道。 听荷回过神来, 忙移开落在满是鲜血的地上的视线, 引着贺兰漪他们继续往前走。 幽竹院正如辛绮筠所言,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 只剩个黑黢黢的歪倒的楼架子。 “你之前说可以帮我把顾公子存放在这里的东西偷出来,”贺兰漪转身看向听荷,“可现在幽竹院被烧成这样,你要怎么拿到那东西。” 听荷谨慎地瞧了瞧周围,竹叶青青,只有林中簌簌响声。 她低声道:“在幽竹院起火之前,大小姐已经差我将那木匣子拿走了,可现在的大小姐却对此浑然不知。” 贺兰漪轻声问:“你是说那东西现在在你手里?” 听荷点头,“没错。” “那你可知那匣子里的东西是什么?”贺兰漪盯着听荷的眼睛问道。 听荷抿了抿唇,低声道:“是一只——蝴蝶,半个手掌大的,银色的,好像已经死掉了的蝴蝶。” 听荷描述的的确就是赵乐仪常用的传音蝶的模样。 “我帮你查出来你们三公子辛亦承的死因,以及你们大小姐辛绮筠在哪,你就把那东西给我,”贺兰漪重复了一遍听荷之前同她提出的条件。 听荷点了点头,认真道:“对,只要你们可以帮我查到真相,我就把东西交给你们。” “但那东西本来就是顾公子寄存在此的,这不该成为你同我讲条件的倚仗。”贺兰漪冷淡道。 听荷自知将别人之物据为己有,且以此作为要挟并不占理,但她也是没办法了,跪在地上,求情道:“顾娘子,只要你帮我做到这两件事,我将那东西归还于你后,我这条命也任您处置,如何?” 贺兰漪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心软答应了下来。 宋少衡温声:“但我们初来乍到,并不熟 悉城主府的情况。” 听荷:“会有人帮你们的。” 当天晚上,晏明川便去了潋雪轩见贺兰漪和宋少衡。 晏明川是光明正大过来的,并未有过多的掩饰,大抵是因为他是城主府护卫首领的缘故,所以去哪都不显得奇怪。 尤其是府上白日里还发生了辛历富的胳膊被砍断之事。 “两位可知,你们所伤之人是我们城主的弟弟?”晏明川坐在黄花梨椅子上,声音平静,听不出来什么起伏。 宋少衡不以为意道:“所以呢?” 晏明川勾了勾唇角,宋少衡的话似是在他预料之中,“可破岳城有破岳城的规矩,你们伤了城主府的人,得给我一个交代才行。” “交代?”宋少衡好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他冷冰冰地盯着晏明川,尽显倨傲,“我没有要了他的命,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 贺兰漪抬眸看向晏明川。 “晏大人,你若是想要追究此事,何必等到现在,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你没必要在此故弄玄虚。” 晏明川在见过听荷后,对贺兰漪他们可以帮忙探查此事不抱希望,毕竟贺兰漪他们是从外面来的,而且只凭着一个什么所谓的顾公子,听荷便轻易信了他们未免太过武断。 “辛历富的事,现在大小姐帮你们挡下来了,”晏明川手扶着椅子,眉头微蹙,“三公子的死因我可以自己查,目前我也没有瞧出来大小姐有哪里不对劲。” 贺兰漪听他这话似乎并不打算合作,“那晏大人的意思是?” “听荷之前同你们达成的交易不作数,”晏明川站起身,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贺兰漪他们不可轻信,因而直白道:“你们现在最好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大小姐同你们提出的条件,拿到钱后就尽快离开破岳城吧。” 第189章 贺兰漪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轻蔑,“那如果我非要拿到顾公子寄存在这里的东西不可呢?” 晏明川不可置信地看向贺兰漪,他从小在城主府长大,受城主和夫人器重,将府上的调兵权全权交在他手里,即便是府上最得宠的二公子,也从未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 “那只怕你们没有命活着离开这里。” 晏明川拔刀的速度极快,但宋少衡曜灵剑化身的速度更快,还未等晏明川的刀靠近贺兰漪,刀尖就已经被宋少衡砍断,反方向朝着晏明川袭来。 “你们!”晏明川闪身躲开刀尖,瞪大眼睛,转身震惊地看向扎到墙上的刀尖,寸寸深入,若是扎在他自己身上,怕是早已血流如注。 贺兰漪看着晏明川,淡淡道:“晏大人,我觉得我们还能再谈谈。” 晏明川手里握着断刀,他可是城主府的护卫首领,是破岳城里战力数一数二的翘楚,他这铮铮铁骨若是就这么屈服于贺兰漪他们,实在是太过丢脸了。 士可杀不可辱,因而他扔下手里断刀,抱着胳膊,下巴微抬,摆足了姿态,“谈可以,但你们必须听我的……你们并不知道城主府的情况。” “这是自然。”贺兰漪道。 见贺兰漪他们“服软”,晏明川放下胳膊,重新坐回椅子上,并喊人进来将他的断刀收走,并上了新茶。 婢女退出去后。 晏明川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热茶,虽然被烫的下嘴唇往外翻了翻,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把嘴里的茶水咽了下去。 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探头问贺兰漪和宋少衡,“你们打算从哪里开始查?” “我们想见一见三公子的尸首。”贺兰漪温声道。 晏明川抿了抿唇,摇头道:“那你们这会儿是见不到的。” 宋少衡:“为什么?” “虽然三公子是府上的养子,但现在的城主夫人很是喜欢他,听闻他离世的噩耗,当天夜里她便派自己的亲信去守着三公子的尸骨,葬礼过后,三公子的尸首停灵在红殊堂,可负责守卫的依旧是夫人的亲信,就算是大小姐想进去祭奠,也需要有夫人的首肯才行。” 说到这里,晏明川好奇地看向贺兰漪,问道:“现在的大小姐当真不是大小姐吗?” 贺兰漪皱了皱眉,“听荷没有同你讲吗?” 晏明川坐直身子,坦言道:“她说了,但我觉得此事可信性不大。” “那只画皮妖抓到了吗?”宋少衡问。 “这跟画皮妖有什么关系?”晏明川后知后觉,震惊道:“你是说大小姐是那只画皮妖假扮的?” 宋少衡眼神冷厉,低声道:“我没有这么说,一切都要等你查到那只画皮妖的踪迹才能知晓。” 晏明川决意回去之后,便让手下抓紧排查那只画皮妖的踪影,先夫人和大小姐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愿意轻易怀疑他们,但若是大小姐真的被人冒名顶替了,他也定然不会放过妖怪。 “我可以帮你们见到三公子的尸首,但是还是那个问题,我需要时间部署安插人手,短时间内,你们还是见不到的。” 贺兰漪想了想,“那你可曾见过辛亦承的尸首?” 晏明川摇头,“没有,三公子的尸首是夫人的手下发现的,发现后直接从祖庙抬走了,我的人并未能近身。” 他顿了顿,“不过,我可以找机会去看一眼。” 宋少衡打量着晏明川,想到了之前同钰讲说三公子辛亦承是因为被祖庙流血的将军像诅咒而死的说法。 “辛家祖庙的将军像是怎么回事?” 晏明川犹豫了下,在思忖着是否要将此事告知给贺兰漪和宋少衡,不过知晓此事的人众多,想来瞒是瞒不住的,“你们可知道,住在破岳城内的都是避世之人,而避世之人又分为两种,一类是我们这种世世代代祖居于破岳城的,另一类则是外来人签订契约愿意永生永世留居于此地的。” 他继续道:“但我们的祖辈也并非是一开始就生活在壁画里,他们也是几百年前为了是躲避战乱才迁徙来到这破岳城里的,祖庙的将军像便是当初为我们的祖辈开辟这桃花源之人,他叫司马炎,乃是当初追随新城乡候司马昭抗蜀的大将,他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是个超古冠今之人,我们的祖辈感念他的恩德,便为他修建了祖庙,塑了金身。” “但生活在这破岳城里虽能躲避战乱,可世世代代都要被困在这里,但凡出去破岳城之后离这破庙远些,我们的身体便会急剧衰老,很快就会死去,所以近些年来,城中有一些人一直在研究摆脱破岳城的办法。” “不知道从何时起,突然起了传言,说是因为祖庙的将军像,我们才一直被困在这破岳城里面无法脱身,这次三公子被发现死在祖庙里后,传闻便愈演愈烈,现在城主府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推倒将军像了。” 贺兰漪觉得奇怪,“但是,不是说,但凡碰到那将军像的人都会受到诅咒,暴毙身亡吗?他们也敢想着推倒那塑像?” 晏明川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过诅咒一说是在三公子死后才传出来的,有人在三公子的尸身下面发现了一封他用血写的绝笔信,信上说司马将军因为自己的塑像要被推倒而震怒,因而降下诅咒,三公子便是因此而死,但有些人觉得此事半真半假,不足为信。” 第190章 “那你和听荷也是因此才怀疑三公子之死另有原因吗?”宋少衡冷声问道。 第93章 晏明川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虽然我与听荷也怀疑传闻的真假,可真正让我们觉得三公子之死另有缘由的原因在于, 三公子死的那天下午, 我的人曾亲眼看到三公子他从城门口回来破岳城, 如果他早已死在了祖庙, 那回来破岳城的人又是谁?” 贺兰漪皱了皱眉, 低语道:“这的确是有些奇怪。” 晏明川继续道:“而且我们始终觉得诅咒之说来得过于巧了, 三公子或许并非死于诅咒, 而是被人害死伪装成将军像降罚的模样。” 既然怀疑是他杀,这会儿又瞧不见尸首,开始调查嫌疑人是最好的着手点。 宋少衡看向晏明川,冷 淡问:“那辛亦承平日里与谁有过过节吗?” “你们等等,我让人去把三公子的小厮交代的文书拿来,”晏明川起身,便出门去吩咐手下。 文书上说,城主的弟弟辛历富早就看不惯三公子这个养子了,尤其是在他向三公子辛亦承索取院中婢女失败后, 曾放话说一定会让辛亦承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狗崽子付出代价。 除此之外, 便是城中另一个富户家的大公子盛云迟因为爱慕城主府大小姐辛绮筠, 时常带人骚扰围堵,几天前正好被三公子辛亦承碰见, 狠狠教训了盛云迟一顿, 盛云迟这个人睚眦必报, 也极有可能暗地里对辛亦承下死手。 “三公子辛亦承死的那天, 辛历富在哪?”贺兰漪问道。 晏明川看向身旁的亲信,亲信心领神会道:“说是在揽月楼喝花酒, 而且在楼里宿了一夜,第二天才回来城主府。” “陪他一宿的娘子名叫琉璃,是个烟花柳巷的老手,很难套话。” “那我们现在便去瞧一瞧好了,”贺兰漪轻声道。 晏明川让亲信先出去,随后警告贺兰漪和宋少衡道:“你们查这事,只是因为你们自己想查,府中没有任何人授意过你们做这件事。” 他转身看着更深露重的窗外,轻轻叹了口气,坦言道:“我与听荷外面瞧着光鲜亮丽,但也不过是城主府的奴仆,若是被上面知晓我们在暗地里探查此事,我与听荷怕是会身陷囹圄,大祸临头,你们查案的途中若是出了差错,我会尽力为你们转圜,但也请你们谨记这个约定。” 贺兰漪看了宋少衡一眼,点了点头,允诺道:“好。”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我希望你彻查幽竹院着火一事。” 揽月楼在破岳城城北,是座极华丽璀璨的五层高楼,乃是破岳城内除城主府外最高的建筑。 为了方便行事,贺兰漪又打扮成了郎君模样,束高髻,着白衣。 青窈和同钰都留在了城主府,宋少衡走在贺兰漪身侧,和她一起去了揽月楼。 给了一袋金饼后,鸨母极其热络地将他们俩引去了楼上琉璃的房间。 接连敲了几下门,屋内始终没有什么动静,鸨母尴尬扭头,朝贺兰漪和宋少衡讪讪笑了下,毕竟像他们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并不常见,因而话音了也带了几分催促,捏着帕子继续敲门道:“琉璃,你是睡着了吗,怎的还不开门啊?” 贺兰漪鼻尖翕动,仔细嗅了嗅,空气里似乎有铁锈般的鲜血气息。 宋少衡也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 两人对视一眼,宋少衡立刻上前,抬腿踹开了被从里面横上门栓的木门。 “哐当”一声巨响。 木门瞬间朝后倒去,四分五裂,荡起烟尘。 鸨母被吓了一跳,心里还在盘算着这门需得贺兰漪他们赔付多少钱财时,她跟着贺兰漪和宋少衡进去房间内,突然抑制不住地大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杀人了!” 身着艳丽红裙的琉璃以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趴在床边的地毯上,一张娇美的脸上血色尽失,白的吓人,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的红木花枝屏风,脖子已经被人扭断,整个人都浸在血泊里,格外骇人。 东墙上的窗户大开,发出吱呀的细碎声响。 宋少衡过去摸了下琉璃的伤口,血还是热的,估摸着这是刚死没多久。 看样子,凶手是已经跳窗跑了。 但贺兰漪脸色微变,稍微往南墙边的衣柜退后一步。 宋少衡左腕上的赤金蛇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出曜灵剑的真身,他左手捻诀,提剑便朝着悬挂在屋梁上的黑色身影砍了过去。 只听见哀哀的低嚎声。 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捂着胳膊从屋梁上一跃而下,随着他一起落下来的,还有炸开的白雾。 但这种小伎俩根本挡不住宋少衡和贺兰漪。 那个黑衣人趁乱从东墙大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宋少衡和贺兰漪随后也跳窗追了出去。 三人在狭窄的小巷里展开了追逐战。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黑衣人前面有宋少衡,后面有贺兰漪,将他死死堵在了一条没有岔路的长巷里。 因而他将刀架在了巷子里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男孩脖子上。 小男孩哪里见过这种事,被吓得哇哇大哭,本来就丑的一张小脸,哭起来涕泪纵横,简直不忍直视。 第191章 贺兰漪皱着眉头,越听越心烦,她已经从话本子里看过无数遍这种桥段了。 见贺兰漪和宋少衡不断逼近,黑衣人有些急了,掐着小男孩的脖颈,边后退边扯着嗓子喊道,“我说了,别过来,你当真要他死吗!” 发带被风吹起,贺兰漪略略抬手,将挡在眼前的发带撩去耳后。 就在她刚刚放下手的同时,她手心里的法阵便直直朝着小男孩打了过去,不用黑衣人动手,那小男孩就已经无力地垂下了头,全身发软,似乎已经死了过去。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贺兰漪,眼睛都不自控地睁大了不少。 这不对啊!他们不是好人吗? 还未等他来得及探清怀里小男孩的气息,他分神的刹那,宋少衡已经冲了上来,踹断他的腿,将他摁在了地上。 贺兰漪蹲下身,左手又重新结出法阵,打在已经昏睡过去丑巴巴的小男孩身上,为他解了昏睡咒。 “说,谁让你杀了琉璃的?”宋少衡问那黑衣人道。 黑衣人凛着神色,即便是腿断了,依旧一言不发。 但宋少衡最不怕的就是对付硬骨头。 毕竟,他的诛魂咒可不是白练的。 没一会儿,躺倒在地上,面容狰狞,痛苦不堪的黑衣人便交代说,他是辛历富派来灭口琉璃的。 但他只知杀人,不明缘由,交代他做此事的是辛历富的亲信李全儿。 因而离开揽月楼后。 宋少衡和贺兰漪便同晏明川递了消息,得知了李全儿现如今正身处燕雀楼,两人很快赶了过去。 这个李全儿年近四十,妻子和离,无儿无女,父母双亡,虽然在城主府跟着伺候辛历富,每月的月钱也不少,但家徒四壁,穷困潦倒。 晏明川的人告诉贺兰漪和宋少衡说,李全儿最喜欢赌钱,但凡家里面值些钱的东西全都被他当了,时不时他还会偷辛历富的东西去当钱赌博,他当初娶的妻子也是因为这个才同他和离,另嫁了旁人。 路上,贺兰漪同宋少衡随口闲聊,“你可见过卫胥吗?” 宋少衡淡声,“见过。” “那你觉得他生的好看吗?”贺兰漪掀了掀眼皮,温声继续问道。 怎么说呢,上辈子贺兰漪将宋少衡救回大梁国境后,他受了重伤留在宁州修养,接贺兰漪离开宁州返回汴梁的人就是卫胥。 他在院子里同卫胥打过照面。 那是个模样生的极好的男子,风流倜傥,少年英姿,说话也极其和气,那时的宋少衡已经知道了贺兰漪的心上人就是他,所以多看了几眼,至今也仍记得他的容貌。 不过,大约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宋少衡并不喜欢他的面相,他总觉得卫胥的模样生的过于精明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狐狸一样狡诈。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了,“宋少衡并未直接回答贺兰漪的问题,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 贺兰漪勾了勾唇角,似乎有些认真,“我在考虑,他的提议。” 宋少衡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贺兰漪,觉得心头似乎有股郁气逐渐凝住。 他着急道:“你知道的,之前给你体内种下情人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此子居心叵测,你怎可轻信他的话,还要嫁他为妻!” “如今情人蛊已经拔除,难不成,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最后的几句话,宋少衡说的有些艰难。 之前得知贺兰漪 体内有情人蛊的时候,该说不说,宋少衡是有些高兴的,他就知道,以贺兰漪的眼光,她断然不会喜欢上卫胥之流。 可现在贺兰漪又再次提及此事,宋少衡不免再次忧心起来。 “那你想我喜欢他吗?”贺兰漪站在街角昏暗的光线下,下颌线清晰,却瞧不清脸上表情,慢吞吞的说道。 此时时间流逝似乎慢了下来,周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宋少衡看着贺兰漪,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似乎是想要跳出他的胸腔一般,他垂在腰间的手指,也在微微发颤。 两人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静默里,对视了三十多秒。 贺兰漪在等着他的回答。 可一个无法实现的许诺,本就无法说出口,但宋少衡偏偏又不甘心,即便他左手手腕上的黑线已经蔓延至四指长,即便他知晓那一日会很快到来。 他的语气和缓但又坚决,“卫胥于你,绝非良配。” 贺兰漪微怔,继而问道,“卫胥于我不是良配,那你觉得谁合适?” 第94章 宋少衡轻轻抿着唇, 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悲伤。 “我……”他的话还未说完。 又或许是说完了。 但贺兰漪并未听清楚,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宋少衡身后墙头青瓦上的一只爪子带血的黑猫吸引了过去,警惕道:“宋少衡, 你看那只猫, 它好像是妖物!” 但等宋少衡循声看过去的时候, 那只黑猫闪着精光的眼睛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它弓着身子, 微微抬着头松了松腰, 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仿佛与这城中的普通野猫没有什么两样。 第192章 至于它爪子上的血,也因为它侧过身子,藏在里面,瞧不见了。 “奇怪,刚才我明明瞧见它爪子上有血的,”贺兰漪眨了眨眼睛,困惑道。 宋少衡上前欲抓住那只黑猫瞧个清楚,但那只黑猫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宋少衡的企图,因而冷冷瞥了宋少衡一眼, 在宋少衡的手伸过来之前, 呜咽了一声, 纵身跳下墙头,跑进墙里面的深宅里消失不见了。 “罢了, 我们先去找李全儿吧。”贺兰漪只当此事是个不必放在心上的小插曲, 继续跟宋少衡一起去了燕雀楼。 燕雀楼是破岳城内最大的赌坊, 刚走到门口, 里面的惊呼声、叫筛子的声音,就已经接连不断地传了出来。 “两位看着有些眼生, 是第一次来吗?”在门口迎客的娘子迎上来问道。 贺兰漪笑着,把一块金饼扔给迎客娘子,“我们是来给李全儿送钱的,还要劳烦你带我们过去。” 迎客娘子摇着真丝团扇,有些不敢相信地打量着面前这两个贵气十足的人,“李全儿竟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李全儿是燕雀楼的常客,人人都知晓他是个已经烂到发臭的赌徒,若非是因为他在城主府当差,又时不时能拿些银子过来,早被燕雀楼拒之门外了。 李全儿的赌品很差,平日里赌赢便罢了,若是输了,那就会在楼里大吵大闹,撒泼搅和别人的赌局,以此想要把输走的银子再重新带走,燕雀楼的人去劝他安生些,但他越劝越上脸,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泼皮无赖。 虽然别人面上敬他一句李相公,可因为他搅局差点赌赢了的人才不管他是李相公张相公,只要遇见他喝的酩酊烂醉躺在大街上,就会趁机上去好好收拾他一顿,将他浑身财务搜刮干净后,再将他打的鼻青脸肿,让他第二天醒来便不知道东南西北。 “我们并非是他友人,”贺兰漪随着迎客娘子进去燕雀楼,拿出之前晏明川给他们的城主府腰牌,随意中又带着三分倨傲,“我们是城主府的人。” 迎客娘子心领神会,立刻意识到怕是城主府的大人物找李全儿有事,才派这两位过来寻人,因而脚下步伐也加快了几分,客气地同贺兰漪和宋少衡寒暄道:“平日里城主府有事都是那位叫韩玉群的郎君过来找他,今日是妾眼拙,不识得两位,真是罪过!” 说着话,迎客娘子提灯引着贺兰漪和宋少衡去了后堂东边的松柏苑。 经过前厅的时候,那些玩骰子的散客都不由得注意到了贺兰漪和宋少衡他们,毕竟这两人的容貌气质很是出类拔萃,不过赌徒的心思还是在牌桌上,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就又收回了目光。 “李相公是我们这里的贵客,他来这里玩,都是单独的雅间,离门口稍远了些,”迎客娘子依旧摇着团扇热情地介绍着。 走到松柏苑门口,她提着灯笼为贺兰漪和宋少衡照亮前面的台阶,引着他们进去了一个很宽阔的院落。 没有丝毫犹豫,迎客娘子走到了东边的厢房,做样子似的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进去了。 屋里面的吵嚷声就像是滚开的沸水,桌边人头攒动,赌骰子大小的声音此起彼伏。 “咦,”迎客娘子站在门口,视线在屋内环顾一圈,却始终未曾找见李全儿。 不过,这种事情也是常事,李全儿每每赌输之后就会找个地方去喝酒或者发癫。 “你可曾见到李全儿吗?”迎客娘子逮着一个人问道。 那赌徒满心满眼都是赢钱,根本听不到迎客娘子在说什么,耸了耸肩膀,甩开了她的手,一股脑又重新扎到牌桌上去了。 “两位稍候,”迎客娘子走到贺兰漪和宋少衡面前,拿团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有些嫌弃低声说着:“这些人脑子都不正常,我去问问外面的小厮。” 屋内的空气浑浊污糟,腥臭的人味,浓烈的臭烘烘的酒气,都混杂在一起,难闻极了。 贺兰漪和宋少衡走到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知怎么的。 贺兰漪总觉得身后有双锐利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人似乎离得不近又不算太远,就在她能感知到生人气息的范围附近。 她低头做了个假动作,随后猛地转过头去。 可屋顶上空空荡荡,只有隐在屋脊边的半轮圆月,皎洁无暇,月光披散落在东边大半的屋脊上。 “怎么了?”宋少衡顺着贺兰漪的视线仔细瞧了瞧周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动。 贺兰漪眨了眨浓密眼睫,心中的疑虑并未消解,依旧直觉刚刚有人在暗处盯着她们,但她盯着身后看了良久,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身影,只能暂时转过身来。 “没什么,大约是我有些过于紧张了。” 没一会儿,迎客娘子款款地从月洞门走过来,有些歉疚地走到贺兰漪和宋少衡面前,犹豫道:“松柏苑那些小厮并未瞧见李全儿,不过两位放心,李全儿这会儿定然是没有离开我们燕雀楼的,我已经差人四处去找了,想来应该很快就能寻到他了。” 好似是刚刚从茅房小解过来的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从路边经过,听到了迎客娘子同贺兰漪他们的对话,他突然停下脚步,走下台阶,朝贺兰漪他们走了过去。 第193章 “你们在打听李全儿的下落?”他的目光在贺兰漪脸上流连一瞬,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他身上的骚臭味一阵阵袭来。 在燕雀楼玩的赌徒大都是不把带来的全副身家输光不会离开的,因而吃饭睡觉上茅房都是在燕雀楼内解决,有的甚至可以在楼内待上十几天,有钱的可以每日洗澡换新衣服,但大部分赌徒到最后都输成穷光蛋了,所以不洗澡不换衣裳的人也大有人在。 “这里哪里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回去,”迎客娘子认出眼前这人,催促道。 贺兰漪鼻子皱了皱,明显因为眼前的男子感觉到了不适,宋少衡不动声色地上前挡在贺兰漪身侧,冷声问那人,“你知道李全儿的下落?”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宋少衡从袖口里拿出一块金饼扔给他,“说!” 那人接过金饼,拿牙咬了咬,确认是真货,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但他还是不肯言语,只是依旧笑着看向宋少衡。 意思是,还要更多的钱,才能换取 他知道的这个消息。 迎客娘子好心地低声劝宋少衡道:“他们这种人贪心不足蛇吞象,郎君莫要一味纵着他们才好。” 宋少衡也觉得迎客娘子的话有理,因而他将迎客娘子身后小厮手里的棍棒借了过来,三两下便将那贪心的赌徒打趴在地上。 当然,宋少衡是不会用手碰到他的。 “李全儿,在,在茅房,”赌徒虽然贪财,但这会儿更惜命,他痛苦地趴在地上,手指向西边,艰难地说道。 迎客娘子闻言,立刻带人引着贺兰漪和宋少衡过去西边茅房。 “你进去,看看李相公是否在里面?”迎客娘子指挥着一个小厮。 小厮提着灯进去看了看后,捂着鼻子出来,摇了摇头,“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迎客娘子瞪大了眼睛,“什么!” 随后她便反应过来,温声道:“或许是李相公已经离开了这里,又或许是刚刚那人是为了钱财在胡说八道。” 她并不愿意因为此事得罪城主府来的两个人,因而想尽力寻个托词将贺兰漪和宋少衡糊弄过去。 但此时的贺兰漪却已经无心在听迎客娘子绞尽脑汁寻的借口了,她凝视着南边的楼阁,轻声问,“那是什么地方?” 众人循声看去,迎客娘子不禁惊呼一声,捂住了嘴巴,手指向不远处的神阁,“那,那窗户上怎么有个吊着人的影子呐!” “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迎客娘子显然比贺兰漪他们更加焦心,带着小厮便冲了过去,边跑边着急地嘟囔着:“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居然敢闯进那里面去,若是被人知道,被人知道这件事,我们燕雀楼可还怎么做生意,里面的将军像可不能见血啊,这个狗杂碎!” 她气冲冲地提着裙摆带人冲上神阁最高层,但似乎对见到死人这件事并不吃惊。 毕竟燕雀楼这么多年来因为赌输了全副身家想不开自杀的人多如牛毛,自缢死的,投河死的,服毒死的,每个月都会有人把这几种死法演一遍,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等她等上到神阁的最高层,看见那上吊死的人后,仍旧是心颤了下,等她的目光移到神龛处供奉的将军像上时,她竟然腿软地扶着门框蹲了下去。 原先摆放在供桌中央的一座小小的将军像已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而吊死在房梁上的人就是李全儿,他脚下不远处还有翻倒的小凳,应当是被他借力用白绫挂住脖子后踢翻的。 迎客娘子和其他小厮立刻联想到了城主府三公子辛亦承被发怒的神像诅咒死去的传闻,如今神阁神像被毁,怕是会大祸临头,他们皆十分惧怕地离开了神阁,去向燕雀楼的主子禀报这件事。 此时神阁最高层,只剩下贺兰漪、宋少衡和那具已经吊死的李全儿的尸首。 宋少衡将李全儿的尸首解了下来,放在地上。 贺兰漪依旧是在左手里画了个小小的法阵,将其打在李全儿的尸首上,闭上眼睛,凝神喃喃念出法咒,很快,一团黑气就从李全儿尸首上飘了出来。 贺兰漪瞧见了那团黑气汇聚的人形脖子上挂着的白绫的影子,“他是吊死的,这没错。” 不过在这团黑气的背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奇怪的身影,贺兰漪更加聚精会神地感受着那影子的模样,那团小小的黑气逐渐变幻,最后变成了一只有着四只腿,一个头,一只尾巴的模样。 贺兰漪突然睁开眼睛,震惊道:“还有一只猫,好像是,我们来燕雀楼之前见到的那一只。” 她话音刚落,外面便刮起一阵阴风,正巧就将房门从外面关上,屋内灯烛俱灭,瞬间陷入黑暗之中,吊在房梁上的白绫随着风飘来飘去。 第95章 这会儿外面的月光也变得阴测测的, 一只猫的身影突然从外面掠过,轻巧地在落在窗边,来回踱步之后, 突然停在窗角, 侧着头, 似乎在仔细窥探着屋内的动静。 显然, 那只猫的确是只妖物。 黑暗中, 宋少衡左手轻轻握住贺兰漪的手腕, 将她带至自己身后, 另一只手直接从旁边花几的瓷盆里摸出一颗鹅卵石,在上面布上咒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黑猫所在的窗边扔了过去。 第194章 那黑猫没能躲开,只听见一声悲戚尖锐的猫叫声,随后便是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外面便重归寂静。 他们两人迅速打开屋门,从神阁最高层下去,但他们在楼下寻了许久,却没有瞧见任何死猫的影子。 “你们在找我吗?”一只黑猫在爬满藤蔓的墙头上弓起身子伸着懒腰, 尾巴翘了翘, 前腹还在流血的伤口逐渐长好, 就好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贺兰漪认出了它,就是他们在来燕雀楼之前的见到的那只黑猫, 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就像是黑曜石一般, 格外惹人注目。 宋少衡冷声问:“你为什么要杀李全儿?” “你们的确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 ”黑猫居高临下地盯着宋少衡, 舔了舔爪子上的鲜血,“居然这么快就发觉是我动的手了。” 那是贺兰漪长到这么大, 第一次看到一只猫脸上露出类似于笑的表情,既瘆人又古怪。 黑猫恶狠狠地警告道:“赶快离开破岳城,不然,下次被吊在房梁上的就是你们两个。” 它说完这句话,便纵身越下墙头,隐没在黑暗之中,彻底消失了踪影。 “它居然没死,难不成……”宋少衡郁闷地望着空荡荡的墙头。 宋少衡和贺兰漪回去城主府的时候,李全儿的死讯也传了回来,不过,这件事自有晏明川去处理,他们两人是不必担心的。 同钰和青窈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贺兰漪也没想着打扰他们,和宋少衡一起径直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她拿出了听荷给她的海螺。 “我想知道,你是否见过一只黑猫,它的两个眼睛很亮,”贺兰漪对着海螺说道。 没一会儿,听荷的声音便从对面传来。 “黑猫?城主府内许多人都喜欢养黑猫,我常常能见到的,”听荷的声音有些小,能听得出来她在刻意压低嗓音。 贺兰漪沉默了下,宋少衡开口问:“辛历富怎么样了?” “还在闻阳居养伤,不过我听说他在床上躺不住,身边的人给他寻了许多漂亮女人陪在床边,”听荷道。 宋少衡继续问:“他不曾出门吗?” 听荷:“没有,断了胳膊不是小伤,他这会儿不会有心思出门的。” “顾娘子,宋郎君,你们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没什么,只是辛历富的人死了而已,”宋少衡淡淡道:“你继续盯着辛绮筠吧。” 第二天,贺兰漪仰面躺在床上,还没睡醒,就被外面的吵嚷声给吵醒了。 她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发觉是东方凌云与潋雪轩的侍卫吵了起来,旁边站着的祝萧一脸苦瓜相,劝也劝不动,拉又拉不走,也是无奈至极,只能由着东方凌云同那侍卫闹。 贺兰漪静静听了一会儿,还是东方凌云吵着要见辛绮筠一面的事,但侍卫说他们大小姐没空见他,东方凌云便要去辛绮筠的住处寻她,但侍卫不许他离开潋雪轩,只说是晏大人的吩咐。 “你们欺人太甚了吧,我又不是你们的囚犯,凭什么限制我的出入自由!”东方凌云越说越激动,气得脸都红了。 侍卫还是那句话,“晏大人说了,在画皮妖被抓到之前,你们不能离开这里。” 祝萧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皱着眉,“那如果我们能帮晏明川抓住画皮妖呢?你们能不能放我们离开这里。” 侍卫扫了祝萧一 眼,轻视道:“就凭你们?” 在外面,就是邠州通判见到他,都还尊称他一句祝天师,现如今面前这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城主府侍卫,居然敢这么轻贱他。 祝萧冷哼一声,脱口而出,“你们那晏大人怕是不知道画皮妖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吧,我之前曾与那画皮妖交过手的,怎么都比你们要了解的多。” 他说完这话,东方凌云也惊奇地看了祝萧一眼,显然,他也并不知道此事。 但不论祝萧说什么,那侍卫都不肯去通报晏明川,因而东方凌云和祝萧都被气得不轻,一直站在潋雪轩院门口同他理论。 就在僵持之际,外面突然有几个人走了进来。 东方凌云也彻底僵在原地。 “听闻公子要见我?”辛绮筠一袭白衣,纱裙曳地,从人群里走到东方凌云面前,轻轻抬眸望向他。 之前贺兰漪告诉他说辛绮筠与画像上的辛兰儿很像,那是因为东方凌云的画技并不算高超,十分的模样大约只画出了七分,而如今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这个辛绮筠与他印象中记得的辛兰儿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辛兰儿平日里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而这个辛绮筠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姿态高傲,瞧着他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冷漠。 辛绮筠檀唇轻抿,疏离道:“如今我就在这,公子有话便讲吧,讲清楚,公子就可以离开破岳城了,省得整日里在这潋雪轩吵吵嚷嚷,影响别人休息。” “你不认得我?”东方凌云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与公子从未见过,怎么会认得?”辛绮筠轻笑道。 东方凌云愣怔在原地,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公子,”辛绮筠显然是没有多少耐心了,她看向东方凌云,冷声提醒道:“公子若是没有话讲,那现在便请离开城主府吧。” 第195章 “好,你装作不认识我便罢了,大约是我们有缘无分,”东方凌云并没有过多地纠缠此事,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只是有一件事,我要问清楚,你在邠州消失后,便有人来加害于我,你对此可知情吗?” 辛绮筠摇头,“公子这话更奇怪了,我又不认得你,又怎会知晓这种事情。” “那五月十三日那天,你在哪?”东方凌云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辛绮筠觉得奇怪,“我自然是在城主府啊。” 祝萧突然开口,“可有人证吗?” “……”辛绮筠默了默,但面上并无半分慌乱,“人证,我的护卫均可为我作证。” 她身后的护卫立刻应声道:“我们大小姐五月十三日那天就是在城主府内。” 辛绮筠轻声,“公子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可有孪生姐妹?” “没有,我阿娘只我这一个女儿。” 东方凌云审视着辛绮筠的表情,“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曾爱过我吗?” 辛绮筠的表情没有动容,没有犹豫,依旧冷漠如斯,迎上东方凌云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东方凌云似乎是抓住了辛绮筠话里的漏洞,继续追问道:“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辛绮筠冷笑一声,扫了东方凌云一眼,那轻蔑不屑的眼神似乎已经回答了东方凌云是个什么样的人的问题,但她的声音还算温和:“这位公子,你已经说了,刚刚那是最后一个问题,你这样无穷无尽地问下去,难道我要一直站在这里为你解答吗?我来之前听闻你们一直想要离开潋雪轩,现如今我已经让人告知了晏明川,你们可以离开了。” 说罢,辛绮筠并不打算再给东方凌云他们继续纠缠下去的机会,挥了挥手,让侍卫将他们带离了潋雪轩,剩下又另外指派两个侍卫,去收拾了东方凌云和祝萧的行李,让他们一并带走。 而贺兰漪还在思考刚刚东方凌云的话。 他问辛绮筠五月十三日那天她在哪,而五月十三日当晚,城主府养子辛亦承被发现死在祖庙。 这个时间,似乎有些过于巧了。 贺兰漪见辛绮筠朝着自己走过来,心下立刻了然,辛绮筠此番过来潋雪轩应当不是为了东方凌云,而是为了贺兰漪她们。 宋少衡早早地听见动静,来到了贺兰漪身旁。 “两位,可否进去讲话,”辛绮筠又变成了那日温温柔柔的模样。 贺兰漪能感受到,辛绮筠不喜欢东方凌云,甚至有些排斥,对贺兰漪他们,则是客气更多一些,至少没有像对东方凌云似的那么多的敌意,但也只是少了那么一点点。 几人落座后,辛绮筠直白问道:“两位可想好价钱了吗?” “钱对我们来说多少都无所谓,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只是为了拿回那东西,”贺兰漪皱了皱眉头。 辛绮筠能看的出来,面前这两人应该出身富贵,毕竟多年前来破岳城的那位顾公子听说就出手极其阔绰。 但辛绮筠觉得,既然那东西已经被毁掉了,他们又迟迟不肯离开城主府,再抬一抬价也无妨,毕竟,只要钱够多,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能解决掉,如果不能,那就是钱还不够。 “这样吧,三千两黄金,就当是我们城主府向两位赔罪的心意,”辛绮筠轻声细语地说着,随之抬眸去瞧贺兰漪和宋少衡的反应,又轻飘飘补了一句,“再加上我叔父的那条胳膊,我觉得这个补偿应该可以了。” “你想我们拿了钱就尽快离开破岳城?”宋少衡的话一针见血,试探问道。 辛绮筠闻言有些无奈,她抬手要旁边的侍卫离开房间,才压低声音对贺兰漪和宋少衡坦言道:“我也是为了两位的安全着想,如今城主府不断有人死在祖庙,顾公子曾是我母亲好友,若是你们两位因此出了事,我怕是会愧疚终生。” “两位或许还不知道,昨天晚上,祖庙里又发现了一具尸首。” 贺兰漪讶然问:“是谁又死了?” 第96章 辛绮筠低声道:“我的二叔, 辛历富。” “他死了?”贺兰漪记得自己昨夜才问过听荷,听荷说辛历富断了胳膊,躺在住处养伤, 并未出来过。 一夕之间, 辛历富、辛历富的亲信李全儿, 还有得知辛历富五月十三日踪迹的揽月楼的琉璃娘子全部死掉。 这已经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了。 辛绮筠点了点头, 但根本瞧不出悲伤, “我叔父一直都有想要离开破岳城的念头, 如今发生这事倒也不奇怪, 只是两位曾与我叔父发生过争执,他的一只胳膊又因为两位断掉,在这种时候,城主府的其他人不免会对两位指指点点,所以,我今日才过来,同两位商议赔偿之事。” 本来辛绮筠以为自己还需要费些口舌才能说动贺兰漪他们。 可没想到,贺兰漪很痛快地松了口,“我们一直滞留在破岳城中, 也是希冀着能再找到一些补救那东西的办法, 既然城主府不便留客, 那我们收拾好东西便离开破岳城,至于补偿, 就不必了, 我们也并不缺这三千金, 顾公子同城主夫人是好友, 我们哪里有收钱的道理。” 第196章 辛绮筠似是有些吃惊,“你们不要钱?” “自我们来到破岳城后, 城主府便对我们礼遇有加,大小姐您也是处处为我们着想,我们自然是不能收钱的。”贺兰漪笑了笑。 “那好,我也不好强留两位在此,”辛绮筠顺着贺兰漪的话应下此事,“城中近日里不太平,命案频发,安全起见,我让晏明川护送你们出城,如何?” 贺兰漪依旧没有推辞,欣然接受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当天晚上,晏明川送贺兰漪他们出城后,便回来同辛绮筠复命说贺兰漪他们已然离开了破岳城,可辛绮筠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素来对她忠心耿耿的护卫首领在这件事上欺瞒了她。 贺兰漪他们的确出了破岳城,可刚出城就又重新进了城,现如今已经被晏明川安排成了城主府的护卫。 城主府很大,平日里若是想绕着城主府走一圈,需要从大清早走到第二天晚上,各处的护卫有时一年到头都瞧不上一面。 所以晏明川把贺兰漪他们重新带回城主府安顿下来,根本没有引起 其他人的注意。 “现今的住处不比潋雪轩,还要委屈各位了,”晏明川拱手道:“而且,各位行事需得更加谨慎一些,若是被人发现,我也会大祸临头。” 贺兰漪点头,“多谢。” 晏明川会继续调查祖庙那边的事,既然辛历富已死,那下一个怀疑对象便是骚扰辛绮筠,与三公子辛亦承结仇的盛家大公子盛云迟。 盛云迟没有如贺兰漪想象般生的歪瓜裂枣,反而风度翩翩,颇有些文雅公子的气质。 不过,贺兰漪他们是在破岳城的大街上遇见的盛云迟及其家丁,当时他正在调戏一个在街角卖菜的小娘子,口中的污秽之语不绝于耳,连带着他的这幅好皮囊都变得恶心了起来。 见那小娘子不肯屈服于他,他的举动越来越出格,但还未等贺兰漪他们出手,盛云迟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出手的人贺兰漪和宋少衡都认识,是东方凌云的护卫祝萧,祝萧的武功很高,盛家的七八个家丁没一会儿就都被他一个人撂倒在地上。 就在一片混乱之际,东方凌云趁人不备,拿手帕堵住盛云迟的嘴,将他偷偷带走了。 贺兰漪和宋少衡跟在他身后,去到了城外的一所破庙里,那庙中的将军像破败不堪,似乎是已经很久没有香火供奉,盛云迟被东方凌云扔在将军像前的空地上。 东方凌云利落地用绳子捆住了盛云迟的双手,等他把破布从盛云迟嘴里拿出来之后,盛云迟涨红的脸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你,你是谁啊!你个狗东西居然敢这么对我,你是不想活了吗?你要是识相的话,就马上把我放了,不然等我的人找来这里,我一定把你做成人彘,日日泡在粪桶里!” 显然,盛家留给东方凌云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东方凌云没有在意盛云迟嘴里的那些腌臜言语,直接了当地问他,“我听城中人讲你整日里派人跟踪辛绮筠,五月十三日那天,你可知道辛绮筠在哪?做了什么?” 盛云迟朝东方凌云吐了一大口口水,继续骂道:“你个狗娘养的蠢货,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你以为你是谁啊,现在,立刻,马上放了我,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藏身在窗外的贺兰漪正好奇东方凌云会如何对付盛云迟这个嘴硬的家伙,下一秒,便听闻庙内接连不断地传来响亮的耳光声。 东方凌云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着盛云迟那张欠扁的脸,直到盛云迟求饶喊说让他不要再打了。 轻轻放下扬起的手,东方凌云累的吐了口气,“说,五月十三日那天,辛绮筠在哪?做了什么?” 盛云迟顶着一张肿起来的脸蛋,老实道:“我不知道。” 东方凌云闻言,怒气又冲上头,他觉得盛云迟还是没有被打服,所以才不肯讲实话,所以扬手便要继续给盛云迟一些教训。 盛云迟捂着脸,下意识地偏头躲在角落里,着急嘟囔道:“我说的是实话,自从上次辛亦承将我打个半死之后,我就再也不敢派人盯着辛绮筠了,而且辛绮筠近日里来去行踪十分隐秘,我是当真不知道她五月十三日那天到底在哪。” 东方凌云继续问:“那你可知,辛绮筠可曾出去过这破岳城?她去过邠州吗?” 听到邠州两字,盛云迟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同,他沉默了下,侧过来脸来,小心地看了东方凌云一眼,“你是外面来的人?” “我是哪里来的人关你什么事,你要是再给我绕圈子,我就一巴掌打死你,”东方凌云往掌心里吐了口唾沫,继续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赏给盛云迟一个嘴巴子。 盛云迟似是被他打怕了,说话都带着些急恼,“你先别打,让我仔细想想啊!” 不知道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还是真的被东方凌云的嘴巴子把脑袋扇懵了,盛云迟的思考时间有些漫长。 贺兰漪在外面都等累了,下意识地手里玩弄起了衣服腰间的流苏,可大约是宋少衡站的离她过于近了些,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摸着的流苏是宋少衡腰间的。 第197章 黑暗中,人的触觉似乎总比其他五感更灵敏些。 贺兰漪轻轻撩拨流苏的动作,一下一下地,就像是在撩拨着宋少衡的心一样,痒痒的,让人忍不住瞧向她。 贺兰漪的身上有着与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气味,这会儿宋少衡站在她身侧靠前的位置,闻得格外清楚,这种气味暖暖的,甜甜的,似乎包裹着宋少衡的每个毛孔,让人沉醉。 “你刚刚是不是在偷看我?”贺兰漪注意到了宋少衡的目光,悄声问他道。 宋少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但背地里早已紧张地呼吸停滞了下,“我只是在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不是故意的。” 贺兰漪扭头盯着宋少衡看了看,天色昏暗,也瞧不清楚什么。 她没再说话,房间里,东方凌云已经察觉到盛云迟在拖延时间了,因而又扇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盛云迟瞬间疼得鬼哭狼嚎,声音都带着哭音,委屈巴巴道,“你个混蛋,你干什么老是打我!” “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弄死你!”东方凌云从袖口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锋利匕首来,架在盛云迟脖颈上,大有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盛云迟心里暗暗咒骂着那群狗奴才到现在还没找过来,见东方凌云动了真格的,他也只能识相道:“辛绮筠好像是去过邠州。” “你确定?”东方凌云急切问。 “……”盛云迟的脸又肿又火辣辣的疼,“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我现如今记不清了,当时我只是让手下人跟着辛绮筠,我自己并未瞧见,若是你想知道确切的消息,必须得让我去见手下问清楚才行。” 见盛云迟还在耍花招,东方凌云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想死!” 紧接着,盛云迟便发出了一声惨叫,他能确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脖颈已经被利刃划出血来了,他声音发颤地解释道:“我真的不确定,这事过去大约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大爷,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想知道辛绮筠的行踪,你就去问城主府的人啊,为什么偏偏为难我一个无辜之人啊!” 东方凌云心想他若是能从城主府那里问出来消息,哪里还用大费周章做这些事。 他继续威胁盛云迟道:“你给我闭嘴,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再张嘴!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盛云迟瑟缩着,眼神中满是恐惧。 可他的确是记不清这件事了,之前他被辛亦承打了一顿就够憋屈了,现如今又因为辛家的事得了这场无妄之灾,实在是晦气极了。 “想快些,我没有多少耐心了!”东方凌云扭头张望着庙外,也不知道祝萧行事如何了,他现在还未到这个约定的地方,实在是让人有些担心。 盛云迟肩膀都在发抖,他思来想去,突然灵机一动,“我知道好汉你可以再去问谁了。” 东方凌云:“谁?” 盛云迟:“辛亦承。” 第97章 东方凌云一听便急了, 抬手又给了盛云迟一个响亮的嘴巴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让我去问一个死人, 我还不如送你下去让你帮我问他!” 盛云迟捂着脸又哎呦了一声, 在下一个巴掌落下来之前, 急忙解释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好汉, 你不知道, 那辛亦承虽是城主府的养子, 可待辛绮筠极其亲厚,辛绮筠的行踪,他定然是清楚的,虽然他死了,可 他的小厮还在,还有,辛亦承有个未婚妻,她或许也知道一些隐情。” 东方凌云盯着盛云迟,两只眼睛如鹰隼一般, 似乎在思考盛云迟这话的合理性, 盛云迟则是捂着肿胀的脸一个劲地给他陪笑。 两人僵持的间隙, 在外面的贺兰漪和宋少衡察觉到似乎是有人来到了破庙外面,听着繁杂的脚步声, 大概率应当是盛府寻过来的人。 “我们可要救救东方凌云?”宋少衡轻声问贺兰漪。 “他如果落在盛云迟手里, 怕是不会有好下场, ”贺兰漪秀眉微蹙, “不然,我们给他提个醒吧, 但是在他离开之前得想个办法保证我们能知道他的行踪。” “我有办法,”宋少衡从袖口里拿出了只暗灰色的可以感知位置的小飞蛾,轻轻放进庙内,很快,这只小飞蛾就落在了东方凌云身上。 做完这些,他俩准备离开,贺兰漪捏着鼻子朝里面喊了两声郎君,东方凌云听到声音,自然立刻逃出了破庙。 盛云迟这次被人当街劫走,盛府这会儿定然是很难混进去了,贺兰漪和宋少衡打算先回去城主府,之后再找机会盘问盛云迟。 但他们刚回去城主府,就发觉同钰在等着他们。 见贺兰漪和宋少衡回来,坐在椅子上的同钰忙站起来,看了身后的青窈一眼,便随着贺兰漪和宋少衡一起去了后面的院落。 “怎么了?”宋少衡问道。 同钰环顾四周,没瞧见什么人影,才开口说:“刚刚晏明川让人捎信来说,辛家祖庙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贺兰漪瞪大了眼睛。 据晏明川所说,之前包括三公子辛亦承在内,已经有四个人死在祖庙,再加上辛历富,便是五个,现如今竟然又死了一个。 第198章 这死人的频率,着实高了些。 宋少衡继续问:“是谁死了?” 同钰压低声音,“祝萧,就是之前同我们一起住在潋雪轩的,东方凌云的护卫。” 当天夜里,听荷找机会过来了贺兰漪他们的住所,她依旧是外面套了一袭黑袍的装扮,只是面色比前几天憔悴了不少。 “顾娘子,宋郎君,你们可知晓祝萧的事了吗?”听荷摘下风帽,轻语道。 贺兰漪点头,收起来桌上已经拿出来的海螺,“晏大人已经让人告诉我们了,你来的正好,我们也有事要问你。” 之前在破岳城外的破庙,东方凌云绑着盛云迟一直在逼问五月十三日那天辛绮筠的去处,再结合那日辛绮筠去潋雪轩与东方凌云的对话,贺兰漪和宋少衡都觉得东方凌云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五月十三日那天定然是发生了某些非同寻常的事,而且这件事对东方凌云来说应该非常重要。 “你是说五月十三日?”听荷仔细想了想那日辛绮筠的踪迹,“大小姐那天上午并不在城主府,下午的话,我记得她是在祖庙发现三公子的尸首后才出现在城主府的。” “她不在城主府,那是在哪?”贺兰漪问。 听荷垂着眼睫,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大约是在邠州。” “从半年前开始,大小姐便时常离开破岳城,外出游历,两位也知道,我们这种出生在破岳城的人是不能离壁画太远的,因而大小姐也只是去到附近的州府。” “前三个月里,她经常是外出三天,回来两天,之后再出去,后面的三个月,她回来的次数骤减,有次甚至一个月只回来了一次,那时我们都很担心,怕她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事,但大小姐那时候似乎心情很好,笑着同我们讲说她只是在外面遇见了个很好的朋友而已,要我们不必担心。” 三个月,这正巧与东方凌云口中遇见妻子辛兰儿、与她成婚在一起的时间对上了。 可若辛绮筠真的是东方凌云的妻子,那日里辛绮筠见到东方凌云的时候,又怎么会那么冷漠疏离,还要装作一副不认得他的模样。 宋少衡冷声问:“你最后见到辛绮筠是什么时候?” 听荷思考了下,喃喃道:“五月十日,对,那日里大小姐回来的很匆忙,回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便急匆匆又离开了,我们想跟她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之前都是到每月的最后几天才会回来,短短呆上一日便又离开了,可五月十日那天,她突然提前回来,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前两次她回来的时候还会笑笑,可那次,她的脸色却很不对劲,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一样。” “对了,”听荷又想到了一件事,补充道:“我听珍儿说大小姐那日回城主府拿了东西后,还去了秋风巷见郑婆婆。” 郑婆婆是破岳城中很有名的巫师,传闻里,她上通天道,下联阴司,能堪破来世、测断生死,每次算命要价极高,但算的都很准,所以在破岳城中颇有声名。 “那你可知辛绮筠为什么去找郑婆婆?”贺兰漪问。 听荷摇了摇头,“这个我并不知晓。” 以贺兰漪他们现如今的处境来说,晚上行事比白天更方便的多,因而贺兰漪打算这便过去秋风巷去见见那位郑婆婆。 但同钰突然进门来,拦住了要离开这里的贺兰漪。 见同钰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贺兰漪走上前,轻声问:“怎么了?” 同钰似乎有些犹豫,看了旁边的宋少衡一眼,宋少衡立刻识趣地出去,对贺兰漪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并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贺兰漪好奇地看着同钰,同钰低语对她说了几句话。 “你当真瞧清楚了吗?”贺兰漪的脸色肉眼看见地难看了不少。 同钰点了点头,“我不会看错。” 贺兰漪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嘲般抿了抿唇角,“无妨,你只当没有瞧见过便好 ,平日里该如何便是如何,若是到了最后的关头,我会提前做好准备,在那之前,你保护好自己便好。” “可是郡主——”同钰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贺兰漪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可这种事,我们从小到大见的还少吗?” 她抬手拍了怕同钰的肩膀,推门走出去了房间。 在从城主府去到秋风巷的路上,贺兰漪和宋少衡都穿着城主府护卫的制服,两人并排走着,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宋少衡偏头看了贺兰漪一眼,低声对她讲:“我今日收到消息,说是延康子离开了汴梁,朝着蔚州这边来了。” “对外怎么说的?”贺兰漪一脸心事重重地问道。 宋少衡轻语:“说是云游四方。” 贺兰漪勾了勾唇角,“他去蔚州倒也是好事,反正到时候也是要一并清算的。” “可他是你多年好友,”宋少衡试探着看向贺兰漪,“若是查实了他当真与五年前长公主之死有关怎么办?” 贺兰漪果决道:“多年好友又如何,那可是杀母之仇,我当然是让他以命偿命。” 第199章 不知怎么的,贺兰漪突然望向宋少衡的眼睛,“别说是他,即便是你,若是牵扯进这桩事里,我也绝不会放过的。” 宋少衡轻笑一声,半开玩笑道:“那你的意思是,现在在你心里,我比延康子更重要吗?” 听到这话,贺兰漪突然愣了下,似是被戳中少女心事一般,忙偏过头去,故作镇静地说了句,“我可没有这么讲。” 宋少衡刚刚的话只是在开玩笑,他从来都不敢奢望贺兰漪会将他放在什么重要的位置上,他是个活在深渊里的人,而贺兰漪就如同那春日的朝阳,明媚灿烂,虽然他心底里日日夜夜都渴望着温暖的阳光,可他深知自己配不上她,他一直都知道的。 能做她的朋友,陪在她身侧,宋少衡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刚才贺兰漪的反应却不由得刺激着宋少衡心跳加快,甚至在她偏过头去的那个瞬间,宋少衡感觉自己的心跳近乎于停了下来。 贺兰漪,好像不太对劲。 在察觉到这点后,宋少衡的心跳如同万马狂奔,一路上,贺兰漪同他讲了什么,他都是迷迷瞪瞪,感觉像是蒙了一层雾,听不真切,只是脸上一直带着傻傻的笑意。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可冷静下来后,席卷而来的便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就像是他十几岁时,严寒冬日,他跪在雪地里,身上披着一件从头湿到脚的黑狐毛大氅,连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你怎么了?”贺兰漪瞧着宋少衡脸 色白的不对劲,忙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胳膊。 宋少衡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站在身前的贺兰漪,只觉得造化弄人,他也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让你失望了,你千万不要原谅我。” 第98章 贺兰漪觉得宋少衡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但还是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不过你为什么要让我失望?” 宋少衡强压下心中悲伤,眼睫微动, “我只是说万一, 毕竟这世上之人都不可信。” 郑婆婆所在鹦鹉阁的是秋风巷第二家, 门口悬着黑色招幌, 一串银铃铛错落地挂在窗边, 在阴黑夜风中簌簌作响。 听荷说郑婆婆都是晚上做生意, 白天关门, 但这会儿街道上空空荡荡,并没瞧见有什么客人。 有个穿着红肚兜的独眼小女孩突然推门出来,头上的双髻摇摇晃晃,她看见贺兰漪和宋少衡后,用手给他们支着古旧的木门,“郑婆婆等你们快等烦了,你们快些进来吧。” 贺兰漪好奇问:“她知道我们要来?” 独眼小女孩点了点头,站在厚重的木门边,请他们进去。 屋内有些昏暗, 悬着各色经幡, 还有些其他的古怪东西, 贺兰漪甚至瞥见了角落里的人骨骷髅头,不由得起了些鸡皮疙瘩。 这里面要比外面的街道暖和一些, 似乎还燃着些许香料, 味道淡淡地, 很像是菊花香气, 但要更冷冽一些。 独眼小女孩引着贺兰漪和宋少衡进去了里面的房间,刚推开门, 贺兰漪便瞧见了坐在一张低矮的黄梨木椅子后的老妇,她头上插着五彩斑斓的首饰,一只眼睛是银色的,里面似乎有万千星海,她的右手边放着个火盆,里面的火焰熊熊燃烧,但却让人感受不到热度,只是一直往外散发着冷冽的熏香味道。 “两位坐,”郑婆婆抬手示意道。 黄梨木桌子上摆着两盏茶,还冒着袅袅热气,独眼小女孩送他们进去后,就退了出来,带上了门。 宋少衡有些警惕地瞧着面前这老妇,时刻注意着贺兰漪周身的动静。 落座后,贺兰漪刚想开口问这老妇是不是郑婆婆,突然眼前发黑,眨眼间就伏在桌上晕了过去。 “漪儿!”宋少衡腕间的赤金蛇镯立刻化出曜灵剑的真身,架在那老妇脖颈上,“你做了什么?” 郑婆婆面色淡然,拿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热茶,慢悠悠道:“郎君不必担心,这位娘子只是暂时睡了过去,并未性命之忧。” 宋少衡着急问:“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切的,”郑婆婆点了点头,”若是等下这位娘子醒不过来,郎君大可以拿这柄宝剑砍下我的头颅。” “你到底要干什么?”宋少衡冷眼瞧着她。 郑婆婆推开曜灵剑,目光落在那冷冽的剑身上,眼神哀怨,似乎是想起了某些往事。 她抬手轻轻敲了下桌面,低语道:“小郎君,你且先坐下吧。” 宋少衡将信将疑地落座,脸色依旧十分难看。 郑婆婆看了眼贺兰漪,又看向宋少衡,恍惚间,她竟从这两人身上看见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年轻人,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在送你们离开这里之前,我会告诉你们答案。” “只是,在那之前,”郑婆婆左眼的银色眼瞳就如同星辰一般突然散开,格外诡异,“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她的嗓音格外沙哑,但宋少衡却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些熟悉的感觉,郑婆婆说话的语气让他想起了北燕国师述律荣嗣。 第200章 郑婆婆死死地盯着宋少衡,警告着:“但你如果不老实告诉我,那这个小娘子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首先,第一个问题,北燕的国师述律荣嗣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宋少衡看了郑婆婆一眼,眼神中尽是冷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这件事。” 警告过后,郑婆婆又变了一副面孔,眼神逐渐柔和下来,苦涩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只问问题,得到答案就会放你们安全离开这里,我是个将死之人,只是想临死之前,死个明白而已。” 宋少衡冷淡道:“我能相信你吗?” “我可以以述律家的百年荣耀起誓,“郑婆婆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弯月痕迹,“只要你乖乖告诉我所有的事,我一定会放你们俩安全离开。” 宋少衡看见那弯月痕迹后,愣了下,冷声问:“你到底是谁?” 郑婆婆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述律荣嗣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宋少衡冷淡道:“他是被大梁刺客刺杀身亡。” 屋内风铃颤动,郑婆婆颤颤巍巍地拿起茶盏,眸色沉了下去,警告宋少衡道:“最后一次,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宋少衡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那风铃,心中有了成算,因而老实道:“是我杀了他。” 郑婆婆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是继续问着:“你为何杀他?” 宋少衡的视线落在伏于案边昏睡过去的贺兰漪身上,“报恩。” “报什么恩?” “他杀了漪儿的母亲,对大梁威胁也很大,于公于私,我没有理由不杀他。” “若是我没有瞧错,你这把曜灵剑明明是北燕国师府的至宝,述律荣嗣绝不会把这柄剑交给他不信任之人,”郑婆婆不解道:“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宋少衡冷笑一声,“恩将仇报?述律荣嗣于我没有什么恩情,这柄剑也并非是他赠予我的,更何况我是梁人,又非燕人,何来恩将仇报一说。” 郑婆婆望着那静止的风铃,知晓宋少衡并未撒谎。 “下一个问题,你并非尘世之人,对吧。” 宋少衡眨了下浓密眼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郑婆婆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你们来之前,我从星象中瞧见,你是个死而复生之人,我想知道,你是通过什么办法复活的?” 宋少衡警惕地看着郑婆婆,同她拉扯道:“你若是肯告诉我,城主府的幽竹院是不是你放火烧的,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你怎么会知道,”郑婆婆似乎有些惊恐,突然间,她想到了一些事,侧头看向手边的火炉,“是了,你是国师府的弟子,自然能瞧出那纯阳之火的焚烧痕迹。” 她痛快承认了,“那火的确是我放的。” 宋少衡:“为什么要放火?” 郑婆婆:“因为要毁掉一些东西。” 宋少衡问出了最终的问题:“你也参与了谋杀长公主赵乐仪?” 郑婆婆有些急不可耐地看着宋少衡,“我已经回答了你好几个问题,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起死回生的?” 宋少衡继续逼问:“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否参与了谋杀长公主赵乐仪?我马上就告诉你我是如何重生的。” “你说话算话?”郑婆婆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宋少衡坚定道:“说话算话。” 郑婆婆已经被巨大的诱惑冲昏了头脑,“是我师兄,述律荣嗣来找我,说要我帮忙杀了赵乐仪,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强了,他们阻杀了她一次又一次,都被她躲了过去,我也是没办法,我是被述律荣嗣逼着不得已这么做的。”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快把许诺我的说出来,快啊!”郑婆婆站起身,手指都在发颤,她再也无法忍受这具衰老的身体了,不住地催促着宋少衡,“你快说啊!” 可宋少衡依旧不作声。 “你既然这么在意这个小娘子,如果你不肯信守承诺,那我 就杀了她,这满屋的曼灵华毒转瞬之间就能将她毒成一具白骨,你快说啊!” 就在她逐渐癫狂之际,宋少衡突然轻轻拍了下桌子,“好,我告诉你。” 下一秒,郑婆婆便直直地倒了下去,脖颈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身贯穿了她的整个脖子。 一刀毙命。 “快些,不要让那个小女孩跑了!”贺兰漪揉了揉手腕,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杀人了,伏在桌上假装被药倒的时候,她还有点紧张。 宋少衡很快就抓住了外面那个独眼小女孩,用真言咒逼问出辛绮筠五月十日过来找郑婆婆是来来询问为人医治重疾的办法,郑婆婆告诉辛绮筠说可以设下祭坛,用自己的寿命来为他人延续生命。 独眼小女孩被赶来的城主府护卫带走,离开鹦鹉阁后,贺兰漪这会儿并没有心思关心辛绮筠要救的人是谁。 之前存放着赵乐仪的传音蝶的幽竹院无故被烧,晏明川让人查出来潇湘院的婢女珍儿有重大嫌疑,而听荷过来也是说珍儿同她讲辛绮筠那日去找了郑婆婆。 因而过来鹦鹉阁的路上,贺兰漪和宋少衡便多做了些准备。 第201章 因为体内那颗黑珠子的缘故,那屋子里的曼灵华毒对贺兰漪并未起什么作用,她察觉到那香有异后,便将计就计装着昏了过去。 并按照之前两人来的路上商议好的,在宋少衡拍桌子时,她便立刻要了那老毒妇的性命。 在回去城主府后,贺兰漪带着宋少衡去到房间里,关上门,并在四周设下了隔音咒。 “你在鹦鹉阁说的那些话,可都是真的吗?”贺兰漪问宋少衡道。 宋少衡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在诳那老毒妇而已。” “你以为我不认得她屋内的那些风铃吗?”贺兰漪一字一句道:“那是北燕的荒铃,可以辨识人说话的真假。”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宋少衡,你当真是起死回生之人吗?” 第99章 宋少衡本想糊弄过去, 可不成想贺兰漪居然知道荒铃,他同郑婆婆说的话也不知贺兰漪听到了多少,一时间, 他的表情僵在脸上, 心乱如麻, 不知道该说什么。 相处这些时日, 贺兰漪也摸清了宋少衡的脾气, 一般他露出这种表情来, 那就说明是真的。 贺兰漪好奇地抬手摸了下宋少衡有些发凉的脸颊, 触感就同普通人一样,并不没有什么古怪,淡淡道:“也没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啊。” 宋少衡身体僵直,轻轻抿着唇,神色凝重,似乎是很紧张。 “你干嘛那副表情,”贺兰漪有些惊慌地看着宋少衡下垂的眼角,像只可怜巴巴的大狗狗,“就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 你既不想说, 那我就不问了。” 同钰在外面敲门, 贺兰漪又歪头笑着看了宋少衡一眼,“不过, 虽然不知道你报的哪门子恩, 北燕国师述律荣嗣的事, 我还是要谢谢你, 等回去了汴梁,我在樊楼请你喝酒。” 随即, 她便又兴冲冲地推门离开了屋内。 宋少衡站在原地,发愣许久。 上一世的贺兰漪被人一剑穿心死在了汴梁城外,宋少衡费了那么大力气起死回生到一年前,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如今这一路陪着贺兰漪走来,他大约已经可以锁定背后之人了,而上一世对贺兰漪出手的人怕也只是会在那几个人里面,等去到蔚州,他便动用一切力量杀了那几个人,贺兰漪的困境应当就能解掉。 而至于宋少衡自己,他垂眸掀开左手黑色织金的袖口,手腕上的那条黑线越来越长,汴梁,他应当是回不去了。 屋内静了下来,宋少衡眸色幽深,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是我做错了吗?明明知道自己无法和她在一起,却非要招惹她,陪在她身旁……” 同钰在外面敲门,是因为晏明川过来了这边。 他着急问贺兰漪他们探查的结果,毕竟这关乎着大小姐房内那个叫珍儿的婢女的去留,他十分担心辛绮筠的安危。 “那位宋郎君呢?”晏明川见只有贺兰漪过来,好奇地探头问道。 贺兰漪面不改色地歪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他这会儿累了,你有什么话可以同我讲。” 晏明川穿着一身常服,压低声音,“你们问出了什么?” “幽竹院那场大火是郑婆婆指使放的,至于为什么放火,我们没有问出来,”贺兰漪在这里机敏地隐去了郑婆婆是为毁掉传音蝶之事才放火焚毁幽竹院的缘由,“还有就是,你们的大小姐辛绮筠过去找她是为了给人医治重疾。” “医治重疾?”晏明川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圈,也没想到有谁需要辛绮筠来医治重疾,“你们可问出她为了救谁?” “不知,不过,大约应当是破岳城外面的人,”贺兰漪没有明说东方凌云的事。 不过即便贺兰漪不说,晏明川也已经猜了出来,他神色匆匆地起身离开,准备去处理辛绮筠院中那个名叫珍儿的婢女。 晏明川离开时与走过来的宋少衡擦肩而过,宋少衡神色阴郁,只看了晏明川一眼,并未说话。 他过来时,贺兰漪正托着腮在吃核桃酥,眉头微微皱着,侧脸望向窗外后院池塘里盛开的红莲。 核桃酥的味道还是比不上她喜欢的桃花酥,但现如今身处破岳城内,只能将就着吃这东西。 察觉到宋少衡过来后,贺兰漪扭过头,意外对上了他的视线,“你怎么过来了?” 宋少衡站在她身前,窗外的莲香不断侵袭进来,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多了一丝悲伤,“等到了蔚州,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 贺兰漪咽下嘴里的核桃酥,勾起唇角笑了笑,点头道:“好。” 她没有感觉到任何来自于宋少衡的敌意,她对宋少衡绝不会伤害她这件事始终保持着绝对的信心。 不过,她总觉得在某个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你能不能同我讲一讲北燕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宋少衡坐在贺兰漪对面的圈椅上,大半身子都在错漏稀疏的竹帘阴影下,摇曳的清冷日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这幅模样,似乎穿越了时空,恍若经年。 恍惚中,破碎的记忆在贺兰漪逐渐成形,与面前这人的模样逐渐重合,但与此同时,突然袭来一阵剧痛,她闭了闭眼,似乎只要她触碰到当年在北燕的记忆,那痛苦就会加倍袭来。 第202章 她捂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胳膊支在桌子上,疼得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 “你怎么了?”宋少衡察觉到不对劲,立刻着急地从体内引渡出真气为贺兰漪缓解疼痛。 但贺兰漪强忍着推开了他的手,她体内的那颗黑珠子已经为她平稳了刚刚似乎要沸腾的气血,“没事,我若是强行引真气入体,容易走火入魔。” 她闭上了眼睛,盘腿打坐,自行疏通经脉。 宋少衡收回手,站在贺兰漪身侧,眼角余光落在门口时,看见了站在外面端着茶水没有进来的青窈。 青窈意味深长地看着宋少衡,见他只是定定地守在贺兰漪身侧,才转身端着茶水离开了门口。 稍缓了缓,贺兰漪才睁开眼睛,气息逐渐平稳下来。 之前她思及当初在北燕生活的事时只是头发晕,即便是头疼也没有如今日这般严重,当时为了查清她父母离世的真相,她急匆匆地离京,并未来得及仔细思考过记忆损毁之事。 若只是被人删了记 忆,还不足为虑,贺兰漪只怕那背后之人会借此要她的性命,使她无法活着回去汴梁。 自从她从汴梁来到邠州后,贺兰珩之那边并未有什么消息传来,他们行此一路,也并未遇到什么危险。 但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平静如往常的,贺兰漪直觉一旦她查出来当年之事,她最后一定会遭遇一场极其可怖的对抗。 或许那背后之人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必须要尽快拿到传音蝶,赶去蔚州见陶先生,陶先生应当能查清她体内被人埋下的所有法阵和蛊虫。 但她也不得不多做准备。 见贺兰漪愣愣地盯着桌角,宋少衡着急问:“你好些了吗?” 贺兰漪回过神来,扶额起身,“没事了,大约是我心神不稳的缘故,我们怕是得尽快拿到我阿娘的传音蝶去到蔚州才行。” 东方凌云离开城外破庙后,一直在城主府附近打转,他尚不知道祝萧已经死在辛家祖庙的事。 当时他同祝萧约定好,他去审问盛云迟,祝萧则按照前几天踩点好的潜入城主府探查辛绮筠的底细。 他小心躲避着盛家和城主府的搜查,拿着祝萧给他的玉牌,在城主府附近一家荒废的宅子里等了整整一夜,期待着祝萧可以来寻他,可一直等到天亮,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盛云迟才察觉到祝萧应当是出了事。 他准备先离开这破岳城,等回去邠州再从长计议。 可等他刚刚走到门口,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贺兰漪和宋少衡走进来,重新关上了这荒宅的大门。 “东方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啊?”贺兰漪抱着胳膊问道。 东方凌云惊恐地后退两步,手指着贺兰漪和宋少衡,“你们,你们两个,要干什么!” 贺兰漪笑了笑,“我们相识一场,自然是来帮你的。” 显然,东方凌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并不相信贺兰漪的话。 “你们这身行头明明就是城主府的人,你们是联合那女人一起来害我的。” “什么女人?”贺兰漪恍然道:“你是说辛大小姐,可人家已经明白告诉你她并非辛兰儿,而且,东方郎君,你来此不是寻你妻子的吗?那为什么,你见到盛云迟后,没有问他辛绮筠是否是辛兰儿,而是一直在追问五月十三日那天辛绮筠在做什么?五月十三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想要知道什么?” “你即便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东方凌云摆出了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但他这种假把式,宋少衡一眼就能瞧出来,所以宋少衡扔给了他一把已经开刃的匕首,“那就请你动手吧,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的尸首,我们会让人送回邠州的。” 东方凌云拿着刀把的手指都在发颤,良久,他还是移开了架在脖颈上的刀,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这种死法太疼了,他受不住。 “既然不打算死,那就好好聊一聊吧。”宋少衡捡起匕首道。 至少目前看来,东方凌云不是个坏人,所以贺兰漪暂时不打算让宋少衡对东方凌云用那些强硬手段。 贺兰漪温声道:“我们打算帮你一起查找辛绮筠五月十三日当天的行踪,当然,作为交换,你知晓你想知道的事后,你要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一切。” 东方凌云打量着面前的两人,“此话当真?” 贺兰漪说:“祝萧已经死了,盛家的人把守在城门口挨个排查,在这里,能帮你的只有我们。” 东方凌云闻言瞳孔骤缩,震惊道:“什么!祝萧是怎么死的?” “你告诉我,你派他去城主府做什么,我便告诉你他是如何死的。”贺兰漪提出了交换条件。 东方凌云沉默了一会儿,如今祝萧死了,他在破岳城内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同贺兰漪他们结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 在想通这点后,他老实道:“祝萧前去城主府,是为了调查辛绮筠,当然除了她之外,还有现如今的辛夫人,祝萧怀疑她是害死辛三公子的真凶。” 第100章 第203章 “辛夫人可有什么害死辛三公子的理由吗?”贺兰漪追问。 东方凌云皱了皱眉, “祝萧告诉我说辛夫人一直喜欢养子辛亦承,但辛亦承拒绝了她要跟他在一起偷情的要求,她一直怀恨在心, 因而找机会便伺机报复。” 贺兰漪履行承诺, 告知了东方凌云祝萧的死因, “祝萧似乎是死在辛家祖庙, 对外说他是因为触碰将军像被诅咒而死。” “祝萧又非破岳城中人, 他为何要去碰那鬼石像, 定然是辛夫人让人杀害了他, 故意隐瞒成受诅咒而死的模样,“东方凌云悲愤道。 宋少衡扔给他一套城主府的护卫制服。 东方凌云接住,不解问:“你这是做什么?” 宋少衡依旧冷淡,“你不是要查辛绮筠五月十三日那天在做什么吗?现在可以去了。” 盛云迟最近订下了一桩婚事,盛家看中的娘子就是已死的辛家三公子的未婚妻孙念娇,今天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盛家早早就订下了今日在府中摆设订婚宴席。 虽然辛家三公子辛亦承尸骨未寒,尚未下葬,但他毕竟已经身死, 而且只是城主府的养子, 孙念娇自然不能为他守一辈子的活寡。 城主和城主夫人对此不闻不问, 与三公子辛亦承关系最好的辛家大小姐辛绮筠对此也无异议,盛家又是破岳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 其他人自然不敢说什么。 昨天出了盛云迟被东方凌云当街劫走之事, 为了订婚宴安全起见, 盛府向城主府请求派些侍卫过去护卫。 这也正方便了扮做城主府侍卫的贺兰漪他们前去盛府探查此事。 “那孙娘子是何方人物啊?辛亦承尸骨未寒, 盛云迟昨天才被我打了一顿,想来这会儿脸都是肿的吧, 盛家居然没有推迟订婚宴?”听完贺兰漪讲说盛云迟的婚事后,东方凌云对此十分好奇。 贺兰漪左右瞧了一眼,小声道:“听说那孙念娇是寡妇之女,生的貌美,已经嫁过一次了,但家底极其丰厚,所以城主府和盛家都迫不及待地想同她结亲,这次城主府肯放过这块肥肉大约也是同盛府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才未阻拦婚事。” “那这就说得通了,”走在宋少衡身旁的东方凌云压低声音推测道:“应当就是盛家盯上了辛亦承的未婚妻孙念娇,所以盛云迟让人杀了辛亦承。” “而且盛云迟本来就因为辛绮筠的事记恨辛亦承,盛云迟杀人的动机太明显了。” 虽然晏明川的推测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们不能妄下结论。 除了盛云迟外,盛府的奴仆并没有瞧清东方凌云的长相,而且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昨日刚刚扇了盛云迟许多巴掌的东方凌云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随着城主府的侍卫来到盛府。 贺兰漪、宋少衡和东方凌云被安排在孙念娇休息的院落外值守。 这会儿,天幕上像蒙着一块破旧的灰布,阴沉幽暗,似乎是大雨将至的征兆。 宴乐声响起,前厅的订婚宴开席了。 贺兰漪、宋少衡、东方凌云这会儿准备趁着前厅忙碌,摸去里面孙念娇歇息的房间。 东方凌云来此是要询问孙念娇是否知晓辛绮筠五月十三日那天的行踪的。 可等他们悄摸潜到后窗下的时候,打开窗户缝隙,屋内竟是空无一人。 东方凌云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宋少衡,悄声道,“她明明敬酒回来了啊,我们不是亲眼看见有好几个婢女陪着她走进院子里的吗?这怎么突然不见了?” 宋少衡眼神示意,要他噤声。 他们三人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院子,装作换班的模样,重新回到了值守的院墙边。 “几位在此值守辛苦了,这是我们郎君的喜酒,也让几位沾沾喜气,”一个女使引着两个婢女朝贺兰漪他们走了过来,手里端着酒菜。 为首的女使笑着拿起银酒壶,为贺兰漪他们斟满了三杯好酒。 宋少衡看了东方凌云一眼,东方凌云立刻有眼色地随着他上前将托盘接了过来。 宋少衡道谢,“多谢娘子。” 见宋少衡他们并未有饮酒的意思,女使有些尴尬 ,只能开口说:“只不过一小杯而已,沾沾喜气罢了,不会醉人的,这可是仙人居最好的千里醉,这一壶都要三百银钱呢。” “盛府出手果然阔绰,竟然拿出如此好酒招待我们吗?”贺兰漪闻言有些激动,“那我们等下可要好好品尝品尝。” 女使听见贺兰漪的话,这才勾起了唇角,施礼道:“那各位慢用,奴先退下了。” 见女使带着两个婢女走远,贺兰漪轻快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宋少衡拿起酒盏,将里面清澈的酒水倒在地上,手上捏了个法诀打了过去,那滩水渍瞬间升腾起一团黑气。 “这里面有妖毒。” “什么!”东方凌云闻言惊惧不已。 贺兰漪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院墙上除了一层厚青苔外,并未有什么古怪,“难不成还是那只猫妖吗?” 东方凌云并不知道贺兰漪口中的猫妖,他只是联想到:“既然给我们的酒里有毒,其他城主府侍卫是不是也……” 第204章 他们三人立刻离开这里,一路上果然看到了许多被毒死,口吐黑血倒在地上的城主府侍卫。 不知何时,前厅的宴乐声似乎也停了下来。 等贺兰漪他们三人赶去前厅的时候,前厅的死人密密麻麻,倒了一地,柱子边悬着的红丝绸上被人喷吐了许多黑血。 “救命啊,救命啊!”有几个幸存者跑的比兔子都快,疯狂想要逃离这座满是死人的宅邸。 “我们来晚了,”贺兰漪小心地跳过脚下的尸首,惊惶地望着这满地惨状。 “我先通知晏明川,让他先带人过来控制住局面,”宋少衡检查了下桌上的酒盏,发现都是同刚才一样的情况,这些酒水里被下了妖毒,但凡饮了酒水的应当都没有逃掉。 他拿着城主府惯用的玉牌简略地通知了晏明川这里的情况,晏明川说他马上带人过来。 “救命,救命啊,救命!” 东方凌云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呼救声,这个声音他昨天里才刚刚听见过。 似乎是盛云迟在被人追杀,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语调越来越继急促,东方凌云可以清楚地察觉到他应当是跑到了前厅附近。 宋少衡和贺兰漪立刻追了过去。 “你们等等我!”东方凌云拔出腰间佩刀,捂着被吓得跳的飞快的心脏,跟在宋少衡他们身后也一起过去了。 他可不想自己留在死人堆里。 终于,在走廊拐角,宋少衡迎面遇上了被抓的满脸鲜血的盛云迟,而在他身后不远处追过来的,则是身穿红衣的孙念娇。 “救命哎,救命!”盛云迟看到身穿城主府制服的宋少衡他们后,看到了救星一般,拼了老命跑过来藏在了他们身后,“这个妖怪要扒我的皮啊,你们快些杀了她!” 因为恐惧,盛云迟随手便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城主府护卫的手臂,可等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东方凌云的脸后,他被吓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结结巴巴道,“啊啊啊啊啊啊!你们,你们,你们……是一伙,一伙的!” 贺兰漪嫌他嗓门大,喊的人头疼,因而利落地上前,抓住他的领子,抬手给了他一拳头,“闭嘴!吵死了!” 看见这一幕的东方凌云不由得脖颈一紧。 “我们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了,我可以放你们走,但你们要把他交给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孙念娇认出了宋少衡手里的曜灵剑并非凡物,因而退让一步,打算就此息事宁人。 宋少衡皱了皱眉,“你是那只在碧波楼杀人的画皮妖?” 孙念娇抱着胳膊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是,所以,把盛云迟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你为什么要杀了盛府这么多人?”贺兰漪问。 孙念娇轻挑眉梢,觉得这话问的实在是没有水平,她定睛仔细瞧着站在贺兰漪身后不远处的东方凌云,语气放和缓了不少,“娘子这话古怪,我是妖怪,杀人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我想杀便杀,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 瘫坐在地上,被吓得半死的盛云迟忍不住插嘴道:“她就是在故意杀人,你们快弄死她啊!” 孙念娇身后沉红色的妖气愈加浓郁,她深知自己是打不过宋少衡的,因而突然转变了想法,怒气冲冲地看着盛云迟,“若非你荒淫无度,害人性命,又何至于为你盛府满门招来杀身之祸,莹儿她只有十五岁,你为了得到她,杀了她的双亲,还将她扒光衣服丢在大街上,我要你一条性命,难道还冤了你不成!” “你,你胡说八道,”盛云迟注意到宋少衡和贺兰漪投射来的目光,急忙狡辩,“是那女人贪图富贵,意图攀附于我,我只是给她个小小的教训而已!” “你们,杀了那妖怪和……”盛云迟手指向不远处的东方凌云,“和这个人,我就赏你们俩万金,马上,快些动手杀了他们!” 第101章 宋少衡看了眼孙念娇, 立刻拿着曜灵剑冲上去,同她厮打在一起。 东方凌云则制住了瘫坐在地上的盛云迟,防止他趁乱逃跑。 “你现在居然还有闲心呆在这里, ”盛云迟微微仰着头, 轻蔑地看着东方凌云, 朝宋少衡和孙念娇激烈打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等他收拾完那个妖怪, 死的人就是你。” 东方凌云冷哼一声, 又扬手扇了盛云迟一巴掌, 声音清脆响亮,“你就张狂吧,咱们等着看,看过一会儿死的人会是谁。” “哎,那个人,我给你们加到三万金,你现在就给我杀了他,”盛云迟捂着脸气急败坏地瞪了东方凌云一眼 ,朝着站在走廊下的贺兰漪喊道。 贺兰漪闻声扭头, 挑眉冷淡问:“你是在同我讲话?” “不然呢, ”盛云迟扶着身后的连廊柱子, 往后爬了爬,给贺兰漪下命令道:“你现在就给我杀了他, 马上, 立刻。” 贺兰漪只当他说话是在放屁, 根本不搭理他, 扭过头去继续看向院子里和孙念娇打斗的宋少衡。 “喂!我给你们加到五万金,给我杀了他!”盛云迟见贺兰漪不搭理他, 又扯着嗓子喊道。 这次,贺兰漪是连头也不扭过来了。 盛云迟觑了阴沉着脸的东方凌云一眼,心中恐惧倍增,从地上爬起来便准备撒腿跑掉,但他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看穿他意图的东方凌云提着后衣领摁在了地上。 第205章 “你放开我!”盛云迟趴在地上,对膝盖压在他背上的东方凌云喊道。 东方凌云对此充耳不闻,只是膝盖上用力,死命压着东方凌云的脊骨。 而宋少衡那边,这会儿已经顺利将孙念娇打得吐血了,贺兰漪把从城主府带出来的捆妖绳扔过去,孙念娇被五花大绑捆住,扔在地上。 这边料理完,宋少衡便能腾出手来收拾盛云迟了。 黑色尖头靴子落在盛云迟眼前,他立刻着急地挣扎着想要起身,用讨好的语气说道:“这位兄弟,我给你们十万两黄金,你帮我杀了这个匪徒,如何?” “放开他,”宋少衡冷声对东方凌云说道。 东方凌云看了左手边的贺兰漪一眼,贺兰漪冲他点了下头,他才将膝盖从盛云迟背上移开。 压力骤减,盛云迟松快了不少,长吐一口气,哎呦一声,扶着背从地上爬了起来。 稍缓了缓,他便立刻站在宋少衡身旁,张狂地手指着东方凌云,“杀了他!” 宋少衡面无表情地抬手,将真言咒打入盛云迟体内。 盛云迟中咒后,脸上立刻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抓着自己的脖颈,青筋都崩了出来,满 眼的不可置信,“十,十万金……” 宋少衡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问:“是你杀了辛亦承吗?” 盛云迟跪在地上,脸色涨红,在真言咒的逼迫下,眼看着就要喘不上来气了,头也疼得要裂开一般,但突然间,脖子又松快了不少,给了一刻他喘息的机会,他急忙道:“不是我,不是我。” 宋少衡眼睫微动,继续问:“辛绮筠五月十三日那天在哪?在做什么?” “不,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她五月十日那天是在邠州救,救人,”盛云迟疼得满头冷汗,根本控制不住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东方凌云忍不住插话问:“她救的人是谁?” 盛云迟浑身发抖,捂着脖子,“邠,邠州,通判,通判之子,东方,凌云。” 听见这话的东方凌云脸上满是震惊,似乎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尽管他立刻反应过来,调整了脸部表情,但他刚刚的反应早已落入宋少衡和贺兰漪眼中。 宋少衡冷漠地将落在东方凌云身上的目光移开,面不改色继续问盛云迟:“杀辛亦承的人是谁?” “不,不知道。” 盛云迟突然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疼晕了过去。 宋少衡随之收手,绕过地上的盛云迟,走到了贺兰漪身侧。 东方凌云紧张地站在走廊台阶边,这会儿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辛绮筠五月十日那天,在邠州救治东方凌云?”贺兰漪狐疑的目光扫过东方凌云的脸,“东方兄,你难道不知此事吗?” 东方凌云噙着唇瓣,低垂着眼睫,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正巧这时,城主府的玉牌内突然传来求救声,似乎是晏明川带着人在前厅遇袭。 贺兰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躺在院子里的被捆住的画皮妖孙念娇,对宋少衡道:“我们得去救他们。” 宋少衡有些为难,“可盛云迟晕倒在这里,东方兄,只能麻烦你在这里照看着画皮妖和盛云迟,不要让他跑了,我们救完人马上过来。” 东方凌云扭头看向院子里的孙念娇,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应下来此事。 “记住,不要让画皮妖把绳子挣开,不然你抓不住她的。”宋少衡意有所指地叮嘱道。 东方凌云应声,“我知道了。” 贺兰漪和宋少衡随即离开廊下,前往前厅,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东方凌云的视线里。 东方凌云一步步朝着画皮妖走了过去,神色凝重地盯着她。 画皮妖挑着眉梢,轻笑道:“夫君,你我不过几日未见,这就不认得我了?” “快快为我松绑,这绳子箍得我的手要断了。” 东方凌云眼神复杂,站在原地,十分犹豫地看着地上的孙念娇,闭了闭眼。 等宋少衡、贺兰漪和晏明川杀掉前厅的人皮骷髅赶来院子里后,发现盛云迟早已人首分离,一颗头落在台阶边,血淋淋的。 捆着画皮妖的绳子被人割断,扔在地上,画皮妖和东方凌云都消失了踪影。 “不是说这里有妖怪吗?人呢?”晏明川脸上沾着血,俯身捡起地上的绳索,着急问道。 贺兰漪环顾四周,手指向海棠树后躺在地上的被法阵震晕过去的画皮妖和东方凌云,“不是在那吗?” 画皮妖调虎离山的伎俩实在是过于拙劣,且东方凌云此人也并不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他根本不懂得该如何隐藏脸上的异样。 所以刚刚宋少衡和贺兰漪离开院子里时,宋少衡先走一步去了前厅,而贺兰漪则停下脚步,站在一处东方凌云瞧不见的隐秘角落里,凝聚起空中的细雨,以一个许进不许出的水阵覆住院子,如同一个倒扣的罐子般,将整个院子隔绝出来。 因而即便东方凌云为画皮妖割开了捆妖绳,他们两人也无法逃离这里。 “看模样,他们得许久才能醒了,”贺兰漪低声喃喃道。 第206章 那画皮妖发现此间被设下防止他们逃离的法阵后,带着东方凌云挣扎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未能闯出去,还被水阵给震晕了过去。 晏明川让人将画皮妖和东方凌云带去城主府关押起来,等他们醒后再进行审问。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今天晚上便可以进去祖庙查看了,”晏明川落后一步,同贺兰漪和宋少衡说道。 辛家祖庙一直是破岳城内最神圣的所在,坐落在城主府东南,每年大的节庆日子,辛家祖庙都会对外开放,允许破岳城的普通百姓入庙祭祀那位司马将军的神像。 后日里便是破岳城一年一度的浴火节,城主府内还在商议今年是否要开放辛家祖庙这件事。 晏明川就是趁着这次城主吩咐说要加强祖庙守卫之事,寻到了将贺兰漪和宋少衡放进去祖庙的机会。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今夜寅时换班之际,晏明川的亲信会带着贺兰漪和宋少衡进去祖庙。 “记住,千万不要触碰那座眼睛流血的将军像,万一被诅咒了,那就得不偿失了,还有,你们若是被人发现,尽管逃走便好,我会为你们善后,”晏明川仔细叮嘱道:“当然,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被人发现。” 晏明川带着贺兰漪、宋少衡他们回去城主府的时候,正巧迎面碰见了一袭白衣的辛绮筠。 站在队伍后面的宋少衡和贺兰漪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辛绮筠似乎有些憔悴,随口问晏明川:“你这是去哪了?” 晏明川恭敬道:“盛家满门被灭,我带人前去查看情况。” 一个高大的郎君走到辛绮筠身旁,给她披上一件白绸披风,好奇问:“是哪个盛家?” 晏明川抬眼认出了高子瑛,辛绮筠的未婚夫,这会儿他出现在城主府怕也是过来商议浴火节之事。 “城西的盛宴牝家,”晏明川道。 “这是何时的事?他们家今日不是在办订婚宴吗?”辛绮筠神色凝重地问道。 晏明川说:“就是在订婚宴上,孙念娇被妖怪附体,杀了盛家许多人。” 高子瑛探头看向队伍后面囚车里的一男一女,“那便是凶手吗?” 晏明川来不及阻拦,高子瑛便快步走了过去,随后,辛绮筠也走到了囚车旁边,目光从里面东方凌云的脸上划过,她不动声色地问:“这个人,也是凶手?” 晏明川生怕辛绮筠注意到藏身在队伍后面的贺兰漪和宋少衡,因而极力想要让辛绮筠离开囚车旁边,“只是疑犯,这两人晕了过去,我还未来得及让人审问,大小姐,这妖怪邪性地很,虽然这会儿被制住了,可万一发狂伤到你们便不好了。” 高子瑛闻言,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绮筠,我们走吧。” 但辛绮筠却未曾移动脚步,看向晏明川,淡淡道:“这个人,交给我来审问吧。” 第102章 晏明川闻言愣了下, 看了看坐在囚车里的东方凌云,“可是大小姐,此人居心叵测, 如果——”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辛绮筠打断, 辛绮筠依旧是那副温柔模样, 淡漠如月宫仙子, 但语气坚决地重复道, “把他交给我来审。” 晏明川应声, “是。“ 高子瑛不解地看向辛绮筠, “绮筠,你干嘛要沾手这种脏东西?” 辛绮筠没说话,默默地离开了。 高子瑛冲晏明川点了下头,快步跟了上去。 见他们两人离开,晏明川才松了一口气,他给队伍中的贺兰漪和宋少衡使了个眼色,贺兰漪和宋少衡很快便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回去了晏明川为他们安排的住所。 见贺兰漪和宋少衡回来,同钰也走进房间。 在贺兰漪耳边低语道:“郡主放心, 我已经告诉听荷娘子要她小心行事了, 您要我送与她的护身香囊她也已经佩戴好了。” 青窈端着茶水走进来, 闻见了贺兰漪和宋少衡身上的血腥气,担心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见血了。” 贺兰漪冲她笑了笑, “不是我们身上的血, 是别人的。” “郡主, 你们还未寻到那东西的下落吗?”青窈放下手里的托盘, 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问道。 贺兰漪怕消息泄露, 所以并未告 诉同钰和青窈她与听荷做的交易,青窈尚不知道那传音蝶就在听荷的手里。 “快了,快寻到了,”贺兰漪扶着青窈的肩膀,轻声问:“你是在这里呆的烦闷了吗?” 青窈摇了摇头,恳切道,“只要能陪着郡主,我并不觉得烦闷,我只是怕郡主你那么费心费力地想要找到长公主留在这里的东西,若是最后寻不到,岂不是会很伤心。” “放心,我已经有了那东西的确切下落,很快就能拿到手了,”贺兰漪宽慰她道。 青窈和同钰离开后。 贺兰漪和宋少衡开始分析现如今的局面,听荷要他们查清楚三公子辛亦承的死因,以及他们真正的大小姐辛绮筠的下落,才肯将传音蝶给他们。 所以他们先从辛亦承的死因着手,第一个怀疑对象辛历富被发现死在辛家祖庙,一系列知情人全部被灭口,他们还遇见了那只古怪的杀不死的黑猫,这个线索就此断掉。 第207章 第二个怀疑对象盛云迟,现如今已经被画皮妖割下了头颅,但他说自己并非是杀死辛亦承的凶手,他的嫌疑可以被排除掉。 但在探查盛云迟的途中,东方凌云的护卫祝萧也被发现死在了辛家祖庙,据东方凌云所说,如今的辛夫人,辛绮筠的继母,似乎对辛亦承求而不得,怀恨在心,或许可以被列为下一个怀疑对象。 贺兰漪和宋少衡商量着准备等今夜探查辛家祖庙后,便开始着手调查辛夫人。 这几日的奔波,昼夜颠倒,贺兰漪很快就坐在椅子上,左手托腮睡了过去。 宋少衡坐在她对面,灯火摇曳,随着灯焰一起晃动的还有他的那颗心。 自从他自北燕回来汴梁后,便开始着手调查上一世大梁朝中有人故意泄露他返国路径之事,其实这件事很好查,因为整个大梁朝廷里,知晓他暗谍身份的人不超过二十个。 借着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身份,这些时日,一个个排查下来,他已经将范围锁定在了三个人身上,只待去到蔚州之后,他便可以设局将那人钓出水面。 而且宋少衡怀疑出卖他的人与上一世害死贺兰漪的人有很大可能是一伙的。 等除掉那些人,救下贺兰漪的性命,便是他与贺兰漪分离的时候了。 他是北燕国师府建成三百年来最优秀的弟子,他在北燕受训的那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和妖不计其数,以至于最后北燕国师述律荣嗣也被他杀死。 那也意味着,他经历了常人所无法忍受的残酷折磨,多年非人的训练下来,不可避免地,宋少衡的心性被锻造地愈发残忍冷血。 杀人,刑讯逼供,看着一个个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对此,宋少衡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除了已经离世的郑夫人外,他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就只有贺兰漪了。 他常常做梦,梦见那一日的到来,他本以为这么多年的训练下来,他一定可以十分果决,十分冷静地处理好这件事,可每次做梦醒来,他睁开眼,泪水早已浸湿了枕头。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他贪恋着同贺兰漪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不愿意放开手,不愿意离开她,他想一辈子都陪在她身边。 外面打更的梆子声响起,寅时到了。 贺兰漪恍恍惚惚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最近有些累了,再加上她刚刚睡的很不好,一直在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梦,现实与虚幻交织,脑袋昏昏沉沉地,一时间并不记得自己是在破岳城内。 “到时候了,我们得走了,”宋少衡温柔地喊着她。 “宋少衡,”贺兰漪混沌地站起身,半阖着眼睛,含混地喊着他的名字,她刚才还梦见宋少衡丢下她和那个萧素初一起走了,这会儿梦倒是连上了。 宋少衡注视着她,刚想说让她醒一醒。 谁知贺兰漪突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抱住了宋少衡脖颈,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糊里糊涂地撒娇道:“你能不能别走啊。” “漪,漪儿,”宋少衡僵硬地垂下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抱着他的贺兰漪,她温热的呼吸就在宋少衡耳畔,耳边的皮肤逐渐泛红,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变得敏感了起来。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你别走,好不好?”贺兰漪的语气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 宋少衡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化了,这会儿就是贺兰漪说要他的命,他也可以立刻把匕首给她递过去。 不过还未等宋少衡应声,一声极其响亮的梆子声就从外面传了进来,贺兰漪被吓了一跳,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随后,她便尴尬地察觉到自己现在似乎在抱着宋少衡。 “我……”贺兰漪大梦初醒,忙松开手,脸蹭的一下子红了,她使劲揉了揉脑袋,“我怎么睡糊涂了。” 宋少衡越瞧她这幅模样,越觉得可爱,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你还笑,我睡糊涂了,你也不把我喊醒,”贺兰漪羞恼道。 可如果刚才发生的事是梦,宋少衡宁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他老实道:“我不知道你刚才是睡糊涂了,我以为……” “以为什么?你以为我是装的,就为了故意抱你占你便宜?”贺兰漪眉毛皱起来,心想这事真是越描越黑了。 梆子声再次传来,窗外冷风一吹,贺兰漪的头脑清醒不少。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贺兰漪尴尬解释道:“到时间了,我们先去辛家祖庙吧。” 宋少衡收敛笑意,点头,“好。” 他们去到城主府东南的辛家祖庙西侧门,早有晏明川安排的人接应他们俩。 “等下过去的时候,你们不要说话,我会跟门口的守卫聊天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就趁机翻墙进去第二道院墙里,从那里开始,里面就没有守卫了,你们顺着路一直往前走,将军像就在第三道院墙里面的正殿里。”那人小声同他们两人说道。 第208章 贺兰漪和宋少衡进去辛家祖庙的过程很顺利,翻进去第二道院墙后,里面果然如同接应的人说的那般,没有任何守卫了。 他俩立刻进去里面,推开了供奉着将军像的正殿殿门。 那座巨大的将军像左眼还在泪泪流着鲜血,将军像下面是辛家祖宗的牌位,香案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样子诅咒之说真的吓到了城主府的人,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敢靠近这里,连祖宗牌位都落了灰。 宋少衡施术查探一番后,并未在此察觉到什么诅咒痕迹,为了保险起见,贺兰漪化出体内那颗黑珠子,也将那座流有血泪的将军像再次检查了一遍。 的确没有任何诅咒迹象。 那这就说明,将军像诅咒之说不过是背后之人杀人害命的幌子而已,至于那将军像流血的眼睛,应当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查探清楚后,宋少衡和贺兰漪原路返回,接应的人瞧见爬上院墙的他俩后,故技重施,随便寻了个理由,又同那守卫说了些话。 宋少衡和贺兰漪抓住机会,便溜之大吉,并未被人察觉到异样。 只是他们两人返回住处的路上,行至东边的树林小路,突然遇见了一个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的身影。 如今已经是后半夜了,城主府的大部分人都已经陷入熟睡。 而那人专门挑这种偏僻小路走,怕也是同贺兰漪他们一样在躲避着城主府巡逻的护卫。 宋少衡和贺兰漪当机立断,跟了上去。 他们和前面那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很快就追在他身后来到了一处三层高的小楼前。 那黑色身影上前敲了敲侧门,被放了进去。 宋少衡和贺兰漪再度翻墙进去了里面,这座三层小楼地处偏僻 ,过来的路上长满了杂草树枝,明显是城主府内无人居住的小楼。 一般阴谋都很容易诞生在这种地方。 宋少衡和贺兰漪看见了东边房间的微弱光亮,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后,小心地捅开了一点窗纸。 里面有一对年轻的男女,那女子背对着窗边,瞧不见脸,但她对面站着的男人,贺兰漪却是白天才刚刚见过。 第103章 那人正是辛绮筠的未婚夫高子瑛, 他搂着身前女子的腰,嘴里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没一会儿便按耐不住开始捧着女人的嘴啃来啃去。 红烛昏罗帐, 在两人翻云覆雨之前, 贺兰漪终于瞧清了女人的脸。 后面的事, 也不适合再看下去, 贺兰漪便同宋少衡一道回去了住处。 “那你好好休息, ”宋少衡将贺兰漪送到房间门口, 便准备离开。 但贺兰漪却突然喊住了他, 一本正经道:“宋少衡。” “怎么了?”宋少衡转身问道。 贺兰漪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警告他道:“我睡糊涂不小心抱住你的事,你不许告诉别人。” 宋少衡乖觉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你回去睡觉吧,”贺兰漪满意地说道,看着宋少衡离去的背影,她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甜美的笑意。 宋少衡总是这样,对她言听计从。 因为昨夜一直在忙, 贺兰漪一觉睡到了中午才醒。 而昨夜一直在审问画皮妖的晏明川也没起多早, 他是下午给贺兰漪和宋少衡递了个消息。 说是那只画皮妖一直在说谎, 刚刚交代的事情没一会儿就又串了,他问了一夜, 都没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宋少衡本打算过去瞧上一眼。 但听荷突然通过那只传音海螺给贺兰漪传话说又有人死在了辛家祖庙。 “死的人是我们大小姐的未婚夫高子瑛, 还有二小姐辛柔玉。” 宋少衡立刻出去, 让同钰去找晏明川, 要了一副二小姐辛柔玉的画像过来。 打开来看,贺兰漪发觉二小姐辛柔玉便是昨夜他们在那处偏僻小楼里见到的同大小姐辛绮筠的未婚夫颠鸾倒凤的女子。 “这……”贺兰漪有些无语。 不过既然贺兰漪和宋少衡从那小楼离开的时候, 这两人还未死,那凶手定然是在他们俩离开后又过去行凶的。 能够知道高子瑛和辛柔玉在那小楼里,凶手大概率就是城主府里的人。 他们两人正分析此事,晏明川突然急匆匆过来,“你们可听说二小姐和高子瑛都死了的事吗?这会儿尸首还没从祖庙抬走,这是个大好机会,你们俩乔装一番,随着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辛家祖庙,城主夫人哭的哀切,三小姐辛怜儿也在为自己同胞姐姐的离世悲恸,而大小姐辛绮筠却没有落一滴泪,只是冷淡地站在旁边,嘱咐身旁的护卫去准备棺木。 二小姐、三小姐都是如今的城主夫人的亲生孩子,而大小姐辛绮筠与她们只不过是关系不好的同父异母的姐妹,态度冷淡也能理解。 可高子瑛是辛绮筠的未婚夫,他平日里待辛绮筠都是有口皆碑的好,而且两人不日便要成婚了,如今未婚夫阖然离世,但辛绮筠对此却没有丝毫悲痛之意,不免让人觉得她铁石心肠。 “里面什么情况?”晏明川问昨夜在祖庙护卫的亲信道。 第209章 “中午时候,手下人在墙头上瞧见了一只黑猫,之前每逢祖庙里发现尸体,都有人瞧见那只猫,所以夫人的手下便进去查看,结果瞧见,”亲信的声音压低了不少,“二小姐和大姑爷赤身裸体地死在一起,神像上还有他们俩的血手印。” 晏明川有些吃惊,“赤身裸体?” 亲信点头,“对,夫人得知此事后,让人进去给他俩穿上衣裳,才允大小姐进去的,但我昨天跟他们聊天,发觉守在祖庙外面的人,也有大小姐的亲信,这种事根本瞒不住,大小姐怕是早就已经知道了,我看她过来的时候,冷着一张脸,貌似心情不太好。” “我要进去里面,才能查到这两人的死因,”贺兰漪对晏明川低语道。 晏明川先进去看了一圈,辛绮筠就在殿内,如果贺兰漪他们就这么进去了,怕是很容易就会被察觉到。 但如果能用个障眼法什么的,或许还能蒙混过去。 “障眼法不可靠,”宋少衡轻声道 ,“倒不如用隐身符。” 他看向贺兰漪,有些僵硬道:“只是,你得牵着我的手,隐身符才能在你身上有效用。” 宋少衡施加隐身符后,两人牵着手,跟在晏明川身后进去了殿内。 因为隐身符维持的效用时间很短,所以进去后贺兰漪便立刻将符咒打入地上的尸体里,她闭上眼睛,喃喃默念着法诀,一团仅她可见的黑气从尸体上蒸腾而出,逐渐汇聚成某种古怪形状。 待贺兰漪完全瞧清楚后,她捏了捏宋少衡的手指,两人准备离开殿内。 但辛绮筠突然转身,望着晏明川身后的虚空,晏明川紧张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警惕地看着晏明川问道:“你可带旁人进来了这里吗?” 晏明川摇头,强自镇定道:“夫人吩咐过,不许旁人进来的,我怎么敢违逆夫人的命令呢。” “是吗?”辛绮筠歪了歪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一直注视着隐身的宋少衡和贺兰漪,她推开了挡在他们两人身前的晏明川,“但是我怎么觉得这里面进来了旁人呢?” 宋少衡牵着贺兰漪的手稍稍往旁边挪了一步,但辛绮筠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依旧盯着旁边的虚空。 晏明川自然是不会承认带人进来的。 而宋少衡看出了辛绮筠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她的道行不高,修为不够,所以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他轻蔑地瞧了辛绮筠一眼,随之牵着贺兰漪的手一起离开了辛家祖庙正殿。 偏僻的无人角落里,他们刚出来没一会儿,隐身符就不管用了。 但宋少衡却没有主动放开贺兰漪的手,只是轻声问她,“你瞧清那两人是因何而死了吗?” “还是那只猫妖,”贺兰漪看的很清楚,那黑影同那日里她在燕雀楼李全儿尸体上瞧见的黑猫影子一模一样。 如果那只猫妖昨夜曾经去过那处破败的小楼,或许会留下些许痕迹,所以贺兰漪和宋少衡又沿着昨日的路重新回去了那座三层小楼查探。 刚走到院子门口,贺兰漪便察觉到里面有人。 宋少衡走在前面,轻轻推开门缝。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坐在错落的青石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只盛开的粉色荷花,嘴里嘟嘟囔囔在自言自语。 见宋少衡和贺兰漪进来,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防备地站到柱子后面,“你们是谁?” “你是谁?”宋少衡察觉到这姑娘好像脑子有些问题。 “我叫箜儿,你们叫什么?”箜儿的目光落在贺兰漪脸上,有些惊喜,突然从柱子后面蹦出来,拿着荷花一蹦一跳地跑到贺兰漪面前,“大小姐,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大小姐?”贺兰漪侧脸和宋少衡对视一眼。 箜儿郑重地点了点头,“对啊,大小姐,你不是被人捅死了吗?” “哦,我知道捅死你的人是谁了,是夫人,是二小姐,还有你的未婚夫,”箜儿突然面露惊恐之色,手里的荷花也不要了,伸手便欲推着贺兰漪离开这里,“大小姐,你快走吧,回邠州去,这里的人都想要你死啊,你快些走吧。” 还未等贺兰漪问清她在说什么。 箜儿似乎又陷入了无边的混乱之中,她捂着脑袋开始往后退,一只手指着宋少衡,一边跑着大喊道:“三公子,你快来救救大小姐,他们要杀她,他们要杀她啊……” 很快,她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然后,贺兰漪和宋 少衡就被闯进来的护卫给包围住了。 辛家三小姐辛怜儿走进门,轻声问:“你们是谁?” 贺兰漪记得晏明川曾告诉过他们说,整个城主府内,辛绮筠一直都是孤立无援的那个,除了死去的养子辛亦承待这个长姐极好外,这位与世无争的三小姐算是这群人里对待辛绮筠态度最温和的一个了。 贺兰漪和宋少衡面不改色地转身,低下头行礼道:“我们是晏大人派来追查二小姐死因的。” 辛怜儿一步步走到贺兰漪身侧,压低声音道:“顾娘子,到了如今这一步,你又何必再欺瞒我?” 贺兰漪抬眸,对上辛怜儿阴冷的目光,勾了勾唇角,“看来三小姐早就盯上我们了?” 第210章 辛怜儿挥了挥手,让院子里的护卫悉数退了出去。 “晏明川虽然行踪隐秘,可他做事从不瞒我,在某种程度上,我与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悲伤道:“如今二姐惨死,我亦心痛非常,有些事,我这个做妹妹的是不忍去做的,怕是还要拜托二位。” 贺兰漪听出了辛怜儿的画外音,“三小姐的意思是,你知道是谁杀了二小姐?” 辛怜儿心痛地点了点头,“她杀了太多人,府上的婢女、护卫,二叔,二叔的手下,那个从邠州来的法师,还有我的二姐和大姐夫,我不能让她一错再错下去了……” “据我所知那人是妖邪,有个致命弱点,两位可否随我去取一件宝物,此宝物到时候可助两位一臂之力,诛杀妖魔。” 那只猫妖的确有古怪,宋少衡之前在燕雀楼用诛魂咒都未能杀了它。 “可城主府人才济济,三小姐你与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特意来找我们做这件事?”贺兰漪疑惑道。 第104章 辛怜儿垂眼, 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位知道的,有时候亲人还不如外人可靠, 我不过是城主府里一个不受宠的女儿, 又有谁会真心听我的命令呢, 与其这样, 还不如拜托两位, 毕竟, 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但她这番话并不足以打消贺兰漪的疑虑, “那敢问三小姐,害死那么多人的凶手是谁?” 辛怜儿眼角落下一滴清泪,既难过又坚决,“是我阿娘,如今的辛夫人。” 贺兰漪闻言顿了顿。 “你可有证据吗?” “自然是有的,若非此事已经查实,我又怎么会找上两位。”辛怜儿拿素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露出一副哀凄的表情来,“只是要劳烦两位先随我去取了那件宝物回来, 我再与两位细细讲述这件事。” 贺兰漪和宋少衡思虑过后, 跟着这位大义灭亲的辛家三小姐离开了城主府, 去了城南的杏花坡。 杏花坡往南走三里路有一个名叫的泉源山的荒山,荒山上有一座百年石桥, 经过那石桥后, 便来到了破岳城人死后葬身的牡丹园。 这园子虽名牡丹园, 但里面却是一只牡丹都没有, 只是从高空看去,错落在坟墓中的小路交汇成了一朵硕大的魏紫牡丹的模样。 辛怜儿先是走在前面引路, 后而与贺兰漪行作并排。 “我阿娘她虽是妖怪,也害了许多性命,可我们毕竟是血肉至亲,还请两位出手之时,留她一条性命,我会请爹爹将她关入祖庙之中,日夜念经祷告,为死去之人赎罪,”辛怜儿软语请求道。 牡丹园的地势如同一个周边高,中间凹陷的山谷,大约是因为里面坟墓比较多,所以显得阴气森森,越往里走,他们的脚下就逐渐荡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白雾。 贺兰漪看向宋少衡,对上他的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子,随后又放下手,浅浅地勾了勾唇角,“三小姐肯大义灭亲,为那些逝去之人申冤,有此请求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三小姐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这里有什么宝物可以擒住妖怪了吗?” 这会儿,他们沿着石头台阶已经大约走到了墓园的中心位置。 簇簇黑云压顶,细密的雨珠随着墓园中的凉风打在脸上,凉阴阴的,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牡丹园中的白雾也逐渐弥漫开来,从贺兰漪他们的脚脖逐渐飘到膝盖,等走到墓园正中,在雨势的加持下,已经飘散得到处都是了。 让人分不清是雨雾还是别的什么山中的雾气。 “那宝物是一柄可是斩除妖邪的宝剑,就供奉在祭坛中央,之前我曾找过许多人,想要将那柄宝剑拔出来以斩杀妖邪,可他们始终拔不出来,晏明川告诉我说两位是修行极高之人,想来应该能够做到,”辛怜儿手指向不远处的祭坛道。 祭坛附近的白雾是最浓重的,稍站远一些,便瞧不见人影了。 等贺兰漪和宋少衡踩着台阶,上去祭坛后,稍不注意,走在后面落后一步的辛怜儿便消失了踪影。 “是谁给她的自信,觉得这里的毒障能困住我们的?”贺兰漪皱了皱眉,看向宋少衡,“你怎么样?” 宋少衡手里化出曜灵剑,“你抬手摸鼻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化咒阻隔呼吸了。” 毒障对贺兰漪不起作用,宋少衡更是修为深厚,辛怜儿似乎也提前预料到了这一点。 所以派了画皮妖和一群蒙面黑衣杀手从四面八方的白雾里冲出来,想要杀了贺兰漪和宋少衡。 但贺兰漪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因为这泉源山里处处都是毒障,辛怜儿没有必要非要把劫杀地点设在这牡丹园中,才派杀手出来伏击他们。 除非是,这牡丹园里还有其他东西,让辛怜儿觉得会帮画皮妖和那些杀手成功杀了他们。 因而在宋少衡同画皮妖和其他杀手砍杀之际,贺兰漪在周身化出一个防御法阵后,便开始四处小心寻找其他埋伏的东西。 果然,没一会儿,她便瞧见了祭坛广场中央的一个深洞,她稍稍往前走了一步,便瞧见了里面密密麻麻的毒蛇,一只攀着一只,就好似荆棘丛一般。 第211章 “宋少衡,这里有个蛇窟!”她站在高台,朝宋少衡喊道。 随后她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两边布置好的弓箭,因而在那数只弓箭齐发之际,她跳下祭坛,双手同时化出法阵,两个巨型圆阵在瞬间挡住了来自两边的箭雨。 那一只只的利箭都被吞进了法阵中,在贺兰漪发力之际,调转了方向,齐齐返回飞向了射箭埋伏的人。 不一会儿,漫山遍野的哀嚎声错落响起。 辛怜儿藏在树后,有些慌乱地看向宋少衡那边,派去的精锐杀手全数被杀,只剩那只她偷偷从大牢里放出来的画皮妖,可这会儿,宋少衡那只手里的利剑也已经洞穿了画皮妖的胸口。 贺兰漪过去施术控住了画皮妖,宋少衡则是朝着辛怜儿藏身的地方追了过去,没一会儿她的脖颈上就架上了一把利剑。 “辛三小姐,不是来取宝吗?你怎么这会儿就要走啊?”宋少衡眼神阴冷地盯着她。 辛怜儿的脸白的吓人,血色尽失,她颤颤巍巍地走下山坡,被宋少衡押着去到了祭坛上。 宋少衡逼问道:“说,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辛怜儿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蛇窟,深觉自己此次是无法再逃脱了,但她张望着雾气弥漫的深山,似乎在等人出手救她。 她坦言道:“这都怪你们一直阴魂不散地追查此事,我不可能让我阿娘陷入险境之中,没办法,我只能对你们动手。” 就在宋少衡想要继续问话之时,晏明川带着人赶来了,除了他之外,带过来的人还有同钰和青窈。 见到晏明川后,辛怜儿神色和缓了不少,她显然是已经有了底气,知道自己可以活下来了。 “两位,麻烦放了三小姐,”晏明川喊道,“三小姐她只是一时糊涂,这都是误会,你放了她,我给你们赔罪,如何?” 虽然晏明川并未捆住同钰和青窈,但他们两人旁边都站着持刀的护卫,似乎只要他们敢擅动就会立刻没命。 这种被人要挟的感觉实在是不太美妙。 贺兰漪看了宋少衡一眼,宋少衡心领神会道:“你们三小姐刚刚让人万箭齐发,还想将我们赶进蛇窟之中,你说这是误会?” 晏明川听出来他们要谈条件了。 “那两位要怎么才能放了我们三小姐?” 宋少衡冷淡道:“ 你知道我们要什么。” 晏明川有些为难,“可听荷娘子这会儿并不在此,此事我要同她商量。” 宋少衡面不改色,“那就让人去寻她过来商量,反正已经来了这里,我们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晏大人,你应该明白,做交易一旦毁约,信任再想建立起来就很难了。” “还有,这会儿天上下着雨,我们需要伞。” 晏明川无奈地看了眼脖子上被架着剑的辛怜儿,嘱咐旁边的护卫,“去拿伞送给他们。” 贺兰漪扬声,“让同钰和青窈给我送过来,别人送的伞,我不要。” “可你们——”后面的话晏明川没有说出来,他自知理亏,又看了眼被挟持的辛怜儿,没办法,他只能向宋少衡和贺兰漪展露诚意,“好!” “把伞给他们两位。”晏明川嘱咐身后的手下。 同钰和青窈拿着伞,一步步走上祭坛。 但就在他们即将迈上最后一节台阶之际,一只利箭突然从后面破空而来,宋少衡下意识去帮同钰挡箭。 可那支箭从同钰耳侧擦过,似乎被人提前施了妖法,直接冲着辛怜儿过去,贯穿了她的脖颈。 宋少衡和贺兰漪都被这一幕惊到了。 辛怜儿直愣愣地倒了下去,鲜血从她脖颈伤口流出来,晏明川也顾不上什么谈判了,一个箭步冲上了祭坛。 “救救她,救救她,宋郎君,顾娘子,求求你们,救救她!”晏明川跪在地上,扶着倒下去的辛怜儿,苦苦哀求道。 宋少衡看向贺兰漪,贺兰漪点了点头,他便走过去瞧了眼。 但还未等他蹲下身,辛怜儿便已经咽气了,晏明川察觉到这一点后,抱着辛怜儿未能阖上眼睛的尸身开始嚎啕大哭。 宋少衡没说话,又退回了贺兰漪身侧。 “救不回来了,”宋少衡对贺兰漪低语道。 祭坛下,刚刚冲着辛怜儿射箭的护卫已经被制服摁在地下。 宋少衡让同钰和青窈稍微后退一步,他抬手往被贺兰漪用术法制住的画皮妖孙念娇体内打入真言咒。 在询问出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后,宋少衡便允许城主府的护卫把画皮妖带走了。 而一旁的晏明川面如死灰,虽然宋少衡知道这会儿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可若是这会儿不问,等回去城主府便就又是困难重重了。 “晏明川,我可以帮你审一下射箭的人。” 晏明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怀里的辛怜儿,哑声道:“那就麻烦你了。” 在晏明川亲信的注视下,宋少衡又对那射箭之人施加了真言咒。 “谁派你过来杀的辛怜儿?” 跪在地上那人痛苦不堪,“夫人让手下给了我金银,说让我伺机杀了三小姐,她会保住我的命。” 第212章 晏明川听见这话后,轻轻地放下辛怜儿,让人照顾好她的尸身,提着刀便准备回去城主府为辛怜儿报仇。 “等一下,”贺兰漪拦住了他,“你不要冲动行事。” 晏明川愤怒道:“难不成我还要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过吗?那个贼妇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下此毒手,我不可能饶了她。” 第105章 宋少衡听着晏明川非同以往的音量, 脸色沉了下去,反手拔出同钰腰间的佩刀,锋利刀尖指向晏明川, 冷言道:“你要是再敢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我不介意让你把命留在这里。” 同钰很少见到宋少衡因为某些事情对别人发火, 这是头一遭。 不过想想也是, 在宋少衡那里, 贺兰漪似乎一直都是个例外, 在同钰看来, 宋少衡对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特别有距离感,但只要贺兰漪在,宋少衡大多数时间都是站在离贺兰漪最近的那边,他每次同贺兰漪讲话,语气都是软软的,生怕声音大一点会吓到贺兰漪似的,前几次同钰听到他放软声音讲话的时候,一度以为宋少衡被人夺舍了。 晏明川自是知道宋少衡的实力, 因而忍着悲痛立刻拱手同贺兰漪道歉, “抱歉, 顾娘子,是我失态了。” 宋少衡这才收回了长刀, 还给同钰。 他继续审问着地上射箭杀死辛怜儿的凶手, “你是如何得知是辛夫人雇你杀人的?” “钱娘子给我, 给我钱的时候说的。”凶手痛苦道。 宋少衡冷漠问:“辛夫人可曾亲自交代过你这件事?” 凶手:“没有。” 晏明川听明白了宋少衡的意思, “你们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辛夫人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宋少衡面色平淡,“那此事须得等你抓住钱娘子审问之后才能知道。” 晏明川急匆匆地赶回城主府抓人。 而听荷早已等在了贺兰漪他们的住处, 看到贺兰漪他们无碍后,悬着的心逐渐放下。 “你们是说三小姐被人害死了?疑犯是二夫人?”因为之前的城主夫人是原配,大小姐辛绮筠院里的婢女一直都称呼现如今的城主夫人为二夫人。 听荷眉头紧皱,“二夫人的确有这个嫌疑。” 同钰在旁听的惊掉了下巴,“辛怜儿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吗?虎毒还不食子呢。” “那是郎君你不知道我们二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当初夫人看她可怜,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便收她做婢女入府侍奉,待她亲厚如同亲妹妹一般,可她心比天高,勾搭城主,身怀有孕之际还让人下毒害死了我们夫人腹中的胎儿,一步步把我们夫人逼入绝境。”听荷想起来此事便觉得愤恨不已。 “城主沉迷闭关修炼后,她便把持了府中大权,同我们夫人的侄子通奸,被发现后,便让人杀了我们那位表少爷,除此之外,她还一直在纠缠我们三公子,意图使我们三公子也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众位知道,我们三公子是城主府的养子,其实,其实三小姐一直爱慕着三公子,此事被二夫人知道后,她曾让人去给三小姐的饭菜下毒,幸而三小姐的乳母发觉了不对劲,三小姐这才躲了过去,但查来查去,此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贺兰漪有些好奇,“辛怜儿喜欢辛亦承,那晏明川——” “他喜欢三小姐,但三小姐不喜欢他。”听荷也觉得这种深宅大院里牵扯不清的事说起来有些尴尬。 现在,贺兰漪他们要好好梳理一下这座城主府里众人的关系了。 “现在的城主夫人平日里待你们大小姐不好?”贺兰漪问道。 听荷垂下眼睫,“对,二夫人之前嫉恨夫人,夫人病死后,她一心想要自己的儿子继承城主位,可破岳城来百年来的规矩,若是原配夫人膝下有孩子,无论男女,都将是城主府的下一任继承者,所以她一直都处心积虑地想要害死我们大小姐,但我们大小姐有修为傍身,她才迟迟未能得手。” 贺兰漪继续问:“辛历富也一直针对辛绮筠吗?” 听荷道:“他是我们城主的弟弟,自然也想要城主的位子,所以也同二夫人一起,一直在针对大小姐。” 贺兰漪:“那三公子辛亦承待你们大 小姐如何?” 听荷神色微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讲这件事。 同钰瞧出了她的不对劲,依据着自己跟在贺兰漪身边这么多年博览话本子的经验,大胆猜测道:“辛亦承不会是喜欢辛绮筠吧?” 听荷听到这话,脸上神色掩不住的慌乱。 “真的啊?”同钰吃惊道:“可你们大小姐和三公子不是已经分别有未婚夫和未婚妻了吗?” 听荷抿了抿唇,“虽然是这样,但是我们大小姐的未婚夫本就是个人渣,他与二小姐的私情想来你们也应当知道了,他同大小姐的这桩婚事也是二夫人硬逼着她答应下来的,我们大小姐并不情愿,不过,三公子似乎也是一厢情愿,大小姐一直待他很冷淡。” “至于三公子的婚事,那更不用说,他是养子,是被夫人捡回来的,夫人死后,二夫人掌权,他不肯屈服于她,剩下唯一的用处就是联姻,为城主府巩固权势,三公子是我见过除了大小姐之外最善良的人了,他善待下人,时常接济破岳城的穷苦百姓,每次破岳城闹妖怪,他都会冲在第一个,保护护卫的性命。” 第213章 “有次,我发高热差点死掉,大小姐为我寻遍了方子都治不好,大夫都说我熬不过那个冬日了,可不知道三公子用了什么办法,最后竟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是一辈子都会感念大小姐和三公子的恩德的。” 听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现如今辛怜儿死了,你觉得你们城主会为她主持公道吗?”贺兰漪问。 听荷也摸不准,“那取决于,他对她身边那个叫轻颜的婢女的感情。” “当初城主沉醉在二夫人的温柔乡里,所以放任夫人被二夫人害死,即便是大小姐和三公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他依旧无动于衷,现如今二小姐,三小姐都死了,如果他想把轻颜扶正做夫人的话,应当就会追究此事,不过,如果他还想保住二夫人,那此事应当也会不了了之。” 贺兰漪他们现在可以确定杀死辛历富的手下李全儿、杀死辛家二小姐和大姑爷的都是那只猫妖。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他们需要确定更多的事。 贺兰漪嘱咐同钰,“你去让人问问晏明川,辛历富和其他的被发现死在辛家祖庙里的婢女和护卫的尸首是否能让我见一见。” 听荷准备离开,但被贺兰漪喊住,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近日里你可察觉到有人要加害你吗?” “没有啊,我一直在注意着呢,并没有什么异常,”听荷摇了摇头。 辛怜儿一死,辛夫人似乎失了分寸,一直呆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这就给了晏明川可乘之机,他一边审问钱娘子,一边找机会把贺兰漪他们安插到了红殊堂。 不过,贺兰漪他们还未来得及过去换班,存放着三公子辛亦承、二主君辛历富、死在辛家祖庙的婢女、护卫、祝萧、二小姐辛柔玉、大姑爷高子瑛的红殊堂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冲天的火光几乎映亮了半座破岳城的天空,大火过后,红殊堂只剩下了一片废墟,里面所有的尸首都化为了飞灰。 在这场离奇火灾发生的第二日,城主府内最受宠的二郎君辛麟泽终于从外面赶了回来。 辛麟泽是城主的另一个已死小妾所生的孩子,因为长得模样最像城主,所以备受宠爱,但在辛夫人死后,二夫人掌权,他便时常离开破岳城,呆在外面临近的州府里,隐姓埋名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他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因而很快便知晓了贺兰漪他们的存在。 “我见过你,你同小时候长得很像,”辛麟泽见到贺兰漪后,温语说道。 贺兰漪皱了皱眉,她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 辛麟泽道:“那时候我趴在院墙上,你坐在院子里荡秋千,应当没有瞧见我。” 贺兰漪半信半疑,“是吗?” 辛麟泽说话很利落,“不过那也不重要,我听说你来此是为了取走顾公子留在这里的东西?既然那东西已经被毁掉了,阿姐许给你们重金赔偿,你们也不要,为何还要留在这里空耗时间?” 还未等贺兰漪说话,他继续分析道。 “你们既然不图财,那定然还是为了顾公子留在这里的东西,你们是同晏明川或者其他人做了交易?顾公子的东西难不成没有被毁掉吗?” 宋少衡并不觉得辛麟泽展露的这些小聪明有多高明,因而开门见山问道:“你来此到底想说什么?” “我三妹妹的死和你们脱不了干系,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交代,”辛麟泽道。 贺兰漪眨了眨大眼睛,不耐烦道,“你若是还在这里绕圈子浪费我们的时间,我不介意送你去见你三妹妹。” 辛麟泽耸了耸肩,老实道:“听荷把东西交给我了,两位在此调查许久,我希望两位与我共享那些消息,在查清真相过后,我会把东西交给你们,帮着晏明川做事需要躲躲藏藏,还要委屈两位住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失礼,两位不妨去到我的住处,有我帮忙,这些事能更快地查清,而且,你们同我在一起应该会更安全一些。” 贺兰漪和宋少衡商量过后,答应了他的提议,毕竟他们的时间也很宝贵,能尽快拿到传音蝶是最好的。 辛麟泽住在凤湖苑,听荷等在那里,见到贺兰漪后便急忙迎了上去。 贺兰漪、宋少衡和辛麟泽有保留地通了气,辛麟泽也察觉到了不对。 “现如今二妹妹和三妹妹相继死掉,”辛麟泽面色沉重,“以二夫人的疯癫程度,不论阿姐是真是假,她怕是都会对阿姐动手。” 听荷着急道:“那这可怎么办啊?” 第106章 宋少衡冷冷道:“等着就好了, 等那只猫妖再次出手。” “那我们大小姐怎么办?”听荷着急道。 宋少衡:“等抓住那只猫妖,你应当就能知道你们大小姐是真是假了,这些事都是串在一起的, 找到首尾, 一切就都能真相大白。” 辛麟泽吩咐人密切监视城主府内, 一旦有异常立刻来禀报。 夏夜潮热, 贺兰漪不想那么早睡觉, 就坐在凤湖苑后院的园子里吹凉风。 湖面被吹起圈圈涟漪, 暗蓝色的湖面倒映着一串月影, 撒下的银子般耀眼夺目。 第214章 辛麟泽踱步走过来,坐在了贺兰漪旁边的秋千上。 “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荡秋千?”他没话找话道。 贺兰漪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家里死了那么多人,你这会儿还有闲心跟我说话?” 辛麟泽轻轻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人都有一死,早一些,晚一些,其实没什么区别,要我说的话, 早死早超生,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贺兰漪歪头倚在绳子边, 不再搭理他。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辛麟泽浅浅地笑着看向贺兰漪。 贺兰漪掀了掀眼皮, 冷淡道:“有人说过如何?没人说过又如何?” 辛麟泽皱了皱眉头, 收了收袖口, “你好像很讨厌我, 但我瞧着你同那位宋郎君讲话的时候就很温柔啊。” “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而你, 于我而言,与陌生人无异,”贺兰漪挑眉直白道。 辛麟泽闻言似乎有些失落,连眸子里的光亮都黯淡了不少,“你怎么会喜欢上那种冰山似的性格?” 贺兰漪冷哼一声,“我不喜欢他,难道要喜欢你这种见色起意的浅薄男人吗?” 辛麟泽追问:“那你又怎知他不是贪图你的容貌?” “他认识我的时候,我长得并不好看的,”贺兰漪虽然记不起来之前在北燕发生的事,但某些记忆碎片还是能想起来的。 就比如她那时候似乎被什么妖物伤到了脸,左脸上整日里顶着一条长疤四处乱跑,贺兰珩之之前同她讲过,她那张脸是在汴梁治好的,所以贺兰漪估摸着宋少衡认识她的时候,她的脸应当就是带着那条长疤的。 “破岳城里很好的,如果我爹和二夫人死了,我同阿姐商量商量,她应当会同意让我继任城主位的,你如果肯留下来,我许你城主夫人之位,且终生不再娶旁 人,如何?”辛麟泽继续争取道。 贺兰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我喜欢的人,即便他是个乞丐,我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可如果我不喜欢他,别说是什么城主,就算是皇帝,我也不稀罕。” “更何况,”贺兰漪歪了歪头,她的那双精明的眼睛似乎看透了辛麟泽,“我听听荷讲你并不好色,平日处事也是极其谨慎,但你我今日才刚刚认识,你就口出狂言说出让我留在破岳城里这种话来,要说是一见钟情这种戏码,实在是过于老套了。” “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你在贪图我身上的某种东西,且这种渴望可以让你暂时失去理智。” 辛麟泽弯唇笑了笑,抓着绳子,坐在秋千上荡了荡,秋千逐渐稳下来后。 他看了眼天边皎洁的月亮,低声喃喃道:“我在破岳城外游历多年,曾经听走南闯北的客商们讲过各种各样离奇诡谲的故事,其中使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桩便是,汴梁天师院有位大法师羽化飞升的传闻。” 贺兰漪瞥了他一眼,“所以呢?” “我还听闻,那位飞升成仙的大法师曾是已死的魏国长公主的师父,那位魏国长公主在外游历之时,常喜欢扮做男子模样,化名为顾公子,四处结交好友。” “不知郡主可否告知我,那本传闻中的《天经》是真的存在吗?” 贺兰漪轻蔑地望着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我可以拿一个秘密交换,关于那位宋郎君的身份,”辛麟泽神秘兮兮道:“郡主大可以放心,这个消息绝对保真。” 见贺兰漪不为所动,辛麟泽加大了筹码,“此事与北燕有关,是个惊天秘密,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惊天秘密?”贺兰漪不禁失笑,“你连这破岳城的束缚都摆脱不了,只能在破庙附近苟活,你告诉我说你知道事关北燕的惊天秘密,你觉得我会信?” 辛麟泽听到贺兰漪这话也并不恼,因为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贺兰漪的脾气,汴梁城最娇惯的静安郡主,能有耐心坐在这里同他讲话,已经实属不易了。 “郡主,我虽然只能在破岳城附近活动,可那也不代表着我没办法认识北燕的人啊,这个消息就是北燕皇室告诉我的,绝对保真。” 贺兰漪轻轻哦了一声,“没兴趣。” 辛麟泽没料到贺兰漪会这么说,他有些着急:“真的是很重要的一个消息。” “既然重要,那就守好,不要被其他人知道了,”贺兰漪冷淡道:“你如果没有其他事,就不要坐在这里了,我看着你心烦。” 辛麟泽嘴唇动了动,没办法,只能讪讪地先离开了这里。 没一会儿,宋少衡找了过来,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望着贺兰漪坐在秋千上的背影。 “既然来了,干嘛在那里站着?”贺兰漪察觉到了宋少衡的存在,扭头看向他。 宋少衡走过来,轻声道:“我以为我站的够远了。” 贺兰漪傲娇道:“那只能说明你对我的实力一无所知。” 宋少衡轻笑一声,站在了贺兰漪坐着的秋千后面,“你要不要我推你?” “好啊,“贺兰漪笑着抓紧了绳子。 第215章 宋少衡用力很克制,他知道贺兰漪不喜欢秋千太高,所以只是很平稳地推着秋千。 “你是哪边的人?”贺兰漪问。 宋少衡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站在贺兰漪身后,瞧不见她的表情,只是听到她继续问说:“你是太子的人,还是我三皇兄的人?” 宋少衡声音沉了下去,“都不是。” “都不是?”贺兰漪依旧没有回头,“那你可知道《天经》吗?” 宋少衡:“知道。” “自从师祖飞升,《天经》在我阿娘手里的消息被传出去后,北燕这些年来派了许多人南下,一直在搜寻《天经》的下落。” 贺兰漪放下脚,迫使秋千停下来,她扭过头,看向宋少衡,“他们的手现在已经伸进了破岳城里,刚刚辛麟泽在同我打听《天经》的下落。” 宋少衡神色凝重,“他可曾动手?” “他不敢,”贺兰漪轻笑一声,“我只是在想,除了他之外,破岳城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也在惦记着那东西。” 见宋少衡没说话,贺兰漪好奇道:“你怎么不问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天经》?” 宋少衡温声:“你之前说过没有。” 贺兰漪笑道:“我说了你就信?” 宋少衡看着贺兰漪的眼睛,点头,“你说了,我就信。” 当天夜里,辛麟泽刚上床睡着没多久,便有人在外面哐哐敲门,说是城主素常修炼的丹房出事了。 “果然是二夫人所为吗?”辛麟泽急匆匆地换上衣裳,和贺兰漪、宋少衡他们一起去了丹房。 他们去到丹房的时候,大小姐辛绮筠和二夫人都不在,城主休息的屋子房门紧闭。 “刚刚房间里传出来女子的尖叫声,我们想进去查看情况,结果被城主隔着门喊话说让我们滚,没一会儿,祖庙那边就有人瞧见了那只黑猫,我们怕出事,没办法,只能把您请过来了,”站在门口的手下说道。 辛麟泽上前,隔着房门,冲里面喊道:“父亲,我是麟泽,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鸦雀无声。 “父亲,父亲,我进去了,”辛麟泽走上台阶,使劲拍了拍门,但里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他转身,抬手示意手下破门。 但无论手下如何用脚踹,用刀砍,那木门都刀枪不入,纹丝不动。 “大约上面是有妖术,”贺兰漪睡眼蒙眬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宋少衡化出曜灵剑,走上前,一剑劈烂了面前的木门,随即,他抬袖挡住了飞向贺兰漪的木门碎片。 辛麟泽带人闯了进去。 “二公子,没有人,”手下仔细搜过满是丹药味道的房间,走上前说道。 辛麟泽面无表情地走出门来,看向跪在走廊里的丹房婢女们。 “你们可有谁瞧见城主了吗?” 跪在最前面的婢女道:“城主一直和轻颜宿在屋内,并未出来啊。” 宋少衡冷声,“不在这,那应当就是在你们祖庙了。” 辛麟泽闻言,立刻和赶过来的晏明川一起,赶去祖庙。 因着这一路上需要走很远的路,有的地方悬着灯笼,有的地方却是漆黑一片。 宋少衡怕乱中出事,因而本打算抓着贺兰漪的手腕,但贺兰漪的手往上抬了些,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宋少衡的手。 “走啊,”贺兰漪察觉到了宋少衡的僵硬,脸上露出一丝隐秘的坏笑。 但辛麟泽带着众人去到辛家祖庙门口的时候,却遭到了辛夫人亲信的阻拦。 “没有夫人的命令,我不能放您进去。” “你不认得我?”辛麟泽气愤道。 亲信执拗道:“认得,但夫人没发话,我还是不能让您进去。” 辛麟泽突然想到,“这个毒妇莫不是要杀轻颜的同时,还对我父亲下了手吧?” “滚开,我要进去,”他拔出佩刀,指向守在祖庙门口的辛夫人的亲信。 第107章 辛麟泽亮刀的同时, 辛夫人的那些亲信也丝毫不怵,为首之人一声令下,都齐齐拔刀, 与辛麟泽和晏明川带来的人对峙。 贺兰漪和宋少衡站在角落里, 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毕竟, 他们与听荷做的交易是 帮忙查清真相, 而非是掺合城主府的家事。 “这是在做什么?”辛绮筠一袭白衣, 面色憔悴, 缓缓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辛麟泽见到辛绮筠后,立刻收回刀,走到她身旁恭敬道:“阿姐,父亲不见了,我们怀疑他现在在祖庙里,可二夫人的人一直在拦着不许我们进去。” 辛绮筠瞧了辛麟泽一眼,走上前去与二夫人的亲信交涉,“你们先把刀都放下。” 晏明川犹豫着看向辛绮筠,辛绮筠开口道:“放下。” 见晏明川他们放下刀后, 二夫人的亲信也让人把利刃收回剑鞘里。 “二夫人现在在哪?”辛绮筠问面前的护卫。 护卫谨慎道:“这会儿深更半夜的, 夫人大约还在明玉堂休息吧。” 辛绮筠温语道:“那你这便派人去告知二夫人, 就说我们要进去祖庙里查看情况。” 第216章 护卫有些犹豫,毕竟他们都知道二夫人的脾气, 大晚上过去喊人, 定然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你没听见我的话?”辛绮筠皱了皱眉头。 辛麟泽适时道:“一旦父亲出了事, 这可不是你们能承担起的, 如今我阿姐在这里,你们连她的话都不听, 是日后都不想呆在城主府了吗?” 他的这番话就是在暗示,一旦城主离世,辛绮筠便是下一任城主,即便是二夫人也挡不住,这些护卫自然要好好考虑考虑得罪辛绮筠的下场。 “你们两个,去明玉堂请示夫人,”为首的护卫点了两个人离开。 辛绮筠往后退了一步,环顾四周,瞧见了站在角落里的宋少衡和贺兰漪。 “阿姐,”辛麟泽本想阻拦,但被辛绮筠瞪了一眼,只能讪讪退了回去。 她一步步走到宋少衡和贺兰漪面前,温语道:“两位怎么又回来了?” “东西还未取走,所以不能离开,”贺兰漪勾唇笑了笑。 辛绮筠望向不远处的六角亭,“二夫人这会儿还没过来,两位可否愿意同我聊一聊。” 贺兰漪点头,“可以。” 六角亭下,只有宋少衡他们三人,辛绮筠让护卫守在外围,不许任何人靠近,即便是辛麟泽也不行。 辛绮筠低语问道:“顾公子留在这里的东西已经被毁掉了,两位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如果我说,那东西没被毁掉呢?”贺兰漪意味深长地说道。 之前他们同听荷做的交易只是事关传音蝶一事,可现如今与北燕有关联的辛麟泽掺合了进来,贺兰漪自然要重新评估和衡量他们之间的交易。 他们来此就是为了拿到传音蝶,不可能一直被听荷他们牵着鼻子走,贺兰漪始终是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贺兰漪和宋少衡同辛绮筠密谈了一会儿,从六角亭下走过来没多久,派去明玉堂的护卫便回来了。 “二夫人呢?”辛绮筠问。 护卫指向东边的走廊,“这便过来了。” 贺兰漪和宋少衡第一次瞧见辛夫人的时候是在辛家祖庙里,辛家二小姐和大姑爷死在里面,贺兰漪和宋少衡隐身进去,急于查清他们的死因,所以那时候并未仔细瞧过这位夫人的模样。 今日一看,贺兰漪觉得这位辛夫人同之前那位原配一比的确要更小家子气些,高挑的眉梢傲气十足,即便是接连死了两个女儿,她依旧打扮的精神奕奕,丝毫瞧不出什么悲伤之态。 辛夫人刚过来,便开始发难道:“绮筠啊,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我为你妹妹之事痛心不已,你居然大半夜将我喊过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辛绮筠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父亲不见了,有人看见那只黑猫又出现在祖庙,我们怕父亲出事,才差人去请示。” “你说什么?”辛夫人听见这话瞳孔骤缩,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被吓到,连忙让人打开了祖庙大门。 一重院子又一重院子的走进去,等推开供奉着将军像的正殿殿门后,很容易地便能瞧见趴在地上的城主和婢女的尸体。 满地的鲜血蔓延至门口,那座将军像的眼睛依旧是流着血泪的模样。 “城主!”辛夫人控制不住地嚎丧道。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扑过去,跪在尸身旁嚎啕大哭。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依旧面无表情的辛绮筠,而辛麟泽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掉了几滴泪,便转身嘱咐人去准备棺椁。 晏明川倒是领着一众护卫,跪在地上,郑重地冲已经死掉的城主叩了个头。 “明日里便是浴火节,为保全城安定,父亲离世之事便暂时不要外传了吧,”辛麟泽看向辛绮筠,“阿姐,你明日里便代替父亲登上城主府的府墙为城中众人播散神水吧。” “等等!”辛绮筠还未来得及讲话,刚刚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辛夫人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衣袖,走到这两姐弟面前,“你们父亲现如今尸骨未寒,你们竟然就要开始做他的主了吗?” 本来城主生死未明,辛麟泽还有些顾忌,可现如今城主已经死了,他自然不会再对辛夫人客气。 “阿姐是父亲唯一的嫡生孩子,如今父亲阖然离世,阿姐自然便是下一任的城主,二夫人,难不成,你还想让你的孩子当城主吗?” “你信不信,你的孩子继任城主的第二天,城中的百姓便能打进城主府来。” 辛夫人自然知道破岳城的规矩,也明白破岳城百姓对于辛绮筠继任城主的希冀。 此事需要慢慢筹谋,至少不能让辛绮筠这么快地继任城主位。 因而她虚与委蛇道:“城主突然遭遇不测,大郎君尚未回来,你们若是不同他商量便擅自决定,怕是会使姐弟离心,府上不宁。” “再说了,将军像的诅咒还未消解,便匆忙决定改换城主这种大事,怕是也不太好。” 辛绮筠冷冷地看向辛夫人,“瑞儿明日清晨便能回来,他不会晚了明日里的浴火节,至于播散神水一事,明日再议吧,反正仪式是在明日晚间,白日里还能有一整日可以商量。” 第217章 辛麟泽听到大哥辛昌瑞明日便会回来时,明显有些吃惊,他明明已经让人千防万防,辛昌瑞不该知道此事的啊。 一旦大郎君辛昌瑞回来,他想代替辛绮筠当城主的愿望怕是会落空。 “阿姐,怎么从未听你讲说大哥要回来啊?”辛麟泽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但辛绮筠像没看出来似的,淡淡道:“我让人一道通知的你们,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说他明日里会回来的。” 辛夫人心下一思忖,辛昌瑞若是回来,那同她儿子争夺城主位子的人又多了一个,这下更麻烦了。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今夜便杀了辛绮筠,反正城主府只有她一个嫡生的子女,只要辛绮筠死了,其他的辛麟泽、辛昌瑞便不足为惧,第二天她便能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府墙,为破岳城中人播散神水,正式继任城主之位。 若是想要她儿子名正言顺继任城主位,辛绮筠的死因便不能让其他人起疑,最好就是让辛绮筠死在祖庙里,同城主和那贱婢一样,被将军像诅咒而死。 因而她开口道:“既然要守住城主的死讯,绮筠啊,你今晚便随我一起呆在这祖庙守夜吧。” 辛麟泽自然知道辛夫人在打什么鬼主意,“既然阿姐和二夫人都要在此守着,那我今夜也要守在这里。” 辛夫人觑了辛麟泽一眼,心想他自己找死,也不能怪自己了。 “你有这个孝心,也是好事。” 辛绮筠淡淡道:“那二夫人容我先去准备些东西,我便过来这边守着父亲的尸骨。” 辛夫人急忙道:“那我让人陪你去。” “我不过随麟泽回去他的凤湖苑一趟,我又不会跑掉,二夫人何必对我如此不放心,还非要人盯着我?”辛绮筠不给辛夫人留丝毫的颜面,直白说道,“若是二夫人实在不放心,那便让晏明川跟着我过去吧。” 不容辛夫人再多说什么,辛绮筠便带着辛麟泽、晏明川去了辛麟泽的住处凤湖苑了。 辛夫人估摸着他们是去凤湖苑商量 对策了,不过无论他们怎么挣扎,城主之位都必须是她儿子的,谁都别想夺走。 辛绮筠这会儿离开倒是好事,正好可以方便她在祖庙里布置埋伏。 因而辛绮筠刚走,辛夫人便招呼着自己的情夫和其他高手开始秘密布置杀死辛绮筠和辛麟泽的陷阱。 而宋少衡和贺兰漪则转身去了离辛家祖庙很近的花厅,时值深夜,这会儿空气还有些清冷。 同钰和青窈找过来的时候,见宋少衡正脱下自己的深蓝色外衫,递给贺兰漪。 “我穿了,你怎么办?”贺兰漪轻声问。 宋少衡眼睛里亮晶晶的,勾唇浅浅笑了笑,“我不冷。” 见同钰过来,贺兰漪抬眸问,“可收拾好了吗?” 同钰点了点头,“都收拾好了,不过,我们真的明日就能离开这里了吗?” 第108章 “不出意外的话, 我们明天晚上之前就可以走了。”贺兰漪道。 青窈闻言有些激动,坐在贺兰漪身旁,同她耳语道:“郡主, 我们真的马上就能拿到那本《天经》了吗?” 贺兰漪笑着点了点头, “是。” “太好了, ”青窈挽着贺兰漪的胳膊, “郡主, 这可真是太好了。” 但贺兰漪的眸色却逐渐沉了下去, 今夜注定会是个鲜血淋漓的晚上。 辛绮筠和辛麟泽进去祖庙的同时, 宋少衡在听到窗户落下的声音后,在花厅东北角的海棠花盆里找到了一只盛放有传音蝶的木盒子。 贺兰漪刚检查完,晏明川便带着听荷过来找贺兰漪他们了,听荷的脸色很难看,连带着晏明川都有些紧张。 按照约定,贺兰漪他们拿到了传音蝶,便要告知听荷三公子辛亦承的死因,以及真正的大小姐辛绮筠在哪。 “顾娘子,宋郎君, 你们当真查清真相了吗?”听荷坐下后, 忍不住问道。 贺兰漪点了点头。 宋少衡看向晏明川, “不知辛夫人院中的钱娘子审问的如何了?” 晏明川愁眉苦脸道:“她一直说是大小姐让她雇人杀了三小姐。” 听荷震惊,“什么!” “她没说谎话。”宋少衡道, “的确是现在的辛绮筠买凶杀了辛怜儿。” 听荷神色悲伤, “什么叫现在的辛绮筠, 大小姐果真是假的吗?” 贺兰漪点头, “这件事说来有些复杂,等东方凌云来了, 我便能同你们讲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这事跟东方凌云又有什么关系?”晏明川不解道,“他不是跟那个作恶多端的画皮妖是一伙的吗?” “是,也不是,一两句讲不清楚,”贺兰漪张望着花厅门口,“他应该马上就会来了。” 同钰过去瞧了一眼,果然在走廊尽头看见了人影,东方凌云认出同钰后,也加快了脚步。 “辛绮筠告诉我说,顾娘子和宋郎君知道这一切的真相,这是真的吗?”东方凌云着急地抓住同钰的胳膊。 同钰费劲地扒开他的手,“我们娘子自然是知道的,你快进去吧,都等着你呢。” 第218章 东方凌云坐在了宋少衡旁边,他不敢挨着晏明川和另一个眼生的娘子。 贺兰漪叹了口气,“既然人到齐了,我便可以开始履行我的承诺了。” 她看向东方凌云,眸色意味不明,“那就从你开始,东方兄,你进来破岳城之前,曾告诉我们说,你来此是寻你夫人辛云儿的,对吗?” 对上贺兰漪审视的目光,东方凌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我,我的确是这么说的。” 贺兰漪皱了皱眉,“可你来破岳城真的是为了寻找你消失的夫人,还是为了探查真正的东方凌云的死因?” 东方凌云脸色苍白,没有多少血色,他放弃挣扎道:“是萍儿告诉你们的吗?” 宋少衡:“谁是萍儿?” 东方凌云说话有气无力,“那只画皮妖,她的名字叫做萍儿,她,她曾经是我们府上的婢女,我与她成婚,她便成了我的妻子,不过后来被人发现她是妖,她就跑了。” “那辛云儿又是谁?”同钰忍不住插嘴问道。 东方凌云抿了抿唇,“我嫂子,东方凌云是我兄长的名字,我父母育有两子,我叫东方朔空。” “我兄长他一直身体不好,大夫从小便诊断说他活不过二十岁,不过自从娶了嫂子后,兄长的身子倒是日渐强壮,也平安度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可就在我们一家为此欣喜若狂之时,可嫂子突然失踪,五月十三日那天,我兄长也被人割喉死在了房间里,我来破岳城就是想找出兄长死亡的真相,辛绮筠说你们知道杀死我兄长的人是谁。” 他鼓起勇气问:“杀我兄长之人,当真是我那位嫂嫂吗?她和辛绮筠又是什么关系?” 当时在盛府,画皮妖便是告诉东方朔空说她知道害死他兄长的人是谁,才诱骗他为其解开了捆妖绳,不过还未等东方朔空得到答案,他和画皮妖便被贺兰漪设下的法阵给震晕了过去。 “辛绮筠就是辛云儿,不过,杀你兄长之人不是她。”贺兰漪道。 “那是谁杀了我兄长?”东方朔空追问道。 贺兰漪:“辛亦承,辛家三公子。” 听荷不肯相信,立时便否认道:“三公子绝非滥杀无辜之人,还有我们大小姐,她怎么会,怎么会在外面嫁人……” 贺兰漪淡淡道:“他没滥杀无辜,东方凌云本就是该死之人,至于你们大小姐,的确嫁给了东方凌云为妻,这点并没有错。” “什么叫没有滥杀无辜,他杀了我兄长,难道不叫滥杀无辜?”东方朔空有些愤怒。 贺兰漪皱了皱眉,“你之前说你兄长在娶了辛云儿后,身子就日渐好了起来,那是因为这位辛家大小姐用自己的修为在给他延续性命,但是,你难道不知道,你兄长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将辛大小姐娶进家门吗?” 东方朔空觉得贺兰漪这话问的属实有些奇怪,“我兄长救了辛云儿,辛云儿住在我家,同我兄长产生了感情,所以他们两人才成婚了呀。” “怪不得辛亦承没有杀你,你果然是个心思单纯之人,”贺兰漪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干涩的喉咙,“可辛绮筠曾亲口告诉辛亦承说,是东方凌云先让她失了清白,后来才让她爱上了他。” “不会的,我兄长不是那样的人,”东方朔空反驳道。 贺兰漪咬了下唇瓣,“可辛亦承说你兄长虽然是个病秧子,但在外面有许多小老婆,娶了辛云儿后,他的身体日渐好转,在外面更是风花雪月没有断过,你难道就没有察觉到吗?不过这不重要,等你离开破岳城,回家之后仔细盘问便能问出来是不是他说的那样。” 晏明川听到这里,已经怒气上涌了,他在努力压制着自己不发作出来。 听荷听到她们大小姐的遭遇后,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可是,可是两位来到破岳城的时候,我们三公子便已经死了,你们又是怎么听三公子说的这话?” 宋少衡看向东方朔空,“你可还记得当时在盛府,盛云迟说五月十日那天辛绮筠在邠州做什么?” 东方朔空仔细想了想:“他说辛绮筠在救我兄长。” 贺兰漪继续道:“东方凌云本来活不过二十岁,辛绮筠为了给他续命,去找郑婆婆问了方法,在五月十日那天将自己的全部修为渡给了东方凌云,可这种办法违逆天道,她不仅失了修为,还深受重伤,没办法,她只能回来破岳城,躲在祖庙里修养。” “因为她是城主的第一继承人,所以辛历富、辛夫人还有其他人一直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不能被人发现失了全部修为,还身受重伤,在这座城主府里,她最信任的人就是辛亦承,所以她藏身在祖庙后,便打算让辛亦承过来。” “可是,还未等她想办法给辛亦承传递消息,辛历富和辛夫人便先一步找到了她 ,并趁着她虚弱之际,将她杀死在祖庙里,并打算将她伪造成是被将军像诅咒死的模样。” “什么!”听荷忍不住掩面嚎啕大哭,“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她……” 晏明川也是不住地痛苦流泪,但他还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顾娘子,麻烦您继续说下去。” 第219章 “等辛亦承发现辛绮筠的时候,辛绮筠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后来他查到,这从始至终都是辛夫人、辛历富等人同东方家联手造就的一个阴谋,为的就是害死辛绮筠,辛夫人他们想要辛绮筠的命,东方家需要一个修为深厚之人为东方凌云延续性命,所以两方勾搭在一起,一步步将辛绮筠引入圈套之中,骗她爱上东方凌云,夺了她的修为,害了她的性命。” “所以在五月十三日那天,辛亦承出去破岳城杀了东方凌云,回来破岳城的时候正好被晏明川的手下瞧见他从城门口经过。” “辛绮筠是五月十日那天被害死的,辛亦承探听到辛夫人他们准备在五月十三日,也就是你们为其塑像的司马将军生辰那天,将辛绮筠伪造成被诅咒死的模样,所以他便将计就计,改换了已经死去的辛绮筠的容貌,自此,死的人成了辛亦承,他变成了辛绮筠,他要让所有的凶手日夜活在恐惧之中,他开始借助将军像的名义为真正的辛绮筠复仇。” 晏明川眉头紧皱,“怪不得,怪不得那时候说发现了三公子的尸首,但夫人一直让人守着红殊堂,不许人靠近三公子的尸体,他们这是心虚啊。” 听荷哭的嗓子都哑了,“所以三公子杀了那么多人都是在为大小姐复仇,就连城主也是,也是三公子杀的!” “可那只猫妖又是怎么回事?”晏明川不解道。 “什么猫妖?”东方朔空情绪格外激动地问道,他这幅癫狂的模样有些吓人。 宋少衡冷声:“我们之前查到,辛家祖庙里死的那些人都是猫妖害死的。” 东方朔空捂着额头,突然站起来,问:“辛亦承现在在哪?” 晏明川突然也想到了什么,拿起佩剑就冲了出去,东方朔空紧跟在他身后,也跑了出去。 听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跟着离开了这里。 “这事终于要了结了,”贺兰漪松了口气,站起身,随着宋少衡、同钰他们一起去了辛家祖庙门口。 晏明川提着剑,强自镇定地吐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把门打开,二公子有事要告诉我。” 但辛夫人的亲信摇了摇头,“夫人说了,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放进去。” 晏明川提剑便带着人同二夫人的亲信厮打在一起,宋少衡瞧着他们做事实在是费劲,所以稍稍帮了下忙,很快辛夫人的人就落了下风,辛家祖庙的大门被缓缓打开来。 第109章 辛夫人、她的情妇和一众高手都瘫倒在血泊里, 只剩下一个辛麟泽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辛亦承变回了原本的模样,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炯炯闪着精光,只是他浑身浴血, 看模样好像撑不了多久了。 见贺兰漪他们进来, 辛麟泽似乎得了极大的倚仗, 他捂着泪泪流血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 跑到贺兰漪面前, 哀求道:“郡主, 救救我, 您要的东西就在我手上,只要您帮我杀了他,我就马上把东西送给您,还有那个关于北燕的秘密,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您。” “你为什么连他也杀,他不是你兄长吗?”贺兰漪看向不远处站在血泊里,手里还提着一柄长刀的辛亦承,他脸上都是血,腹部的伤口也在不断地往外流血。 “如果不是他在外面帮着骗绮筠, 绮筠不会那么容易上东方凌云的当, ”辛亦承艰难地咽了口血吐沫, 能看出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听荷哭着想要过去给他止血。 可辛亦承提刀不许她靠近, “你不必再费功夫, 等我报完仇, 我就要去陪绮筠了, 她一个人在那边,会孤单的。” 辛麟泽见辛亦承不肯放过他, 便继续游说贺兰漪:“郡主,他是个疯了的妖怪,您不能相信他的话啊,我可是他兄长,他都敢杀我,若是您放过了他,他下一个就会杀您了。” 他害怕地肩膀都在发抖,“更何况,我要是死了,您要的东西可就再也拿不到了。” “你是说那个木盒子,”贺兰漪冷漠地眨了眨浓密眼睫,“辛亦承跟你去凤湖苑的时候,已经给我拿来了。” 青窈听见盒子已经到手,眼睛亮了亮。 而辛麟泽也从贺兰漪口中听出来他已经被抛弃了,所以撒腿便开始往门外跑,辛亦承用尽全力,将手上长刀抛了出去,从后面贯穿了辛麟泽的身体,辛麟泽脸朝下,倒了下去。 辛亦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杀干净了。 宋少衡好奇问:“你当真有九条命吗?” 辛亦承嘴里的血怎么都擦不干净,他忍着剧痛弯了弯唇角,“都用光了,这是最后一条了。” 就在众人放松之际,辛亦承身后不远处突然爬起来一个人,拿着刀就冲辛亦承砍了过来。 “三公子小心!”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的听荷高声喊道。 东方朔空没有犹豫,冲了出去,闭着眼睛挡在了辛亦承的身后,但辛亦承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扔了出去,那柄刀正面插进了辛亦承的身体里。 宋少衡一脚踹倒那人,捡起地上的刀了结了那人的性命。 辛亦承缓缓倒了下去,听荷过去扶着他的头,用手使劲按压着他腹部流血的伤口,想为他止血,东方朔空跪在辛亦承身边,嚎啕大哭,“哥,不要死,你不要死啊,哥……” 第220章 “回,回家去吧,忘了,”辛亦承不断往外吐着黑血,“忘了这里,这里发生的事,回去,回去好好,好好的……” 他费力地扭过头,抬手缓慢地从胸前的衣服里拿出了一只并蒂荷花金簪,笑着看了眼之后,手垂下来,但手指却死死地攥着那簪子,彻底断气了。 “哥!”东方朔空伏地哭嚎道。 “三公子,”听荷也哭的满脸是泪,一度喘不上来气。 辛家大公子辛昌瑞比辛亦承预想中要来的快,辛亦承已经提前告知了他所有的事,并将城主府托付给了他。 但等辛昌瑞看到这满地狼藉的尸体时,依旧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当时辛怜儿为了隐瞒辛亦承杀人之事,故意将贺兰漪他们引到牡丹园想要杀了他们,结果却被辛亦承派人杀死。 辛亦承大约是恨极了辛夫人,所以即便辛怜儿对他有意,他也没有放过她 。 当然,宋少衡和贺兰漪是不会同情辛怜儿的,至于晏明川是否能解开这个心结,那就不是贺兰漪他们要关心的事了。 大公子辛昌瑞安排贺兰漪他们住到潋雪轩,等天亮之后,他们就能离开破岳城了。 东方朔空本想在这看着辛亦承下葬之后再离开,但碍于这里的情况过于复杂,他还是决定明天一早跟着贺兰漪他们离开破岳城。 潋雪轩,灯火如昼。 “你不是只有东方凌云一个哥哥吗?为什么你会喊辛亦承哥哥?”贺兰漪好奇问道。 东方朔空吸了吸鼻子,擦掉脸上泪水,“我母亲的确只生了我和兄长两个儿子,但是兄长生下来,大夫便说他活不长,有个游方高人告诉了我父母一个办法,说让他们找到一只九命猫妖,然后骗着她生下我父亲的骨血,就可以拿这个孩子来给我兄长换命。” “起初,我父母以为他说的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实现,但是他们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给了那位游方高人很多金银,让他四处去找九命猫妖,没成想,三年过后,他真的找来了一个心性单纯的九命猫妖,将她带到了我们府上。” “后来那个姨母就怀了身孕,生下了辛亦承,我并没有见过那位姨母,我出生以后,她就已经不在我们家了,我也是听我们家一个老马夫讲的这事,说是那位游方高人试了好几次用辛亦承给我兄长换命,可不知道为什么全都失败了,那位姨母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夜带着辛亦承跑了,我爹派人四处搜寻,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想来,他们母子便是被之前那位辛夫人救下,藏身在破岳城里。” “祝萧就 是那位游方高人的弟子,那位游方高人在三年前莫名死掉,我猜测应当是辛亦承杀的他,祝萧这次随我一起进来破岳城便是为了给他师父报仇,但他估摸着是没能打过辛亦承,所以也被他杀掉了。” 说完,东方朔空又哭的泣不成声。 “郡主,忙了这一通,喝口荔枝膏水吧,”青窈端了好几盅甜水过来,在桌上放下托盘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少衡。 贺兰漪示意同钰把东方朔空先带去旁边的房间休息。 她扶额闭了闭眼,似乎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差,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同钰过来后,关上门。 “郡主,趁热喝吧,等下凉了味道就不好了,”青窈端起一盅荔枝膏水递给贺兰漪。 贺兰漪接过来,但她没有喝,而是重新放回了桌上。 她把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抿了抿唇,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青窈,这里面放的东西是会要我的命吗?” 青窈愣住。 “郡,郡主,您在说什么?” 同钰拔出佩剑,冷着脸挡在贺兰漪身前,愤恨道:“我刚刚在膳房亲眼看着你往这里面放了白色的粉末,青窈,你可是自小陪在郡主身边的人,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青窈依旧一脸茫然,无辜道,“同钰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什么白色粉末,我从小跟郡主一起长大,我怎么会害她呢。” 同钰转身拿起桌上的一盅荔枝膏水,递给青窈,“那你喝了,我就相信你。” 青窈看向贺兰漪,贺兰漪一言不发,满脸的失落,她又看向宋少衡,宋少衡依旧是那张冷脸.。 同钰把那荔枝膏水递的又靠前了些,“你不是说你没有在里面放东西吗?你喝了它,我可以给你跪下磕头赔罪 。” 青窈接过来白瓷汤盅,跪在地上强自镇定道:“我的确是往里面放东西了,不过那都是些安神的药,我瞧着你们近日里都繁累不堪,所以想着让你们喝了之后睡个好觉,郡主,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啊。” 不知何时,贺兰漪眼底早已饱含泪水,她的声音低沉喑哑,“青窈,你走吧,今日之事我便只当从未发生过,你走的远远地,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青窈放下那盅荔枝膏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郡主,从我八岁时被长公主所救带回府上,九年了,我在您身边,陪了您九年啊,青窈知错了,青窈再也不会擅作主张,郡主,郡主,求您原谅青窈吧,青窈知错了。” 第221章 “知错了,”贺兰漪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愤怒地将桌上放着的荔枝膏水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轻轻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不解地扶住青窈的肩膀,“你错在哪里了?你告诉我,你错哪了?” 青窈身子发抖,抬眸对上贺兰漪的视线,哽咽道:“青窈下次再也不会擅自做主在您的吃食中放药材了。” 贺兰漪眼中的最后一缕带着希望的光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绝望,她挪开扶着青窈肩膀的手,悲戚道:“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放弃了最后的,活下去的机会。” “郡主,”青窈的脸色瞬间白了不少,她陪在贺兰漪身边这么多年,能看出来贺兰漪这会儿是真的动怒了,她又往前跪了两步,继续挣扎哭道:“郡主,您怎么了,是有人同您讲了什么话吗?您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对我啊?” 贺兰漪深呼吸一口气,眼尾泛红地看向青窈,“我问你,在汴梁时,你为何会同萧素初见面?五年前在蔚州,是谁指使的你给我阿娘下毒?现如今在这里,又是谁让你给我下药借此来盗走《天经》的?” 青窈跪坐在地上,错愕地看着贺兰漪。 她没有料到,贺兰漪会将她的底细摸的这么清楚,明明埋伏在贺兰漪身旁的这九年里,她没有出过任何纰漏的。 如今已经被她全然知晓,再挣扎推脱都是没有用的,她比谁都清楚贺兰漪对背叛之人的态度。 她缓缓从地上爬起身来。 同钰和宋少衡均是警惕地盯着她。 青窈想着自己死也得死个明白,她看了宋少衡一眼,轻笑道:“郡主,你是从何时开始让人盯着我的?” “我从来都没有让人盯过你,”贺兰漪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我只是让人一直盯着萧素初,撞见你和她见面,只是偶然。” “要说这么多年来,你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应当就是你实在是太过关心那本《天经》了,本来我还没察觉到,直到那日里兄长的手下来告诉我说你和萧素初见面,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来来回回地想着你这么多年在我身边做事的模样,才发觉到你时不时便会旁敲侧击地问我那本《天经》的下落。” “所以,你此次带我来邠州,就是为了试探?”青窈轻轻叹了一口气。 贺兰漪点头,眼底含泪道:“没错,就是为了试探,我本想着只要你肯收手,我就可以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还能是青窈,还能是在我身边陪了我九年的那个小妹妹。”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阿娘动手,她救了你的性命啊,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听到这话,青窈倒变得轻松了不少,她好奇问:“郡主,是谁告诉你说是我给长公主下毒的?” 贺兰漪转身拿起桌边一个木雕的方盒,解开禁锢,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只传音蝶,“阿娘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当时在蔚州有人给她下了毒,她排查过后,发觉那人是你。” 青窈盯着那方盒良久,脸上遮掩不住的失落,“你不是说长公主存放在这里的东西是《天经》吗?郡主,你知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高兴吗?他们许诺我说,等我拿到了《天经》,他们就会为我父母立碑树祠,他们的名字会再次成为北燕的骄傲,可你骗了我,你毁了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希望。” “郡主,”青窈哭着哭着就又笑了起来,崩溃道:“我之前已经打算放弃复仇了,我只想着把《天经》带回去,你我之间便恩怨两消,可为什么,我们还是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你不是大梁子民?你是燕人,你父母是谁?”贺兰漪收回传音蝶,不可置信地看向青窈。 “五年前,郡主你失去双亲之时,我的阿爹阿娘也死在了那张大战里,准确来说,是死在了你父亲贺兰鹤安的刀下,喀旁山下沉睡着八千北燕骑兵的尸骸,我阿爹阿娘便在其中。” 藏在心中这么多年的心结一朝说出来,青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让她这会儿显得有些狼狈,“我从四岁起便开始接受朝廷训练,为日后潜入大梁做准备,八岁那年,我被人扮成讨饭的孤儿送入汴梁,成功让长公主起了恻隐之心,将我带回府中做了你的婢女。” “我陪在你身边从八岁一直长到十一岁,蔚州大战爆发,我随着你一起去到蔚州,在那里,我接到命令,找机会假借你的名义去给长公主送了一碗下了秘制毒药的银耳羹。”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日里长公主听到我说这碗银耳羹是你亲手做的时,她那高兴的表情,郡主,你不知道,长公主几乎是没有任何防备,就将那碗银耳羹喝干净了,我本来还忧心忡忡地担心她会发现,可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爱你。” 青窈陪着贺兰漪一起长大,尤其是在五年前贺兰鹤安和赵乐仪 战死之后,青窈一直陪在她身边,生怕她想不开出了意外,在贺兰漪心中,青窈与其他人总是不同的。 这份情谊一直折磨着她,在怀疑与信任之间不断游走,让她迟迟未能下定决心处理青窈,甚至于在她听到传音蝶里赵乐仪说青窈曾经给她下毒,贺兰漪一开始是想直接杀了青窈的,可冷静下来过后,她还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 第222章 她想着,若是青窈肯知错,她可以放她这一次,从此天涯陌路,永不再见,这让九年的相伴之谊埋藏这桩肮脏的往事。 可青窈非要把刀往她心口上戳,让她不得不去直面这桩血淋淋的往事。 “同钰,动手吧,”贺兰漪听着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却又极其陌生的两句话。 同钰出刀很快,青窈的心口便被刀身贯穿。 “郡,郡主,”青窈垂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利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对,对不起啊。” 贺兰漪彻底崩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青窈缓缓地倒在地上,她的嘴唇半张半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宋少衡背在身后的手突然发力,右墙的窗户边发出响声,贺兰漪和同钰被吸引注意力扭过头去,等他们的视线再重新落回青窈脸上时,青窈已经断气了。 她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青窈的尸体被葬在了破岳城里,贺兰漪他们没等到破岳城内的浴火节开始,就在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和东方朔空一起离开了城主府。 出去破岳城后,贺兰漪他们从破岳城里走出来,破庙墙上的那副壁画还如当初他们进去时候一样,只是青窈永远地留在了那里面。 贺兰漪没有回头看,只是大步往前走,离开了破庙。 他们离开破庙后,破庙就在大雨里消失了,贺兰漪继续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宋少衡站在她身侧为她撑着油纸伞,同钰也有些闷闷不乐。 他们三人与东方朔空分别后,便冒雨骑着马离开了邠州,快马加鞭赶往他们的目的地——蔚州。 而现如今的蔚州城已经陷入了极大的危局之中,早一步来到这里的延康子已经做足了准备,一旦贺兰漪有异动,他就会让贺兰漪同她父母一样葬身于此。 第110章 赵乐仪留给贺兰漪的传音蝶里告诉了她三件事, 一是青窈曾给赵乐仪下毒,二是蔚州当时发了一场古怪的洪灾,因此死了许多人, 三是汴梁兵部里有北燕的间谍, 与叛国的穆将军里应外合。 第一件事已经解决掉了。 而第二件事却是与延康子已死的师父章德真人有关, 当初魏国长公主赵乐仪在夫君贺兰鹤安战死蔚州之后, 曾去过岳州的红婺书院, 与当时的院长秦淮秋见面, 还曾拜访了那位守护在伏龙境入口的和尚大师。 赵乐仪在传音蝶里说, 她查到蔚州那场夺去数百人性命的洪灾是章德真人派人故意做出来的。 在那场洪灾发生之前,章德真人曾经同太一宫的秦怀秋一起研究过起死回生之术,还曾询问过那个守护伏龙境的和尚是否知晓,但那位大师并未告诉他,只是好心告诫他说逆天改命不会有好下场。 而贺兰漪之前又查到秦怀秋丧心病狂杀了那么多伏龙境的天鹄族人炼出的那颗内丹被秦怀秋的弟子交给了章德真人。 也就是说,章德真人手上有足够量的可以供给起死回生之术的献祭性命。 而在汴梁,宋少衡询问延康子他师父章德真人的死因,延康子告诉宋少衡说,章德真人是被已死的北燕国师述律荣嗣重伤, 最后病故。 但宋少衡让人查到, 北燕国师述律荣嗣近些年来并未与章德真人交过手。 延康子在这件事上撒谎了, 而且,江家算计贺兰漪的事, 他也早已知情, 甚至于就是策划者。 因而贺兰漪认为, 延康子与他已死的师父章德真人应当都能归入敌对阵营了。 在进入蔚州城之前, 贺兰漪收到了已经提前跟着延康子去到蔚州城的卫禇让人递来的消息。 信上说延康子意欲栽赃宋少衡,将他关入大牢之中, 之后,延康子便会让人在驻守蔚州的周观修将军为贺兰漪举办的接风宴上刺杀周观修将军。 宋少衡问:“延康子为什么要杀周观修?” 贺兰漪摇了摇头,“卫禇还没查出来。” “那延康子为什么非要当着你的面杀周将军?”同钰觉得奇怪。 贺兰漪浅浅地勾了勾唇角,“大约是因为他很有自信吧,毕竟连我父母都能被他们算计得冤死九泉,他们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之前在江陵府,江津威敢让江瑶宁和江嘉吟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我,就能看出来,他内心里是隐藏着某种骄傲的,或者说,轻蔑,我阿娘当年可是大梁皇室最有权势的公主,他应当是觉得连公主都能被他算计死,更何况我一个小小郡主。” “不光是他,延康子应当也是这种心理,在他眼中,他是执棋者,而我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小棋子,我和阿兄以及其他人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而他也有绝对的自信,认为即便是他在我面前杀了周观修,我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甚至于,他认为,即便是我怀疑到他身上,他也能对我有绝对的掌控力,不会让局势失控。” 贺兰漪知道,她和宋少衡、卫禇进入蔚州城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所以她也不打算瞒。 纵马进入蔚州城后,贺兰漪并未去周将军的府邸,而是先去了城北陶先生开的茶楼。 “郡主要喝些什么?”陶先生已经得到消息说贺兰漪今日会到,所以让人提前准备了许多茶点,就连贺兰漪喜欢吃的桃花酥也已经备下了。 第223章 贺兰漪挑眉笑了笑,“您知道的,比起喝茶,我更喜欢喝酒,您就随便让人给我拿些来便好。” 陶先生的真名叫什么,贺兰漪至今都不知道,她从小就随着赵乐仪一起喊他陶先生,陶先生和赵乐仪是至交好友,五年前赵乐仪离开蔚州南下岳州,贺兰鹤安的尸骨便是托付给陶先生看顾的。 赵乐仪曾经告诉过贺兰漪说陶先生是个神人,陶先生十七岁那年曾经赴京赶考,与女扮男装的赵乐仪打过一架,自此相识。 但陶先生并未参加当年的科考,传闻中,陶先生曾在梦中过了五十年,从他登科入仕,三升三贬 ,位列中书,少年意气到白发苍苍,一身勋爵荣归故里,都在那一场梦里切切实实体会过了。 梦醒之后,陶先生便放弃了科考,一心追寻修行大道。 但自从五年前陶先生的妻子死于蔚州城内雁白河涨起来的洪灾后,陶先生便日渐憔悴,比起两年前贺兰漪见到他时更苍老了。 小厮端上来茶水后,贺兰漪捏了块桃花酥吃。 “郡主父母生前调查的那桩连环杀人案已经有了眉目,只是我还没有太大的把握,他们还在查,应当很快就能有结果了,”陶先生温声道。 贺兰漪点头,“此事不急,我来此,是为了一桩更要紧的事。” 陶先生皱眉,“什么事?” “先生见多识广,修为深厚,可否为我探查一番,我体内是否有未能察觉到的术法和蛊虫,”贺兰漪认真道。 “汴梁天师院的院长也没能查出来吗?”陶先生有些担忧。 贺兰漪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因为我此番过来的匆忙,一时间忘了让那位师叔探查。” “那郡主随我来吧,”陶先生引着贺兰漪去了旁边的房间。 同钰坐在椅子上,看着旁边眉头紧锁的宋少衡,以为他是在忧心陶先生是否可靠,因而宽慰他道:“宋郎君,你放心,陶先生是个好人,他是我们长公主的好友,几乎算是看着我们郡主长大的。” 宋少衡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位陶先生是个好人,毕竟他如今能坐在这里都是仰赖这位先生的帮忙。 只不过,这一世的陶先生还不认得他罢了。 陶 先生为贺兰漪仔细查探过后,并未瞧出什么异样,只是贺兰漪体内的那颗黑珠子因为近日里她心绪低沉的缘故有些不稳,陶先生帮她稍微压了压。 “我记得那位小娘子似乎是很小就跟着你了,也怪不得你伤心至此,”陶先生自然是能理解贺兰漪的心情,“只不过,除了那位青窈姑娘外,这蔚州城里应该还会有让你伤心的人。” 贺兰漪郁闷地眨了眨浓密眼睫。 陶先生陪着她一起出去,“我瞧着外面除了同钰,这次陪你一起过来的还有个眼生的小子。” “先生觉得他如何?”贺兰漪好奇问。 陶先生意味深长道:“那小子看面相是个良善之人,只是六亲缘浅,命格坎坷,于你而言,并非良配。” “可若我非要同他在一起呢?”贺兰漪执拗道。 陶先生弯了弯唇角,“那就要看天意。” 贺兰漪不解:“天意?” “对,天意,你们俩的未来,一半握在你的手里,另一半,在天意,”陶先生抬手指了指上面。 他这番话说的古怪,但贺兰漪也并未深究,因为陶先生平日里说话但凡可以直白讲,是绝不会绕圈子的,一旦他说的云山雾绕,那意味着即便是她开口问也是问不出的。 贺兰漪和陶先生回去雅间的时候,同钰和宋少衡正在吃饭,近日里疲于奔波,宋少衡的脸色憔悴了不少,但即便是有些疲乏,他的模样看过去依旧很俊朗。 见陶先生和贺兰漪回来,同钰和宋少衡均起身见礼。 陶先生走到宋少衡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语道:“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们吃饭便好。” 贺兰漪本想着在这茶楼吃完饭后,便去找卫禇。 可没想到卫禇在得知贺兰漪入城后,直接带人寻了过来。 他已经知道了青窈的事,所以在见到贺兰漪后,很谨慎地想着避免提到这件事。 “郡主,卫胥知道你在这里了,他应该随后就会过来。” 贺兰漪眸色沉了沉,自从在岳州发现她体内被人种下情人蛊后,贺兰珩之就派人过来蔚州将卫胥查了个底朝天,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 不过,贺兰漪目前要先解决掉延康子,卫胥的事可以先往后放一放。 她淡淡道:“过来就过来吧,总归是要见面的。” 虽然卫禇与卫胥都姓卫,但两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卫禇生在大名府,他的家族与贺兰家同为大名府的百年望族,关系极近,而卫胥却是潮州人氏,因为父亲立下战功,才得以去到汴梁。 “阿兄是怎么说的?”贺兰漪吃了口米饭问道。 卫禇压低声音,“国公说,要您见机行事,一切以您的安全为要,必要时,我可以直接解决掉他。” 蔚州位于北燕和大梁边境,但蔚州城地处蔚州东南,与北燕接壤的是玉崮堡至明山、散箐河一带。 第224章 周观修坐守蔚州城,而卫胥则是一直带兵驻泊在玉崮堡下的诸边镇,这次是因为贺兰漪来到蔚州城,东宫那边才递消息给周观修,要他暂时先将卫胥从玉崮堡调过来蔚州城。 卫胥出生在潮州,三岁父亲入伍,他自小跟着母亲长大,后来父亲立下战功被调入汴梁开封府,他和母亲便随着父亲一起来到汴梁生活,再后来卫胥因为武艺出众被赏识进入临戚公主的驸马府上做护卫,有次太子在驸马府遇刺,他冲出去为太子挡了一剑,自此被收入东宫。 五年前,魏国长公主赵乐仪和驸马贺兰鹤安战死蔚州,太后挂念贺兰漪的安危,便让殿前司挑人入府护卫,卫胥就是这个时候被太子送入魏国长公主府,成为贺兰漪的贴身护卫。 三个月后,卫胥被太后瞧见他陪着贺兰漪坐在屋脊上放风筝,太后觉得此人轻浮不知礼数,便让人将他调离魏国长公主府,退回东宫。 再后来,贺兰漪被封了经脉,她开始花天酒地,在段如远的陪伴下四处游玩散心,等回来汴梁后没多久,她便迷恋上了卫胥。 卫胥鼓动着她继续修炼起死回生之术,被太后知道,当夜便气得将太子召入宫内大骂一顿,说他不怀好心,太子回去东宫就让人将卫胥调去了蔚州戍边。 周观修将军是太子名下,虽然太子曾让人告诉他说在这里给卫胥安排个闲职就好,总归,卫胥以后还是要调回汴梁的。 但周观修没听,还将卫胥安排去了最辛苦的前线驻守,因为但凡新调来的将领都是走的这么一套程序,他统军多年,性子耿直,并不愿意给这个小白脸开后门。 周观修和卫胥是同一时间得到的贺兰漪已经来到蔚州城的消息,他之前回去汴梁述职的时候就已经听闻贺兰漪是位纨绔跋扈的郡主。 但碍于她是太后膝下最疼爱的外孙女,她的兄长贺兰珩之又是官家眼前的红人,手握大权,贺兰家与朝中许多举足轻重的领军大将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位静安郡主可谓是京都权贵中的权贵,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人。 所以在去茶楼见贺兰漪之前,周观修已经做好了拿脑袋同贺兰漪道歉的准备。 至于卫胥,刚回来蔚州城没多久,蔚州大小官员送去他府上的礼物已经快要堆到屋顶了,他这会儿自然是意气风发,极其得意。 但周观修现如今依旧是蔚州的知州兼蔚州安抚使,统管一州的军政大权,而卫胥不过是个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 所以即便卫胥再不情愿,他也得跟在周观修后面,进去了陶先生的茶楼。 “是来了吗?”贺兰漪察觉到了卫胥和其他人的脚步声。 她本来没想着给陶先生的茶楼添麻烦的,但没成想这位周将军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没能忍住,就急匆匆过来见她。 卫禇出门看了眼,楼下密密麻麻站了许多官员和护卫。 “来了,郡主,要把卫胥先喊上来吗?”卫禇回来问道。 贺兰漪看向陶先生,笑了笑,“麻烦先生让人多添一碗米饭来吧,周将军得知我要来,怕是这几日都没吃好睡好。” 陶先生离开房间。 “郡主,我去喊人?”已经吃好饭的同钰站起身。 贺兰漪点了点头,嘱咐道:“去把周将军请上来,只他一人就好。” 第111章 同钰一直都不太喜欢卫胥, 他总觉得此人心思不正,在得知卫胥给贺兰漪下情人蛊后,同钰就更厌烦卫胥了。 因而他下楼去请周观修将军上来的时候, 卫胥问他郡主可否说了什么别的话, 同钰只冷冷丢给他两个字“没有。” 同钰的表现出乎意料, 周观修将军悬着一颗心, 并未看懂贺兰漪这是什么意思。 毕竟, 在传闻中, 卫胥与贺兰漪关系非同寻常。 紧张地随着同钰进去雅间, 周观修立刻同贺兰漪行礼,“下官见过郡主。” 周观修如今已有四十多岁,官居五品,其品阶在宋少衡之下,所以在同贺兰漪行礼过后,他依旧恭敬地又同宋少衡行了个礼。 宋少衡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周将军坐吧,一起吃,我和宋管军还没吃完饭呢, ”贺兰漪抬了抬下巴, 示意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周观修将军紧张地看向右手边站着的卫禇, 他不知道贺兰漪这话是否有什么别的意思。 “郡主已经让人给你添了饭,周将军坐下便好, ”卫禇看出了他的忧虑, 开口说道。 周观修这才落座。 但他的精神依旧不敢放松。 “将军是怕我报复你?”看 着周观修拘谨的模样, 贺兰漪皱着眉头吃了口桃花酥, 直白问道。 周观修闻言,立刻起身, 跪在地上,绝望道:“不论郡主如何处置我,我都认,只是还请郡主放过我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们真的是无辜的。” 贺兰漪叹了口气,前几年她做的那些荒唐事,传出来的那些恶名,怕是难以在短时间内解释清楚了。 “周将军先起来吧。” 周观修依旧不敢起身。 贺兰漪眼神示意同钰把周观修扶起来,她疑惑道:“卫禇没有告诉你我来此是为了何事吗?” 第225章 周观修战战兢兢重新坐回椅子上,“说了,您来此是为了调查长公主和贺兰将军的死因。” “我听说今日是令尊的忌日?”贺兰漪看向周观修,“因为我来,周将军怕是抽不出时间坟前尽孝了。” “这种小事,还劳烦郡主挂念,真是下官的过失,”周观修客气道。 “令尊是死于五年前蔚州的洪灾?”贺兰漪继续问。 周观修点头,“是。” 思及当年之事,周观修依旧是觉得痛苦异常,那时候他父亲还是驻守蔚州的将领,在北燕发动那场突袭之前,雁白河上游河水暴涨,他父亲为了掩护百姓撤退,被洪水冲走,最后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如今的坟墓也不过是座衣冠冢。 “那场洪灾是人为的,而且我已经查到了背后的凶手,除此之外,我得知将军近日里应当会有一场血光之灾,”贺兰漪道。 “什么!”周观修震惊道。 与周观修一起露出震惊神色的人还有陶先生,陶先生的妻子也是死在了五年前那洪灾里。 贺兰漪和宋少衡同周观修、陶先生讲了关于延康子的事,并同他们商量好对策之后。 同钰才去楼下,将卫胥喊了上来。 在楼下等待的时间并不算短,卫胥进来雅间的时候,贺兰漪他们已经吃完了饭,桌上的饭菜都撤了下去,只剩下一些茶水和贺兰漪喜欢吃的桃花酥。 “郡主,”卫胥见到贺兰漪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但贺兰漪却未表现出久别重逢的欣喜,她坐在椅子上,连起身都懒得起来,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周观修见卫胥愣住,连忙提点他道:“你是糊涂了,这位是宋管军,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卫胥的目光移向坐在贺兰漪身旁的年轻郎君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只是神色冷酷,让人非常有距离感。 他直觉,贺兰漪对他如此疏离,定然是因为此人的缘故,他之前其实也已经听闻了宋少衡的存在,说是这位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是宋知羲的儿子,在太一宫修道,这些日子里宋少衡一直陪在贺兰漪身旁。 但卫胥想着他在贺兰漪体内种下了情人蛊,贺兰漪是绝不会对旁人动情的,除非是—— 他还在发愣的间隙,宋少衡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冷冰冰问:“你没有听到周将军的话吗?” 思绪回笼,卫胥抬眸对上宋少衡的视线。 “快些行礼啊,”周观修着急对他低语道。 但显然,卫胥的骄傲并不允许他这么轻易地向一个与他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人服软,尤其是,这个年轻人似乎还对他的静安郡主有所图谋,出于某种诡异的雄竞心态,他并未直接向宋少衡行礼,而是越过宋少衡看向他身后的贺兰漪。 只要贺兰漪发话,他就可以当没有听到宋少衡说话,略过去这个行礼的环节。 但贺兰漪似乎并不关心这边发生的事,她甚至都没有看向这边,只是在笑着吃着桃花酥,同陶先生低语说些什么。 她这会儿把卫胥当成是空气。 卫胥的心猛然下沉。 宋少衡注意到了卫胥的目光,心中的厌恶加剧,他开始朝周观修发难,“将军的手下平日里就是这么目中无人吗?” 周观修忙叉手道:“是下官之罪。” 他转身朝门外喊:“来人啊,把卫胥给我带下去,杖责二十。” 直到手下进门,卫胥马上就要被人带走,贺兰漪依旧对这边漠不关心,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郡主,”卫胥甩开了要将他带走的士兵的手,想要过去贺兰漪面前,但被卫禇和同钰带人拦住,他只能隔着人墙朝贺兰漪喊:“郡主,您为何要如此待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若是您今日连一句话都不同我讲的话,那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到这会儿,贺兰漪才缓缓侧过脸,起身走过去,让挡在前面的卫禇和同钰挪去旁边,她走到卫胥面前,面容冷淡,意有所指道,“我听闻卫副尉身边有了个楚姑娘,性子柔柔弱弱,应该很是可人吧。” 果然是这件事,卫胥就知道贺兰漪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对他,毕竟他之前在书信上讲说等他回去汴梁之后便打算同贺兰漪成亲之时,贺兰漪给他的回信还在十分感动地说一定会与他携手共度一生。 “郡主,这是误会,我同那位楚姑娘清清白白,绝非是你想的那样,”卫胥诚恳解释道。 贺兰漪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并不相信他的这番托辞,“来人,卫胥无视尊卑,藐视上官,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卫胥在楼下众人唏嘘的目光中,被带出了茶楼,在大街上行刑。 “别把他打死了,“贺兰漪留下这句话后,同宋少衡一起离开茶楼,去了赵乐仪在蔚州的宅子。 周观修拿不准其中的分寸,便去请教卫禇,卫禇告诉他说,贺兰漪的话就是字面意思,留下一条命就好,一条腿断了,也是无所谓的。 得了卫禇的话,周观修心中便有了把握,吩咐人多让卫胥受些皮肉之苦自是不在话下,他离开茶楼后,继续忙着去办贺兰漪交代他的事。 第226章 当天晚上,延康子风尘仆仆地敲开了贺兰漪居住的宅子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贺兰漪面上不动声色,手里拿着修剪花枝的剪刀,表现出一幅惊讶模样。 延康子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气冲冲道,“你之前不是说要请我在樊楼喝酒吗,你跑到这里来也逃不了。” 贺兰漪不禁失笑,她放下手里的剪刀,“我离开汴梁太匆忙了,没有来得及同你讲,等我回去,我请你在樊楼喝一天赔罪怎么样。” “说话算话?”延康子抱着胳膊皱眉道。 “当然,这有什么好耍赖的,”贺兰漪信誓旦旦道。 “不过,你们俩大老远跑到这蔚州城是来干什么?”延康子明知故问地试探道。 宋少衡站在旁边反问,“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之前宫里良妃娘娘之事,让我想起了长公主和贺兰将军,正好院长说我忙了好几个月,允我四处游历休息,我便来了来了蔚州城,想看看当年之事是否还有什么隐情。” 贺兰漪对此很是关心,“那你查到了什么?” 延康子看了眼花厅周围的婢女。 贺兰漪忙朝她们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 婢女离开后,延康子才缓缓道:“我在蔚州这些时日,发觉周观修似乎通敌北燕。” “什么?”贺兰漪震惊道。 “郡主可还记得耶律孟伦?”延康子从怀里掏出一大把书信来,“这些都是周观修同那位北燕二殿下秘密联络的证据,我仔细看过,时间前后长达六年,上面详细记载着他倒卖军中兵刃弓弩以及同北燕索要贿赂,我怀疑五年前的蔚州大战,耶律孟伦曾经卖国通敌。” 贺兰漪忙接过来延康子手里的书信,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陶先生,”宋少衡朝走廊尽头走过来的陶先生恭敬地行了个礼。 延康子扭头,视线落在这位早生华发的中年人身上。 “郡主,这位是?” 贺兰漪还在忙着低头看书信,听到延康子的话,抬眸介绍道:“陶先生是 我阿娘的好友,医术极佳,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有时候会头疼吗?正巧陶先生这会儿也在蔚州,你不妨让他帮你瞧瞧。” “我那是累的,”延康子笑了笑,“早就没事了。” 贺兰漪漫不经心地看着书信道:“陶先生虽非修行之人,但比周先生的医术还要高超,我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陶先生是为了给我摸脉才过来的,你也就是沾沾我的光。” “当真如此厉害吗?”延康子看着贺兰漪的模样不似作伪,似乎有些心动了。 第112章 贺兰漪挑了挑眉,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撒谎的。” “那,”延康子有些犹豫地看向陶先生,“那就烦请先生为我诊下脉?” 陶先生要延康子先坐下, 随后将手搭在他的脉上, 细细诊治起来。 “先生, 如何?”延康子紧张问。 陶先生收回手, 眉头微蹙, “道长几年前是否生过一场大病?平日里胸闷气短, 偶尔会有眩晕之状, 尤其是这一两年来,眩晕之状愈加严重,甚至于半月之内便会犯上一次,除此之外,口舌干燥,夜不能寐,两手发麻,一夜之中至少需要醒四五次,起身饮水。” 这些症状全部都有, 延康子极其震惊地点头, “的确如此, 我曾经被一只妖兽所伤,不小心沾染了妖血, 我脖子上的伤口因此久久未能愈合, 闭关修炼半年时间才堪堪转好。” “怪不得脉象会如此古怪, ”陶先生感慨道, “如果道长再不加以医治,怕是不日便会爆体身亡。” “当真吗?”延康子显然是有些慌乱。 陶先生觉得他这话更怪了, “道长修习术法,您的身体如何,您该比我更加清楚啊。” 延康子抿了抿唇,干笑一声糊弄道:“我道术不佳,近日里又忙于公务,一时间也是疏忽了。” 他抱着极大的希望试探问,“先生,可能为我治愈此疾啊?” “我曾经年少在汴梁时也遇见过与你一般脉象紊乱之人,甚至于,他的情况比你还要古怪,虽然费了一番功夫,还最终还是治愈了的,三年前我曾经见过他一面,他那时生龙活虎,更胜当年。”陶先生认真道。 延康子闻言,站起身,朝陶先生叉手行了个大礼,“那就请先生受累为我医治吧,不论要多少诊金,要多少名贵药材,我都能付得起。” 贺兰漪站在旁边笑了笑,看向延康子,“我就说陶先生医术高超吧。” 延康子想让贺兰漪帮忙说说情,“郡主,您就帮帮忙,让陶先生为我诊治吧,等治好之后,我必有大礼相赠。” 贺兰漪故意开玩笑道:“大礼,你能给我送什么大礼?” “但凡我有的,只要郡主开口,我都能给,”延康子诚恳道。 贺兰漪似乎是对延康子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她看向陶先生,“先生,延康子是我挚友,还要辛苦您了。” 陶先生看了眼恭敬站在一旁的延康子,又看向贺兰漪,“道长既是郡主挚友,我自当尽力为道长治病,只不过,郡主您调养身子的药不能离开视线,我短时间内怕是抽不出时间来。” 第227章 延康子立刻应和道:“这无妨,只要先生肯为我诊治,等些时日也是无碍的。” 陶先生仔细想了想,“那就半月之后,我为道长仔细诊病如何?” 他叮嘱道:“在这半月中,道长切忌要戒食荤腥,两日里净身一次。” 延康子欣喜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延康子来到蔚州城是因为那人的指示,他要延康子在此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而延康子答应他的要求来到蔚州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这几年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虽然四处求医问药,但仍然没有找到治病之法。 因而他想借此次机会,从贺兰漪口中打听出那本《天经》的下落,只要拿到了《天经》,他这一身顽疾应当就能治愈了,或许他的修为还能更进一步。 如今遇见这位陶先生,倒是意外之喜。 但是他也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人,只能说,让此人试上一试,他该做的事还是要继续做的。 “周将军明晚会为你们举办接风宴,我今晚备下了好酒,在青水楼订了一桌宴席,你们俩可要按时到啊。” 贺兰漪露出可惜的神态,“我近日里一直睡不好,陶先生说我吃着药不许饮酒的。” “要不然,宋少衡,你陪着我们的大法师去吧。” 这正合延康子的心意。 但宋少衡显然有些犹豫。 “宋郎君,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了吗?”延康子意味深长道。 贺兰漪好奇问:“什么约定?” 延康子打哑谜,“自然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贺兰漪嘁了一声,傲娇道:“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听呢。” “那好,我去。”宋少衡应允道。 延康子见宋少衡应下此事,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同贺兰漪插科打诨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这里。 他刚走,原本已经离开的陶先生便从后院走了过来。 刚刚贺兰漪是故意说的那番话,陶先生是修为极深之人,通晓天地法则,她想让陶先生给延康子诊脉,查探一下延康子是否有异常之处。 “他是夺舍之人。”陶先生神色凝重道,“而且因为用的是邪术,他的身体已经遭到术法反噬,半月之内,他必然会爆体身亡。” 宋少衡记得上辈子贺兰漪带着他躲过北燕的追捕一起回去宁州后,给延康子立碑之时曾说过,延康子是为了救她而死。 如今看来,延康子既然已是必死之局,那所谓的对贺兰漪的救命之恩应当也是一场算计。 “夺舍之人,”贺兰漪想到了那位想要借助女弟子之手献祭数百人性命复活自己的红婺书院前山长秦怀秋,头皮发麻问道:“先生是说,如今的延康子并非是延康子,而是我那位已死的师叔章德真人。” 结合赵乐仪查到的关于蔚州五年前发生的那场奇怪洪灾,以及秦怀秋所杀的伏龙境内的天鹄族人性命凝出的内丹在章德真人手中,这个结论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 “既然章德真人并未与述律荣嗣交过手,那他身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贺兰漪眉头紧锁。 她将卫禇喊了进来,嘱咐他马上派人去离蔚州最近的林州天师院分部,找那位姓顾的副院长过来。 卫禇领命离开。 “那延康子如今的情况,能治好吗?”贺兰漪问陶先生。 陶先生点头,“若我倾尽全力一试,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贺兰漪知道陶先生是个修为深厚的高人,可她没有料到陶先生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郡主赶路疲乏,先休息吧,”陶先生临走之时看向宋少衡,“宋郎君,可否送送我。” “先生请,”宋少衡恭敬地抬手引着陶先生去门口。 陶先生低声嘱咐他,“今夜,郎君从青水楼赴宴回来后,麻烦去茶楼见我一面,我有要事要同郎君讲。” 宋少衡愣了下,应声称是。 宋少衡送陶先生离开后,回去前厅,贺兰漪并不在,卫禇说贺兰漪回去了房间休息。 除了卫禇外,贺兰珩之为了以防万一,还派了女使绾儿过来侍候。 宋少衡站在门外敲门时,绾儿正在给沐浴完的贺兰漪梳头发,等绾儿给贺兰漪挽了发髻后,宋少衡才被允许进去。 “你有事要跟我说?”贺兰漪坐在镜台前,歪了外歪头问道。 宋少衡看着贺兰漪那张明艳的脸,不由得有些伤心。 他喉结微动,“嗯,我答应过你的,等去到蔚州,你想知道的事,我会告诉你。” 贺兰漪让绾儿先下去。 屋内,两人对坐,一时间只有桌上茶水的袅袅烟雾升腾、逸散开来。 “我的确是起死回生之人,”宋少衡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情况却又有些不一样,我是死在今年的年关。” “今年的年关?”贺兰漪一时没有听懂宋少衡的话。 “对,”宋少衡轻轻点了下头,重复道:“今年的年关。” 贺兰漪心中有了猜测,“是陶先生帮的你?” 第228章 宋少衡点头,“没错。” 宋少衡说的这件事对贺兰漪的冲击有些大,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术法。 这种,起死回生到过往的时日的术法。 “你是,如何与陶先生相识,又是如何说服陶先生帮你的?”贺兰漪的脑子有些乱。 “是因为郡主你,我才认识了陶先生,至于他为什么帮我,我并不知晓。”宋少衡老实道。 贺兰漪仔细想了想这几个月来宋少衡与她的相识,对她的态度,以及做的这一切。 “难不成,你的死与我有关?”贺兰漪猜测道。 宋少衡模棱两可道:“是有一定的关系。” “你死在今年年关?是因为什么死掉的?”贺兰漪继续问。 “郡主知道的,我是大梁暗探,随时都会丧命。”宋少衡依旧没有直面贺兰漪的问题。 贺兰漪问:“你是死在哪里?” 宋少衡:“汴梁。” 贺兰漪艰难地开口问:“那,你还会死吗?” 宋少衡摇头,语气很是坚决,“不会。” 他已经在心中演练过上百遍这次的场景了,他有自信,绝不会让贺兰漪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差错来。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休息吧。”宋少衡起身时,喉结下意识地动了动,眼神中满是仓皇,但他依旧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房间。 绾儿进来后,看见贺兰漪肩膀前垂着青丝,她愣怔地看着桌上的玉茶盏,一动不动。 “郡主,怎么了?”绾儿担忧地问道。 贺兰漪闻言回过神来,脸上血色尽失,“没事,顾院长今晚能过来吗?” 绾儿点头,“到是能到,不过卫将军说顾院长怕是得后半夜才能过来了。” 晚上,宋少衡应邀去青水楼参加延康子的宴席。 延康子知道宋少衡不喜女色,因而在宋少衡过来之后,便让房间里的貌美行首们出去了。 “宋郎君,坐。”延康子笑着斟酒道。 宋少衡依旧冷漠,“说吧,你想问什么?” 延康子挑眉,开门见山道:“你之前在汴梁找到我说要同我做的那桩交易,我想问个明白,你说你算出来我今年会死,你还说可以帮我把命救回来,可离年关已经没有几个月了,你却没有任何行动?” 第113章 “没有任何行动, 你以为郡主凭什么会同意让陶先生为你诊治?”宋少衡一本正经地糊弄延康子。 延康子愣了下。 宋少衡语气轻蔑,继续道:“陶先生那种世外高人,早已视金钱如粪土, 若非是因为陶先生与长公主有私交, 你怕是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陶先生当真能治好我的病?”延康子想亲口同宋少衡确认这件事。 宋少衡轻笑一声, “北燕国师述律荣嗣临死之前曾让弟子乔装带着数十辆马车的金银去请这位陶先生出山, 想让他帮忙救回自己的性命, 只不过述律荣嗣没撑到陶先生松口的时候就咽气了。” 他以退为进道:“你若是不愿意让陶先生为你诊治, 我回去之后告诉郡主一声便好, 这倒也不妨事的。” “不!”延康子忙挽回局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然是相信陶先生的医术的。” “宋郎君是个信守承诺之人,这点我一直都了解,这杯酒,权当我向你赔罪。”延康子拿起手边的酒水一饮而尽。 “只不过,我怎么听说郡主刚来蔚州城,就杖责了卫胥,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少衡漫不经心地拿起青玉杯喝了一口酒, 轻蔑道:“他见到我未曾行礼, 郡主一生气, 便让人杖责了他。” 延康子自然知道宋少衡看卫胥不顺眼,但贺兰漪一直喜欢卫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延康子并不相信事情就如宋少衡所说的这般简单。 “只是因为他未曾同你行礼?” 宋少衡侧脸看向延康子, 冷漠问:“所以, 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 “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宋郎君,你又何必动怒啊, ”延康子又举杯向宋少衡敬酒。 一来二去之间,两人已经喝干了一壶酒,但延康子还是没从宋少衡口中问出来贺兰漪杖责卫胥的真正缘由,他想着,只能抽空去见见卫胥问问清楚了。 在第三壶酒喝完之后,宋少衡起身,准备离开。 延康子着急地抓住宋少衡的胳膊,“你那么早回去做什么?就这么一会儿,郡主又不会消失。” 宋少衡的酒量比延康子猜想中要更好一些,喝了三壶下了药的酒之后瞧着依旧眼神清明,不过看他强装镇定的模样,也是已经有了醉意。 “宋郎君,你就不想听一听,郡主是如何喜欢上的卫胥?”延康子对症下药,果然将宋少衡挽留了下来。 说话间,延康子又给宋少衡灌了两壶酒。 果然,宋少衡的眼睛开始失焦,耳后泛红,拿着酒杯的手也有些不稳。 见灌的差不多了,延康子立刻开始行动,他扶着宋少衡起身,“宋郎君,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第229章 宋少衡被带入旁边的空房间里,他脚步匆匆,被人扶到床边就醉醺醺地倒在了床上。 “人呢,带来了吗?”延康子看向站在门口的手下。 在把一具女人的尸首放在床边后,延康子又在宋少衡手里塞了一把沾血的匕首。 一切准备就绪,延康子带人出去,并在外设下法阵,以防止宋少衡半路醒来逃走。 现在只要等着衙门的官差带人过来,将这桩杀人案坐实,宋少衡就能被关进大牢里。 而延康子处心积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宋少衡不能妨碍他们明日刺杀周观修的计划。 延康子尚不知道贺兰漪已经恢复了修为,他也不知道陶先生是位修为高深的大夫,所以在他看来,对于明日的刺杀计划威胁最大的便是武功高强,修为深厚的宋少衡。 他并不指望着拿这一具女人尸首就能将宋少衡置于死地,他只要能够借此确保在明日接风宴之前,宋少衡会一直被关在大牢里就够了。 延康子刚带上门出去,躺在床上的宋少衡就睁开了眼睛,他起身,拿出假傀,将其幻化成自己的模样,并将那把带血的匕首放到假傀手里。 做好这一切后,宋少衡如入无人之境般轻松地破开了延康子设在外面的法阵,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暗夜之中。 他离开青水楼后,按照同陶先生的约定,去了陶先生所在的茶楼。 陶先生早早就等在了房间里。 “见过先生。”宋少衡恭敬地朝陶先生行礼道。 陶先生示意要他落座,为他倒了一杯解酒茶,“这会儿还好吗?” “无妨,那酒水里不过是多了些加大了剂量的蒙汗药而已。”宋少衡拿起解酒茶,一饮而尽。 “我不过一身布衣,宋管军从见到我第一面起,就同我行了大礼,不知,宋管军之前是否见过我?”陶先生抬眸,意有所指地看向宋少衡。 宋少衡眼睫微动,“我见过先生,而先生大约没有见过我,先生曾于我有大恩,我同先生见礼,是应当的。” “哦,”陶先生继续问:“是什么样的大恩?” 他自顾自说着:“我真的想不出来,我会为了什么帮你违逆天道。” 宋少衡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向陶先生。 “抱歉,你身上的死人气息太过浓烈,我根本忽略不了。”陶先生幽幽道。 他放下手中茶盏,眼神晦暗不明,“管军可否同我讲讲,我是会为何会帮你做下这件事的?” 灯火摇曳,等宋少衡同陶先生说完话,回去赵乐仪的宅子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而此时的贺兰漪也并未睡觉,她在同那位从林州连夜赶来的 顾院长聊天。 这位顾院长曾经也是汴梁城中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但他一直与章德真人不睦,被章德真人处处排挤,没办法,他便自请去了林州,至今二十多年,未曾回过一次汴梁。 见宋少衡回来,贺兰漪站起身轻声问:“你可还好?” 宋少衡浅浅勾了勾唇角,“无碍。” “这位是顾院长,我的师叔,”贺兰漪看宋少衡模样的确没有大碍,才稍稍放下心来,同他介绍道。 顾院长上前同宋少衡行礼,“见过宋管军,郡主称我一声师叔,实在是愧不敢当。” “顾院长是郡主的师叔,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宋少衡谦卑行礼道。 众人落座后。 贺兰漪缓缓道:“师叔,我请您过来,是为了向您请教一件事。” “郡主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顾院长笑道。 贺兰漪轻声,“师叔可知,章德真人是因何而死?” 顾院长神色微变,面露犹豫,“郡主是发现了什么吗?” 贺兰漪就知道顾院长与章德真人之间的恩怨不会这么轻易化解掉,顾院长定然是知晓什么内情的。 “五年前,蔚州发了一场洪灾,死了许多百姓,这件事似乎与章德真人有关。”贺兰漪轻语道。 顾院长闻言,从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向贺兰漪叩首道:“请郡主为冤死在章德手下的百姓做主啊。” 贺兰漪忙把情绪激动的顾院长从地上扶起来。 “师叔,你是已经查到了什么吗?” “章德当年入汴梁天师院之前是资质最差的一个,他为了提升修为,修炼了天师院明令禁止的邪术,有次被我撞见后,他便开始仗着自己是院长的亲侄子,开始处处排挤我,我当时曾举报过他修炼禁术,但苦于没有证据,此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五年前,长公主曾来林州找过我,她说章德犯了大错,她将查到的章德故意制造洪灾的证据交给了我,并要我继续追查章德做的恶事,等到合适的时机,为惨死在他手下的无辜百姓申冤,郡主,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了。” 宋少衡好奇,“您既然已经有了证据,为何不直接向朝廷禀报此事。” “我并非没有试过直接将证据提交给刑部,可我派去汴梁的人刚出林州就被杀了,前前后后因此而死的天师院弟子和林州官员有七人之众,我也曾试过以传音蝶告知汴梁天师院此事,可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除此之外,我还收到了一封警告书,里面附带着我妹妹的断指,从那之后,我就放弃了让朝廷为我主持公道的想法。” 第230章 “郡主,”顾院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只凭章德一人,是断然不会有这么强大的势力的,他的背后,一定还有,还有其他人。” 贺兰漪自然明白顾院长的意思,“您放心,这件事是一定要有个交代的。” “不过,我阿娘除了要您彻查此事外,她还说别的了吗?” 顾院长哽咽道:“长公主说她已经找到了章德修炼禁术的证据,但章德似乎也察觉到了此事,长公主说章德约她在寒潜谷见面,她离开林州后,就打算去见他了。” “寒潜谷?”贺兰漪压制住心中翻涌的愤怒,“可是宁州与邠州交界的寒潜谷吗?” “正是,”顾院长点了点头,“我深知章德是个极其狡诈之人,当时我还劝长公主说不要去见他,可不知他同长公主讲了什么,长公主还是不顾危险去了寒潜谷,当时我实在是担心,打算和长公主同行,但她拒绝了,她临走之时告诉我说她师兄和另外一位庞娘子会陪她一起去,要我不必担心,可谁知他们最后竟全都死在了那里……” 顾院长后面讲了什么,贺兰漪已经记不清了,她满脑子都是章德真人是她杀母仇人之事,五年前,章德真人还曾假惺惺地安慰贺兰漪说斯人已逝,要她节哀。 如今想来,当真是一场笑话。 天色将明,绾儿便进来禀报贺兰漪说延康子在外面,有急事需要同她讲。 “宋少衡可知道此事了?”一夜未眠的贺兰漪这会儿有些憔悴。 绾儿点头,“同钰已经让人去告诉宋管军了,延康子不会瞧见他和顾院长在府上的。” 贺兰漪揉了揉眉心,“那就让延康子进来吧。” 延康子走路带风,火急火燎的迈进门来,“郡主,出事了!” 贺兰漪打起精神来同他演戏,着急问:“怎么了?” 延康子自责道:“这事说来怪我,昨夜我同宋少衡多喝了几杯,宋少衡醉酒之后杀了青水楼的婢女,被青水楼的小厮发现后报了官,现如今宋少衡已经被知州衙门的人关进大牢了。” “什么!”昨夜里宋少衡便已经同贺兰漪讲过留在青水楼的是他的假傀,但演戏做全套,贺兰漪还是不能被延康子瞧出破绽来的,“宋少衡酒量很好的,就算是喝了酒,又怎么会杀人?” “郡主,您先别着急,”延康子故作好心道:“我醉酒醒了之后,就急忙遣人去府衙打听了此事,衙役说是宋少衡醉酒之后对青水楼的婢女见色起意,那婢女誓死不从,两厢争执之下,宋少衡应当是失手杀了她。” 贺兰漪心想要是宋少衡这会儿在这听见延康子往他身上泼的脏水,怕是会气得杀了他。 “不可能,”贺兰漪坚定道,“宋少衡的性子有多冷淡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延康子见贺兰漪不信,又补充了句,“我去看了那具女子的尸首,她的模样竟是与你有三分相像,醉酒之下,或许宋少衡……” 贺兰漪:“……” 延康子这意思是宋少衡对她有意思,喝醉之后把青水楼的婢女当成了是她? “不过郡主,此事衙门的人还在查,他们尚未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是宋少衡杀了人。”延康子继续道:“要不然,郡主先去大牢里见宋少衡一面?” 贺兰漪明显有些犹豫。 延康子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那个婢女当真与我有三分相像吗?”贺兰漪压低声音问道。 延康子点头,“我仔细瞧了,眉眼间的确很像。” “宋少衡这个混蛋,让他在大牢里关着吧,”贺兰漪假装生了大气,随后转身嘱咐绾儿道:“你派人去告诉周观修,让蔚州衙门的人给我仔细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人真的是宋少衡杀的,那就让他直接提交刑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绾儿应声离开。 “那我再去仔细打听打听,”延康子准备离开。 贺兰漪突然喊住他,“宋少衡这会儿下了大狱,今夜周观修要为我办接风宴,我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你陪着我一起去吧。” 延康子稍微思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好。” “还好有你在蔚州,”贺兰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怒其不争道:“宋少衡居然做出这种事来,我看他真是昏了头了。” 当天晚上。 周观修在蔚州城内最大的酒楼登仙楼的最高层为贺兰漪设下接风宴,蔚州的重要官员全部都到了。 宋少衡在自己脸上施了障眼法,跟在卫禇的护卫队里,也一起去了登仙楼。 “是谁下令把宋少衡关进大牢里的?”贺兰漪低声问着周观修。 第114章 周观修告诉贺兰漪说是那位名叫常所尹的蔚州通判昨夜当值, 做的决定。 “常通判,”贺兰漪意味深长地看向那个模样、身材、穿着都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官员。 卫禇查到的消息是延康子今夜会刺杀周观修将军,然后延康子为了刺杀计划成功算计宋少衡把他送进了大牢。 但贺兰漪和宋少衡来到蔚州的消息蔚州上下的官员都是知道的, 宋少衡官居四品, 宋家在朝中的势力有多强, 常所尹不会不知道, 他身为一个小小的蔚州通判, 居然能当机立断, 下命令把宋少衡关进大牢里。 第231章 目前最合理的解释就是, 这位蔚州通判常所尹应当是和延康子一伙的。 所以贺兰漪让卫禇派人盯紧了他。 而宋少衡在进来登仙楼的时候,就察觉到这楼内妖气浓郁。 身为汴梁天师院的天师,延康子定然是随身带着测查妖气的法器的,可他却对楼内有妖气之事只字不提。 宋少衡怀疑,延康子是找了个妖怪过来刺杀周观修。 但酒过半晌,登仙楼内 依旧平平静静,外面守着的护卫各个神经紧绷,时刻准备着打算冲进去护卫郡主。 “郡主,我听闻周将军还为您准备了水上舞旋, ”延康子正式开始行动。 贺兰漪看向周观修, “当真?” “的确如道长所言, 不过要看这水上舞旋,在这高楼上观感不佳, 还请郡主移步, 随我去花船上一观。”周观修道。 登仙楼依水而建, 背后便是雁白河, 此时蜿蜒的雁白河如同一条银蛇,镶嵌在浓郁暗夜之中。 贺兰漪下去登仙楼后, 雁白河沿岸的天灯就被放开,冉冉升空,如同一轮轮皎洁的月亮。 贺兰漪以自己不喜喧闹为由,只允了几位蔚州高官随她登上花船,去观赏那河中央,桥对面高台上的舞旋。 根本上,贺兰漪是觉得虽然周观修已经布置好了人手,确保万无一失,但是花船毕竟不保险,上船的人越少,一旦出了意外,救起来相对容易。 因而一辆大花船在中央、数十只小花船护卫在两侧,开始在雁白河里往前行驶。 贺兰漪所乘坐的花船里面放着宝翠屏风,纱帘悬着的珠玉环佩叮咚作响,花香沁人。 她坐在窗边的圈椅上,喝着备好的茶水。 周观修他们陪坐在旁边,卫禇盯着贺兰漪周边的动静,宋少衡负责警惕周观修周身的异动。 宋少衡能感觉到,那妖怪随着贺兰漪登上了花船,这会儿船上有妖气弥漫。 很快,花船就去到了河中央支起来的水台前不远处,河岸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琵琶声婉转悦耳,如碎玉投珠,数个身着羽衣裙的舞女在露台上摇曳生姿地起舞。 “吵死了,让河两边的那些人滚开,”贺兰漪纨绔的架势摆了十足十,不耐烦地捏了个紫葡萄放进嘴里,没好气地看向周观修。 周观修立刻招手下命令让人去驱赶岸边的百姓。 贺兰漪的直觉很准,周观修刚把两岸边的百姓驱离,半空中的天象就变了,一个巨大的黑云堆积而成的漩涡带着闪电开始逼近贺兰漪所乘坐的花船。 空中星星点点的天灯不断被卷进漩涡里,灯芯熄灭,灯身破碎,一片片的残渣如同雪花一般,从半空中落下。 “让露台上的人快些撤走,让船靠岸,快点!”贺兰漪着急催促道。 而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延康子微微挑着眉,丝毫不慌,他紧盯着贺兰漪,准备趁乱将她挟持带走,逼问出《天经》的下落。 但那只巨大的浑身浴火的姑获鸟远比延康子想象中来的要快,它从黑云漩涡后面飞出,翅膀、长长的鸟尾巴,还有那双眼睛里,都是滚烫的火焰。 眨眼间,它便俯冲向贺兰漪所在的花船。 火焰落在花船顶端,燃起熊熊大火,但宋少衡察觉到,那只姑获鸟并没有要直接攻击花船的意思,而是放火制造混乱,他立刻判断出这只姑获鸟只不过是被放出来遮人耳目的,最终的行刺应当还是船上的妖怪。 卫禇守在贺兰漪身旁,只等花船靠岸便准备让人将延康子拿下。 但显然背后之人并不打算让他们轻易逃脱,那只巨大的周身燃火的姑获鸟盘旋着再次卷土重来,俯冲向花船。 延康子假模假样地抬手施术阻挡着姑获鸟的袭击。 一时间,花船船身逐渐倾斜,贺兰漪手下偷偷化出法阵,打到船下的水里,以稳固船身。 但滚滚浓烟不断涌入船舱,这花船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所幸周观修准备充足,花船附近的小船虽然有着火,被飓风刮翻在水里的,但剩下的还是足以接应贺兰漪他们离开河面上岸。 “周将军,你随我一起出去,”自始至终,贺兰漪的视线都没有从周观修身上移开,她同袖子捂着口鼻与其他人一起出去船舱。 白烟滚滚,呛的人睁不开眼睛,头顶热浪滚烫,一波又一波的热气不断袭来。 宋少衡是在后面撤退的,他一直在盯着延康子,可无奈烟雾实在太大,他只能离开了船舱。 上岸之后,林州的顾院长正带着一群弟子开始疯狂追击那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姑获鸟。 而周观修一直都在贺兰漪身旁,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向他出手。 “宋少衡呢?”贺兰漪鼻尖落了灰,四处混乱,瞧不见宋少衡的身影,她不免有些着急。 卫禇手里拿着刀,四处寻找宋少衡。 “宋郎君是不是在那呢!”周观修手指向站在河面小船上的挺拔郎君。 贺兰漪循着方向看去,果然是宋少衡。 看着宋少衡站在小船上俯身的动作,贺兰漪疑惑道:“他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虽然周观修已经上了岸,但贺兰漪依旧没有放下戒心,她怕有人会混水摸鱼。 第232章 “是有人还未上岸吗?”贺兰漪看向卫禇,“船上的人都安全出来了吗?” 卫禇和周观修立刻开始排查。 很快,卫禇就过来同贺兰漪低语道:“延康子和那个叫常所尹的通判不见了。” 河面上花船的大火已经被浇灭了,船身烧了一小半,船架子的横梁木都烧坏了,黑黢黢地,已经瞧不出原先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花船模样了。 宋少衡带着人重新上船查看,里面并没有人的尸体。 “怎么了?”贺兰漪问上岸来的宋少衡。 “延康子不在船上,我让人下水去找了。”宋少衡温声道。 “不在船上?”贺兰漪问卫禇,“可问清楚刚刚有人瞧见延康子他们上岸了吗?” “刚刚实在是太混乱,没有人瞧见延康子和常所尹跟着一起坐小船上岸。”卫禇道。 同钰也附和道:“常所尹的确没跟着出来,我看见他一直站在船舱里,根本没动。” 本来贺兰漪他们已经知道了延康子的计划,本想抓他一个人赃并获,把他埋伏在蔚州城的全部手下一并挖出来,可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倒是打了贺兰漪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贺兰漪有些郁闷。 “找到了!找到了!”河面小船上站着的蔚州府衙的侍卫突然朝着岸边高声喊道。 贺兰漪看着他们将一具尸首从河里拖上来,载着尸首的小船划到岸边。 周观修忙让人把尸首抬上来。 “怎么是——”同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躺在地上,浑身湿透,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心口上插着一把匕首的尸首就是延康子。 宋少衡蹲下身,仔细查探一番过后,“没救了,匕首迎面穿透了他的心脏,这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要他的命的。” “迎面穿透的?”贺兰漪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被杀时,没有防备。” 卫禇立刻明白过来,“郡主的意思是,他是被自己人杀了,我马上让人收网,把那些盯住的人抓起来。” “可延康子毕竟是修炼多年的法师,杀他的不会是普通人,应当是船上的那个妖怪动的手。”宋少衡道。 这边正说着话,河面上的衙役又打捞上来一具尸首。 “这,这是常所尹啊!”周观修震惊地指着被衙役抬上岸的尸首道。 随着常所尹的尸首被抬上岸,那 熟悉的妖气再次出现,宋少衡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他走到常所尹的尸体边,查探过后发觉他并不是个妖怪。 但妖气的确存在。 刚刚下水去打捞尸首的衙役站在岸边,这会儿冷的有些瑟瑟发抖。 “你们几个,先回去换身衣裳吧。”周观修摆了摆手。 几个衙役应声后,准备离开岸边。 “等等!”宋少衡喊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眼神发飘的光着上半身的衙役。 那衙役身子僵了僵,见宋少衡朝他走过来,他当机立断,主动拔刀出手,同宋少衡厮打在一起。 周观修见状,立刻喊人保护着贺兰漪后退。 但那妖怪显然不是宋少衡的对手,没一会儿,手里的刀就被宋少衡的曜灵剑打落,他右胳膊上被砍了极深的一条长口子。 不远处的天边,那只浑身浴火的姑获鸟为了营救同伴,居然冒着生命危险折返了回来,一个又一个的火球朝着岸边砸来,岸上的人开始四处躲避。 但还未等贺兰漪出手,林州来的顾院长他们就赶了过来,同宋少衡联手,用汴梁天师院特制的弓弩,一箭接着一箭,将那两只姑获鸟双双射落下来。 哀鸣尖锐的鸟啼声划破暗夜,两只姑获鸟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球,垂着翅膀,依次坠落在雁白河河面上,溅起数十丈高的水柱,带着高温的白色雾气开始在河面上弥漫开来。 顾院长和弟子们纷纷乘船下水,将那两只中了箭的姑获鸟打捞上来。 待顾院长仔细瞧过之后,确认这两只妖兽就是关押在南京应天府太一宫锁妖塔内的那两只,他们翅膀上还有太一宫打下的特制的锁魂符,不知道是谁把这两只妖兽偷放出来,带来了蔚州作恶。 顾院长立时便通知了太一宫那边,要他们连夜排查此事。 而与此同时,卫禇连夜提审了他之前查到的延康子在蔚州的一部分手下。 大部分人在卫禇他们收网之际服毒自尽,有个断了腿躺在床上休养的没及时得到消息,在服毒之前被卫禇的人制住,留下了活口。 但那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唯一的活口在卫禇审问之时,也找机会自绝了经脉。 不过,卫禇依旧在他们的住处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一只刻有苍龙的无字铜制腰牌。 卫禇拿过来给贺兰漪他们看的时候,宋少衡一眼就认出了这块腰牌,北燕国师府里也放着一块一模一样的,不过国师府的人还未查出这块腰牌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又是一个不眠夜,南京应天府那边终于在快要天亮之时,以传音符递来了消息,锁妖塔里的两只姑获鸟的确不见了,而看守锁妖塔的人七天前也已经消失。 第233章 不过,他们也并非一无所获。 太一宫那边从一个弟子那里查到说七天前曾有一个左眼是紫色眼瞳的古怪男子接近过太一宫的锁妖塔。 在太一宫的人赶来蔚州的间隙,宋少衡从一只姑获鸟妖口中重刑审问得知延康子是他杀的,一个有着紫色眼瞳的男子告诉他俩说只要他们杀了延康子,那人就会为他们解掉困在他们身上的太一宫的锁魂符。 至于那人是谁,这两只姑获鸟妖并不知晓。 听闻延康子的死讯后,陶先生赶来了蔚州府衙。 “先生,”贺兰漪温声喊道。 “郡主,可否让我瞧瞧那人的尸体?”陶先生的妻子因为章德真人死掉,不亲眼看见仇人的尸首,他总归是不能甘心的。 “先生请随我来。”贺兰漪引着陶先生去了停尸房。 延康子的尸首被放在那里,手脚泡的有些发白,他心口上扎着的匕首还未取下来。 “我看过,他就是被这把带有妖毒的匕首捅死的,”贺兰漪低语道。 陶先生走上前,将那把匕首从延康子尸体上拔出来,刀刃上深黑的血迹很是明显。 “还有这个,”贺兰漪让同钰拿过来那块刻着苍龙的无字铜制腰牌,“这是从延康子的手下那里找到的,先生可见过这是何物吗?” 陶先生愣了下,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铜制腰牌。 “这是?”贺兰漪瞪大了眼睛。 “郡主还记得我曾经告诉你说,长公主和贺兰漪将军临死前在查一桩诡异的连环杀人案吗,这腰牌就是当时的营中亲卫苏安咽气之前交给我的,而苏安是那桩连环杀人案中死的最后一个人。” “苏安?”贺兰漪侧脸看向窗外,在记忆里飞快搜寻着那个名字,突然,一张年轻郎君的脸浮现在她眼前,“他是不是那个脖子下面有大片红色烫伤的那个神箭手?” 陶先生点头,“没错,就是他。” “还有这刀上的妖毒,”陶先生抬手化出真气,走到延康子尸首前面,仔细查验他心口深处的状态。 贺兰漪站在旁边,看陶先生收回手,才轻声问:“先生,怎么了?” “苏安死的时候,一颗心都烂掉了,跟这会儿的延康子一模一样。”陶先生谨慎道。 “一模一样?”贺兰漪皱了皱眉头,“先生的意思是杀死延康子的人和五年前那桩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同一个。” 贺兰漪开始分析这乱糟糟的局面。 卫禇查到延康子是要在接风宴上暗杀周观修的,可最后延康子却被人在船上捅死,杀他的凶手又似乎与五年前蔚州的连环杀人案是同一个凶手。 首先,要弄清楚延康子为什么要杀周观修? 据卫禇所说,自从延康子来到蔚州城后,便开始组织人手,不断地对周观修展开刺杀,可始终未能得手,直到贺兰漪也来到了蔚州城,延康子又让人组织了这场花船刺杀。 周观修是东宫属下,他的女儿是太子赵瑾俞的郡夫人,要说起来太子还要称周观修一声岳丈,看起来,延康子与周观修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并没有杀害周观修的理由,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延康子是受人指派前来杀人。 之前太后寿诞,北燕那边一直放出消息说周观修一直与他们私下往来,萧素初还意图拿卫胥之事激怒贺兰漪。 北燕曾经是想要大梁朝廷把周观修调离蔚州的,而延康子此次过来是要杀了周观修,但被背后之人设局把延康子杀掉了。 贺兰漪怀疑,背后之人把延康子派来蔚州的根本目的并非是让延康子杀了周观修,而是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要延康子的命,而延康子不过是被他给骗了。 可那背后之人为什么要杀了延康子? 林州来的顾院长告诉贺兰漪说,五年前,章德真人也就是现如今夺舍过的延康子曾经约赵乐仪在寒潜谷见面。 延康子大概率就是害死赵乐仪的凶手之一。 贺兰漪目前已经查到的在寒潜谷联手绞杀她母亲的凶手有北燕国师述律荣嗣及其手下、藏身在破岳城的郑婆婆、高昌回鹘的良妃娘娘麴文真、汴梁天师院的章德真人。 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死了。 而良妃娘娘麴文真在临死之前告诉贺兰漪说蔚州有她要的答案,当时延康子是在汴梁的,如果延康子是最后一个凶手,那麴文真完全可以选择指向性更好的说法告诉给贺兰漪其他凶手是谁。 现如今延康子死在了蔚州,而凶手用的妖毒和遗落的无字腰牌又牵扯到五年前贺兰漪父母追查的那桩连环杀人案。 因而贺兰漪怀疑延康子并非是杀害她母亲的最后一个凶手,除了延康子之外,帮凶应当还有别人,而且大概率也是这个人杀了延康子,他杀害延康子的目的就是灭口。 这个人知道贺兰漪在追查五年前的事,他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存在,并且这个人应当与北燕那边有私下的来往。 现在延康子的死除了那个有着紫色眼瞳的男人外问不出来什么线索,重点就落在了陶先生在追查的这桩五年前的连环杀人案上。 “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五年前那桩连环杀人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兰漪转头看向陶先生。 第234章 第115章 陶先生为贺兰漪细细讲了讲五年前蔚州城内发生的那桩诡异的连环杀人案。 案子的起因在于蔚州城内一个名叫春日福的客栈, 客栈老板在某天晚上疯了,本来一个人人突然发疯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生了病, 被什么东西吓到, 受到了什么刺激, 都有可能发疯。 可这件事怪就怪在, 这个客栈老板疯了没多久, 身上就长了一层白毛, 逐渐口不能言, 心脏开 始溃烂,三天之内就把一客栈的人全感染了。 一开始,贺兰漪的父母以为是洪灾退去后发生了瘟疫,所以让蔚州府衙派人隔离了春日福客栈。 可不知怎么回事,除了春日福客栈以外,蔚州城内也有其他人开始发疯、长白毛、口不能言、心脏溃烂死掉。 贺兰漪几月前去信给陶先生,说是在江陵府瞧见了赵乐仪的生魂,要他开始查探此事,陶先生并未查到有关赵乐仪的生魂之事, 但却有了意外收获。 他在蔚州城南郊赵乐仪的女官张南雨的棺椁内发现了一只传音蝶, 张南雨提到了五年前蔚州城内发生的这场古怪疫病, 她说当时的贺兰鹤安和赵乐仪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洪灾过后的瘟疫。 他们觉得,这是一个连环杀人案。 因为当时城内因为这种古怪的疫病死掉的人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 一是那个名叫春日福的客栈, 二是赵乐仪的亲军卫队, 其余的零零散散死掉的普通百姓, 更像是在掩人耳目。 当时贺兰鹤安让人紧急封锁了春日福客栈,可两天之后那疫病依旧蔓延到赵乐仪的亲军驻扎的军营。 说是有个士兵曾经去春日福客栈喝过酒, 所以才将疫病带到了赵乐仪的亲军卫队。 但张南雨却听赵乐仪讲说,那个士兵其实是贺兰鹤安派过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并非是去喝酒,至于找什么人,赵乐仪并没有告诉给张南雨。 蔚州城内因为那次疫病死掉的人只有四十五个,春日福客栈死了二十八个人,分散在城里各处死去的普通百姓有十二个,而赵乐仪的亲军卫队里有五人因此死掉。 张南雨说,赵乐仪的亲军卫队里死的四个人都是在两天之内接触过那个曾去过春日福客栈的亲卫。 当时北燕挥师南下的消息传到了汴梁,贺兰鹤和赵乐仪收到旨意,离开蔚州城,赶赴前线忙于整顿军务,并未察觉到那些身处蔚州城的亲卫的不对劲。 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五个人已经全都死了。 最后死的那个名叫苏安的亲卫和陶先生交情很好,他临死之前,撑着身子敲开了还在为妻子守灵的陶先生的家门,他那时候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心口也已经溃烂了大半,只是把那块刻有苍龙的无字铜制腰牌给了陶先生之后就咽气了。 张南雨说,贺兰鹤安和赵乐仪将此事认定为一桩连环杀人案后,并未吩咐蔚州府衙去查案,而是封锁了消息,让人秘密查探此事。 后来,贺兰鹤安因为当时的蔚州知州江津威通敌叛国,被北燕埋伏,战死在返回玉崮堡的途中。 贺兰鹤安死后,赵乐仪带着人打退了北燕主力,朝廷的其他武将赶到蔚州,赵乐仪便秘密离开蔚州,前往岳州查探蔚州城内洪灾一事。 张南雨认为赵乐仪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离开蔚州查探洪灾一事,根本上是为了寻求起死回生之术以复活贺兰鹤安。 但赵乐仪自此一去,死在了寒潜谷,再也没有回来。 闻知赵乐仪死讯后没多久,张南雨就收到消息说贺兰鹤安之前派去探查那桩连环杀人案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死了,那时候张南雨才后知后觉地怀疑贺兰鹤安和赵乐仪的死或许与那桩连环杀人案有关系。 但当时北燕左翼大军去而复返,即便是三皇子赵景磐亲赴战场,大梁最精锐的军队也折损了大半,张南雨来不及将那连环杀人案之事告知给贺兰珩之和贺兰漪,就死在了那场艰苦卓绝的血雨大战之中。 而她留在传音蝶中的秘密,也随着她一起被埋葬在地底,直到五年后,陶先生让人搜查赵乐仪生魂之事,开棺掘尸,才发现了张南雨留下的这些话。 “你阿娘当年也问过我说,是否有办法复活你爹爹,”陶先生顿了顿,“可你知道的,这种逆天之术,要么需要夺去成百上千的无辜之人的性命献祭,要么,修炼禁术以命换命。” “你阿娘是断然不肯残害无辜的,至于修炼禁术,她其实也试过,但因为她多年来一直修炼正统道术,修为深厚,所以她开始修炼禁术后,反噬也是成百上千倍地产生,她越修炼越发觉自己的神智被逐渐吞噬,心魔也愈加严重,再修炼下去,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杀人了,所以只能紧急停止了修炼。” 贺兰漪说:“所以,所以当初章德真人修炼邪术身子亏空命不久矣,他一直在研究修炼起死回生之术,阿娘察觉到这一点后,便去岳州想要查实此事,即便知道或许有诈,她还是去寒潜谷赴约,是为了——夺取章德真人修炼的内丹来复活我父亲?” 贺兰漪又突然联想到宋少衡说的陶先生帮助他起死回生一事。 “蔚州城内因为洪灾死掉的百姓数量是足以供给章德真人夺舍的,可他却是一年之后拿到红婺书院的秦怀秋弟子给的屠杀伏龙境内天鹄族人炼化的内丹才开始夺舍。” 第235章 贺兰漪抬眸看向陶先生,“我阿娘拿到了章德真人原先用蔚州百姓性命炼化的那颗内丹,对吗?所以,章德真人才不得不与秦怀秋合谋再炼化一颗内丹。” “而且那颗内丹,现在在您手上?” 陶先生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你阿娘临死之前,施术把内丹送来了蔚州,交给了我。” “章德真人虽然修炼的邪术,但修为高深,夺舍之后也不过撑了四年,那——”那宋少衡,贺兰漪不敢想。 她暂时先搁置下这件事,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那桩连环杀人案,现在是查到什么程度了?” “我在让人准备召魂问话,已经试了好多次了,可始终成不了,我已经让人重金四处寻找修炼邪术的术士过来了,”陶先生低声道。 在贺兰漪一直修炼的还魂之术的体系中,召魂是能做到的,只不过她之前只能隐约瞧见那种死人的模糊黑气,更进一步,就是能透过旁人的眼睛瞧见那人的模糊过往,这些都在贺兰漪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可若是想清楚地召魂问话,以她目前的情况来看,怕是会遭到严重的反噬。 “先生,我去吧,”贺兰漪忧郁地眨了眨浓密眼睫,“你让人准备好,我今夜便过去。” “不可,”陶先生拒绝道:“修炼邪术之人都是以损耗性命为代价的,这种施术之法,用一次,伤一次,你不能做。” “可既然那人敢当着我们的面杀了延康子,你觉得他还会给我们留多少时间找人来查探,”贺兰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您知道的,我虽然从小吊儿郎当,但好歹有些真气,只用这一次而已,不会有事的。” 陶先生还准备再劝。 但贺兰漪依旧语气坚决,“此事事关我父母离世的真相,请先生应允。” 陶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性子简直同你阿娘一模一样。” 贺兰漪知道陶先生这是应允了,勾了勾唇角,“此事,先生莫要告诉旁人,尤其是,宋少衡。” 陶先生没说话,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早已明了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纠葛。 “那我先回去准备准备,”贺兰漪同陶先生打过招呼后,便带着同钰回去了赵乐仪的宅子。 贺兰漪回去的时候,宋少衡早已等在了院子里。 “同钰说你早就回来了,”宋少衡轻轻开口道。 贺兰漪一本正经地点头,眉梢微挑,“对啊,我让他骗你的。” 同钰见状,识趣地离开了廊下。 “怎么了?”宋少衡察觉到贺兰漪情绪不对劲,他走到贺兰漪身前,轻声问道。 贺兰漪没说话,只是抬眸看向宋少衡的眼睛。 宋少衡愣了下,在等着贺兰漪说话。 贺兰漪抿了抿唇,“大名府慈光寺四月里会开满梨花,每年四月的第一天,慈光寺的方丈会散给当日去到寺庙里的香客一百零一个护身符,其中一百个都是黄纸的护身符,第一个去到寺庙的香客会拿到红纸做的护身符。” 说到这里,贺兰 漪便不再讲话了。 “你是想要那个红纸做的护身符?”宋少衡起初听的一头雾水,但转眼间便反应过来,轻声问贺兰漪道。 “嗯,”贺兰漪认真地点了点头,又补充了句,“但旁人拿的我可不要。” 宋少衡愣怔了下,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似的,声音沙哑道:“好,来年四月,我会去给你取来那红纸做的护身符。” “你保证,“贺兰漪盯着宋少衡的眼睛道。 宋少衡眼底染上微不可察的泪光,他自知这个许诺是做不到的,但他不能露出破绽来。 “你保证,”贺兰漪执拗着,她一定要宋少衡说出这话来不可。 “我保证,”宋少衡郑重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心如刀绞,“来年四月,我会给你拿到慈光寺红色的护身符。” 听到宋少衡答应,贺兰漪才罢休。 她从荷包里拿出来一块良妃麴文真之前给她的凤纹玉佩,递给宋少衡,“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找麴文真留在蔚州城的手下,找到之后,将他们带来这里。” “我累了,我要休息,”贺兰漪与宋少衡擦身而过,进去了房间里,关上了门。 如果宋少衡知道贺兰漪要召魂问话,他是不会同意的,贺兰漪打算用玉佩的事把他支走,除此之外,施行召魂之后,短时间内,为了防止走火入魔,贺兰漪是不能再动用术法的,让宋少衡去找麴文真留在这里的手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宋少衡站在院子里,手里攥着贺兰漪交给他的凤纹玉佩,侧脸看向被贺兰漪关上的房门,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极其苦涩。 他离开没多久。 贺兰漪便带着同钰去找了陶先生,陶先生陪着贺兰漪先去了那个名叫春日福的客栈。 春日福客栈不算小,尤其是有个很宽敞的后院,但位置有些偏僻,在蔚州城的东南角,靠近归德门。 因为五年前客栈老板一家都死掉了,周遭知情的百姓都不敢盘下来这个铺子,之前也有外地的客商把这个地方租下来准备当布料庄。 第236章 可每到晚上,这里就会闹鬼。 有好几个伙计都看见过晚间有两三个扎着发髻的小孩子在空荡的大厅里追逐嬉闹,但等他们拿着油灯过去查看,出来桌上被打翻的茶盏外,却什么都瞧不见。 若是闹鬼,其实雇几个胆大的伙计,倒也无妨,只不过,或许是这里的怨气太重,布料庄的生意时常出岔子,比如动不动库房着火,又或者客人从这里挑着买了布料回家,准备做衣裳时却发现布料上沾了血,等把布料扔掉后,那布料上的血就又离奇消失了。 没过多久,蔚州城内的人就都知道这布料庄的古怪,小娘子和夫人们再也不去这里买布料了。 布料庄老板也曾请过道士过来驱邪,但每次驱邪过后,只能安生几天,道士一走,就又开始出现古怪,来来回回地折腾人。 没办法,布料庄老板只能退租,这个铺子的租金也是一降再降。 直到有一天,一个古怪的瘸腿老头盘下了这间铺子,给人看诊卖药,虽然听说这铺子里还是时不时会闹上一闹,比如老头站在柜台后面,不注意,衣角就烧着了,又比如那老头坐在窗边吃中午饭,刚抬头看了眼太阳,碗里的米饭就被人撒了一大把盐。 但终归没有闹出什么要人命的大动静来。 而且这个瘸腿老头医术很好,诊金又便宜,蔚州城的普通百姓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过来找他看病,一来二去,这间铺子倒也开了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陶先生已经让人给那个叫苗老头的瘸腿老头提前打了招呼,说是今天晚上会过来。 “陶先生,”苗老头和一个哑巴伙计在大厅里坐着听见敲门声后,忙去开门。 可等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陶先生,而是一个左眼是紫色眼瞳的蒙面男子,他抬手间,白雾四散,苗老头和哑巴伙计晕了过去。 “大人,外面那些放倒的护卫要杀了吗?”手下走过来请示道。 紫眼瞳的男子冷笑一声,“不杀他们,难不成要等他们醒来弄死你吗?” 没一会儿,陶先生和贺兰漪他们就坐马车过来了春日福药铺。 刚下来马车,陶先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之前布置在这里的人手呢?”他转头问身旁的小厮。 但还未等小厮回话,身前的店门就被打开了,苗老头和他的哑巴伙计推门走出来,苗老头佝偻着身子,歉疚道:“陶先生,那几个小哥儿大晚上地在这守着我们,我让他们去买个肉饼吃了,就这一小会儿,应该不会出事吧。” 陶先生面上笑了笑,“当然没事。” 但陶先生还是吩咐让人去把那几个本来守在这里的护卫尽快找回来。 贺兰漪随着陶先生一起进去药铺里面,同钰走在贺兰漪身旁,小心地握着刀柄。 “你们去休息就好,我知道后院在哪,”陶先生嘱咐苗老头和那哑巴伙计道:“记住,不论你们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苗老头和哑巴伙计自然是连连点头,沿着楼梯准备上楼去。 只不过那苗老头在颤颤巍巍走上楼梯,瘸着的腿僵了僵,又在瞬间恢复过来,他和哑巴伙计如同牵丝傀儡般上去了二楼。 贺兰漪并没有察觉到苗老头刚刚的异样,她皱着眉头,仔细嗅了嗅,“先生,我怎么闻着这里一股血腥气啊?” 陶先生道:“苗老头常年拿活羊活猪教他那个哑巴伙计医术,这里有血腥气也正常。” “咱们去后院吧,那里怨气最重。” 春日福药铺的后院西边都是仓库,东边有个池塘,池塘边是大片的修整好的空地,苗老头在上面种了许多草药。 贺兰漪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觉得四周阴风阵阵,凉飕飕地。 再往里面走,这种阴森的感觉就愈加强烈。 陶先生抬手施法,开了天眼,打算为贺兰漪找到一处最适合的施法召魂问话的地点。 但陶先生扫视一圈,却觉得这里的风水与前几次他们来时不一样了,但短时间内又查探不出来是哪里有微妙的不同。 唯一有着很明显的变化的就是,这后院里的怨气比他们之前来的时候浓郁了许多。 “你们在找什么?”一个梳着朝天髻的红衣女子突然出现在贺兰漪他们身后。 同钰下意识地拔刀对准了她。 “你是妖!”陶先生瞧出了这红衣女身后浓郁的妖气。 红衣女手里提着灯笼,眨了眨水灵灵的杏眼,眼神无辜地点了点头,“先生真是好眼力,我的确是妖。” 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池塘,“喏,我平常就住在那里面,我是一尾红色的金鳞鲤鱼。” “这大晚上的,你好端端地不在池塘里睡觉,怎么跑出来了?”贺兰漪见她似乎没有恶意,试探着问道。 红衣鱼妖面露疑惑地歪了歪头,“是苗老头允许我上来的,他说了,他死的时候,我就能上岸了。” “他死的时候?”贺兰漪一脸震惊。 第116章 陶先生立刻抬手施术将红衣鱼妖困在原地。 第237章 贺兰漪和同钰带着一众手下跑着去到苗老头和那哑巴伙计所在的二楼, 刚推开门,就瞧见了倒在地上的两具尸首,苗老头和哑巴伙计脖子上两处碗大的伤口, 已经咽气了。 等贺兰漪和同钰下楼去, 正巧碰见陶先生派去找人的手下回来。 “郡主, 先生, 我们在外面布防的人都被杀了。” “被杀了?”贺兰漪和陶先生对视一眼, 两人立刻极其默契地回去后院。 陶先生为贺兰漪寻到一处怨气极重的所在, 那是走廊旁边的一口古旧水井, 里面依旧有着不少的井水。 陶先生让所有人后退,他亲 自为贺兰漪护法。 贺兰漪抬手结印,她体内那颗黑珠子开始发挥力量,随着她开始施法,一个法阵笼罩在水井上空,不断旋转,贺兰漪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那混沌怨气中的魂魄。 可不论她如何寻找,都瞧不见什么人影, 她口中继续喃喃催动着召魂的法咒, 可眼前一片黑雾, 等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魂魄出来。 贺兰漪不死心, 又重新结印再召了一次。 但这次还是一模一样的情况, 她的眼前只有黑雾, 没有任何属于人的魂魄。 “先生, 他们不在这里,”贺兰漪无奈地放下手, 转身对陶先生说道。 陶先生闻言皱起了眉头,“可前几次来的时候,他们的魂魄是一直呆在这里的,我们并没有移动他们的尸首。” 贺兰漪走到陶先生身边,警惕道:“会不会是刚刚杀死苗老头的人先我们一步,把这客栈里的冤魂给毁掉了?” “这蔚州城内还有其他留存的魂魄可以审问吗?” “你阿娘亲军卫队里死的那五个早就已经被超度了,至于城中其他百姓,怕是审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陶先生深觉有些难办。 贺兰漪顿了顿,目光落在被陶先生制住的红衣鱼妖身上,如果背后那人刚刚毁掉了春日福药铺里的魂魄,那或许这个鱼妖会瞧见过凶手。 “你刚刚可曾见到有陌生的人过来这边吗?”贺兰漪问她。 红衣鱼妖手里提着灯笼,被陶先生困在法阵里,走不出来,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你们这是问人的态度吗?就算我是个妖怪,我也是个肤白貌美要脸面的妖怪,你们现在把我当成是个囚犯困在这里,我就是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 陶先生上前为她解开了束缚。 红衣鱼妖面色稍缓,伸了伸懒腰,拖着身上这件半新不旧的红色流珠曳地长裙走到贺兰漪面前,打量着贺兰漪这张脸。 “我见过你,”红衣鱼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水光闪闪,“你五年前曾经来过这家客栈,那些侍卫都喊你做长公主。” 贺兰漪知道这个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的鱼妖是把她认成了赵乐仪,因而将计就计道:“你居然还记得我?” “那是,我们鱼妖的记性可是超级好的,”红衣鱼妖洋洋得意道:“别说过去了五年,就是十年,十五年,一百年,我见过的人都忘不了。” “那你在我们来之前可看到有什么人来这个后院吗?”贺兰漪继续问道。 红衣鱼妖点了点头,“看见了,有好多个男人曾经来过,尤其是为首的那个,术法很厉害,他把这后院里那些吵东西全都给烧死了。” “什么是吵东西?”同钰皱着眉问道。 红衣鱼妖勾了勾唇,看傻子似的看向同钰,“当然是五年前死在这春日福客栈里的老板一家人啊,要说也是,人早死晚死都会死,可他们就是不甘心,在客栈里闹了这四五年,真是吵的我一刻都不得安生,如今全烧了,真是让人高兴。” 她一激动,眉梢都是上扬的。 “你还知道什么?”贺兰漪明白这个鱼妖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或许,她是想同贺兰漪他们做桩交易。 红衣鱼妖娇嗔地叹了口气,扶额自怜道:“你们知道的,我只是尾小小的鱼妖,需要修炼百年才能化出人形。” 想到这里,红衣鱼妖又有些生气,“五年前,我刚化出人形,就遇见这客栈里染了疫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臭道士,把我给封印到了这池塘里,硬生生捱了两年多,好不容易冲破封印,刚出来了半天,那个苗老头就又搬了进来,你们别看他瘸,属实有点功夫在身上,我跟他打了两个回合,就被他重新关回去了池塘里面,他跟我说等他什么时候死了,那封印就会消掉。” “我就每天盼啊盼,盼啊盼,从早盼到晚,从春天盼到冬天,终于,他死了,嘿嘿嘿……” 贺兰漪在旁边强忍着性子听这个鱼妖絮叨这些没用的东西,眼看着她马上就要忍不住开口之时,那红衣鱼妖终于切入了正题。 “实话告诉你吧,我瞧见过来后院灭魂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了,而且,其实他没杀干净,客栈这家人有个没在这里的,但是,如果你们想要知道她在哪,那你们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贺兰漪看着她呆头呆脑的模样,轻声问。 第238章 红衣鱼妖晃了晃脑袋,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是长公主吗,那你就把这个宅子赐给我,从今往后我就是这个宅子的主人,我说让谁住就让谁住,我说让谁滚出去就让谁滚出去,那些吵吵闹闹整天嘻嘻哈哈的,一个都不许进来,你们不知道,这五年里,我可是一个安生觉都没睡过啊……” 在她开口之前,同钰还有些紧张,以为这个妖怪会狮子大开口要些什么童男童女来给她吃,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没有见识的呆头鱼。 “还有,”红衣鱼妖继续补充道:“你必须让这个,蔚州的官老爷给我写个保证文书,就说,这个宅子就是给我的,谁来了都不许动。” 贺兰漪看着红衣鱼妖有些紧张的神色和紧紧抿住的薄薄的下嘴唇,点了点头,“可以。”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红衣鱼妖有些欣喜若狂,“你当真会把这个宅子给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就可以让人去给你拿过来地契,还有让知州给你写文书。”贺兰漪道。 “红玉,我叫红玉,就是红衣服的红,玉,应该,应该是你这玉佩的玉,”红衣鱼妖笑着手指向同钰腰间挂着的一块青玉玉佩道,竭力掩饰着她不认字的尴尬,以及透露出她对于自己临时起意起的这个名字的骄傲。 贺兰漪让人去找蔚州知州周观修的间隙,她开始询问红玉关于后院冤魂的事。 “你说你瞧见了过来烧掉冤魂的男人长什么模样?” 红玉点头,十分自信地指向同钰,“那人跟他长得很像。” 同钰愣在原地,“什么!你真的看清了吗?” 红玉有些犹豫,为了缓解尴尬,说罢,她又把目光落在陶先生的另一个手下脸上,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好像跟他也挺像的。” 贺兰漪:“……” “不过,他的左眼是紫色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红玉尴尬地笑了笑。 “左眼是紫色的,”贺兰漪联想到了放出太一宫锁妖塔里的姑获鸟妖,指使鸟妖杀死延康子的凶手,也是一个左眼有着紫色眼瞳的男子。 红玉继续说:“春日福客栈一共一家五口,夫妻两个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儿子快要娶妻的年纪了,小儿子才四五岁,唯一的那个女儿死的时候十六岁,她死之后,大约是因为怨气太大,魂魄不愿往生,常常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同我闲聊天。” 一听这红衣鱼妖又开始絮叨,贺兰漪忙插话问:“她现在在哪?” “你听我说啊,大约是半月前,苗老头的药铺里来了一个年轻郎君买跌打损伤的红花,那时候唐姝正巧在大厅里,她对那个俊俏郎君一见倾心,同我说了好多天想与他成婚,她今夜便是离开春日福药铺去外面找他了。”红玉慢悠悠道。 贺兰漪问:“那郎君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我没见过他,都是唐姝告诉我的,她说那人叫卫胥,个子高高的,眼睛很亮,听说是住在黄花巷,这两天才回来蔚州城,”红玉道。 “卫胥?”除了贺兰漪外,同钰听到这话也傻眼了。 红玉自信地点了点头,“对,没错,就是叫卫胥,我不会记错。” 贺兰漪低声问同钰:“卫胥是住在黄花巷吗?” 同钰看了眼那红衣鱼妖,嗯了一声,“他的确住在那里,之前你让人打了他 二十杖,我专门让人问过他的住处的。” 贺兰漪他们立刻离开了春日福药铺,赶去卫胥所在的黄花巷。 深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贺兰漪的手下包围了卫胥的宅子,同钰让人直接推门进去。 卫胥的房间内似乎还在亮着灯。 陶先生进去院子后,立刻施法,察觉到了徘徊在东屋屋角的浓重怨气。 “郡主,在那边,”陶先生手指向东边。 贺兰漪立刻抬手结印施法,很快,她就瞧见了那个名叫唐姝的幽怨女子。 “你居然能看见我?”唐姝注意到了贺兰漪的目光,好奇地走过来问道。 贺兰漪并不跟她客气,抬手施法便将她束缚在原地,眼神阴冷地逼问道:“我问你,你可知当年客栈里的疫情是因何而起?” 唐姝有些恐惧地想要往后退,但腿像灌了铅似的动不了,她被贺兰漪手里的气链捆住脖子,极其痛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好像是,是因为一个从并州来的郎君,因为他生的很好看,所以那时候我常常去给他送些吃食,有次我在屋外偷偷听到他同一个人讲说,他是位将军,要见长公主一面,还说什么并州那五万什么策翼军不该枉死,那人是在拿无辜将士的性命当他做皇帝的垫脚石,这种人断然不能一直占据着东宫之位。” “这五年里,我思来想去,那场疫病就是在那场对话之后开始在我们客栈里蔓延,客栈里第一个死去的人也是那位将军,所以我觉得,觉得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在给那个人陪葬……” “原是因为这个吗?”贺兰漪内心震动不已。 直到她收回手,同钰过来递给她帕子擦掉嘴角的鲜血,贺兰漪才回过神来。 第239章 “问清楚了吗?”陶先生看向贺兰漪。 贺兰漪僵硬地点了点头。 陶先生:“那可还要去查什么吗?” “不必,”贺兰漪很清楚并州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是贺兰珩之第一次独自上战场,那场大战结束之后,她在皇宫书院里听贺兰珩之分析过好几次那时的军情,“我大概已经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了。” 而在屋里躺着的卫胥这会儿也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在楚姑娘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屋门口。 贺兰漪咽下嘴里腥甜的鲜血,对陶先生讲,“先生,让人去把唐姝超度了吧。” 抬眸对上卫胥的视线,贺兰漪嘴唇有些白,卫胥看清贺兰漪的脸后,连忙推开了身旁搀着他的楚姑娘。 可怜那弱柳扶风的漂亮娘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卫胥推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贺兰漪朝着这边走过来,又瞧见了这满院的阵仗,她下意识地从地上爬起来,伸开手臂挡在了卫胥身前,一双小鹿眼睛里满是警惕。 “她待你倒是情深意重,”贺兰漪冷笑着,走到卫胥身前不远处。 卫胥看向楚姑娘的眼中满是嫌恶,冷声斥道:“滚开,一个婢女而已,你也敢挡在郡主身前?” “郡,郡主,”楚姑娘不敢相信地看向面前满身贵气的娘子,樱唇小口半张半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竟走上前去问贺兰漪,“你就是,就是卫郎一直喜欢的人吗?” “卫郎?”贺兰漪皱了皱眉。 还不等贺兰漪继续说话,卫胥就慌忙让小厮把楚姑娘拉走了,那姑娘眼泪不干地看着卫胥,瞧起来十分可怜。 “郡主,你别误会,我对她绝没有那个意思,都是那个女人,她不知天高地厚,一直在纠缠我,”卫胥抬手发誓道,断了的左腿悬空,疼得他额头上满是冷汗。 贺兰漪的视线落在卫胥那条断了的左腿上。 “你知错了?”她抬起脸来,语气冷淡地问卫胥。 卫胥先是愣了一下,又忙点头,一副极其诚恳的模样,“漪儿,我知错了,我下次再也不随便救人了,你生气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我绝对没有怨言。” 见贺兰漪肯好好同他说话,卫胥悬着的心放了下去,他继续软语道:“漪儿,咱们进屋说话吧,你知道的,我的腿断了,站不久的。” 贺兰漪没说话,带着同钰一起进去了房间里。 卫胥在小厮的搀扶下,费劲地坐到矮榻上,小几边还放着一碗没有喝的汤药。 “漪儿,我很快就能调回汴梁了,等回去了汴梁,咱们就成亲好不好,”卫胥伸手想要握住贺兰漪的手,笑着说道。 但贺兰漪坐在离他很远的椅子上,并没有要靠近他的打算。 但卫胥也并不气馁,收回手,继续软声哄着她,“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就看我接下来的表现,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贺兰漪没吭声。 卫胥没话找话道:“不过,漪儿,你怎么晚上过来这里了?” “来看你,”贺兰漪不咸不淡地转头看向卫胥,“怎么,你不高兴?” 卫胥知道贺兰漪在撒谎,但他还是迎合道:“当然高兴,你来看我,我肯定高兴啊。” “不过,”卫胥看了眼站在贺兰漪身旁的同钰,试探问:“漪儿,你跟那位宋郎君……” “什么宋郎君?”贺兰漪态度依旧冷漠。 卫胥抿了抿唇,仔细观察着贺兰漪的表情,“就是那个叫宋少衡的,之前在茶楼刚一见面,他就让人找我的茬,将我打成了这幅模样……” 贺兰漪没接他的话,直接问:“你之前在信上说你很快就能被调回汴梁了,这是太子哥哥安排的吗?” 第117章 卫胥点头, “禁军回防汴梁,东宫那边告诉我说枢密院已经商议好了。” 贺兰漪眉头紧锁,没有说什么。 “漪儿, 等我回去了汴梁, 我们就成婚吧, ”卫胥费力地撑着矮榻起身, 一瘸一拐地走到贺兰漪身前, 蹲下身, 一脸真诚地笑着哄她道:“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大雪天吗?我们就在年关之前, 汴梁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成亲,好不好?” 贺兰漪侧过脸,冷冷地垂眸看向卫胥。 “成亲?”对上卫胥的视线,贺兰漪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抬手摩挲了下卫胥的脸颊,动作温柔,语气却极其冷酷,“我们,为什么要成亲呢?” 卫胥闻言愣了下。 他皱着眉, 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 “你还在生我的气?楚姑娘的事我不是已经同你解释清楚了吗, 而且你让人将我打成重伤,我的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都没有因此责怪你, 为了你, 我已经让步到如此程度了, 你为什么还要同我闹脾气呢?” “卫胥,你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贺兰漪看着眼前这个人,之前的那些美好的记忆在转瞬之间都化作了飞灰,她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外面来人说陶先生要她尽快回去打坐调息。 贺兰漪这会儿体内真气不稳,稍不注意,怕是就会走火入魔。 第240章 她本打算让同钰审问卫胥,但这会儿却正好瞧见宋少衡找了过来。 “找到那些人了?”贺兰漪抬眸低声问。 宋少衡面色凝重,“出事了。” 贺兰漪眉心一跳,但细想想,这也在意料之中。 “此事回去再说,”贺兰漪眨了下眼睛,“现如今有要紧的事需要你做。” 循着贺兰漪的视线,宋少衡看向被小厮扶着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的卫胥,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睛依旧狡黠 如斯。 “你来问吧,问清楚他知道的所有的事,我不想再看见他了。”贺兰漪对宋少衡说道。 宋少衡轻声,“好。” 卫胥瞧见宋少衡后,下意识地瘸着腿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贺兰珩之已经让人查清他在贺兰漪身上种下情人蛊之事,更不知道,在这短短数月之间,一直迷恋他的静安郡主早已喜欢上了旁人。 “漪儿,你,你刚刚在说什么啊?什么恶心?”卫胥瞧出了宋少衡对他的敌意,脸色发白地看向贺兰漪,意图想让贺兰漪救救他。 贺兰漪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话,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宋少衡走上前,极其熟练地抬手将真言咒打入卫胥体内,卫胥立时便倒在了地上,痛苦不堪。 旁边的小厮被吓得离开了房间里,刚出门就被同钰带来的人摁在了地上。 宋少衡冷酷地问道:“你在郡主体内种下了情人蛊,是谁指使的?” “我,我自己。”卫胥疼得头皮发麻,牙齿咯吱作响,听到宋少衡这话,心已然凉了大半截。 宋少衡看了眼门口,蹲下身,用极低的声音问,“是否有人让你准备好,在郡主回去汴梁的路上,对她动手,必要之时杀了她。” 卫胥知道这种话一旦说出口,他在汴梁的家人就不会再有活路了,因而咬紧了牙关,想着即便是要把舌头咬断,也不能将此事说出来。 可他还没有领教过宋少衡的可怕。 宋少衡不断地在他身上的真言咒上施加咒力,他被折磨地生不如死,眼前发黑,即便是想要咬舌自尽也没有力气了,他嘴里溢出鲜血,控制不住地开始交代。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是,是,太子的人交代过我此事。” 果然是他。 上辈子,贺兰漪被人杀死在汴梁城外,宋少衡当时不是没有怀疑过和贺兰漪同行回去汴梁的卫胥,可当时卫胥与贺兰漪一同死在汴梁城外,贺兰珩之的人查到卫胥是为贺兰漪挡箭而死。 如今看来,不过是,卫胥杀了贺兰漪,而与此同时,卫胥又被背后那人灭了口而已。 宋少衡当时回去汴梁曾查看过贺兰漪心口的致命伤口,伤口上面覆有一种极阴的名为恶陀罗的妖毒。 这一世,他重生过后,一直让人在背地里探查恶陀罗的下落,得到了一些需要加以验证的消息。 而最让人宋少衡有把握此事是卫胥所为的原因在于,照顾卫胥的楚姑娘在近日里发现卫胥藏起来的匕首上也有恶陀罗。 这种妖毒极其罕见,若非专门搜集,是很难得到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漪儿之前待你那样好,你为什么要骗她,利用她,”宋少衡抓着卫胥的衣领,眼神阴鸷,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你凭什么啊?” “谁,谁不想,不想一步登天呢……”卫胥意识混乱地交代着自己内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权势,富贵,众人的仰望,我都想要,贺兰漪,她,她能帮我……” 卫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宋少衡扼着他脖颈的手指在不断地收紧,宋少衡是不可能容忍一个上辈子害死了贺兰漪的人活在这世上的。 杀人这种事对宋少衡来说已经极其熟练了,卫胥没一会儿就咽了气,彻底失去了生机。 宋少衡眉梢微挑,松开了手里的脖颈,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卫胥的尸体,就如同在看什么恶心的垃圾。 他转了转手腕,面无表情地跨过尸体,离开了房间。 “去把尸体埋了吧,”走到门口,宋少衡嘱咐手下道。 陶先生早已陪着贺兰漪回去了赵乐仪的宅子。 宋少衡打算离开黄花巷时,那位一直“痴心”卫胥的楚姑娘追了出来。 护卫拔刀,警惕地看着她。 “无妨,”宋少衡摆手让身旁护卫后退,他冷眼瞧着面前的楚姑娘,压低声音问,“你有话要同我讲?” 楚姑娘这会儿完全变了一幅面孔,不复刚刚柔弱之态,她面不改色,同宋少衡恭敬低语道:“殿下,四娘子来了蔚州城。” “哦,是吗?”宋少衡面色阴沉,眸色幽深。 楚姑娘道:“四娘子让我转告您说,如果您需要她,她会过去帮忙。” “帮忙?”宋少衡点了点头,“好啊,那就让她来吧。” 回去赵乐仪的宅子,陶先生已经帮贺兰漪稳固了真气,但短时间内,贺兰漪是没办法再动用修为了。 宋少衡送陶先生离开后,转身回去见贺兰漪。 第241章 贺兰漪的脸色有些差,毕竟召魂问话这种事,极耗精血,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在另一个世界里无法回来。 “你该同我讲这件事的,”宋少衡声音温柔,但看向贺兰漪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责备。 贺兰漪勾唇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问卫胥问的怎么样了?” “他说是太子的人嘱咐他给你种下了情人蛊,”宋少衡有意隐去上一世发生的事,换了个说法提醒贺兰漪注意东宫那边。 “太子的人?”贺兰漪嘴唇泛白,抿了口茶水,喃喃重复道,“卫胥可还说了什么吗?” 宋少衡斟酌道:“他说他对你并无一丝真心,给你种下情人蛊也只是为了权势利禄,一步登天而已。” 贺兰漪早就知道卫胥是在利用她,毕竟,她已经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了,回想起来,卫胥之前的种种表现都只是在应付她罢了。 见贺兰漪发愣,宋少衡以为她有些伤心,开口安慰道:“卫胥那种人,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世上的好郎君多的是,比如那位小孟将军,我瞧着就很好。” “这跟小孟将军又有什么关系?”贺兰漪察觉到宋少衡话里有话,不由得有些气恼。 宋少衡强自镇定,“我只是说,卫胥那种人不值得你伤心,毕竟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的这番话,顺利转移了贺兰漪的注意力。 “卫胥死了?”贺兰漪问。 宋少衡点头,面不改色道:“对,他撑不过刑讯,死了。” “死了就死了,”贺兰漪不以为意揉了揉太阳穴,“反正我是不会允他活着离开蔚州的,这会儿他死了倒也省事。” 贺兰漪想到了另一桩事,“对了,良妃安插在这里的人手是怎么了?” 宋少衡温声:“我拿着你给我的凤纹玉佩 ,施术探查他们的行踪,结果寻去了城南的乱葬岗上,良妃安插在这里的高昌回鹘的手下已经全都死了。” 之前贺兰漪便怀疑,良妃是想借她的手报仇,如今良妃安插在这里的手下全都死了,应当是背后那人提前下手将良妃的手下杀掉,这与他毁掉春日福客栈里的那些冤魂,大约都是出于同样的考量。 贺兰漪同宋少衡讲了她得知的关于春日福客栈里那个来自于并州的将军的事。 宋少衡应声说他会让人尽快去探查此事。 “宋少衡,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在瞒着我?”贺兰漪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宋少衡一愣,有些心虚地眨了眨浓密眼睫,“没有啊。” “可我总觉得,自从我们来到蔚州城后,你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贺兰漪同他开玩笑道:“难不成,你也对那本《天经》起了念头,每天日思夜想,思忖着如何从我口中套出那本《天经》的下落吗?” 宋少衡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常,“你怎么会这么想?” “周观修同我讲说,自从我来到蔚州城后,有许多鬼鬼祟祟的人盯在这宅子外面,甚至于有些蔚州官员都在同卫禇试探打听那本《天经》的下落,毕竟传闻中‘得《天经》者,可得长生’,这样的诱惑,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了。”贺兰漪笑道。 两人正说着话,绾儿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郡主,陶先生嘱咐过,您现在需要休息。” “那你睡觉吧,我会让人尽快查清那些事的,”宋少衡浅浅地勾了勾唇角,极其留恋地看了贺兰漪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一直都知道那本《天经》在哪。 上一世的时候,陶先生就告诉过宋少衡,空法真人传给赵 乐仪的那本《天经》,实际上就是贺兰漪体内修炼的那颗黑珠子。 他对《天经》没有什么兴趣。 但除此之外,宋少衡的确有事欺瞒了贺兰漪。 第118章 良妃娘娘麴文真的手下并非全都死掉了, 实际上,宋少衡找到了一个活口,准确来说是个还有半条命的人。 他告诉宋少衡说, 这蔚州城的守军已经有大半都被他们种下了金蚕蛊, 只待禁军换防, 这些士兵就会被调去汴梁。 宋少衡连夜依照来之前同贺兰珩之商议好的, 以传音蝶向汴梁递了消息。 与这件事一同传往汴梁的, 还有北燕大军南下, 西北边境危急的消息。 今年年初, 孟老将军在宋少衡透漏的北燕军事机密的帮助下,一鼓作气,杀了北燕第一大将叶无良,收复了沁河五州,震惊了北燕朝野上下。 北燕是在北地草原马背上建起来的国家,尚武之风百年之间愈加强盛,年初吃了这么大的败仗,北燕朝廷大半官员都在支持举兵南下同大梁再打一场。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紧锣密鼓地部署进攻计划, 最终把南下的突破口选在了蔚州这个他们五年前曾以极小的代价耗尽大半大梁精锐军队的地方。 北燕想着即便这次夺不回丢失的沁河五州, 也要再次重创大梁军队的有生力量, 至少十年之内,他们不希望大梁再有能力同他们抢占城池。 第242章 这一夜, 贺兰漪睡的很沉, 她尚不知道北燕军队南下的消息。 她来蔚州查探父母离世的真相, 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目前来看,只等她修养好身体, 便能离开蔚州,重新启程回去汴梁调查东宫和那左眼紫瞳的男子。 但宋少衡却是彻夜未眠。 他在浓重夜色中离开了赵乐仪的宅子,前往蔚州城城北的客栈。 在那里,他见到了他在北燕国师府的亲信还有萧素初。 寅时七刻,天色未明,深夜的清寒沁人肺腑,凉气萧瑟,蔚州城内的百姓大都还陷在沉重的睡梦之中。 一个身上满是鲜血的士兵敲开了赵乐仪的宅子的大门。 “北燕奸细混进了蔚州城,周将军要我告诉郡主,快逃,”士兵说完这句话,就因为伤重晕了过去。 同钰在听到门口卫兵过来报告的消息后,大跑着去通知贺兰漪。 贺兰漪被外面乱哄哄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地刚打开门,就看见同钰在外面惊慌道:“郡主,这里出事了,我们得尽快离开。” “宋少衡呢?”贺兰漪不由得心下一紧。 同钰着急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宋管军了,郡主,这会儿我们顾不上他了,那些人应该很快就会杀过来,周将军说让我们快逃。” 贺兰漪明白了这会儿的严峻局势,她穿了件披风,来不及梳妆,披散着头发便准备和同钰一起离开这里。 “绾儿呢,我怎么没瞧见她,”贺兰漪因为昨天召魂问话的损耗,脸上的血色依旧没有恢复过来。 同钰举着火把,护送着贺兰漪往后门撤退。 “我让人去找她了的,这会儿该有消息了。” 就在他们一行人走到后门不远处的院子里时,贺兰漪突然察觉到门外已经来了许多人。 周将军为贺兰漪派来的部分府兵提刀站在前面,在后门被人撞开,一大群蒙面士兵冲进来时,他们冲上前,与那些人砍杀在一起。 没一会儿,血流如注,地上满是可怖的尸体。 这样的场景,让贺兰漪想到了五年前,北燕军队进攻,蔚州城大乱的模样。 后门出不去了,同钰只能带人保护着贺兰漪沿着原路返回。 但就在他们退到静轩时,前方又冲上来一群蒙面士兵堵住了他们。 如今双面夹击,没有办法,剩下的府兵也冲了上去,打算为贺兰漪冲出一条生路来。 这会儿护在贺兰漪身前的,就只有同钰和几个亲兵。 “城中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卫禇为什么还没有过来?”贺兰漪心中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些蒙面之人攻势很猛,武功不凡,很快就杀了许多府兵。 同钰提刀挡在贺兰漪身前,紧张地朝四周张望。 他压低声音,“郡主,我们府上不会是有奸细吧,这些人怎么偏偏趁你虚弱的时候闯了进来?” 贺兰漪试了下抬手结印,刚动了下真气,她体内的黑珠子便开始反噬,以至于她腹中剧痛,忍不住吐一口鲜血,手扶着旁边的太湖石才能撑住身子,脸色白的更加厉害了。 眼看着身前那些蒙面人越杀越近,后门的那些杀手也追了过来,贺兰漪他们腹背受敌。 不远处的走廊上,悬着的暗黄灯笼被凉风吹的晃来晃去。 宋少衡换了身干净的暗黑色束腰锦袍,面色阴沉地带着人走了过来。 “宋管军,你可过来了!”同钰看见宋少衡后,就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他激动地转身对贺兰漪说,“郡主,没事了,宋管军带人过来了。” 同钰知道宋少衡的修为有多强悍,因而一点也没有担心他接下来同这些蒙面人的混战。 但他没有想到,宋少衡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从他们身上略过,他走在刀剑声铮铮的路上,如入无人之境。 他抬了抬手,那些拿着砍刀的蒙面人就停了下来,立在原地不再动弹。 没一会儿,那些浑身是血的蒙面人就在宋少衡的示意下退出去了静轩,而刚刚马上要追过来的后门的那些蒙面人似乎也已经没了动静。 “都把刀放下!” 宋少衡身旁一个眼生的护卫朝着同钰他们喊道。 同钰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蒙面人就押着被堵上嘴的卫褚、绾儿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 贺兰漪的脸色较之前更差了。 “你若肯束手就擒,我可以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留下他们的性命。”宋少衡声音冷硬,看向站在同钰身后不远处的贺兰漪。 贺兰漪强撑着身子,眼下两团乌青,她推开了同钰,走上前,声音悲戚地问:“宋少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宋少衡并未回答贺兰漪的话。 他只是让人把刀架在卫褚和绾儿脖子上,威胁着贺兰漪,“让同钰他们把刀放下。” 看贺兰漪不动。 宋少衡的手下直接让人上前想要夺走同钰他们的兵刃,同钰和其他护卫本来想做最后的抗争,但卫褚和绾儿的性命都在那些人手里。 “让他们投降,我可以保他们不死,”宋少衡继续对贺兰漪说道。 第243章 贺兰漪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扭头看向同钰,嘱咐道:“放下吧。” 同钰他们刚放下手里的刀剑,就被人押着带离了静轩。 很快,除了桥下的水流声,整个静轩都安静了下来。 贺兰漪这边的人全都被押走了。 而宋少衡也只是带了两个亲信,站在她身前不远处。 “现在可以说了?”贺兰漪鬓边垂下的发丝被风吹动,披风下的单薄身体,这会儿显得摇摇欲坠,她的声音有些发飘,就如同水面上逐波漂流的羽毛。 宋少衡面色如常地冷声问:“说什么?” 贺兰漪眼底闪烁着泪光,她平日里很少哭的,只是偶尔,偶尔很难过的时候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孤单地立在冷风中,身上的翠绿披风被吹的簌簌作响,那张明艳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阴影,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与往常很不一样,“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少衡,我那么相信你,相信到我可以把性命都交托给你,“眼泪不受控地从贺兰漪的脸颊滑落,她不甘心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宋少衡左腕上的赤金蛇镯不断地收缩,他上前走了几步,竭力掩饰着自己眼中的悲伤,强装镇定地勾了勾唇角,对贺兰漪说道:“你们派去潜伏在上京临潢府的暗探宋少衡一年前就已经被我们的人杀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北燕 的五殿下耶律卓焉,大梁和北燕是死敌,你们年初夺走了沁河五州还杀了我朝中大将,你这会儿问我为什么骗你,你不觉得好笑吗?” 贺兰漪盯着宋少衡的眼睛,理解接受他所说的这些话费了些时间。 “你说真的?” 宋少衡喉结滚动,“现如今我还有骗你的必要吗?” 贺兰漪噙着唇愣了愣,眼中满是失落,随即决绝道,“那你杀了我吧。” “你既然要为北燕复仇,我如今是这蔚州城里地位最尊贵的人了,你该杀了我,向大梁显示七殿下你的决心啊。” 宋少衡那双幽黑的眼眸中,瞧不出什么情绪,一直都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他就站在贺兰漪身前,正巧为她挡住了从西边夹道口吹来的凉风。 贺兰漪眼圈泛红,在等着宋少衡下令让人杀了她,可宋少衡却始终没有开口。 “你以为他不想杀你吗?”萧素初从暗处走出来,她听到了刚刚贺兰漪说的话。 她轻蔑地望向这位素日极其傲慢的静安郡主。 “要不是为了得到《天经》的下落,你以为我们会允你活这么久?贺兰漪,被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你若是识相,就立刻给我交代《天经》的下落,不然有你好受的。” 宋少衡听到萧素初的声音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趁着贺兰漪不注意,抬手就将她打晕了过去。 他打横抱起贺兰漪,便准备离开静轩,将她送回房内。 “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萧素初伸手拦住了宋少衡的去路,“贺兰漪的父母杀了我们那么多士兵,你难道这会儿对她心软了不成?” 宋少衡神色阴冷地看向萧素初,比刚刚同贺兰漪说话的语气冷了数倍,“滚开!” 萧素初往后退了一步,却始终不肯为宋少衡挪出路来。 “陛下要你来大梁打探《天经》的下落,如今蔚州城已经被我们掌控,《天经》的消息就在眼前,你为什么迟迟不肯对她动手,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对你发难吗?” 宋少衡冷眼瞧着她,阴阳道:“你还知道陛下是让我来查探此事?萧素初,你为皇后图谋的心思不要太明显,这事什么时候查,怎么查,我说了算,你若是再敢阻拦,就算你是皇后的血亲,我也不会对你手软。” “殿下,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素初着急解释道。 但宋少衡这会儿却是再也没有耐心听她再啰嗦下去了,再次重复道:“滚开!” 他的两个亲信立刻上前把萧素初硬拽着拉走,宋少衡抱着贺兰漪,头也不回地去了贺兰漪平日里住的清月苑。 他把贺兰漪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漪儿,对不起,”宋少衡坐在床边,眼眶泛红,内疚不已。 但北燕那边留给宋少衡的时间不多了,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忙,他让自己的亲兵守在清月苑,又让人把绾儿带过来,照顾贺兰漪。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去里面,尤其是萧素初,“宋少衡嘱咐着自己国师府的亲信道。 蔚州府衙已经全在宋少衡的掌控之中。 周观修将军被关进了大牢里,之前的那个蔚州通判也被妖怪害死,其他的官员还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观修勾连北燕,兴兵叛乱,如今已被拿下,蔚州事务全权交由我处置,各位各司其职便好,”宋少衡对那些官员撒谎道。 在宋少衡正思考用哪路兵钓出上辈子出卖他的大梁枢密院奸细时。 萧素初又带人找了过来。 蔚州府衙是大梁朝廷的官衙,她一个北燕丞相之女却如入无人之境,没人敢拦她进来,蔚州的机密都如无主之物般向她敞开,这不免让她觉得痛快极了。 第244章 “殿下,你打算什么时候对贺兰漪用刑?要么,不妨让我这就把她带回上京审问,如何?”萧素初试探问道。 显然,昨夜发生的事并未让她长什么记性。 宋少衡面无表情,转身冷声问道:“蔚州城里的守军身上被人种下金蚕蛊,也是你们的计划之一?”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这是父亲和陛下的要求,他们说要等你确定好动手时机后,才能将此事告知于你,其实我早就带来了可以操控蛊虫的人,没想到你自己就可以操控,”萧素初笑了笑,“卓焉,我爹说,等这场大战结束,他就会为我们在上京举办大婚,但是,你知道的,他眼里容不得沙子,我也是如此。” “虽说《天经》之事极为紧要,可只要贺兰漪活着一天,我就没办法全身心地信任你,你不该怪我不够信任你,是你先让我起疑的,如果你想同我成婚,就不该对我讲那么残忍冷酷的话,你应当对我展现你最大的诚意。” 萧素初上前走了两步,“就比如说,尽快审问贺兰漪,找出《天经》的下落,然后杀了她。” 宋少衡抬手让前厅里的人全都退出去。 门被带上后,只剩宋少衡、萧素初和她的一个亲信。 “殿下,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萧素初挑眉问道。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宋少衡点了点头,手上的赤金蛇镯已经活了过来,眨眼间便幻化出了曜灵剑的真身,手起刀落,萧素初还未反应过来,她身旁亲信的脑袋就已经掉了下来,骨碌碌流着血滚落在地上。 “卓,卓焉……”萧素初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少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反应过来后,她转身就要跑。 但宋少衡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他挥起曜灵剑,砍伤了萧素初的后背。 萧素初疼得跪在地上,转过身,仰面望着宋少衡,声音发颤,“你,你要杀我!” 宋少衡提着剑步步紧逼,以极其平稳的语气道:“我本打算让人在上京杀了你的,可你自己偏要过来找死,这不该怪我。” “为什么?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素初面如死灰,冷笑一声,“你就这么喜欢贺兰漪?为了救她,你要杀我?” “我的姨母是北燕皇后,我爹爹是北燕宰相,就算你是陛下的儿子,你以为你杀了我,你还能活吗?”萧素初这会儿已经爬到了门槛边。 “谁告诉你说,我是北燕皇帝的儿子的?”宋少衡缓缓蹲下身,抬手将真言咒打入萧素初体内,“萧素初,你敢动郑夫人的那一刻,你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 萧素初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少衡。 她十岁的时候认识了被找回来的北燕七殿下耶律卓焉,那时候的耶律卓焉在国师府习练,话少,理智,极其冷情,他就像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总是能在所有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中衡量出那个对他来说好处最大的。 为此,他可以牺牲任何人。 在萧素初看来,宋少衡的人生准则,就是一切为了利益。 她以为宋少衡想当北燕的皇帝,她想着只要他贪图着那至高无上的权势,那宋少衡势必就要娶她为正妻,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宋少衡会为了一个奴婢杀她。 毕竟,那只是个卑贱如蝼蚁的宫女啊。 又或许,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透过眼前这个未来的夫婿。 “你说你不是北燕皇帝的儿子,那你是谁?”萧素初慌乱之中,思绪已然混乱了。 “你七岁被找回来的时候,述律国师亲自查验过,你身上流着的是北燕皇族的血,这绝对不会有错。” 已经到了最后,宋少衡也不介意再同萧素初多说两句话,他眨了眨眼睛,左眼瞬间变成了紫色眼瞳。 “你,你是那个,那个怪物的,怪物的儿子……”萧素初惊惧道。 “怪物?”宋少衡轻蔑地看着萧素初,“我阿娘好歹也是先皇亲封的公主,到你嘴里就成了怪物。” 到了这会儿,萧素初才反应过来。 “你恨北燕?你怨恨陛下、皇后和我父亲当年派人追杀你阿娘,所以你为大梁效命,顶替了原本的七殿下埋伏在上京,就是为了等待今日。”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少衡,你身上那一半的北燕骨血是怎么改都改不掉的,你以为你为大梁朝廷效命,大梁这边就会把你当自己人吗?你别做梦了,你不是不知道贺兰漪有多怨恨北燕人,如果被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以为她当真能接受你吗?” 宋少衡抬手开始催动萧素初体内的真言咒,眼神阴冷,“那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他开始逼问正事,“大梁朝廷是谁在同北燕私下联系?” 萧素初根本承受不住,极其痛苦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宋少衡继续问:“五年前,蔚州大战,贺兰鹤安和赵乐仪之死,那人也曾参与吗?” 萧素初点了点头,“是他,是他先找的我们商量的此事。” 宋少衡:“除了他之外,大梁朝廷中还有谁在同北燕来往?” 萧素初难受道:“不知道,父亲从不告诉我这种事,那次也是我碰巧遇见自己查出来的。” 第245章 问完话,宋少衡停止了施咒。 萧素初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她挣扎着看向宋少衡,“我如果死了,北燕那边是绝对瞒不住的,不如你放了我,我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你我之间的婚约依旧有效,有我的帮忙,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宋少衡冷笑一声,眼眸中带着无尽的哀伤,起身决绝地将曜灵剑插入了萧素初的心口,“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第119章 大梁早就知道了北燕要再次兴兵的消息, 因而一直在做准备。 对于北燕那边,宋少衡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抓住贺兰漪, 问出《天经》下落, 二是在北燕左路大军赶来蔚州之前, 将蔚州牢牢控制在手里, 且不被大梁朝廷发现异常, 等大军兵临城下, 便打开城门放北燕军队入关。 对于大梁这边, 宋少衡要做的,就是等。 等秦将军和小孟将军领兵前来,在他们来到蔚州之前,他要将北燕军队挡在玉崮堡外面。 宋少衡让人灭口了萧素初所有的亲信,萧素初被杀的消息是断然传不出去的,而他如今的身份又是北燕的七殿下耶律卓焉,北燕那边短时间内是发现不了端倪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目前已知的所有消息告诉给贺兰珩之,并且将自己选出的假的大梁军队的调兵路线送去枢密院,让贺兰珩之在这两日之内排查出枢密院的奸细, 也就是上辈子出卖他回国行踪的人。 大梁集结军队的调兵路线是一开始就确定好的, 一旦调兵路线变动, 那枢密院的奸细定然会坐不住,将此消息透漏给北燕。 宋少衡怀疑的那几个人现如今都已经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 只要他们中的人有异动, 很容易就可以将那奸细找出来。 这是两方朝廷要他做的事。 如今的局面, 上一世杀死贺兰漪的卫胥已经死在了宋少衡手上, 宋少衡也已经找出了背后指使的人,这个消息已经被他传回汴梁。 只要秦将军亦或是小孟将军赶来蔚州, 贺兰漪上一世死于汴梁城外的命运就会被彻底改变,她会好好地,安全地回去汴梁,依旧是那个明媚骄傲的静安郡主。 宋少衡所求,唯此而已。 但他注定是无法回去汴梁了,他腕上的黑线已经有四尺长,那就代表着他的死期就在这两三日了。 上一世陶先生告诉他说,行此逆天之举,所需付出的代价是常人无法承受的,但宋少衡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他回去了一年之前,回去了贺兰漪还未死掉的时候,他紧密布局,提前促成大战,以寻找《天经》下落为名回国接近贺兰漪,想着改变贺兰漪离世的命运。 这会儿看来,他应当是马上就可以做到了。 但他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日渐流逝的生命,他只能活这几个月,甚至于连今年的年关都撑不过去了。 但宋少衡并不后悔。 只要贺兰漪可以活下来,往后余生安乐康泰,他愿意拿自己的这条命来换的。 与贺兰漪相处的那些时日,是他辛苦活在这世上仅剩的欢愉。 可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在赴死之前,他也有一些私心。 尽管知道不该这么做,可宋少衡仍旧不想要贺兰漪忘了他。 他听人说过,恨比爱更长久。 所以,在得知小孟将军第二日清晨就会率军赶到蔚州城后,宋少衡在当天傍晚,回去了赵乐仪的宅子。 夕阳将落,似是死亡的哀歌。 宋少衡让人将绾儿喊了出来,他走进房间,见到了站在窗边的贺兰漪。 “怎么?下定了决心,要来杀我了?”宋少衡的脚步声很好分辨,贺兰漪缓缓转过身来,那双透亮的大眼睛已经哭肿了。 她素面朝天地穿着一件单薄的浅绛色襦裙,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大半披散在身后,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憔悴了。 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差一点,宋少衡就要心软了。 “我听绾儿说,你这几日都没太吃东西?” “我死了,七殿下你不该高兴吗?”贺兰漪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就像利刃般扎在宋少衡的心口上。 宋少衡强装镇定,“在我将你带回北燕之前,你还不能死。” 贺兰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宋少衡喉结微动,“到了现在,我觉得,有些事你可能需要知道,比如,我接近你的缘由,还有,关于卫胥的事。” 贺兰漪并没有说话。 宋少衡虽有些慌乱,在依旧按照自己之前编好的自顾自同贺兰漪讲着,“我之所以处心积虑地留在你身旁,是因为我要探听出《天经》的下落,我父皇对此惦念已久,我为了讨他欢心,自请南下,顶替了宋少衡的身份来到大梁。” “为了让你对我放下戒备,我在你身上种下了情人蛊。” 听到这里,贺兰漪表情微动,她抬眸看向宋少衡,那眼神里有疑惑,有伤心,还有一丝瞧不出的情愫。 “我没想到你们能这么快的发现情人蛊,所以,我将此事栽赃到了卫胥身上,并且在来到蔚州城后就时刻准备着将他灭口,你之前说我一直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就是因为这点,我怕你见到卫胥之后,发现真相,影响我的计划,所以一直在担忧。” 第246章 宋少衡了解贺兰漪嫉恶如仇的性子,他觉得这番话下来,贺兰漪应当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忘记他了。 贺兰漪痛恨背叛。 毕竟她父母就是因为亲近之人的背叛才殒命的。 所以宋少衡在等着贺兰漪骂他,甚至于对他动手,可出乎意料的是,贺兰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他看。 “你在看什么?”宋少衡轻声问。 明明他才是掌控局面的人,可这会儿他却比贺兰漪还要紧张。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贺兰漪的话听起来有些没有头尾。 宋少衡不知道贺兰漪什么意思,但依旧顺着她的话讲,“我是北燕的皇子,这就是我的使命。” 贺兰漪噙着唇,抬手擦掉眼角落下来的泪珠,轻纱的长袖垂在腰间,即便是不施粉黛,她那张美人面看起来依旧我见犹怜。 “好啊,七殿下,那你就去履行你的使命吧,”贺兰漪赌气似的看向宋少衡,眼泪珍珠掉了线似的往下落,抽噎道:“你今日出去这个门,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宋少衡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忍不住了,所以忍着心痛,僵硬地点了点头,以自己目前的身份立场说道,“这是最好了,你就永远恨着我吧。” 门被重新关上。 贺兰漪缓缓蹲下身,抱着膝盖泪流满面。 宋少衡迈出门去,发觉外面落了雪,蔚州地处东北,地势偏高,时令与汴梁不同,如今不过十月初,这里就已经开始落雪了。 他红着眼眶,抬头望着这自天幕落下飘扬飞舞 的雪粒,低声喃喃地感伤道:“漪儿,这大约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那沙哑声音里,藏了无尽的哀伤。 小孟将军来的比预想中还要快,宋少衡见到他后,彻底安心了。 深夜,在小孟将军顺利接管蔚州城后,宋少衡带着那些已经被种下金蚕蛊异化的蔚州城守卫出了关,消失在茫茫旷野之中。 房门被打开,哭得不能自己的贺兰漪抬眸看见了走进来的小孟将军和陶先生。 她站起身,哽咽问:“宋少衡呢?” 小孟将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说,“他刚刚还在府衙呢,这会儿,这会儿倒是不知道去哪了,漪儿,你怎么哭成这样了,他欺负你了?” 贺兰漪没说话,转身看向陶先生,“先生,他在哪?” 陶先生在犹豫。 “先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啊,您帮帮我吧,求您了。”贺兰漪要给陶先生跪下。 很早之前,贺兰漪就隐隐猜到宋少衡或许活不久了,直到今日,他来这里说了那些违心之语,彻底做实了贺兰漪的猜测。 宋少衡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陶先生忙扶住了她。 “他,他应当是去了喀旁山。” 喀旁山山顶终年被积雪覆盖,但其却是大梁前往北燕的必经之路。 在小孟将军来蔚州城之前,宋少衡就已经让人对北燕那边放出消息。 说他已经拿到了《天经》,在今天晚上会派人送回上京,要北燕军队协助保护。 五殿下耶律明德,北燕懿慈皇后唯一的儿子,就是此次北燕大军左翼军队的领军之人,他觊觎《天经》已久,宋少衡在出关之前已经得到消息,说是耶律明德带人埋伏在喀旁山下,意欲伏击护送《天经》之人。 耶律明德一直在同北燕太子争权,他好战,太子却主张以和为贵,两人政见不合,为此已经斗了许多年。 宋少衡重生之后与太子达成了联盟,他们约定,北燕与大梁军队交战失利之时,太子会同时在上京发动政变,无论是北燕皇帝、皇后还是丞相,都会死在这场大清洗中。 而宋少衡要做的,就是杀掉这位尚武嗜杀的五皇子耶律明德,只要他死了,北燕朝中那些主战派群龙无首,也就不成气候了。 因而喀旁山也成了宋少衡为自己选定的埋骨之地。 他带着那群刀剑都刺不透身躯、被人种下金蚕蛊已经异化的蔚州守军来到了喀旁山最易设伏的山谷入口。 宋少衡没有犹豫,策马进去。 很快,两方便陷入了激战之中,宋少衡奋力拼杀,用最后的意志撑着自己驱使那些守军的术法不散。 直到耶律明德的人一个个倒下。 “耶律良焉,你真是野心不小啊,你竟然敢算计我,”耶律明德自小习武,身躯健壮,他手执一柄长刀,不顾头上的鲜血,朝着宋少衡冲了过来。 而宋少衡最后一次召出曜灵剑,杀了保护在耶律明德身旁的术士后,也提着剑迎了上去。 冷兵器刀锋相接的尖锐碰撞声划破苍穹,在茫茫大雪中,宋少衡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与耶律明德鏖战。 在眼睁睁看着满身是血的耶律明德在眼前倒下去时,宋少衡耳边似乎静了下来,四周天地辽阔,他却只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临死前的征兆了。 曜灵剑似乎也察觉到了宋少衡生命的流逝,它重新化作赤金蛇镯,覆在宋少衡的腕骨上。 第247章 宋少衡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 第120章 临了, 临了,还在幻想着能见贺兰漪最后一面。 他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他甚至感觉自己听见了贺兰漪在喊他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穿透风雪, 由远及近。 他好想贺兰漪, 他想活下去, 他想和贺兰漪在一起。 可他满身鲜血地倒在了河边, 倒在了这冰天雪地里, 入目所见, 都是天上落下的茫茫大雪。 或许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居然看见贺兰漪朝他跑了过来,她身上穿着一件鲜红的狐皮披风,穿梭在尸山血海中,在这大雪里像是一只灵巧的小鹿。 “宋少衡,你不要睡,”贺兰漪跪在地上,哭着将满身是血的宋少衡扶起来,他的头枕着她的膝盖,贺兰漪的泪水落在了宋少衡的脸庞上, 是热的, 她抱着他, “你别睡,你答应过我的,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你说会去大名府给我取来护身符,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宋少衡,你要是再不起来, 我真的要生气了。” 宋少衡嘴里不断往外吐着鲜血,身上也全是伤口,皮肉翻在外面,眼前光晕交错,他一度分不清眼前的贺兰漪到底是他幻想出来的,还是真实的,“漪儿,对,对不起……” “对,”宋少衡眼角落下两行清泪,他的五脏六腑如同被人生生搅烂似的疼痛,他控制不住自己,又吐了一大口血出来,“对不起……”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上的铁甲也越来越冷,贺兰漪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宋少衡,”贺兰漪哭得泪人一般,“我听不清,我听不清你说话,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要怎么救你,要怎么救你……” 慌乱之间,贺兰漪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手结印开始召魂,按照良妃之前同她的约定,她要良妃的生魄帮忙,帮忙借给她一些力量。 这几年里,她修炼还魂之术,虽然此术损耗自身,但她跌跌撞撞也已经领悟了其中诀窍。 她要试一试,她要把宋少衡救回来。 “我可以借你一些魂力,可你知道的,我是已死之人,你用我的力量,行此逆天之术,几乎不可能把他救回来,最后的结果大概率会是你和他一起死掉,”良妃现身,同她低语道。 但贺兰漪已经失了父母,她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宋少衡死掉。 所以她得到良妃渡来的魂力后,开始调动体内那颗黑珠子,对宋少衡施用还魂之术。 很快,贺兰漪就被卷进了宋少衡的记忆幻境之中。 熙宁三年,北燕,上京临潢府。 “郡主,郡主,长公主说了,您的脚伤还没好,不能出去啊!不能出去!”几个婢女着急地追着在墙头上一瘸一拐的贺兰漪。 贺兰漪朝她们撇了撇嘴,纵身跳下墙头,等婢女们找出来,大街上早已没了贺兰漪的身影。 这是贺兰漪随赵乐仪来到上京临潢府的第十天,经历了漫长的宴请、召见,贺兰漪终于能够喘息个一两日,开始休息了。 她昨日里去瓦子听人说书,因为看不惯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卖花娘子,同他们打了起来,一不小心就从二楼摔了下去,伤到了脚踝,所幸只是淤血黑了一块,并未伤到骨头。 赵乐仪今日一大早去了北燕国师府讲书,要贺兰漪在府上好好休息,不许出门胡闹。 但贺兰漪这种闲不住的性子,哪里会听赵乐仪的话,要她在床上躺一天,她宁愿上吊。 更何况,她才刚来上京没多久,各处都没逛过呢,自然在府里坐不住。 她脚步快是在汴梁城是出了名的,魏国长公主府里养的跑的最快的猎犬有时候都撵不上她,所以甩掉几个追出来的小厮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贺兰漪之前就听说北燕上京也有卖桃花酥的地方,但她并不知道上京的桃花酥和汴梁的桃花酥有什么不一样,所以她便朝人打听铺子,买了一大包被荷叶包着的桃花酥,在路上边走边吃。 她先去看了上京的杂耍,又去瞧了石桥上熙熙攘攘的货摊。 在转了大半个上京城后。 贺兰漪突然对赵乐仪去教书的国师府来了兴趣,她来之前便听闻上京国师府是与汴梁天师院是分庭抗礼的存在。 近几年,大梁和北燕交好,赵乐仪是空 法真人最得意的弟子,又是魏国长公主,所以北燕便以皇室的名义请赵乐仪过来为国师府的弟子授学一段时间,以作友好交流,当然,北燕这边也派人去了汴梁天师院。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 贺兰漪想着反正自己已经跑出来了,不去看看那传闻中的国师府实在是有些亏,但她的脚踝骨这会儿已经肿了起来,没办法,她只能在街边赁了头驴,坐在上面,边吃桃花酥,边悠悠地赶着它去国师府门口。 “都说北燕人身体好,居然连驴都走的比汴梁那边的快,”贺兰漪对身下这头驴的行进速度很是满意。 走到国师府门口,贺兰漪从驴身上跳下来。 手持长戟的卫兵立刻走下台阶,问她是何人。 贺兰漪出来之前身上就已经带了腰牌,她将那圆圆的金腰牌亮出来后,两个卫兵马上就给她放行进去了国师府,还好生安置了她的驴。 第248章 贺兰漪就这么大摇大摆、一瘸一拐地进去了北燕国师府里。 北燕国师府同汴梁天师院一样,大的离谱,里面的路又交错复杂,贺兰漪边走边逛,没一会儿就迷了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不过,贺兰漪对此丝毫不慌。 毕竟鼻子下面就是嘴,找不着路问别人就好。 所以她在廊下一瘸一拐地走着,东张西望,想要找到个国师府弟子问问路。 可她越往前走越是碰不见一个人。 就在贺兰漪思考是否要换个方向走时,她终于瞧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似乎是跪在院子里,头发辫着发髻,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圆领袍,这会儿天上下着雨,他却并未打伞。 贺兰漪勾了勾唇角,随手捡起廊下放着的油纸伞,撑着伞挪了过去。 那人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挺直的脊梁略动了动,但直到贺兰漪挪到他面前,他也没抬头看贺兰漪一眼。 “喂,你知不知道汴梁来的那位长公主在哪啊?”贺兰漪一手拿着桃花酥,一手抓着伞柄,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长相俊朗的少年。 宋少衡闻言,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贺兰漪蹲下身,把伞往他头顶挪了挪,献宝似的把桃花酥递到宋少衡眼前,“你吃吗?” 宋少衡依旧只是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贺兰漪以为他耳朵有毛病,听不清,因而又增大了说话的音量,问了他好几遍你吃不吃,你吃不吃,她举着桃花酥几乎都要送到宋少衡脸上了。 但宋少衡仍旧是没有听到似的,看向贺兰漪的眼神好奇又迷茫。 终于,贺兰漪举着伞的手都酸了。 她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问宋少衡:“你是不是个傻子啊?” 雨珠从宋少衡脸颊滑落,他的表情在听到贺兰漪这句话后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开口否认道:“不是。” “哦!”贺兰漪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来了兴致,“你原来会说话啊!” “那我刚刚问你吃不吃桃花酥,你怎么不吭声?” 宋少衡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你不是傻子,那下雨天你怎么不知道打伞啊?”贺兰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宋少衡抿了抿唇,“我被罚跪在这里,不能打伞。” 贺兰漪好奇地环顾四周,根本就没有人。 “这里都没有人看着你,你干嘛要那么听话,我说你傻你还不承认,”贺兰漪皱了皱眉头,“我走过来这一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哦,对了,”贺兰漪的话连珠炮似的,“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汴梁来的那位长公主啊。” 宋少衡眉心微动,试探问:“你,为什么找她?” 贺兰漪笑了笑,“她是我阿娘。” “你是大梁的郡主?”宋少衡好奇问。 贺兰漪傲娇地撅了撅嘴,点头道:“没错,我就是大梁静安郡主,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就快些带我去找我阿娘吧。” “不行,”宋少衡拒绝道,“我罚跪还没到时辰。” 贺兰漪抬手把一块桃花酥塞到宋少衡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舌间逸散开来。 “你们这里的桃花酥味道还是比不上汴梁的,我告诉你,我们汴梁有家王记的桃花酥,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贺兰漪想起来就不由得分泌口水,她看向宋少衡,一本正经道:“你既然已经吃了我的桃花酥,那就得带我去找我阿娘。” 说着,贺兰漪撑着伞站起身。 她把桃花酥放在另一只手里,使了大劲拉着宋少衡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就少跪这一小会儿,没事的,”贺兰漪一脸的胸有成竹,“我告诉你,我阿娘可是这里的贵客,要是谁因为这个罚你,你告诉我,我保证给你摆平。” 宋少衡咬了一口桃花酥,垂下头,“是我做错事了,应该受罚的。” 贺兰漪这会儿哪里顾得上什么受罚不受罚的,她皱了皱眉,把油纸伞递给宋少衡,“你给我打着,我的手快要累死了。” 鬼使神差地,宋少衡居然听了她的话,乖乖把伞接了过来。 “你说你做错了事,你做错了什么事啊?”贺兰漪好奇问。 第121章 宋少衡抿了抿唇, “我不小心放走了一只虎妖。” “什么!”贺兰漪听到宋少衡这话,激动不已,“你, 你会捉妖啊。” 宋少衡没能理解贺兰漪激动的点在哪里, 但仍旧点了点头。 “你捉过很多妖吗?你捉的妖都长什么样?他们用两条腿走路吗?他们会说人话吗?他们是吃露水长大的吗?”贺兰漪问了宋少衡一路诸如此类的问题。 宋少衡挑着可以说的, 告诉给了贺兰漪。 一直到赵乐仪授课的潜心院, 贺兰漪依旧兴致不减, 激动地问着宋少衡更多关于他捉妖路上的惊险事迹。 直到赵乐仪走过来轻轻敲了下她的头, 她才回过神来。 “阿娘怎么跟你说的, 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贺兰漪连忙有眼力见地搂住赵乐仪的胳膊撒娇,“阿娘,我这不是想你想的不行了吗。” 第249章 赵乐仪垂眸看见了贺兰漪肿胀的脚脖子,气不打一处来。 但赵乐仪看见宋少衡后,她还是尽量平复了心绪,“七殿下,是你陪漪儿过来的?” “七殿下?”贺兰漪好奇地看向宋少衡。 赵乐仪给贺兰漪介绍道:“这位是北燕七殿下耶律卓焉,你不会是又欺负人家了吧?” 贺兰漪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没有, 我还送他东西吃了呢, 阿娘, 不信你问他。” 宋少衡忙点了点头,给贺兰漪解围道, “郡主的确送我吃的了。” 不等贺兰漪再说话, 宋少衡向赵乐仪恭敬行了一礼, “先生, 那我先告退了。” 自那次之后,贺兰漪就记住了这位北燕七殿下耶律卓焉, 因为她对他口中那些捉妖故事实在是很感兴趣。 她的脚伤养好后,便日日跟着赵乐仪过来国师府这边念书修道。 宋少衡坐的位子就在她后面。 这可大大方便了贺兰漪在课业结束之后拉着他在上京城中四处闲逛,当然,贺兰漪因为上课打瞌睡被罚抄的书本,大部分也都是宋少衡代劳的。 国师府里那些弟子对宋少衡的态度很微妙,敬畏又十分疏远,甚至有次有人直接对贺兰漪说让她不要搭理宋少衡。 贺兰漪问为什么,那人告诉他说宋少衡就是个怪胎,杀人不眨眼,虽然是个皇子,但他生母不过是个宫女,身份卑微又早早离世,他不受皇后待见,所以好端端一个皇子被送来了国师府受训,整日里打打杀杀,还修炼极易丧命的诛魂咒。 国师府内只有很少的人会修炼这种邪术,因为虽然修炼诛魂咒会使修为进益很快,但大家都知道,修炼这种术法根本活不 过三十岁。 而宋少衡又是修炼诛魂咒的这些人里,修为进步最快的一个,那也意味着他的心性要比其他人更残忍恐怖。 所以,在国师府里,大家表面上尊称他一声七殿下,背地里,都想着离他越远越好,加上宋少衡平日里话就非常少,所以一度有新弟子以为他是个性格孤僻的哑巴。 但贺兰漪听到别人跟她说的这些话后,只是抱着胳膊,皱了皱眉,“可我觉得他挺好的啊。” 毕竟,在汴梁,贺兰漪也算是个怪胎,离经叛道,不学无术,整日里招猫逗狗,一点也不像个贵女的模样。 贺兰漪听到那些关于宋少衡的话后,就去找赵乐仪,问她怎么看宋少衡这个人,赵乐仪告诉贺兰漪说,宋少衡是个很可怜的孩子,但她要贺兰漪同他保持距离。 那时候的贺兰漪并不知道宋少衡是大梁派来北燕的暗探,但她的确听进去了赵乐仪的话,因而她白天和宋少衡保持距离,晚上就偷偷去找他。 宋少衡晚上几乎不睡觉,整夜的修炼,要么就是读书温习。 贺兰漪很喜欢大晚上拉着他一起去喝花酒,准确来说是她和那些漂亮娘子喝酒,宋少衡就在旁边不远处帮她抄写罚写的书本或者帮她修炼丹药。 一时间,就出现了同一个房间里,贺兰漪这边热闹非凡,宋少衡那边安安静静的诡异场面。 不过贺兰漪是个很仗义的人,但凡她觉得好的东西,不论是吃的喝的用的都会分给宋少衡一半,就算是宋少衡不要,她也会让人硬塞给他。 一来二去,两人很快就成了熟识。 贺兰漪那时候酒量还没练出来,经常三杯酒下肚就喝的醉醺醺的了,以至于宋少衡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她的脸开始变红就知道她马上要醉了。 遣散弹曲的娘子,夺过来她手里剩余的酒,给她灌一杯解酒药,如果贺兰漪打算在这睡,他就让人去安排房间,她要是想回去,宋少衡就背着她回去。 有段时间,宋少衡一度有种自己成了伺候她的老妈子的错觉。 不过这种感觉倒是很有趣。 他喜欢贺兰漪找他一起出去玩,喜欢贺兰漪硬灌他酒,喜欢贺兰漪喝醉后捏着他的脸哈哈大笑。 那种时候,会让宋少衡觉得,他还活着,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贺兰漪很喜欢听宋少衡讲那些捉妖故事,毕竟她长这么大,很少能见到妖怪,即便是她现在已经有了修为,在汴梁的时候,赵乐仪也很少让她参与捉妖。 她时常缠着宋少衡带她一起去捉妖,但宋少衡知道分寸,一直都严词拒绝。 直到有一天晚上,贺兰漪已经昼夜颠倒、花天酒地了半个多月,赵乐仪终于看不下去,让小厮喊她回去睡觉。 没办法,贺兰漪只能和宋少衡一起回去。 两人慢吞吞地走在上京城的大街上。 “等一下,”宋少衡的神色突然僵了僵,贺兰漪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子,甩着衣袖不以为意地问,“怎么了?” 宋少衡小心地环顾四周,“有妖气!” “什么!”贺兰漪瞬间紧张起来,又带着一丝激动,她顺着宋少衡的视线四处张望,“有妖怪?” 突然,一个黑影从他们身后的巷口掠过。 宋少衡瞬间捕捉到了那一丝逸散的妖气,他着急地告诉贺兰漪,“你先跟着小厮回去,回去之后不要乱跑,我去捉妖。” 第250章 但贺兰漪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宋少衡刚追过去,贺兰漪后脚就跟了过来。 “我不是让你先回去了吗?”宋少衡压低声音道。 贺兰漪装没听见。 那个黑影又突然越上墙头,贺兰漪手指向东边酒楼悬着的招幌,“在那!” 宋少衡立刻追了过去。 贺兰漪也利落地翻墙爬了上去。 两人在屋脊上跳跃追逐着前方的妖怪,宋少衡很快就察觉到这个身影是那日不小心从他手上逃脱的虎妖。 这只虎妖害死了上京城外一个村庄上百条性命,凶狠残暴,嗜血成性。 虎妖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有人追他,专门挑不好走的屋顶,单手攀着屋檐往上爬,想要甩掉身后的人。 宋少衡找准时机,将曜灵剑扔了出去,回旋砍向虎妖攀着屋脊的后背,只听见一声惨叫,那黑影掉了下去,曜灵剑重新回到宋少衡手上。 等宋少衡和贺兰漪从墙头上跳进院子里时,那黑影却找不见了。 “你跟着我,不要乱跑,”宋少衡嘱咐贺兰漪道,贺兰漪忙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这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后园,檐牙高啄 ,回廊交错,不过他们一路寻过去却没瞧见什么人影。 宋少衡提着曜灵剑走在前面,贺兰漪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直到走到一个拐角,宋少衡突然停下脚步,他察觉到了妖气。 “就在前面!” 贺兰漪悬着一颗心,站在宋少衡身后悄悄地探头往前看,却瞧见那黑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一个穿着黑斗篷的郎君抽回沾血的剑,同旁边的郎君低语说着什么。 奇怪的是,那个穿着黑斗篷的郎君,他的左眼似乎是紫色的眼瞳。 正发愣时,那黑斗篷郎君突然朝宋少衡和贺兰漪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宋少衡忙拉过来贺兰漪的胳膊,“闭气。” 他们俩提心吊胆地停了一会儿呼吸。 等再扭过头去,就看见那虎妖的尸体被小厮拖着拉走了。 “你怎么了?虎妖不是已经被杀了吗?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贺兰漪好奇地侧脸看向宋少衡。 宋少衡眨了眨眼睛,他的左眼眼瞳也瞬间变成了紫色。 “你,”贺兰漪惊奇道:“刚刚那个人也是这样的。” 因而宋少衡和贺兰漪又追了过去,这次追的不是虎妖,而是那个左眼有着紫色眼瞳的男子。 因为怕那人察觉到,宋少衡抓着贺兰漪的手腕,在两人身上设下数道屏息符。 他们俩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屋内那两人还在说话。 贺兰漪把耳朵贴过去。 只听见他们说:“并州易守难攻,要达到你主子的要求,我们这边是免不了要死很多人的,你又能拿什么东西来补偿我们将士的性命?” 另一个人的声音很低沉,“沁河五州的军事部署图。” 听到这话,贺兰漪不由得心头一跳。 而宋少衡的脸色也很是阴沉。 里面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话,直到走廊里有小厮过来,宋少衡和贺兰漪才准备离开。 但两人走得太过匆忙,贺兰漪一不小心绊了脚,发出了一些细小的动静。 虽然动静很轻很轻,但在高手的耳朵里,这些细碎的动静是足以致命的。 “我们快走!”宋少衡反应极快,拉着贺兰漪的手就开始疯狂逃跑。 因而那左眼是紫瞳的郎君追出来后,只瞧见了他们两人飘飞的衣角,眨眼间,宋少衡和贺兰漪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他们俩心有余悸地回去了住处。 赵乐仪见他们两人脸色不对,忙问是发生了什么? 宋少衡和贺兰漪把所见所闻全告诉给了赵乐仪,赵乐仪嘱咐他们忘了今夜发生的事,所有的事她会处理好。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赵乐仪留宋少衡今晚住在了这里。 婢女端上来晚餐。 贺兰漪拿着筷子,好奇地问宋少衡,“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我生下来就是这样,我阿娘的一只眼睛就是紫色的,阿娘之前告诉我说大约是我外祖家血脉有异的缘故,“宋少衡噙着唇,有些紧张地看着贺兰漪。 他怕贺兰漪会嫌弃、害怕他。 从小时候起,他母亲就告诉他说不要把这只眼睛在人前展露,因为会有人把他们当成异类,当成妖怪。 他曾经亲眼看见过有次他阿娘不小心露出了那 只紫色的眼睛,府上的婢女小厮都被吓得大叫,甚至于惊动了官府,很多百姓都站在他们家门口,扔着臭鸡蛋、烂菜叶,举着火把要将妖怪烧死,大骂着要他们一家人滚走。 “血脉有异的缘故?”贺兰漪好奇地抬眸看向宋少衡,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轻声问道:“姨母她之前可教过你什么独门秘术,能让我也有这种漂亮眼睛吗?” 她费劲地单独眨了眨左眼,“就是,这样眨一下眼睛,就会变成漂亮的紫色的那种。” 宋少衡看着贺兰漪皱着半张脸的模样,神色凝重,他意味深长地重复着,似乎在回味,“姨母?” 第251章 贺兰漪歪了歪头,不解问,“难不成你们这边有别的叫法吗?汴梁都是这么喊的啊。” “不是,”宋少衡摇了摇头,微微垂下眼睫,“我只是在想,如果阿娘听到你喊她姨母,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贺兰漪突然记起来国师府那些人曾”经告诉她说宋少衡的母亲早就已经离世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 宋少衡抬眸看向贺兰漪,浅浅地勾了勾唇角,轻语道:“没关系,这又不是你的错。” 贺兰漪这才笑了笑。 “不过,真的没有让我的眼睛也变成那样的办法吗?比如,让我喝你的一口血之类的?” 第122章 贺兰漪仍旧不死心地问道。 起初, 宋少衡以为贺兰漪只是为了哄他开心才这么说的,可这会儿瞧着她似乎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紫色眼睛。 宋少衡稍稍放松了些,但表情依旧凝重, 他低声道, “可有很多人都害怕紫色的眼睛, 他们会觉得妖怪才会有这种眼睛。” 贺兰漪轻轻啧了一声, 点了点头, 一本正经道:“平常人瞧见的确是有可能害怕的, 毕竟这世上有见识的人并不算多, 像我这样有见识又审美高雅的人,那就更少了。” 她越说自我感觉越好,笑着看向宋少衡,得意挑眉道:“宋少衡,遇见我,真是你的福气。” 宋少衡不知道为什么贺兰漪说起这种话来总是脸不红心不跳,而且,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贺兰漪总是和旁人不同的。 宋少衡喜欢她这种不同。 “但是,这样的眼睛大约只能是生下来就带着的, 阿娘并未告诉过我变成紫眼睛的办法。” 若是真有这样的办法, 他阿娘也不至于让他从小就时刻注意着把紫色眼睛藏起来了。 “啊?”贺兰漪有些失落地皱了皱眉。 但是既然如此的话, 贺兰漪想到不久前见到的那个有着紫色眼睛郎君。 “这么说,那个人, 他是你的——” 宋少衡明白贺兰漪的意思, 但他阿娘很少跟他讲外祖家的事, 他只知道他阿娘有同他一样的紫色眼睛, 其余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自然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那天过后,贺兰漪和宋少衡就按照赵乐仪说的,将此事尽数忘掉,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 大约半年后,北燕和大梁边境的局势又紧张了起来。 贺兰漪和赵乐仪即将启程回去北燕的前一天,上京城落了一场大雨。 贺兰漪和宋少衡约好在北燕皇宫东北角靠近宋少衡住处的废弃宫殿见最后一面。 贺兰漪不喜欢离别的场面,所以她不想让宋少衡明天来送她。 而宋少衡也在上京呆不久了,他即将随国师述律荣嗣一起去北燕西边的金州捉妖。 他们是注定要分别的。 贺兰漪坐在角楼的台阶上看天上落下的雨珠,宋少衡坐在她旁边,两个人都蔫蔫的,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贺兰漪先开口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就算现在我们要分开了,你也不许忘了我。” 宋少衡乖乖地点头,“好。” ”还有,”贺兰漪竭力掩饰着自己的难过,挑了挑眉,嫌弃道:“你的骑术真是太差了,等我走后你好好地练一练吧,不然别人会笑话你的,北燕以武立国,你一个堂堂北燕七皇子,居然连我都跑不过。” 宋少衡心想碰上贺兰漪这么会耍赖的人,他的骑术就算练成北燕第一,贺兰漪只要装作脚疼哎呦一声,然后趁着他折回去看她的时候突然开始往前跑,宋少衡这辈子也赢不过她。 但他还是应声,“我会好好练的,不过,要是郡主你能大发慈悲地让我一次,那就更好了。” 贺兰漪听到这话终于笑了出来。 “嗯,”她抱着胳膊,为难地皱了皱眉头,“那好吧,等本郡主下次心情好的时候,就让你一次。” 在他们俩分开的这将近七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北燕和大梁之间打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 贺兰漪回去汴梁三个月后,北燕攻打并州,落败而归,随即大军调头开赴沁河一带,图谋沁河五州,结果被设伏围剿死伤无数。 大约两年后,北燕卷土重来,集结兵力攻打蔚州,赵乐仪和贺兰鹤安战死,北燕再次被打退,双方死伤无数。 四年零六个月,北燕国师述律荣嗣亲自率兵继续攻打沁河五州,大梁战败,守土之将悉数战死,大梁国境线后退三百里,沁河五州被北燕占据。 六年后,北燕国师述律荣嗣被杀。 六年零八个月,孟将军带人主动出击,大败北燕军队,将其驱逐到沁河以北,沁河五州再次归于大梁。 而在宋少衡的记忆里,他与贺兰漪的重逢在熙宁九年。 上一世,孟将军收复沁河五州是在年关之时,而他也是在这个时候准备返回大梁。 但因为身份、回国路线被泄露,宋少衡南下被追杀了一路。 第252章 他身负重伤,没办法,只能暂时藏身于大梁边境偏西,北燕恒州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养伤 ,等着大梁这边前来接应的小孟将军给他递了消息后,他才打算继续南下。 小镇上的大夫医术很差,看不了什么重疾,只能给他开些止血的方子,抓些草药,治疗皮肉伤而已,他的内伤只能靠他自己的修为慢慢痊愈。 但因为北燕皇帝派来追杀的高手修为不凡,打得他断了两根肋骨,修为损耗了大半,这会儿只够吊着一条命,使他不至于死掉而已。 贺兰漪就是这个时候寻来了青溪镇。 这时的贺兰漪已经经历过那场残酷的蔚州大战,父母双亡,她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失去了所有在北燕生活的记忆。 她已经得知了母亲的离世没有那么简单,她在延康子的陪同下四处寻找线索,最后来到蔚州,延康子前不久死在了这里。 而她之所以越过边境线,进入北燕境内,寻来青溪镇,是因为她在蔚州拿到了很多陶先生交给她的母亲的遗物。 这些遗物里有一只小巧的铜铃铛,模样普普通通,并不像是汴梁天师院的制式。 贺兰漪是不小心划破手指,将血滴在了那铃铛上,才发现铃铛是个法器,指引着她去到了青溪镇。 其实这个铃铛是与宋少衡的曜灵剑共感的,赵乐仪在北燕教书时炼就,为宋少衡归国准备,这铃铛可以确认宋少衡的位置,以便大梁这边可以及时找到他。 但五年前,蔚州实在是太过混乱,赵乐仪怕这个铃铛落在别的居心不良的人手里会害了宋少衡,因而用术法将铃铛封印起来,在她离开蔚州之前,将这铃铛连同其他东西悉数交给了陶先生保管。 而贺兰漪的血正巧破开了铃铛上的封印,铃铛带着她找去了北燕境内的青溪镇,宋少衡藏身的所在。 贺兰漪顺着铃铛的指引,一直走到了青溪镇东边一处偏僻的宅子 门口,在察觉到眼前的宅子被人设下防御法阵后。 她立刻出手,掐诀化阵硬生生破开了门口的防御法阵。 刚推开门。 一道凌厉的剑气就冲她飞了过来,贺兰漪忙闪身躲避,她单手伏地正欲抬手反击,却瞧见门里面站着一个年轻的郎君,他错愕地望着她,停止了攻击。 “你是谁?”贺兰漪警惕地问他。 宋少衡似乎是想笑一笑,但还没来得及笑,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贺兰漪有些无语,明明自己才是被袭击的那个啊。 她将信将疑地走进门内,瞧见宋少衡嘴角溢出了鲜血,她缓缓蹲下身,把手放在他鼻子下面,发觉还有气。 没办法,她只能转身先关上门,然后费了吃奶的力气,把昏倒的宋少衡拖进了屋里。 贺兰漪并不懂药理,也不知道这房间里的药都是干什么用的,略想了想,她便抬手将一些真气渡给了宋少衡。 她冒着生命危险跑来这里,必须要知道眼前这人是谁,还有那铃铛到底为什么会引着她来这里。 宋少衡转醒的时间比贺兰漪预想中要晚一些,那也代表着他身上的伤比表面看起来更严重。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贺兰漪在宋少衡醒之前,拿走了他的赤金蛇镯,因为刚刚贺兰漪眼睁睁瞧着这东西幻化出了剑身。 除此之外,贺兰漪还用绳子捆住了宋少衡的手脚。 宋少衡醒的时候,看见贺兰漪正皱着眉头坐在榻上摆弄着他的赤金蛇镯。 “漪儿,”宋少衡想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来,可他低头瞧见了自己手上的绳子。 贺兰漪听到动静,起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少衡,冷冰冰道:“醒了?” 宋少衡察觉到了不对劲,贺兰漪之前从不会用这种语气同他讲话的。 “漪儿,你怎么了?” 贺兰漪好奇地歪了歪头,疑惑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叫漪儿?” “我们俩不是早就认识了吗?”宋少衡将自己与贺兰漪的相识相知都说了出来。 贺兰漪听的一头雾水。 “你是说我们是在北燕认识的,你和我是好朋友?”她揉了揉太阳穴,对此没有丝毫的记忆,不过她倒是知道自己和赵乐仪在北燕住过一段时间。 她看向宋少衡,“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宋少衡仔细想了想,“你最喜欢吃王记的桃花酥,你说那里的桃花酥更甜,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但其实是喜欢吃的,你只是不想别人知道你喜欢吃甜的。” 贺兰漪抿着唇,眨了下眼睛,在房间里找了把刀朝着宋少衡砍了下去,手起刀落,捆住宋少衡手脚的绳子都断开了。 她扔下刀,把宋少衡从地上扶起来。 刚刚宋少衡说的那些话,的的确确是她的真实想法,这一点没几个人知道,除了她父母和兄长之外,就是卫胥了,甚至于同钰和卫禇都不知道。 第253章 想来,她之前定然是和宋少衡关系很好的。 “你好像,身体不太好?”贺兰漪站在旁边好奇问。 第123章 宋少衡点头, 喝了口茶水,强压下去喉咙的血沫,“我这次伤的有些重。” 他同贺兰漪讲了他暗探的身份, 以及因为身份泄露被北燕高手追杀之事。 贺兰漪听的脸色愈加阴沉。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她拿出来那只铜铃, 给宋少衡看了眼。 宋少衡认出这是赵乐仪的东西, “这是长公主做的东西, 她说有这个铃铛可以找到我。” “对了, 漪儿, 我查到长公主当年离世应当是另有隐情, 六年前那场北燕和大梁在并州的战役,很有可能是朝中有人通敌 ,我已经将这个消息提前告知枢密院了。” “你身份泄露,难道是因为这个吗?”贺兰漪敏锐地捕捉到这点,“会不会是那人不想让你回去,所以故意对北燕那边泄露了你的身份。” 宋少衡对此早有怀疑,他点了点头,“这个可能性很大,还有, 背后那人应当就是我们之前见过的左眼是紫瞳的男子的主人。” “我手里已经有了一些线索, 但还未查实。” 正说着话, 贺兰漪突然神色不太对,她又仔细感觉了下。 “外面来人了, 好几个!” 宋少衡没想到那几个北燕高手居然来的这么快, 他那个皇帝舅舅是真的恨毒了他。 没办法, 他现在一身伤, 根本打不过。 因而贺兰漪扶着宋少衡跳窗逃了,为了躲避追捕, 他们一路往深山里面狂奔。 但身后的那几个高手依旧是紧追不舍,咬的很紧。 贺兰漪在身后设下了几个法阵,以暂时拖住那几个高手的脚步,但总归是拖不了多久的。 他俩找了个山洞暂时藏了起来。 “你是说孟淮安会带兵在边境接你?”贺兰漪问道。 宋少衡点头,“大约就是这一两日了,我们约定见面的地方就在余娥山下的竹林里。” 贺兰漪有了主意,“那你还能走吗?” 宋少衡道:“可以。” 贺兰漪道:“你把你的外裳脱给我,我去引开那些北燕人,然后你就离开这里去找孟淮安。” “不行,”宋少衡果断拒绝道:“那些高手实力太强,你打不过他们的。” “不这么做,咱们俩迟早死在这,”贺兰漪说着就上手去扒宋少衡的外裳,“这样试一试,或许我们还都能活下来。” 宋少衡忙推开贺兰漪的手,僵硬道:“还有别的办法。” 贺兰漪打量着他,好奇问:“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在这山洞里设一个阵,然后故意把那几个北燕人引进来,到时候你就在外面引爆阵法,应当能全杀了他们,”宋少衡道。 “那你呢?”贺兰漪问。 宋少衡面不改色,“我有自保的办法,你引爆阵法之后就离开这里,我们分两路离开。” 贺兰漪轻轻哦了一声,答应了下来,“那好吧。” “不过,你身后那是什么?”贺兰漪皱着眉头,抬手指了指后面的山壁。 就在宋少衡转身之际,贺兰漪手里化出法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宋少衡打了过去,宋少衡立时便失去了意识。 贺兰漪利落地扒下他的外裳,将头发梳成男子发髻。 随后放了只传音蝶在山洞里,告诉宋少衡说等她成功把人引走后,要他立刻赶去余娥山。 她在山洞洞口布下结界,等贺兰漪将那些人引走后,结界会自动消解掉,并震醒宋少衡。 贺兰漪知道宋少衡是想以自己为饵,用性命给贺兰漪挣得一线生机。 可宋少衡是大梁的功臣,功臣不应该落得这样的结局,这不公平。 一切准备就绪,贺兰漪便离开了山洞,故意出现在那几个北燕高手面前,她打算往北跑,从青溪镇西边绕一个大圈,然后重新去到余娥山。 贺兰漪对自己的逃跑能力非常自信,因为她的速度真的超级快。 宋少衡醒来后,听到了贺兰漪留下的传音蝶里的话,他立刻动身,赶往余娥山。 他现如今的身体情况根本帮不上贺兰漪,还会成为她的拖累。 只要在余娥山和孟淮安汇合,他就能让军队去接应贺兰漪了。 所以两人虽然走的不一样的路,但都用尽了身上的力气逃跑。 余娥山山脚下的竹林里。 孟淮安早已带人等在此地,这是蔚州和北燕的边境地带,地理位置十分敏感微妙。 宋少衡先赶到的这里,告知孟淮安贺兰漪的情况后,孟淮安立刻带着一队人前去回来余娥山的必经之路上接应贺兰漪。 贺兰漪浑身都是血,左胳膊已经动不了了,在竹林中穿行。 “郡主!”孟淮安见到她后,忙迎了上去。 但还未等孟淮安 靠近贺兰漪,突然四面八方射来箭雨,北燕早已让人埋伏在此地,准备全歼贺兰漪他们。 孟淮安带着人奋力抵抗,掩护着贺兰漪和宋少衡撤退。 在这里,贺兰漪和宋少衡再次见到了那个左眼有着紫色眼瞳的男子,他一剑洞穿了孟淮安的心脏,并朝着贺兰漪和宋少衡杀了过来。 第254章 “孟淮安!”贺兰漪顾不上悲伤,只能继续和宋少衡一直往南边跑。 因为怕原定计划中的蔚州边境也有埋伏,贺兰漪和宋少衡遂改道宁州。 虽然那个有着紫色眼瞳的男子修为很高,但贺兰漪暂时还能抗住他的攻击,至少短时间内,他俩死不了。 只要进去宁州丹嶂关的城门里面,他们就安全了。 或许是因为濒临生死之际,贺兰漪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最后一次打退那紫色眼瞳的男子时,她竟然占了上风,还用宋少衡的曜灵剑砍下了那人脸上的铁面具,铁面具落在地上,被贺兰漪生生从中间给劈成了两半。 她认出了那张脸,这人不是北燕人,而是大梁人,而且贺兰漪曾经在汴梁见过他。 进去宁州地界后,贺兰漪和宋少衡彻底安全了。 宋少衡身上的伤太重,所以贺兰漪让人给陶先生递了消息,请他过来宁州帮忙给宋少衡治伤。 同陶先生一起来的,还有卫胥。 贺兰漪并不打算在宁州耽搁时间,她想着和卫胥一起赶回汴梁,尽快将背后之人抓到。 孟淮安不能枉死。 那是宋少衡与卫胥的第一次见面。 贺兰漪并未告诉卫胥宋少衡的身份,只随口说宋少衡是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小兵。 卫胥同宋少衡道谢,“多谢你救了漪儿。” 其实在这之前,宋少衡已经知道了卫胥的存在,他虽然身处北燕,但对汴梁那边的情况,尤其是贺兰漪身边的情况很清楚。 他不喜欢卫胥这双狐狸眼。 更怀疑,卫胥是有意图地接近贺兰漪,毕竟依据他得到的情报,卫胥做的事指向性都非常强。 贺兰漪虽然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可她并不是个会随意同旁人交心的人。 而卫胥在三个月内就已经能让贺兰漪对他言听计从了。 显然,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 宋少衡并不想让卫胥陪着贺兰漪回京,他看了卫胥一眼,又看向贺兰漪,“郡主,你要不然等一等再回京吧,现在的局势太危险了。” 贺兰漪还未说话。 卫胥便插嘴道:“宋郎君,你看起来脸色很差,还是快些去休息吧。” 言外之意就是,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不是你个小兵该管的事。 卫胥越这么做,宋少衡越怀疑他。 但显然,贺兰漪对卫胥的信任是远远超过她已经忘掉的宋少衡的。 “你好好休息吧,会有人来保护你的。”贺兰漪低声对宋少衡说道。 贺兰漪离开宁州的时候,并未知会宋少衡,因为她觉得自己和宋少衡不过是萍水相逢,虽然宋少衡说他俩之前是很好的朋友,但毕竟她已经不记得了。 贺兰漪想着自己从这以后应当不会再跟宋少衡有什么交集,所以在宁州,便刻意保持了距离。 再后面的事,就是卫胥一路向贺兰漪旁敲侧击,得知贺兰漪已经知道了背后的凶手是谁。 他们走到汴梁城外的归魂坡时,卫胥接到命令,趁贺兰漪不备,用一只抹了恶陀罗妖毒的长剑穿透了贺兰漪的心口。 贺兰漪死后,卫胥也被埋伏在暗处的杀手射死。 得知贺兰漪离开宁州后,宋少衡也立刻启程上路赶回汴梁,他想着追上贺兰漪。 可等他回去汴梁时,见到的就只有贺兰漪冰冷的尸体。 魏国长公主府外挂着白灯笼,到处白茫茫一片,哭声不绝于耳。 贺兰漪就躺在暗红色的棺椁里,阖着眼睛,一动不动,彻底失去了生机。 孟思思一身缟素,以国公府主母的身份跪在灵堂里,接待前来吊唁的人。 宋少衡去见了贺兰珩之,从他口中得知了贺兰漪的死因,以及贺兰漪和卫胥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事。 相府来人把宋少衡找了回去。 但宋少衡并未见宋知羲,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搜寻起死回生之术。 第三天的晚上,神色憔悴的宋少衡穿着黑斗篷,离开了相府别院。 他去找了那位得道高人陶先生。 “你是说,你要施用禁术,救回郡主?”陶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宋少衡眼眶泛红,声音有些发颤,“郡主如今死了还没超过五日,能救回来的,还请先生协助我作法。” 陶先生无奈道:“我无能为力,修炼正统道术的人是无法施成此术的,你不过是白白葬送一条性命。” 第124章 宋少衡早就知道这点, “先生,我自小便修炼诛魂咒,这种程度的施术, 我能抗住。” 陶先生叹了口气, “可你要知道, 如果你这么做了, 顶多能给你争取一年的时间, 一年之内, 你如果救不回来郡主, 你又死了,那又当如何?” “可我总要试一试,”宋少衡抬眸看向陶先生,眼底泪光闪烁,“先生,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漪儿死掉,只要她能活下来,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 紫檀百宝狩猎围屏前,站在虚空里的贺兰漪正瞧着这一幕, 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个记忆幻境里的贺兰漪死后, 外面世界里的贺兰漪就醒了过来, 只是别人瞧不见她而已。 第255章 她要想救回宋少衡,就必须在宋少衡决意赴死之际, 将他救下来, 让他随着她一起出去幻境。 但贺兰漪没有想到, 陶先生也进来了记忆幻境里, 他说贺兰漪已经走火入魔,根本出不去了。 不过他会帮她和宋少衡一起离开这里。 唯一的要求就是, 等贺兰漪回去之后,把他的尸首和妻子葬在一起。 贺兰漪是断然不肯牺牲陶先生的性命保全自身的。 但陶先生说,如果贺兰漪没有进来记忆幻境里,他也不会帮她。 他上一世帮宋少衡行此逆天之术也只是因为从这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他和已经死去的妻子的影子。 他愿意为了这份爱帮他们。 “如果我说,我还有别的办法,让你救回郡主呢?”陶先生对宋少衡道。 “还有别的办法?”宋少衡错愕地看向陶先生,“只要先生能救回漪儿,我这条命就是先生的。” 陶先生笑了笑,“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呢。” 他手指向东边的紫檀百宝狩猎围屏,贺兰漪的身形逐渐显现,“随她一起走吧,离开这里,你们就都能活下去了。” 喀旁山山脚下,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贺兰漪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她睁开了眼睛,察觉到躺在她膝盖上的宋少衡似乎已经有了呼吸。 她抱着浑身冰冷的宋少衡哭了出来,“宋少衡,我们走,我们回去。” 卫禇和同钰带人赶到。 贺兰漪和宋少衡顺利回去了蔚州城内,因为宋少衡杀了北燕三皇子耶律明德,上京城内北燕太子又起兵造反,开始夺权。 北燕军队军心大乱。 秦将军和孟淮安打退了北燕大军两波进攻的同时,另一位孙将军率军袭击了北燕的东北边境,北燕连失三城,大梁军队直逼东京辽阳府腹地,北燕主力军队不得不拔营回防。 贺兰漪和 宋少衡安葬了陶先生。 边境局势稳定下来后,宋少衡身上的伤也逐渐好转。 枢密院下令要秦将军驻守蔚州,孟淮安带兵返回汴梁,贺兰漪和宋少衡会随孟淮安及大军一起回去。 卫胥死后,东宫和三皇子那边纷纷来信询问贺兰漪的安危,当然,字里行间都在试探贺兰漪是否找到了当年害死长公主和贺兰将军的真凶。 不论贺兰漪怎么回复,都会被怀疑的。 所以贺兰漪给自己安排了一场刺杀,对外就说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希望暂时借此躲过两方的试探。 东宫和三皇子那边即便是知道贺兰漪现如今已经昏迷不醒,但他们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们都知道贺兰漪在太后和官家心中的地位,更何况贺兰漪所查之事又涉及长公主和驸马之死,等贺兰漪回来汴梁后,她指摘之人定然多年的筹谋就会化作飞灰,万劫不复。 东宫和三皇子已经斗了好几年,说不厌倦,是假的。 被种下金蚕蛊的蔚州守军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因为这支能够被人控制的刀枪不入的怪物军队一旦被调防回去汴梁,是足以弑君谋反的。 所以太子和三皇子两边一致认为贺兰漪的不可控性实在是太大了,但他们又不舍得直接杀了贺兰漪。 东宫这边想着,如果贺兰漪能够在官家和太后面前亲口指摘害死魏国长公主和贺兰将军的人是三皇子,那么东宫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 三皇子这边也是同样的考量。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并不知道贺兰漪是否已经查出了凶手,他们并不能保证贺兰漪在面见官家和太后之时会说出些什么来。 所以双方不约而同地兵分两路,一路去见贺兰珩之试探口风,另一路,策马出京,以护卫之名,去见贺兰漪。 准确来说,是控制住贺兰漪。 不论是用咒,用蛊还是什么别的邪术,太子和三皇子都希望先对方一步,控制住贺兰漪的心神,以确保贺兰漪在官家和太后面前说出他们满意的答案。 明面上看,东宫这会儿具有明显的优势。 因为宋少衡是一直陪在贺兰漪身边的,太子连夜让宋知羲给宋少衡传了消息,要他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控制住贺兰漪,让贺兰漪对他言听计从。 但三皇子也丝毫不慌,因为他的人早就已经埋伏在回京的队伍里了,他下的命令是能控制住贺兰漪最好,如果控制不住,那就杀了贺兰漪,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贺兰漪为东宫所用。 从蔚州启程的一路上,贺兰漪对外都是昏迷状态,从未露过面,伺候在她身旁的人都是魏国长公主府的亲信,就算是孟淮安的人也不能近身。 为了试探贺兰漪昏迷的虚实,车队遇到了不少意外,但宋少衡始终守在贺兰漪身旁,那些人的计策并未得逞。 但贺兰漪也知道一直装昏迷不是办法。 车队进入明州地界后,贺兰漪落榻在明州东南的崇德宫,第二天,孟淮安便进来告诉贺兰漪说汴梁来人了。 “是谁来了?”贺兰漪好奇问。 孟淮安:“东宫詹事,吴乘青。” 贺兰漪懒散地歪坐在美人榻上,隔着一架黑漆描金庭院侍女图屏风,让人把吴乘青喊了进来。 第256章 隔着重重纱帐,吴乘青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见过郡主,”吴乘青行礼道。 贺兰漪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太子哥哥让你来的?” 吴乘青:“是。” “殿下得知郡主遭奸人所害,忧心不已,近日里更是得知了一桩骇人的消息,殿下怕郡主出事,因而特意派我过来禀报郡主。” “哦?骇人的消息,是什么消息?”贺兰漪来了兴趣。 吴乘青叉手道:“护送郡主的军队里有三殿下安插的人,臣来的路上听闻车队一路以来出了许多怪事,这都是三殿下的手下所为,三殿下对郡主图谋不轨,太子就是派我来保护您的。” “保护我?”贺兰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吴乘青正紧张着,贺兰漪接下来的话就像是落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掀起惊涛骇浪,“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卫胥死了?” 吴乘青不明所以,“知道。” 贺兰漪轻咳了一声,幽幽道:“他在临死之前告诉我说,太子哥哥让他在回京路上伺机杀了我。” 吴乘青立刻跪在地上,怪不得,宋少衡递回东宫的消息说贺兰漪一直防着他,他找不到机会下手,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 贺兰漪被绾儿扶着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她冷着脸看向吴乘青,一脸单纯道:“我并不相信太子哥哥会嘱咐他做这种事,可卫胥一直都是东宫的人……” 吴乘青额头上都是冷汗,他抬起脸,严肃道:“郡主,太子殿下绝对没有吩咐卫胥行此恶事,这是有人在栽赃陷害,我回去之后就将此事告诉给太子殿下,东宫一定会就此事给郡主一个交代。” 贺兰漪冷冷地盯着他,并未说话。 “郡主,太子殿下一直将您视作亲妹,他断然不会这么做的,”见贺兰漪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吴乘青继续保证道。 贺兰漪似乎是在思考吴乘青此话的真假。 但最后,贺兰漪还是让人把吴乘青从地上扶起来赐了坐。 “先生与太子哥哥的关系我是了解的,太子哥哥既然派先生来保护我,我自然明了太子哥哥的心意,只是,这一路走来,我有好次都差点死掉,实在是不得不多提防些。” 吴乘青听贺兰漪似乎话中有话,他斟酌着,试探问道:“郡主,是要提防谁呢?” 贺兰漪似笑非笑地看向吴乘青,“先生觉得,我在堤防谁?” 吴乘青郑重地朝贺兰漪叉手道:“郡主是太子殿下的妹妹,郡主若有冤屈,东宫上下自然要为郡主讨回公道。” “郡主若是肯信任老朽,老朽愿为马前卒,为郡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贺兰漪并未如吴乘青预料中对他坦言在蔚州查到的所有的事,只是淡淡地说,“卫胥之事伤透了我的心,既然太子哥哥已经知道了此事,想来他定然会尽快给我一个交代吧。”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你,你必须先解释清楚卫胥这件事,我才能进一步跟你谈合作。 吴乘青是个人精,自然听出了贺兰漪的意思。 “郡主不必担心,我马上让人去查。” 殿外台阶上,宋少衡早已等候多时,见吴乘青出来,他忙迎了上去,同他见礼。 “管军这一路辛苦了,”吴乘青客套道。 宋少衡跟着吴乘青去他歇脚的地方密谈。 两人对坐,房间内被设下隔音咒。 吴乘青着急问:“郡主对太子殿下和三殿下到底是什么态度?” “自从郡主去到蔚州之后,就很少同我讲话,”宋少衡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不过,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郡主应当是十分怀疑三殿下,但又因为卫胥之事,对太子殿下也有些抗拒。” “卫胥这个混账东西!”吴乘青忍不住骂道:“当年不过是看他得了郡主欢心,太子殿下才开始重用他,没想到这个混账居然背主求荣,反咬东宫。” “不过,你说郡主怀疑三殿下,是因为什么?” 宋少衡:“好像是郡主来到蔚州城后,查到了一桩五年前的旧案,事涉一位出身并州的已死的将领,长公主和贺兰将军当年也在探查此事。” 听到并州二字,吴乘青突然有些激动。 他向宋少衡确认道:“当真是并州吗?” 宋少衡点了点头,“这还是我偷偷听到的,不过,并州怎么了?” 吴乘青忍不住笑了起来,长吐一口气,“真是天佑东宫啊!” “你之前在南京应天府修道,不了解汴梁这边的事也是正常,你可知官家有七个儿子,出身最低微的三殿下赵景磐是如何成为亲王,获得官家青睐的吗?” 宋少衡装作迷茫模样,“我听说三殿下是一直跟在长公主身边受教的,长公主是官家亲妹……” “不不不,”吴乘青忙摆手道:“长公主当年的确盛宠非凡,但光是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一个皇子被朝廷认可。” “赵景磐之所以能异军突起,在朝中站稳脚跟,最开始是因为六年前那场同北燕的并州大战,他独自一人率三千守军大败北燕五万精锐,自此一战成名 ,脱凡于其他皇子之中,得了官家青眼。” 第257章 “可照你所说,静安郡主若是已经查到当年那场并州之战有猫腻,那赵景磐这次肯定要完了!” 吴乘青越想越激动,“我马上给殿下递消息,今夜之前,一定要把卫胥的事查个底朝天。” 贺兰漪来蔚州探查五年前父母离世的真相,这事早就瞒不住了。 而她现如今查到的一切证据,都将最后的凶手指向了三皇子赵景磐。 第125章 可赵景磐现如今在朝中的地位非同以往, 这几年里,他是朝中最受宠的皇子,只凭传回汴梁的三言两语是无法拿下一个高规格的亲王的。 所以贺兰漪必须亲自回去汴梁, 向官家太后检举三皇子赵景磐。 上一世, 贺兰漪就死在赵景磐的手里。 现如今的局势也不容乐观, 因而贺兰珩之给贺兰漪递来消息, 说让她借力打力。 东宫这边是非常希望借此事扳倒赵景磐的, 所以贺兰漪只需要向东宫表明自己和他们是同一条战线的人, 东宫就能为贺兰漪扫清回京路上绝大部分的障碍。 这对贺兰漪来说是个很好的选择。 吴乘青是个急性子的人, 在东宫查清卫胥之事后,便急匆匆地又过来见贺兰漪。 其实贺兰漪已经大概猜到卫胥是三皇子赵景磐的人了,准确来说,应当是卫胥的上级其实是三皇子赵景磐的人,赵景磐想要卫胥伺机杀了贺兰漪,但又怕事情暴露,便假借太子名义给卫胥发布命令。 而在卫胥的角度看来,的的确确就是太子让他伺机对贺兰漪动手的。 宋少衡查出贺兰漪上一世是死于恶陀罗妖毒,这种妖毒很少见, 而他的人却发现三皇子阵营的人就在不久前寻了许多恶陀罗回去。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 卫胥就有了恶陀罗, 这一点可以很容易地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而贺兰漪之所以要吴乘青告知东宫查探此事,也不过是为了遮掩自己想要利用东宫的事实, 让太子和其他人短时间内不对她起疑罢了。 吴乘青告诉给贺兰漪的话, 与贺兰漪的猜测差不多, 的确是三皇子赵景磐在利用卫胥对她下手。 “先生, 我能相信你吗?”贺兰漪装作犹豫的模样,看向吴乘青。 吴乘青一听这事大概率是要成了, 忙打保票道:“郡主,您的事就是东宫的事,东宫与贺兰家共存亡。” 贺兰漪似是放下了戒心,告诉了吴乘青她所查到的事。 “我去到蔚州之后,延康子道师被人谋杀,凶手是个左眼有着紫色眼瞳的男子,随后,我便开始调查五年前的一桩连环杀人案,发觉此事牵扯到一位从并州来蔚州申冤的将军,而在我四处找人的过程中,那个左眼紫瞳的男子再次出现了,不惜杀人也要阻止我查探此事,后来,我意外瞧见了他面具后的那张脸,发现他竟然是三皇兄身旁的护卫敬爻。” 贺兰漪说出自己的推断,“我怀疑我父母之死与六年前那场并州之战有关。” 吴乘青听的很激动,他强压下声音中的兴奋,轻声问:“那郡主可知那位从并州来的将军要申什么冤吗?” 贺兰漪皱了皱眉,“似乎是三皇兄当年勾结北燕,以沁河五州的军事部署图作为交换,牺牲三万并州百姓的性命,打了一场虚假的胜仗。” “有些微妙的是,五年前,我父母也在调查这桩连环杀人案。” 吴乘青将其中的因果串联起来,得出来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 “三皇子赵景磐为了掩盖自己通敌之事,和北燕合谋害死了长公主和贺兰将军!” 贺兰漪装可怜道:“只是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且,以三皇兄如今受宠的程度,即便我找到了证据,怕也……” 单一个贺兰家或许无法彻底扳倒当朝亲王赵景磐,但如果加上东宫,这事就该另当别论了。 吴乘青激动叉手道:“郡主放心,太子殿下会派人全力去找证据,赵景磐狼子野心,通敌叛国,坑杀良将,谋害尊长,罪无可恕,太子殿下定然会为大梁肃清贼子,还贺兰家还并州百姓一个公道。” 吴乘青得知这件事后,与太子通气,迅速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 他要在明州清除三皇子安插在军队里的眼线,吸引三皇子那边的注意力,与此同时,东宫立刻派兵护送贺兰漪从别的地方秘密回京。 只要贺兰漪安全回去汴梁,赵景磐必死无疑。 而当天晚上,崇德宫燃起大火,明州的清除计划正式开始实施。 吴乘青想借这场火把三皇子的人引出来。 孟家和贺兰漪家是姻亲,孟淮安依照贺兰珩之的吩咐,这会儿并不站队,所以太子的人与三皇子的人在明州相互砍杀之时,他只当是没有发现这件事,带着人在明州城里四处巡逻。 深重夜幕下,宋少衡早已带人护送着贺兰漪离开了明州,直奔汴梁而去。 东宫派来的护卫等在明州和静州的边境,带队之人是相府的宋代冠。 见宋少衡和贺兰漪下马车,宋代冠忙迎上去,“见过郡主,二郎君。” 宋少衡看了眼宋代冠身后的那些护卫,“只有这些人?” 第258章 宋代冠恭敬道:“二郎君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已经奏请官家和太后,禁军统领张翼现如今正率领一队天武军从汴梁赶来这里。” 明州大乱,那也就意味着,贺兰漪站队太子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但贺兰漪站队目前只能代表自己,贺兰家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在京中的贺兰珩之尚未松口,他放出的态度就是等贺兰漪回京的结果,再代表贺兰家正式站队。 所以贺兰漪就成了整个混乱局势中的暴风眼。 她的生死,以及她带回来的消息,将会彻底改变朝局。 事涉两位大梁朝中地位最重要的皇子,贺兰家这步棋必须走的慎之又慎。 贺兰家多年来盛宠不衰,与军中关系斐然,却不招官家忌惮,就是因为贺兰珩之极有分寸,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并不卷入党争之中,他所效忠的人只有官家。 官家虽然疼爱贺兰家兄妹,但这种疼爱建立在皇权不容侵犯的前提下,君与臣本身天然就有着不能僭越的鸿沟,更何况对面也是多年受宠的太子和三皇子。 所以贺兰珩之绝不能私自动用军队去保护贺兰漪回京,他直接开口向太后和官家请求调兵保护也有私用公器之嫌,所以由太子来开口,将这件事彻底变成一件足以放到朝堂上来讨论的公事是最合适不过了。 贺兰家再受宠,也不过是臣子,而太子和三皇子才是大梁未来的皇帝,储君与储君才是能够坐在一张桌子上对弈的人。 贺兰漪收到了贺兰珩之让人传来的消息,说是最后选定了汴梁城外的瑶泉行宫。 瑶泉行宫附近已经开始乱起来了。 “三皇子居然选在这个地方?”宋少衡轻笑一声,“难不成,他要亲自来见你一面吗?” 贺兰漪没有说话。 瑶泉行宫附近有一条官道,是回去汴梁的必经之路,这条官道的尽头就是贺兰漪上辈子被人杀死的地方——归魂坡。 从明州回去汴梁的一路上,贺兰漪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拨杀手出现了,张翼率领的天武军因此折损了大半。 三天后,贺兰漪他们的队伍终于进入了开封府的地界,汴梁城已经不远了。 在经过那条入京的必经官道时,两边如预料般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数量的杀手,黑衣人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深夜里,贺兰漪他们不得不撤退到瑶泉行宫以躲避追杀。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行宫内的小宦官提灯走在前面,为贺兰漪引路去往凤元殿。 小宦官边走边装模作样地说,“郡主这次深夜赶来,小人 们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只能委屈郡主暂时歇在凤元殿了。” 宋少衡警惕地看着四周高耸的城墙,虽然贺兰珩之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但他仍旧不能掉以轻心。 贺兰漪面色沉重,一言不发,随着小宦官一起去到凤元殿。 他们刚迈上层层叠叠的台阶。 大批杀手就从黑暗中涌了出来,将贺兰漪他们层层围住,宋少衡、卫禇、同钰还有其他护卫纷纷拔刀对着那些杀手。 贺兰漪看向那个似笑非笑的小宦官,“三皇兄要见我?” 小宦官轻声道:“郡主果然聪慧。” “在我出来之前,不许动他们,”贺兰漪冷冰冰道。 小宦官笑了笑,“这是自然。” 宋少衡他们被刀架着脖子,贺兰漪自己进了殿。 殿内燃烛,三皇子赵景磐坐在纱帘边的黄花梨圈椅上,大半身子都落在阴影里。 贺兰漪面无表情地坐到他对面。 “漪儿,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很辛苦吧,”赵景磐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贺兰漪没说话。 赵景磐抬眸对上贺兰漪的视线,温声道:“你从进殿之后,一句话都没说,你是在怨恨阿兄?” 贺兰漪扯了扯嘴角,悲伤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阿兄来讲,”赵景磐依旧是如往常一样,语气温和,“姑姑和贺兰鹤安的事,阿兄觉得,有必要同你解释一下。” “解释?”贺兰漪眨了下眼睛,“阿兄要告诉我说,你没有参与劫杀我阿娘,你没有指使江津威和穆祉泄露军情,以致我父亲惨死关外吗?” 赵景磐语气平淡,“是我做的,我并不打算否认。” 听到这话,贺兰漪身上汗毛倒数,忍不住地想要流泪。 从小到大,赵景磐对贺兰漪好的没话说,甚至于有时候比贺兰珩之还要疼她,所以在得知最后那个凶手就是赵景磐时,一开始,贺兰漪并不愿意相信,随着一步步地查下来,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漪儿,你知道的,阿兄身处皇家,实在是有着太多的不得已,”赵景磐低声喃喃道:“我的阿娘是乐女出身,如果不是姑姑看我可怜,将我从咸宁宫里带了出来,我早就被那些刁奴给欺负死了。” “漪儿,阿兄也是没办法了,我没有想过要杀姑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赵景磐落泪道:“可你父亲他不肯放过我,他抓着并州的事不放,他非要置我于死地。” 第259章 第126章 “我给过姑姑机会的, 我告诉北燕那边说,他们如果敢对姑姑动手,我就让人宰了他们的皇帝, 王府里那些人一直都跟我说, 说让姑姑活着, 我迟早要完蛋, 可我还是没听他们的话。” 贺兰漪冷笑一声, “但你最后还是对我阿娘动手了。” 赵景磐闻言愈加激动起来,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 癫狂道:“漪儿,这不能怪我,是姑姑她非要复活贺兰鹤安,可你知道的,贺兰鹤安一旦活过来,我就没有活路了。” “漪儿,你阿娘临死的时候,我问她,能不能忘了这件事, 只要她肯忘记这件事, 不再想着复活贺兰鹤安, 我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我也会保下她的性命。” 他的声音逐渐落了下去, “可她拒绝了, 她实在是太喜欢贺兰鹤安了。” 赵景磐突然转头看向贺兰漪。 “漪儿, 现在, 这个选择权又落在了你手里。”他面露悲戚道:“阿兄没想着要你把这件事栽到东宫头上,你只需要, 只需要说,你没有找到凶手就好,只要做到这样就可以,凶手阿兄会帮你找到。” “来日阿兄登基,你就是大梁最尊贵的长公主,贺兰家就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阿兄平日里有多疼你,你不是不知道,漪儿啊,姑母他们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往前看,你只要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阿兄就还是你的阿兄,一切就都不会变。” “不会变?”贺兰漪喃喃重复道。 “对,”赵景磐应声道:“不会变。” 贺兰漪冷冰冰道:“可阿兄你自始至终都在防备着我,你让人抹去了我在北燕生活的记忆,生怕我想起来你让敬爻去勾结北燕的事。” 赵景磐无奈地叹了口气,“漪儿,阿兄同你讲句实话,但凡这件事落在其他人头上,我是一定会要她的命的,但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妹妹,所以我才只是让人抹去了你的记忆,这几年里,我有无数次杀你的机会,可阿兄不是始终没有动手吗?” 贺兰漪默了默。 “在阿兄你身边的人,都死了呀,”贺兰漪看向赵景磐,“江津威、良妃、延康子,他们都死了,我要怎么相信你呢?” 赵景磐皱了皱眉头,重新坐回椅子上,“你很早就怀疑我了?” “不,我先怀疑的人是延康子,准确来说,是章德真人,”贺兰漪缓缓道:“江陵府突然出现保有我阿娘生魂的金簪,唯一得知这金簪来历的狐妖暴毙身亡,我的人发现她身体里的禁咒是汴梁天师院的手笔,后来,良妃出事之前,章德真人突然自己说漏了嘴。” “章德真人要夺舍,因而肆意制造洪灾,结果被我阿娘发觉,所以他要杀我阿娘灭口,与你一拍即合,成了同盟?” 赵景磐点头,“的确如此。” 贺兰漪继续道:“我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良妃混入宫中,却蛰伏多年,我若是她,进宫的第一年就该杀了官家和太后的,可她却一直没有动手,我真的很好奇,阿兄你是怎么说服她帮你的?” 赵景磐似乎觉得现如今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也没有瞒着贺兰漪的必要了,因而坦言道:“很简单,只要让她认为我是高昌回鹘灭国前逃出生天的皇子就好了,与其杀了官家太后,让高昌回鹘的皇子坐上皇位,将大梁改为高昌回鹘从而复国,显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但是麴文真这人实在是太过敏感多疑,她一直在怀疑我的身份,直到我发觉她想自己怀个皇子,继而弄死我,好让她的儿子继位,一个异族的蠢货,我当然不能让她得逞,于是,在延康子发觉那只金簪出现在江陵府后,我就让人挑唆江津威那家蠢货夺权,以此设局将你父母的案子再次翻到明面上,果然,这件事出来后,麴文真坐不住,开始露出马脚。” “而我只需要捏住她女儿的性命,她就能把这件事全部包揽到自己身上。” 贺兰漪突然想到了情人蛊,猜测道:“难不成卫胥就是那个高昌回鹘的皇子?” 赵景磐欣慰地点了点头,“没错,这小子很有野心,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了找到他,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呢。” 他继续说着:“至于延康子,他本来就活不久了,让他死在蔚州也算是祭奠姑姑吧。” “漪儿,他们跟你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是些没用的蠢货,”赵景磐笑道,“而你是我的妹妹,我们是骨肉至亲啊。” “你之前让北燕那边帮着陷害周观修,你还把延康子派去蔚州杀周观修,是为了那只军队吗?”贺兰漪问道。 贺兰漪的话让赵景磐有些吃惊,他没有料到贺兰漪居然能查到这里。 毕竟,他得到的消息是蔚州那群被种下金蚕蛊的士兵莫名其妙消失了,他一直在怀疑是北燕黑吃黑,偷偷将那群人带走了。 “父皇他已经年迈,但赵瑾俞那个无德无才之人却仍占据着东宫之位,我也是想自己手里的牌更多一些,漪儿,你能理解的,对吧。”赵景磐想起来这件事就觉得气闷。 贺兰漪打量问道:如果没有出意外,你真的打算要起兵谋反了吗?” 赵景磐沉默了下。 最终还是说:“我没有想到北燕那边那么废物,居然这么快军队就被打退了,按照我原本的计划,边境战乱四起,我就可以以除君侧的名义起兵杀了赵瑾俞,幽禁父皇,登基称帝的,可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这次只是差了一点运气而已,不过没关系,这次不行就下次,总能成功的。” 第260章 赵景磐的眸色逐渐阴沉,“不过,漪儿,我的那只军队消失了,北燕这次又被打的这么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是谁在碍我的事?” 贺兰漪并没有回答赵景磐这些问题,“除了这些人之外,害死我父母的凶手,还有别的人吗?” 赵景磐耸了耸肩,“还 有几个,不过他们都已经死在了我手里,你知道的,我总要给姑母报仇的。” “漪儿,阿兄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也该告诉阿兄,是谁破坏了我的计划吧。”他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宋少衡上一世在听闻赵乐仪和贺兰鹤安的死讯后,突然想到了他之前同贺兰漪遇见的那个紫色眼瞳的男子,因而开始派人调查他,结果发现了并州当年之事有异,他将这个消息传回大梁,没多久,他的身份就被内鬼泄露,遭到北燕追杀。 所以回到一年前后,他没有再将并州之事传回汴梁,而是先是安排了一个替死鬼当做是大梁奸细宋少衡迷惑北燕耳目,之后请命南下调查《天经》下落,亲自在太后和官家面前禀报了并州之事。 贺兰漪当然不会告诉赵景磐说是宋少衡破坏了他的计划,因而转移话题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会让我活着离开这里吗?” 赵景磐起身走到贺兰漪身后,按住她的肩膀,“漪儿,现在的问题在于,不是阿兄放不放你离开,是你要不要放过阿兄?” 贺兰漪在赵景磐的手碰到她肩膀的一瞬间,不由得打了激灵,赵景磐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人,她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声音低沉,“可如果我说,我已经递消息回汴梁,告诉给太后和官家,这件事是你所为了呢?” 赵景磐明显身子僵了僵,但他瞬间又恢复过来,勾了勾唇角,继续温声说道:“没关系,漪儿,那些都是太子为了栽赃我,往汴梁传的假消息,只要你在太后和官家面前为我解释清楚就好了,珩之也是个聪明人,只要你答应下来,他也一定会相信的。” “阿兄大晚上赶来这瑶泉行宫,是笃定了我会答应?”贺兰漪意味深长道。 赵景磐把手从贺兰漪肩上挪开,走到贺兰漪面前的桌子边,“我今夜从汴梁城出来之前,听那些人说珩之和孟思思好像患了咳疾,已经好几日了,宫里派了许多太医过去诊病,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贺兰漪明白了赵景磐的意思,他在拿贺兰珩之和孟思思的性命威胁她,“阿兄是有医治顽疾之法?” 赵景磐笑了笑,“这些年里,阿兄门下也有不少奇人异士投效,想来总有人能治好珩之和孟思思的咳疾的。” 桌上的红烛已经燃了大半,烛泪沿着青铜缠枝烛座落下来,外面传来寅时的打更声,还有两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赵景磐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他在等贺兰漪的回答。 而贺兰漪也在等,等一个信号。 她站起身,静静地走到窗前,终于,在打更的最后一声落下的瞬间,天边亮起了璀璨曜目的烟火。 鲜红的火焰在天边绽放,映红了贺兰漪的脸。 她转身,看向有些狐疑的赵景磐,“阿兄,我想好了。” 赵景磐眼中带着一丝期待,虽然他知道贺兰漪的性子像极了赵乐仪,可他仍旧期待着自己能改变这一切,当初赵乐仪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这么多年来,那件事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个执念,如今对他而言,就是当年事件的重演,他一定要改变最后的结局。 贺兰漪薄唇微动,语气坚决:“我不答应,你是害死我父母的人,我绝不会忘了这一点,我不仅不会忘,我还要报仇雪恨。” 赵景磐的眸色沉了下去,整个宫殿内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贺兰漪听到了赵景磐轻轻的叹息声。 “漪儿,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赵景磐绝望地看着贺兰漪,“我不是你的阿兄吗?你难道就非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吗?” “可现在,不是阿兄你在拿我的性命逼我吗?”贺兰漪一字一句反问他道。 第127章 赵景磐抱着胳膊, 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去,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手, 声音有些发颤, “漪儿, 别怪阿兄, 阿兄真的, 真的是不得已。” 贺兰漪紧张地看着四周。 原先早已准备好的人这会儿却没有冲出来,赵景磐不可置信地四处环顾,直到殿内东边的结界逐渐消失,官家、太子、几个朝中重臣和贺兰珩之从里面走了出来。 “父,父皇……”赵景磐瞬间陷入了极大的慌乱之中。 他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定然被官家他们都听到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拿刀劫持贺兰漪。 可殿门突然被踹开,贺兰漪被浑身浴血的宋少衡护在身后,赵景磐失去了他最后的挣扎的机会。 但他仍旧不死心地跪在地上, 解释哭诉道:“父皇, 太子和贺兰珩之设局要杀了儿臣, 父皇,他们要害儿臣, 你不能相信贺兰漪的话, 你不能相信啊。” 见官家不为所动。 赵景磐又去求其他几位大臣, “张相公、李太师,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但显然,这几位也并不愿意同情他。 第261章 尤其是太子,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故作好心道:“赵景磐,你糊涂啊,为争军功勾结北燕,残害姑母,葬送数万百姓的性命,此等作为,简直是令人发指!” 赵景磐冷笑一声,激愤道,“赵瑾俞,你也有脸说我?你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 “把他给我带下去,”官家面色阴沉地嘱咐禁军首领道。 “父皇!父皇!”赵景磐一声比一声高,他被人架着胳膊拖了出去,“我是冤枉的,父皇!我是冤枉的啊!” 官家走到贺兰漪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五味杂陈道:“漪儿,回去休息吧,舅父一定会给你和你兄长一个交代的。” 朝中如何议论的此事,贺兰漪不得而知,因为她一直都在承福宫养病,毕竟之前赵景磐是真的待她很好,经历了那一遭事,心神俱疲,突然就患病倒下了,太后心疼,让瑶轻姑姑亲自照顾她。 某天贺兰漪听一个宫女说,刑部查出来枢密院有重臣勾结北燕,那人大概率是宋少衡的父亲宋知羲,刑部和大理寺正在加紧审问此事。 这些日子里,贺兰漪一直在想着如何向太后求情,她不希望宋家的事牵连到宋少衡。 可还未等她开口,宋少衡突然入宫来见她了。 “你父亲的事?”贺兰漪坐在美人榻上,轻声问道。 宋少衡的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些了,他笑了笑,“查清楚了,不是他,是另一个人泄的密,栽赃给他,他并不知情,刑部已经把他放回家了。” 贺兰漪闻言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在意宋知羲的生死,她只是觉得如果上一世真是宋知羲出卖的宋少衡,那宋少衡也太可怜了。 宋少衡过来,除了告诉贺兰漪这件事外,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太子昨日下狱了。” “什么?”贺兰漪震惊道。 宋少衡压低声音,“你还记不记得蔚州城那群被人种下金蚕蛊的护卫?” 贺兰漪点了点头,“跟那有什么关系?” 宋少衡:“太子对种蛊之事知情,他之前一心追求长生,杀了许多无辜的人,蔚州那些护卫也是他用来试验长生之术的,只不过被三皇子将计就计,将试验长生的蛊虫换成了金蚕蛊。” “除此之外,三皇子还供出了许多太子做的恶事,官家震怒,夺了他的太子称号,让人抄了东宫,把他关进刑部大牢了。” 贺兰漪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有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宋少衡温声道:“赵景磐在大牢里,一直说想见你一面。” “见我?”贺兰漪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可还说什么别的了吗?” 宋少衡摇头:“他只说要见你一面。” 贺兰漪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不必再见了,我与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再见又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见宋少衡似乎还有话未讲完,贺兰漪喝了口茶水,“你不说,我就回去睡觉了。” 宋少衡抿了抿唇,似乎是很紧张,“就是,虽然太子下狱,可姚贵妃毕竟陪伴官家多年,官家只是处置了太子,宋知羲被从大牢里放出来后,姚国舅又去见了他。” “还是五公主的婚事,姚贵妃要他来同宋知羲说和,可如今我是靠你活着的,怎么能娶别人呢。” 越说到后面,宋少衡的声音越小。 之前在蔚州,贺兰漪用还魂之术救回了宋少衡的性命,但这种逆天改命之术,即便是陶先生献祭了一条命,其带来的反噬也无法避免。 就比如,宋少衡和贺兰漪的性命现如今都系于贺兰漪体内那颗黑珠子,贺兰漪如果死掉,宋少衡也会死。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贺兰漪故意皱着眉头逗他道。 宋少衡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整个人都僵硬了,鼓足了勇气,紧张地大脑一片空白,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我说,我能不能娶你啊?” 他生怕贺兰漪不答应,硬握住发抖的手指,让自己冷静一些,卑微补充道:“你知道的,我现在离了你不能活,就算你不愿意嫁给我,那让我陪在你身边行吗,我,我不要名分也行的。” 贺兰漪突然低头装痛捂着脚啊了一声。 “怎么了?”宋少衡着急起身过去,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贺兰漪突然抬头亲了他一口。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我答应了。” 熙宁十年三月的最后一天,北京大名府。 傍晚,绾儿进屋来给贺兰漪送布料,笑道:“郡主,姑爷他现在就带着宋巍和宋安去慈光寺门口等着了,慈光寺明日清晨才开山门呢,姑爷这未免去的也太早了。” 贺兰漪不以为意地挑着面前油光水滑的绸缎,“活该,谁让他那时候逞能骗我的,我跟他说了,他拿不到那张红纸护身符,我可是不会跟他成婚的。” 绾儿知道贺兰漪在开玩笑,毕竟他们两人的婚事是太后赐婚,官家让宫中为她操办,已经准备了大半年了,孟思思虽然已经身怀有孕,但也是忙里忙外好几个月帮着太后给她准备嫁妆,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成婚的大好日子了,哪能说不办就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