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病来得又快又急, 眼看着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却越来越重,家里的几个孩子才有些慌了。
格雷的两个姐姐此时已经出嫁, 自家的事也很多, 母亲不愿意让她们回来照顾自己。
但家里的小孩确实太吵闹, 不但影响病人养病,更怕他们身体弱,也跟着生病。格雷的三哥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把最小的两个孩子送到二姐家寄养一阵, 等母亲病好再接回来。
因此,路帕家现在除了格雷和他的三哥,只有一个刚满十岁的妹妹。
两个大男孩每天都有工作,不能一直在家。如果在这种时候丢掉工作,一家人的生活就更难了。
普尤洛斯本地并没有医师,也没有大圣堂的分殿,一旦生病基本只能靠自愈或服用一些土方。
有些路过的商队会自带医师,格雷的三哥已经借着父亲的人脉去请了一次。可放过一次血后,母亲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太多好转。
体温虽然有所下降, 但很快又会上升, 咳嗽的症状越来越重,甚至开始喘不上气,只能靠坐在床上。
想到那位医师临走前说过的话, 青年眼中的愁苦又深了一层。
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最坏的答案, 对于这位陌生女性的要求他也没多纠结, 只无言的侧身让开道路。
屋子并不大, 梅莉循着咳嗽声就找到了目标人物。
昏暗的房间内,一个瘦小的女孩正在给床上的女人喂水。
看到梅莉进来,一双与格雷相似的蓝眼睛睁得很大,带着畏惧打量眼前这位陌生人。
“阿米莉亚,到这边来。”
青年随后跟进来,朝女孩招招手:“这是格雷的朋友,来看望母亲的。”
女孩立刻让出位置,小声问了声好,便低头跑到自己哥哥身后。
梅莉没有计较太多,只快步走到床边。
一名中年女人半靠在床头,一边咳嗽一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的情况不太好,房间里进入一个陌生人都没有力气看一眼。
一阵咳嗽后便捂住前胸,嘴唇发紫,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实在令人揪心。
梅莉一时不知该怎么靠近。
母亲教过她治疗风寒等几种常见病,也因为那是她得过的病。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给人类看病的经验,自然也没见过有人会像这样,好似要把自己的内脏咳出来……
这不是她能治疗的病症。
即使不止一次直面死亡,但看着动物死去,和眼睁睁看着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同族死去,面对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
女人逐渐变为青紫的嘴唇逐渐与三年前的男孩重合。
与那时一样,梅莉感到悲哀化作的丝线正在一层层包裹自己,全身都因此变得僵硬。
她看到女人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歪倒在床上。
她看到女孩哭喊着扑到床边,看到格雷和那个为她开门的青年一起上前呼喊着什么,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要学着接受死亡,梅莉安捷拉。”
耳边传来母亲的叮嘱。
那是救下黑猫不久后的事,她再次使用血液救助动物时被母亲发现,以及随后产生的对话。
“可我也做不到放着不管。”
只有六岁的梅莉反驳道:“如果我有能力去救,却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会让我感觉,是我杀死了它们。”
母亲的眼中复现出悲伤,只无奈地摇头。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吗?为什么会出现混沌时代这样的悲剧,为什么人类掌握了神明的才能使用的力量,最后却差点让自己灭族?”红色的猩猩握住她的手,抚摸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你拥有了不属于人类的力量,这本身就是件很危险的事。你必须学会克制自己,克制使用它的欲望……”
“植物奉献自己,喂养动物。动物总有一天也会老去,化为营养哺育土地,成为植物的一部分……没有死亡就没有新生。”
“学着接受它吧,这是我留给你的最终课题。”
母亲临走前也与她重申过这些话。
她也一直听从对方的话,没有再使用自己的血,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救治那些受伤的动物。
那个误入森林的男孩是她十年来唯一的一次例外。^j'sg
救下他后,除了熟悉的喜悦和庆幸,母亲多年的谆谆教诲也反复在脑海里回荡。
阳光从狭小的窗户射入室内,将昏暗的室内分割成两半。
分割明暗的那条线仿佛也是生与死的交界。
她站在没有温度的光芒下,看着三个孩子扑倒在母亲的床边,看着一场已经敲定结局的默剧。
要接受吗?
必须接受吗?
一定要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心中的天平还在摇摆不定,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却在此时刺入她的耳膜。
“妈妈————”女孩抱着母亲的身体,眼泪染湿女人的衣襟,“不要啊……妈妈!!”
仿佛听到了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黏在地面的鞋底抬了起来,一步又一步,踏过了光与影的分界线。
与妹妹一起陷入混乱的少年感觉肩膀一沉,吸着鼻子转过头。
“想让你母亲活,现在就把鼻涕擦干净。”
梅莉垂眸看向他,兰紫色的眼中没有一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