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调度需要一些时间,如何进击宋亳二州、威胁徐州,同样得仔细思量周密布置。
大军现在毕竟正在控制颍州,而颍州临着淮河,不仅手握淮河四重镇渡口之一的下蔡(寿州),东部距离淮河的另一个重镇渡口——钟离,也不远。
有这样的地利,用武之地便不可谓不大。
正在赵宁构思大军行动时,一份紧急军报送到了他手上,核心就八个字:沂州危急、兖州危难。
这八个字可谓是字字万钧,每一个都有着惊心动魄的力量。
吴国侍卫亲军到底不是吃素的,只要不是面对兵力相当的反抗军,怎么都有取胜机会,而东线战场拢共没多少反抗军正规军,且吴军兵力还具备相当优势。
但赵宁在看完军报时,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意味莫名的笑容。
他在想,当反抗军进驻下蔡,威逼钟离时,杨延广是不是也会接到一份军报,核心同样可以用八个字陈述:钟离危急,淮南危难!
当然,就像赵宁在沂州、兖州布置有相当兵力一样,杨延广同样在临近下蔡、钟离的城池,屯驻了不少兵马。
赵宁要真的威胁徐州、淮南并不容易;吴军要攻下沂州、兖州同样不简单。
现在的中原战局就是这般微妙。
在吴军已经包围费县、解了密州之围,阻断沂州两面退路的情况下,要是吴军真的攻破沂州,那么驻守沂州的晋军只怕就有全军覆没之险。
与此同时,若是兖州真被吴军攻克,那郓州也没什么安全可言,一旦秦军见有机可趁,从河阳、洛阳出动抢地盘,晋军就是后路之一不存,又被两面夹击。
届时如若形势危殆,晋军占着杨柳城,不是不能撤出中原,只是就跟不是不能通过淮河下游渡口撤回淮南的吴军一样,处境都格外凶险。
简而言之,赵宁不能容许沂州、兖州丢失。
为此,他暂缓在寿州、钟离做文章的打算,将西线大军暂时交给黄远岱调度一二,自己决定去兖州、沂州走一趟。
......
赵宁先到的是兖州。
先易后难。
兖州连接郓州与沂州,是中枢之地,也是沂州后背,位置关键,要是兖州先丢了,沂州便真的没了转圜余地,除了死守战胜吴军外,没有任何生路可言。
吴军在沂州投入了相对较多的兵力,已经把沂州城围得很死,而兖州的吴军不仅少一些,还临着随时可以提供支援的郓州,情况好上不少。
驻守兖州的主将是常怀远。
这位前武宁节度使如今全然是反抗军将领的模样——反正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赵宁抵达兖州的时候,黑压压一片又一片无边无际的吴军正在三面攻城,而常怀远奋战在城楼之上,堪称一马当先。
手持大刀的常怀远披头散发,衣衫上血迹斑斑,与吴军王极境高手在半空短兵相接,拼杀之际嘶吼连连,七成招式都是进攻,模样虽然显得颇为狼狈,但战意盎然斗志正高,令对手应付得捉襟见肘。
主将身先士卒全力相搏,将士们自然奋力拼杀。
这是放在任何军队都通用的道理。
在城头奋战的晋军大部分是反抗军预备军,正规军只占三成左右,这实在是很好分辨,二者的战阵章法、战斗技艺不在一个层面上。
赵宁从半空飞来,并未遮掩自己王极境后期的修为气机。
吴国高手察觉到他临近,当即吓得眉头狂跳,哪里还有心思跟常怀远缠斗,连忙虚晃一枪逼开对方,一溜烟儿从半空窜回军营。
迅若闪电。
“胆小鼠辈,有种再战三百回合!”常怀远提着大刀,在半空指着对方消失的方位叫嚣不已,真气吹卷褴褛衣袂,别有一股狂傲霸气。
吴国高手自然不会冒头再战,非只如此,吴军也在金锣声中停止战斗,相互掩护着依次撤下城头,从城墙前潮水般退回。
果断干脆。
都知道赵宁来了,哪里还有继续厮杀的道理?
除非杨大将军让他们接着打。
“末将见过大帅!”常怀远表现完了自己的英雄风范——反抗军悍将风范,连忙收起大刀,低头抱拳,规规矩矩向赵宁见礼。
“打得不错。”
赵宁微微颔首,表示对常怀远的认可,而后看向城头将士,用修为之力将声音传遍全城,“尔等皆尽作战悍勇,不愧为国之精锐,大晋国泰民安,全赖诸位奋勇杀敌!”
将士们在看到赵宁的时候,都已经是精神大振,听罢赵宁这句话,更是士气高涨,其中的反抗军正规军将士则悉数站直身体,握拳击打胸甲,面容庄严肃穆地齐声回应:
“为国征战,万死不辞!”
预备军将士见正规军战士动作整齐,声音洪亮,纷纷眼热,紧跟着以拳击胸,齐声大吼:“为国征战,万死不辞!”
赵宁落到城头,同样握拳击胸,神容肃穆:“大晋万年!”
万千将士声如雪崩:“大晋万年!”
“大晋万年!”
“大晋万年!”
气势磅礴的声浪中,整座城池都似跟着抖了三抖。
这一阵主帅与战士们的应答呼应,充满仪式感。
仪式感很重要,它能渲染一种情绪,感染在场的所有人,让人明确方向牢记身份。
城外敌军众多,这一战兖州守军战斗艰苦,很多将士都疲惫不堪,但现在见到了主帅,精神在这场仪式中多少受到些触动,疲惫感有所减轻,斗志有所振奋。
反观城外撤退的吴军,面对上下同德、齐心协力、斗志无穷的反抗军,则多少有些情绪低沉。
来到战场,赵宁照旧巡视城防,各方指点,同时进一步鼓舞士气;在城头转了一整圈后,走下城墙前往伤兵营,慰问反抗军伤员;再后巡查军营,亲眼观察将士们的伙食情况、军械物资储备。
做完这些,赵宁才在常怀远的引领下来到兖州将军府,召集高阶将领与军师们,筹谋战事策划军机。
了解完这些时日的详细战况,赵宁看向常怀远:
“但凡守城,不到毫无反击之力时,不可一味固守,总要寻机出战,主动杀伤来犯之敌。兖州主动出击的次数太少,这才导致敌军气焰嚣张、士气不减,而守战压力过大。
“从今日开始,要多主动出击。”
吴军防备严密,轻易出击难有效果,常怀远与诸将因此才没有频繁出击,赵宁不是空口白牙随便一说,接下来免不得跟众人详细谋划一番。
他要亲自指挥一场今夜的精锐夜袭之战,教导教导这些将领如何创造机会,如何让敌军露出破绽,如何有效杀敌又尽量全身而退。
议定过今夜战事,赵宁揉了揉眉心:“兖州之战虽然暂时看不到击退吴军的希望,但守城问题不大,配合外面的行动,战事大有可为,何来危难之说?”
军报是常怀远写给赵宁的,他睁大眼睛:“吴军把兖州的城池快占完了,也就州城还稳固一些,但即便如此也是每日被猛攻,我们与外界几乎隔绝,这样还不算危难?”
听了常怀远这话,见包括反抗军老将在内的诸将大多也是一脸迷惑,赵宁心头一动,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在中原之战伊始,赵宁决定在东线用兵时,就跟包括黄远岱在内的反抗军军师团,仔细推演过战局发展。
反抗军夺下沂州后,决定主攻西线,东线转入防御,针对吴军可能进行的东线北攻,也有相应战法战术上的准备。
此番东线大战发生的突然,但晋军并非措手不及,相反是准备充分。
“吴军在东线大举出动时,我跟黄先生就给你们说过,敌军人多势众,军力远超兖州、沂州,两地作战不必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核心重镇不失,寻常城池丢了也就丢了。
“重要的是,要把吴军拖入革新战争的泥潭,发挥我们在乡村中的优势,以潜伏在乡野中的反抗军精锐,带领乡勇全面袭扰吴军、疲敝吴军,让他们成为蛛网上的苍蝇。”
赵宁看着常怀远等人,“如此一来,纵然吴军兵力有优势,只要我们核心重镇不失,再配合外面的战斗力量,就能起到四面合围中心开花的效果,把吴军拖死累死。
“怎么,本帅与军师先前的安排,你们都忘了?”
兖州、沂州的土地革新战争基本完成,各级国人联合会都建立了起来,反抗军对乡村的掌控力与组织力达到了战斗要求,足以支撑起这样一场乡村包围城池的战争。
吴军看起来是占领了不少县城,实际上那些城池都只是汪.洋大海中一座座孤岛,还是风暴中的孤岛。
各城城内都有大晋战士潜伏,有一品楼、长河船行的修行者蓄势待发,消息灵通;城外有以营、队为单位的反抗军精锐,带领的乡勇随时待命,精准出击。
城里的吴军要么不出来,一出来就得挨揍,乡野中的反抗军可能奈何不了他们的大队人马,但今日袭杀你一个队,明日劫走你几辆车,后天城池就只能紧闭城门。
除此之外,就跟进入晋州的秦军一样,吴军在兖、沂两州也得不到多少补充,粮秣物资全靠后方运输,而他们的粮道暴露在乡野中,就跟反抗军嘴里的肉没有多大区别。
抢不走,还烧不掉吗?毁不了全部,毁一部分总可以吧?
今日啃你一口,明日撕下一块,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这是个比喻。
长此以往,吴军如何经受得住?
因为核心重镇坚守不失,吴军主力就被拖在重镇城下,无法散入州县乡村去围剿反抗军与乡勇——若是分兵太多,重镇中的反抗军就能出城反击。
重镇之所以重镇,就是攻下来没那么容易,加之反抗军不好对付,进攻兖州城的吴军每日苦战,箭矢、伤药等等军中各项损耗都会极大,一旦后勤补给跟不上,吴军战力岂能不日渐下降?
兖州、沂州的反抗军是在自家地盘上作战,有主场优势,两州的战法就是要疲敝吴军,累死吴军,一方面让他们肉体损伤,一方面折磨他们的精神。
先前吴军、张京所部也想据城而守,迟滞晋军兵锋,疲惫晋军,消耗晋军兵力,等到晋军成为强弩之末再出城决胜;现在晋军也是这般打算。
可两者到底有本质不同。
吴军、张京是被动防守,一味固守城池,晋军则是主动出战,中心重镇开花,八方乡村全面出击。
吴军、张京据城而守,结果被反抗军趁势夺取了乡村,在广阔地域开展了土地革新战争,反过来把吴军、张京部曲锁死在了城池里。
现在反抗军则是把吴军彻底拉入了全面战争的泥潭,蜘蛛一般给他们编制了一张步步陷阱、寸寸死地的大网,猎手一样一点点猎杀他们。
这就是反抗军在战力足够,既能正面作战,在核心重镇跟吴军死磕,又能以精锐在乡村游击,于广阔地域精准有效袭扰打击吴军,所能展现出来的战争威力!
反抗军在兖州、沂州兵力虽然不多,却也不少,要实现这个战法并不难。
正因如此,赵宁根本不担心吴军会在兖州、沂州取得大胜,他在接到兖州、沂州不断丢城失地的军报时,也没有丝毫紧张感。
一言以蔽之,吴军敢来,赵宁就能让他们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