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长晏却暗自放下心来,平日里且不论,但父君很敬重烛阴上神。昨日母后亦叮嘱了朝笙,这是他正式成为烛阴上神的学生的第一天,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凤燃闹出什么事情来。

    凤燃的性子已是如此,若朝笙不肯忍这一时,事情就会顷刻变大。

    玄衣白发的上神似乎并未听到刚刚那一场恶意的针对,长晏彻底松了口气。

    只是那一声“野种”,实在难听。

    他看向朝笙,少女神情安静,若是不逞凶斗勇的时候,九重天赫赫有名的小魔女其实有副霁光浮月的好面孔。纵无血缘,于长晏而言,也确确实实是他的至亲,他的妹妹。

    待他得承尊位——长晏心想,便让凤燃永远都吐不出那些难听的字眼。

    朝笙并不知道长晏的想法,若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长晏要顾忌的东西总是很多。

    她的目光望向了那道玄衣的身影。

    时暮这些年来,其实未曾收过弟子。

    前面的几万年在上古战场上,尸山血海的淌,后五千年沉于赤水之底养伤避世,因上古战场封印有变,方才苏醒,之后便被天帝以人情邀来了九重天。

    天族很看重长晏,因为这是除却天帝外唯一一尾五爪金龙,理应有更大的造化。

    哪怕凤二的出身同样贵不可言。

    赤水底下静养的年岁里,时暮那位闲极无聊的好友曾往水底扔自个儿卖不出去的话本子。抱怨如今不流行什么冷酷狂拽的男人了,端方君子,温润如玉才是名品。九重天上有不少女仙都很喜欢的那位太子殿下便是。

    宣珩的念叨,七万岁的上神烛阴一句也听不懂,今日却觉得君子绝非九重天交口称赞的太子这般。

    不过若和宣珩提及,他必又要滔滔不绝分析大半天了。

    司命宫里,奋笔疾书的星君打了个喷嚏。

    时暮垂眸,对上了朝笙的眼睛。

    赤水里那只挣脱了天命的小蜉蝣,看来在九重天,并不像初见时那般恣意。

    既有前缘,此后,看顾一二,也无妨。

    此时的他还未曾历经后来那些光阴倒转的岁月,不曾想自己一开始只是怀着一颗所谓的“长辈慈心”,到最后竟将整个人都搭了进去。

    正如天帝也不曾料想到,得到上神烛阴垂青的,竟会是赤水中生出的那只蜉蝣,那注定要被他们要用做筹码的三殿下。

    爱意或者算计,真心或者阴谋,总而言之,在此刻,全然相遇。

    第251章 落花时节(4)

    日光底下,海棠花熠熠的开着,学宫的青碧琉璃顶和绯云似的花一同倒映在如镜的天湖中。

    学堂里,宽袍紫衣的太子俯身长揖,领着年少的神君神女们行了礼。

    白发的上神微微颔首,神情淡如空桑山尖的雪霭。

    时暮赤水养伤的这些年,九重天的小仙人总从长辈口中听到他的尊号——上神烛阴。

    长辈们有时也会追忆曾如梦魇笼罩九重天的战争。

    两万年前的上古战场,如今已成为禁地,数不清的恶鬼与神明陨落,三界摇摇欲坠,最后承载祝融之力的烛阴封印了鬼皇邕巳,才结束长达万年的战争。

    所谓的鬼皇已是遥远的传说,战争的阴影渐渐从九重天散去,这些年少的仙人们想象不出当年古战场上的酷烈,更无法把这个神情温尔淡静的青年和满身杀戮的赤龙相联系。

    但长辈、天帝、太子的态度不容忽视,哪怕未曾得见上古战场上流转的星辰,他们也天然懂得审时度势。

    凤燃跟着行礼,目光却瞟向了窗下的朝笙,这毫无血缘的妹妹在九重天的名声与他如出一辙,两人的关系却势如水火。

    什么上神不上神的,凤燃才不在乎。

    他身负凤族真火,本就为造化所钟,因此也不想学什么赤龙赤蛇的法术——他只想把昨天的场子找回来。

    长晏定是叮嘱过朝笙,她才忍了下来的。

    且看她能忍多久。

    礼毕,他直身而坐,无意中对上了时暮的眼睛。

    凤燃不由得往椅背后靠了靠,暗自想道,这烛阴连眼睫都和雪做的一样,在上古战场上岂不是碰一碰便碎?

    他觉得这想法颇有些好笑,于是自得的勾起了嘴角。

    时暮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视线,知道确实如宣珩所言,凤二会是个麻烦。

    他一向不喜欢麻烦。

    但要说为人师,时暮确实毫无经验。

    宣珩前些日子给他塞了一堆自己写的话本子,主角尽是师尊之类的身份,叮嘱他潜心研读,学些为师之道——

    他这好友作为女娲补天留下的石头,曾在人间感了十世红尘,方得神位。

    故而当了司命后,宣珩一直致力于把自己看过的风月写下。

    上神烛阴耐着性子拜读了几本,发觉宣珩写的东西毫无用处。

    话本子里没说应该如何当老师,时暮在看完三部“冷酷师尊的替身徒弟”、五部“逆徒犯上,揣崽师尊哪里逃”后,最终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师徒恋要不得。

    他略过这些年少的仙君仙子,数万年的光阴横隔于此,诚然神明的寿数永无尽头,但时间确实是一条宽阔的长河。

    他是已经渡河而过的人,而这些年轻的人们才刚刚淌入河流。

    天帝曾与时暮攀谈,言说都为龙裔,长晏也算得上是他的晚辈。

    时暮彼时如常点头,若宣珩也在,一定要抱怨一句:“上神您敷衍起人来态度惯常温和。”

    其实烛阴与金龙全然不同,他是祝融陨灭后的化生,金龙一族却是女娲座下驾驭雷车的神兽。

    所以长晏或者凤燃,乃至其他的年少神君,于时暮而言,都一样。

    他的目光某瞬和一双潋滟如琉璃的丹凤眼对上。

    沉于赤水之时,谁也曾无意中,看到一只飞向高阳的蜉蝣。

    差点忘了,惟这一双眼睛,是有些不同的。

    思绪转瞬即逝,既为学宫的老师,到底要教些知识。

    掌心一转,暗色的天幕顷刻出现,指尖星图流转,他袖袍微动,天幕放大,星图的轮廓越加清晰。

    九重天上,另有无尽的天穹,月沉赤水,而星空在赤水之上。

    那是亘古开天地以来就闪烁的星辰。

    长晏忆及天帝的感慨,满天星辰是如何为烛阴所用,如何囚禁了邕巳,自那场战争之后,鬼界如何没落,九重天为尊,天族日渐显赫,最后成了三界的主人。

    向来端正克己的太子眼神闪烁,连本来不屑的凤燃都情不自禁被时暮掌心的星辰吸引。

    “天地的法则最开始来自于盘古开天辟地,自盘古后,日月星辰皆承载了这些法则。”玄衣白发的青年指尖轻点,星辰霎时满室,游荡在众人的身边。

    有人好奇,以手相触,又愕然地飞速松开。

    “感觉到了什么吗?”青年声音温和。

    长晏忍不住伸手,看着星辉落满掌心,他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欣喜:“法则——很遥远又很真切的法则。”

    凤燃也悄悄把注意力移了过去。

    时暮引导着他们牵动神力去感受亘古传承的法则。